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霏筆記

靜侯滾滾紅塵渡,酣然匆匆歲月忙。 (原創作品,請勿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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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香舊 第六章(十一)

(2017-10-26 08:35:53) 下一個

夏,烈日驕陽,奉天驛火車站一貫的車來人往,空氣中帶著黃塵,擁擠與慌亂,騷動與不安。尚彥楨走下火車,抬眼向四周張望,想找弟弟煥貞的影子,心裏忍不住地想, 他會親自來接她的吧,母親生病,打了電報,十萬火急的事情。

不一會兒,兩個穿戴整齊的軍人來到彥楨的身邊,立正敬禮,接過她手中的小皮箱,隻是簡單的說了句,尚將軍在醫院,我們馬上過去。

彥楨並不多言,一連好幾天沒睡好,一臉倦容,此刻惦記著母親的病情,隻想即刻見到家人。

其實,幾個月以來,彥楨的心都是七上八下的。赫家一連串的事情已經讓她疲憊不堪,可時局的瞬息萬變讓她對遠在奉天的娘家人尤其的牽腸掛肚。

在第二次直奉戰爭中東北軍大勝,進而高歌北平,張作霖出任陸海軍大元帥,成為民國最高統治者。半年前,身為副官的尚煥貞已被調任北平,隻身前往,暫時沒有攜帶家眷。彥楨則擔心弟妹寶菊沒心沒肺,照顧不好尚家二老,一直商量煥真貞什麽時候想辦法把全家遷到北平。可剛做了這樣的打算,又聞北伐軍一路挺進,張大帥決定退居東北,堅守老巢。然而就在十幾天前, 一件大事發生了,驚天動地,,張大帥在回東北途中火車被炸-皇姑屯事件,據說是日本人所為。當在報紙上看到這個消息,尚彥楨的一顆心都要蹦出來了,最擔心弟弟煥真是否伴大帥同行,也在火車上。不過,好在第二天的報上說張作霖毫發無傷,順利回到東北老家,彥楨懸著的心才算是放回到肚子裏。

對弟弟的擔心是虛驚一場,可母親怎麽挑這麽個時候病了?身逢亂世,保求個平安健康真的是件很難的事。一路上胡思亂想,彥楨到了醫院,等推開病房的門,看到四個病床邊上的人一起把目光投向了她:父親,母親,弟妹寶菊,還有寶菊的父親徐掌櫃。而病床上,躺著是煥真。

母親一見到彥楨就迎上來,一把抓住了她,哽咽著淚如雨下。“媽,這是怎麽回事?!” 彥楨吃驚的叫了起來,但是看著躺著的煥真,心裏開始有了幾分明白。

“姐,我沒事。” 煥真欠了欠身子,蒼白的臉上有了點兒精氣神兒,擠出一絲的笑容。

臉色沉重的父親給彥楨解釋了一切。張作霖回奉的火車中了埋伏,炸彈正中他坐的那節車廂,彈片封喉,等回到大帥府的時候已經無力回天。同行的人有死有傷,尚煥真負傷,但保全了一條性命,不幸中的萬幸。這十來天裏,大帥府主事的五夫人沉著應對,決定秘不發喪,一門心思等少帥回奉坐鎮東北軍,保住東北的領地。日本人這次下手,就是因為他們想把東北據為己有,而張大帥不肯,招來日本人的暗算。五夫人深知其利害,為穩定軍心,同時避免日本關東軍趁亂攪局,特地在大帥府舉辦了一場盛大的歡迎舞會,給北平歸來的將士接風洗塵。不過傳出話來說大帥微恙,加之連日奔波,所以五夫人命其靜養,不得出席。背地裏,五夫人吩咐知情人嚴密封鎖大帥的死訊,在得到應允之後,尚家隻能用母親生病的消息通知彥楨回一趟東北。

彥楨心裏說不出的慌亂無助,但此時的她隻好故作鎮定,把母親抱在懷裏,輕輕的拍著母親的背說:“媽,別難過了,煥真不是說沒事,他沒事就好。”

彥楨再一次的去打量床上的煥真,臉上沒有繃帶, 也沒有傷痕,還能跟她講話,應該傷的不重吧?傷在哪裏呢?她想掀一下蓋在他身上的那個白床單。可沒等她動手,猛然發覺他下半身子有一側的床單是陷下去一個長長的坑,平攤在床上。她知道了,他是少了一條腿。

四周沒有了聲音,一家人的悲悲切切和絮絮叨叨,彥楨已經聽不清了。她也同他們一樣,失去了主心骨。平日裏,尚將軍威風八麵,後麵還有眾人皆知的東北王張大帥,腳一跺地動山搖,誰人敢對尚家不敬?可老天爺徒然間說翻臉就翻臉,連張大帥的命都被閻王索了去,煥真少了條腿又算什麽呢?可明天呢?以後呢?以後的事情該如何,無人知曉,可想一想都驚起一身冷汗。她聽見煥真氣憤不已,“王八蛋小日本兒,忘恩負義,當初大帥那樣對他們,他們還想得寸進尺,得不到就下狠手……”

等彥楨回到赫府的時候,她便打定了主意要把自己的家搬至奉天。東北局勢緊張,離戰火紛飛的日子不遠了,她一個心眼兒的要回家。彥楨並不知道她回去能做什麽,但她想和父母在一起。這次見到煥真負傷,第一次心裏充滿了恐懼,她怕以後見不到他們。如果真有不測風雲,死要死在一起。

丈夫繼仁聽她說要把家北遷,不以為然,以為她不過是被嚇得一時糊塗。彥楨是出了名的知書達理。嫁雞隨雞,嫁狗隨狗,村婦都懂得的粗淺道理,彥楨還能出了這個格?可是,過了一陣子,彥楨不容商量的堅持,隻有一句話,回奉天。

繼仁有些惱,“那怎麽行?我是赫家長子,你是赫家人,再說母親還在。”

“你不去也可以,兩個女兒我帶著,她們以後是要嫁人的,不姓赫家的姓,也不是赫家的根。”彥楨的口氣中透著不容置疑。

彥楨想要的不是暫時的緩解。她做了安排,她認為很公平,很合理。家產田產一律歸老二繼義夫婦,但是條件是要他們看住老宅,給赫老夫人養老送終。家裏的幫傭大部分都出資遣散,剩下的人手隻要侍奉所剩無幾的幾位主人。管家常貴是隨老夫人當年由蒙古入中原陪嫁過來的,早已和赫家的家人相差無幾,繼續留下來盡養天年,同時陪伴老夫人,照顧赫家。她對繼仁說,婆母已經糊塗了,連兒子都不認得,留下誰伺候她都是一樣。赫家剩下的家業養活繼義他們一輩子甚至下輩子也不成問題。而她還有自己的雙親要侍奉,他們孤苦無依,她不能置之不理。

收拾了簡單的行裝,帶著能帶走的物件,彥楨帶著全家連根拔起,出關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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