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霏筆記

靜侯滾滾紅塵渡,酣然匆匆歲月忙。 (原創作品,請勿轉載)
正文

沉香舊 第六章(十)

(2017-07-08 20:22:31) 下一個

當赫家大奶奶顏楨得知石靜香不辭而別的消息的時候已是第二天早晨。她還沒來得及梳洗,屋裏的小丫頭就急匆匆從外麵跑進來,上氣不接下氣的通報了消息。什麽?居然會不辭而別?居然是一起帶走兩個姓赫的孩子?居然是這女人膽敢在生產後連月子都沒做完?居然,居然在她大奶奶眼皮子底下出走了三口人?彥楨的頭轟一下子老大,一直以來是她在主持家事,可這一樁茲事體大,她哪承擔得起?她暗暗責備自己沒加以防範,可是這能怪她嗎?誰能想到那個女人會有這種打算?一個女人剛死了男人,拖著兩個啥也不懂的娃娃,沒家沒也業,想去哪兒?又能去哪兒?

彥楨不敢耽擱,心想,得趕緊告訴老太太,赫家的人得讓赫夫人定奪,這時候如果派人去找,說不定還有可能找得回來。等她三步並兩步趕到老太太房裏,見赫夫人正衣冠整齊雙手托腮的坐在老舊暗晦的八仙桌旁邊,布滿血絲的眼睛盯著看桌上的油燈。這燈燒得隻剩了個焦黑的芯子,頂上還在冒著青煙,撲出來兩個小火星之後輕輕噗哧一聲,滅了,隻在頃刻之間,像被火焰吞噬的飛蛾。不用問,這老太太又是一夜沒合眼。彥楨知道,自從三爺走了,老夫人總是這樣在屋子裏麵呆坐著,不吃不喝,晚上也不睡。彥楨好生相勸過幾次,可老夫人說她多管閑事,說睡不著,還說合上眼睛就會看到三爺,三爺和他爹在一起說笑…一番話說的跟真事兒一般,讓聽的人後脊骨發涼。

“彥楨,你來的正好,剛想差人去找你。” 赫夫人今天和往日有些不同,話說的急促,可竟然用的是很輕鬆的語氣。

“媽,我正有事得讓你拿個主意……”

不等彥楨把話說出來,赫夫人就打斷了她,“你三弟今天去天津上學,昨天晚上我看行李還沒收好,你得去看看,別誤了火車。”

“媽,您這是怎麽了?三弟,三弟他不是…” 彥楨聽眼前婆婆的話摸不著了頭腦,自己的舌頭也利落不起來,到了嗓子眼兒的話愣是沒敢說出來。

“沒聽見我說什麽?怎麽這也不懂?要我教你?還愣著幹嘛?” 赫常氏對著彥楨瞪起了眼睛,冒出一連串的質問,末了還拍了一下桌子,看情形真的是動了火氣。

“哎,我去,我去”,彥楨隻好嘴裏含糊的答應著,退出了屋子,出來的時候把那個在老夫人房裏伺候的小丫頭一把拽了出來。

“說,老夫人到底怎麽回事?” 彥楨一副主人的架勢,居高臨下。

“大奶奶,我也不知道啊”,小姑娘一臉無辜,帶著哭腔,“今兒個一早就說三爺要去上學,攆我出去叫您,還說是中午的火車,千萬別耽擱了…”

彥楨問不出個所以然,心裏有些發慌。莫非,莫非…老太太想兒子,中了心魔?她不敢再想下去了。

找來繼仁,繼義,還有管家常順,一起商量,卻除了著急的象熱鍋上的螞蟻也沒個所以然。趕緊,派出家丁出去趕石靜香和孩子,不管能不能找到總得去碰碰運氣。其他的,再顧不上了,這時候頂要緊的事是弄明白老太太怎麽回事,家裏常用的老郎中得馬上請來。

家裏人輪番來看赫夫人,可無論是誰,發現的都是同一件事情:老夫人精神頭不減,但隻記得多年前的赫家-大奶奶是新媳婦,啥也不會,她得去教;三爺和二小姐還未成年,找不到他們她急得很,該催他們去上學;還有,她要照看一日三餐,她要經管這一大家子的吃喝拉撒;她怎麽就成了老夫人了?誰叫她老夫人她跟誰急,指著鏡子裏的自己喝道 “胡說八道些什麽?哪來的老夫人?”

在赫常氏的世界裏,時光靜止了。那些不願想起的林林總總,恩恩怨怨,她再想不起來了……她拒絕步入那些讓她恐慌的日子,多年的掙紮化成繭,把自己結結實實的捆在裏麵。她,就這樣給了自己一個心安。

請來的郎中是赫家的老相識,老夫人還是記得的,可見他要給自己把脈,她笑道,“先生您怎麽了?家裏的孩子個個兒都好好兒的,沒哪個生病啊”。先生看著舊人卻是眼生了,那神情,他認不出。先生搖搖頭說這世間最難醫的就是心病,什麽方子都不靈,開幾副藥試試看吧,或許,有一天她能緩過來,盡人事,順天意。

赫家派出去的幾個家丁忙活了幾天,終究是沒有找回石靜香。他們怎會知道她去了哪裏?無異於大海撈針。不過,此時如何將養老夫人成了赫家人一等一的大事,誰也提不起精神來顧及石靜香。一個隻有三爺相認的三奶奶,三爺已是夢寐,皮之不存,毛將焉附?

彥楨還是照例每天一早去婆母那裏請安,聽老夫人翻來覆去說的相同的話,就像她剛進門的那些日子,吩咐她廚房在哪裏,柴房在哪裏,各屋裏的丫頭婆子叫什麽名字,還有每個人的八卦,家長裏短……彥楨很少吭聲,隻是當成個聽客,為老夫人提供一雙耳朵,聽她沒完沒了地嘮嘮叨叨。府上的人都說大奶奶是個頂孝順的好兒媳。一直以來,彥楨認為女人出嫁,養兒育女,就是天經地義的宿命。可眼前這個幾近暮年的婆婆卻讓她不停的疑惑,女人的一生到底為了什麽?在家從父,出嫁從夫嗎?婆婆一口氣生下五個兒女,仁,義,禮,智,信,這些對未來滿懷的期待帶給她糾纏終身的憂慮。這就是她想要的嗎?假如,當初婆婆留在了蒙古草原,依舊做那個王爺家的女兒,又會怎樣?彥禎還想到她自己,想起北方年邁的雙親,她隻想承歡膝下,陪父母終老。若有閑暇,讀讀書,寫寫字,無欲也無求,豈不是好過在這裏支撐著一攤子的支離破碎?人生是個謎,無法參透,無從選擇。

在一個無風的早晨,陽光如同平常一樣倦怠的舒展,門房的一個家丁趕到老夫人的房門口,遞給彥楨一張薄薄的電報紙。彥楨心裏一沉,這是她第一次收到電報,奉天娘家來的。無線電報在這時候是件頂新鮮的事,消息傳的快,但所費也不菲,不到十萬火急,家裏一定不會用這種方式聯係她。待展開電報紙之後,白紙黑字赫然入目:母病速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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