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繼智正躺在床上睡眼惺忪,半睡半醒之間突然被人叫起,說母親要見他。他打個激靈,一骨碌爬起來,仿佛生出一種不祥的預感,心想是不是母親的身體突然有礙,便隨著下人三步並作兩步地趕到母親的房裏。
燈下,但見母親危襟正坐,眉宇之間少去了白日間的慈祥,反倒生出一股子淩厲,見他進來,迎麵劈頭蓋臉地教訓了他一頓,責備他說不該與一個來頭不明的女人扯的不清不楚,有傷門庭。
繼智見母親中氣十足,三更半夜叫起他竟然是問這些事情,登時不悅,上來了倔脾氣,說:“這些繡娘不是你們找來的嗎?難道不是清白人家的女子?” 常氏見兒子臉上絲毫沒有歉意,還這樣衝撞,拍起了桌子,說:“你還懂不懂規矩?那個女人是什麽人家出來的且不說,她是嫁了人的,你去奪人妻?這樣的事你幹的出來?難道你想讓別人戳我們脊梁骨,說我們欺男霸女?”
常氏教訓兒子的聲音一聲比一聲高,不一會兒的功夫,內院的男女老少都被吵醒了。
大哥繼仁白天的時候已經聽自己的媳婦彥禎說起三弟的事,也說隔天去找弟弟問個清楚。本以為這就是件三言兩語能把弟弟說通的事,卻沒想到母親的性子這麽急,還大半夜睡不著,把繼智找來抬杠。這樣哪裏問得出什麽名堂?彥禎在邊上說,媽也真是,這麽快就亂了陣腳,這回全家都知道了,一旦三弟倔強起來,恐怕隻是越弄越糟。
彥禎說的沒錯,當事者迷,旁觀者清。母親對孩子的事情最上心,也最容易丟了方寸。常氏是認定了繼智對那個石靜香心有情愫,最擔心他一時癡迷吃了大虧,她以為給兒子點顏色教訓一番即可做個了斷。也許,在她的腦海中繼智還是那個拽著她衣襟調皮搗蛋的小兒子。可是,成年子女的世界卻不是那麽簡單。
繼智看著圍在跟前的大哥大嫂,二哥,二妹,大家都站在母親的一邊半說半勸的數落著他。他還看見二妹在給他使眼色,意思是讓他趕緊認個錯,好把事情應付過去。他一時間窘得滿臉通紅,心裏更加惱火,索性認了,“對,別人沒說錯,我是喜歡她。她嫁了人,可她是被逼的,欺男霸女的不是我。她家是窮,配不上我們赫家,可那又怎樣?窮不是她的過錯。如果她願意,我娶她,你們滿意了吧?”
繼智不得不麵對這些日子以來對石靜香生出的好感。原來,他的心裏是不知所措的。母親所訴的糾結他在心裏翻來覆去的掂量過。靜香出身寒門,不識字,還是漢人,更要緊的是她有別人妻子的名份。表麵上,她沒有一樣可以和他匹配,和他扯得上關係。可想到她開心的笑容,靈巧的雙手,麻利的身影,他便神使鬼差般每天按時出現在馬廄裏等她。看著那一團團素色的布緞從她的手上生出來的花團錦簇,眼前的世界便是純淨和美好。他從沒想過去做什麽駭世驚俗的事情,自認是一介書生,想要一個簡單安靜的日子,靜香帶來的與眾不同如冬日裏出現的一縷和煦的春風,讓他難以割舍。可不可以就此作罷?他不停的在問,他怕錯過上天給他安排的緣分。這些念頭一直在心頭縈繞,揮之不去。在這樣一個夜裏,眼前模模糊糊的一層窗戶紙,一下子被捅開了。
對著一屋子的人,繼智說了句,“我的事情我做主,不要你們管”,便轉身走了出去。
這樣的情形常氏始料未及。這哪裏是她的兒子?為了一個不知哪裏冒出來的村婦,不僅對她頂撞,還可以揚長而去!麵對圍繞在周圍一樣的錯愕的眼神,常氏氣得手抖了幾下,衝著繼智的背影近乎咆哮著,“孽丈!反了天了!出去就不要回來!”
繼信本來哈欠連連,一直想溜回去睡覺,這時候被驚的沒了瞌睡,拉著邊上二哥繼義的睡衣袖口,小聲說:“真看不出來啊,三哥原來這麽有種。那女人誰啊?”
彥禎瞪了繼信一眼,上前走到常氏的跟前:“媽,您別著急,消消氣。三弟大概就是氣頭上說的氣話。過兩天等他冷靜下來再說他也未嚐不可。要我說,我們還是把繡娘們先送回去為上策。”
一直在門外觀看情形的管家常順這時插了幾句:“夫人,就是三爺真的喜歡也沒什麽,先把人留下做個丫頭,以後當個偏房也不是什麽大事兒。和她家裏人通個話兒,給些錢就是了。”
常氏一聽更來了氣:“都胡說八道些什麽!我們赫家怎會是那樣的人家?買別人的媳婦?傳出去笑掉大牙。”
轉頭,常氏對著彥禎,“都說不著急,誰的兒子誰能不急?你還勸我,都是你幹的好事,找出來這樣的人到家裏來招惹是非!”
“媽…”,彥禎的臉色不好看起來,好心被當成驢肝肺,自己可真是多管閑事。心裏有氣,可終究不好發作,就開始息事寧人地說:“現在三弟都走了,我們還在這裏爭論不休幹啥呢?都下半夜了,先回去睡覺吧,明天再商量。”
人散去,常氏卻獨自一直坐在太師椅上,孤燈對白發,心裏五味雜陳,一時半會兒理不出來個頭緒。本以為把繼智叫來嚇唬一通就達到目的,可沒想到繼智卻一口承認他喜歡那個女人,還提到嫁娶。不會吧?他的眼光會那樣差?大概就是因為跟她這個當媽的在賭氣吧。常氏想了又想,還是無法相信繼智的話。唉,不管怎樣,像彥禎說的,先把人送走,看他們還能如何。
心裏想著念著,跟前跳躍的燈芯越來越小,東方出現了魚肚白,常氏坐著打起了盹兒。剛想到床上去躺一會兒,聽到院子裏人聲嘈雜,於是就蹣跚著走到門外,卻見管家常順正在急急的朝著她走來:“夫人,三爺,三爺他傷著了。”
“什麽?” 常氏睡意全無,“怎麽傷了?”
“方才,三爺沒回房,去林子裏騎馬,從馬上摔下來了。”
見常氏刹那間一臉的蒼白,常順馬上說:“夫人別急,人應該沒事,已經派人去叫郎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