冬天來了,無魚可釣,無菜好種,續上年的小文“英子(少女篇)”。
"老娘們",不是很清楚什麽時候我開始這樣叫我老婆。一開始,她很生氣我這樣叫她,我就懵她,說在我們老家這樣叫就是老婆的意思,她半信半疑。後來相互妥協,公眾場合不可以這樣叫她。實際上我已經習慣這樣叫她,生氣的時候我還會在前麵加一個"臭"字。有一次她一本正經的問我,你為什麽要這樣叫我,我說我不想和別人一樣直接叫你名字,那樣顯得生分,叫你"老娘們",我是獨一份,一個字:親。她說你詭辯。反正我就一直這麽叫著,如今多年下來,她也習慣我這樣叫她,雖然她並不是很樂意。我不會叫她什麽"當家的","領導"之類,因為那和事實不符。我不願意領導別人,也不喜歡別人領導我(盡管這一輩子都被別人管著)。她說,你炒菜時戴個圍裙,我說,就不戴,氣氣你。她說,氣我對你有什麽好處,我說,因為我高興。她說,神經病,你就高興吧。我更不會叫她"寶貝","乖乖"之類的,還沒叫,雞皮疙瘩就起來了。因為我覺得寶貝不寶貝是做出來的,不是叫出來的。我說,那我以後就叫你“孩兒她娘”怎麽樣?她自己就先笑了。所以我還是“老娘們”這樣的叫著,她也這麽的應著。
叫她"老娘們"對她應該也是挺名符其實的。譬如說,年輕的時候她要撿地上的東西,會蹲下來,一隻腳還會稍微踮一下,自然而優雅。如今屁股撅到天上,自然但粗俗。有時我還會忍不住拍一下,換來一句"性騷擾"。我當然明白那是因為膝關節老化的結果。譬如說,年輕的時候她背上癢,要麽忍著,要麽隔著衣服輕輕撓撓,如今衣服撩起來就抓。我當然明白那是因為她和我親密無間,無需避諱。譬如說,年輕時她要和我說話時不叫我名字,會在前麵加一個"噯"字,即溫柔又含蓄,如今是直呼其名,語氣中還透著霸道。我當然明白那是長期一起生活的結果,她把我當成了自己。譬如說,戀愛時,有一天我特別想她,翹課乘車去縣醫院看她,因當時還是學生不好公開,借口是去看同學的,其實多麽希望她從門前經過,讓我看見她。但沒能如願,隻好又乘車返回。後來她告訴我,那天她看到我在水龍頭上洗臉,把她嚇壞了,趕緊躲回了屋裏。半年前有一天,上班時,同事讓我給老婆回個電話,說是她找我。電話打過去,說是沒什麽,隻是右眼一直在跳,看我是否安好。莫名其妙。我當然明白她是在牽掛我。譬如說•••,反正我們是老了。
聖人曰:“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我不覺得女人有什麽難養的,人家自己掙錢養自己,礙著別人什麽事。但我倒覺得女人的思維有時實在無法恭維。二女兒六歲時,老婆提出讓她學鋼琴,我是堅決反對,理由一二三四五,主要是孩子沒有那個天份。老婆說,你不試怎麽知道。並威脅說,如果我把孩子耽誤了,她(備注,是我老婆,不是我女兒)會恨我一輩子。得了,這代價也太大啦,我無法承受。經過妥協,女兒學小提琴。我是這樣想的,弄個鋼琴擱家裏,太有雞肋的感覺:要彈,不會。用作擺設,沒這個雅興。當家具用,暴殄天物,不可,不可。結果,用腳後跟也想得出來,孩子老大不情願,在強迫中唧唧歪歪堅持到上高中前。孩子沒少受罪,大人氣沒少生,銀子沒少花,時間整八年。八年是個什麽概念,日本鬼子都被趕跑了。我們落下什麽?幾把從小到大的小提琴。這恐怕是我這輩子最失敗的投資。確切說是我家老娘們心血來潮的傑作。
現代女性聰明又實際:寧願坐著寶馬車哭,不願騎著自行車笑。我也比較迂腐:寧願娶個溫柔老婆照顧她,不願娶個凶老婆伺候我。當然,幾十年來,我笑的時候更多些。我想這和我小時的成長環境有關,那時家裏孩子多,用時髦的話說,是一個低端人口家庭,缺吃少穿,我沒有被送人已經很感謝父母了。貧賤家庭百事哀,但我那時也沒覺得有什麽哀的,過得也很快活。隻是父母親經常吵架讓我很頭痛,我雖然對他們無計可施,但我心裏在想,如果我將來成家,第一要務,一定找一個不會和我對著幹的老婆。我有自知之明,本人脾氣大,還有些大男子氣,所以,我相中了她。事實證明,我做了正確的選擇,更是明智的選擇。誰要說他們夫妻從未紅過臉吵過架,肯定是騙人的鬼話。或者他們生活在一起的時間還不夠長,還在度蜜月或是蜜年。“相敬如賓”,“舉案齊眉”當然好,但如果雙方靠壓迫自己的本性去取悅對方,關係再好,還是“賓”,幹嘛要結婚呢?長期壓迫本性是要出麻煩的,要麽人出軌,要麽身體出問題。再說啦,天天舉著桌子過日子,遲早要累出心髒病。男女同胞們,要警惕呀。說到這兒,我又想起“相濡以沫”,意思是兩條困在一個小水坑的魚,靠相互吐口水濕潤存活。聽起來挺感人的,就是太悲情苦澀了點兒。所以古人接著說:相濡以沫,不如相望於江湖。隻是無聊文人斷章取意,生弄出個動人愛情故事,後人就這麽不停的學著。別誤會,我沒有夫妻不應該“相濡以沫”的意思,夫妻當然應該“相濡”,隻是不希望大家遇到必需“以沫”(就是吐口水)的困境。我夠善良吧。
幾十年,彈指一揮間。雖有小毛毛雨,但過得挺順暢。因為我和老婆都是隨遇而安的人,對生活要求不高。至今,她不用開高速公路,因為她有專職司機。至今,她沒有挖過地,澆過水,但她吃了許多新鮮萵筍和黃瓜。至今,她沒有怎麽做過飯,但每天吃的南北風味食品不斷。至今,她沒有跟我去釣過一次魚,但參與一條龍服務的最後一個環節:吃魚。至今,我不知道我們銀行裏有多少錢,因為她管帳。但我知道我對她的感覺沒變。什麽感覺?不久前大女兒和女婿從歐洲打電話問候,開玩笑問我,是不是覺得我老婆還象我媽一樣什麽都管,我說,不是的,我覺得她更象是我的小妹妹。因為她比我小六歲。
我還是叫她“老娘們”,高興時前麵加個“俺的”,生氣時加個“臭”字。
二零一八年一月十五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