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出正月裏,赫府門前過大年時掛起的大紅燈籠剛剛摘下來,還沒來得及清理,便又拿出來掛了出去,因為,赫家急著辦喜事。
這次的喜事辦的憂心忡忡,目的是為了給病重的三爺衝喜。小麵魚兒,成了其中的主角。
話說三爺的病情迫在眉睫,遍尋名醫不得其法,請來占卜的巫師卻擱下句衝喜或許可解,當小麵魚兒自告奮勇要陪三爺闖此一關,赫老夫人百感交集,連連稱歎沒有白疼這個孩子。她對管家常順一家不免是深感愧疚的,若是兒子命裏注定遭此一劫,豈不是害了人家女兒的一生,她不敢想下去。當下,她對管家說,小麵魚兒即是赫府的三奶奶,也是自家的閨女,她保證即便是在她百年之後,赫府的子孫也會記得小麵魚兒的恩情,感念其一生。心裏,她向菩薩禱告千萬遍,既然菩薩派這閨女來搭救,她的三兒繼智一定會好起來的。
常管家對女兒的決定幾乎痛不欲生,可說過的話如潑出去的水,怎能收回?私下裏和小麵魚兒在一起的時候,他不住地念叨說對不起小麵魚兒早早離去的娘。可小麵魚兒卻坦然地對父親說,如果她不是這樣,今生今世都不會活的安寧。她說的是真心話,她覺得隻是在做一件順理成章的事。她想去救那個人她生命裏最重要的男人,她隻有這一次機會;如果那個人離她遠去,她剩下的日子還有什麽意義呢?
就要給三爺生第二個孩子的石靜香對此是不僅沒有絲毫抱怨,她甚至是感激小麵魚兒的。不要說讓小麵魚兒做三奶奶,就是讓她去拿命換她也不會說個不字,隻要她的男人能好起來。
沒有耽擱片刻,赫老夫人責成喜事由大奶奶彥禎全權操持。事情來的緊急,又怕吵到了病人,能免的幾乎都免了,沒有喜帖,沒有八抬大轎,甚至男女雙方的八字都沒有去和對,因為不論是不是八字相合,這件事都是要辦下去的。小麵魚兒的嫁衣是大奶奶借給她的,此番境地,哪會有時間和心情去做一身新的嫁衣?
喜事當天,小麵魚兒一身紅妝,與一般的新娘子別無二般。衣服雖然是有了年頭的,可那長袍前襟上的金色絲線繡出的龍鳳圖案一如當年的輝煌。一大早,兩個手巧的婆子來小麵魚兒房裏幫她打扮。絞臉,修眉,輕施一層薄薄的粉黛,裝扮出嫣紅的麵頰,還有一雙顧盼生輝的眼;然後一頭長發塗一點桂花油,紈成高髻,插上一對碧簪,頂上鳳冠霞帔,流光溢彩下浮著淡淡的香。小麵魚兒端詳著鏡中的那個新嫁娘-精致,恬靜,淺笑安然,全然不似平日裏那個天真的近乎癡癲的自己。
用了不過大半天的光景,小麵魚兒,走過一生中最盼望的喜事。一切進行的了無聲息,沒有敲鑼打鼓,也沒有賓客的迎來送往和熱切的祝福。更為特別的是,這是一場小麵魚兒的獨角戲。拜堂的時候,和小麵魚兒對拜的是赫繼智的一套寶貝硯台,沉甸甸,由兩個小丫頭抬著。
赫繼智一直昏昏沉沉,半睡半醒。給他娶親衝喜的事情他是知道的,母親跟他講,他說胡鬧。可他已自顧不暇。隻聽母親說,這可是神仙顯靈想出的法子,等他病好了,一切都聽他的。
誠惶誠恐之中喜事辦完了,赫家人滿懷期待。
三天之後的一個黎明,天未破曉,寒風依然刺骨。睡夢中,人們被一陣呼天搶地的女人哭喊聲驚醒。一陣慌亂之後,眾人衝向了三爺的睡房,一眼見到嚎啕的小麵魚兒,馬上就明白了一切。赫老夫人由人攙扶著,幾近瘋狂。小麵魚兒在哭泣中斷斷續續地說,她這幾天一直沒敢睡,方才實在忍不住打了個盹兒,一醒來卻發現三爺再也醒不來。遠非生無可戀,他卻在寂靜中孑然赴向黃泉,沒留下隻言片語。小麵魚兒語無倫次,責備自己的無用,“我怎麽總是看不住他?”,她說了一遍又一遍。
塵埃落定,巫師想的辦法依然未能奏效。衝喜,沒讓閻王爺改變主意,他還是不由分說地帶走了三爺。一場病,突如其來,莫名其妙,三爺走的時候還不到三十歲。前後不過幾個月,像是被貼個咒符,不幸言中。
三爺到底得的什麽病誰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以至於很久很久以後,每逢有人提起來這件事無不唏噓地說三爺命薄,暴病身亡。其實,那個時候的病入膏肓,也許到若幹年後就可以手到病除。所謂此一時,彼一時。生死有命,誰說不是天注定?
當小麵魚兒的哭聲低緩下來之後,院子裏依然可以聽到女人的叫喊聲,急促,高昂,淒涼。待心生疑惑的人們尋著聲音趕去,發現還有一件措手不及的事情正在發生:石靜香生產,疼痛得撕心裂肺。
這一次,石靜香肚子裏出來的依然個女孩子,比事先掐算的出生日期要早到一個多月。也許是心有靈犀,孩子要趕來見父親。隻可惜,差了一點點,她沒趕上,成了遺腹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