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霏筆記

靜侯滾滾紅塵渡,酣然匆匆歲月忙。 (原創作品,請勿轉載)
正文

沉香舊 第四章(七)

(2016-06-26 06:56:21) 下一個

在接下來的日子裏,幾乎每天的晌午馬廄裏都會傳來一陣說笑聲。遛馬回來的繼智若是能看到靜香就會招呼她一起給馬刷洗,換草料,清理地上的幹草,再聽她講一些東北鄉間的傳聞。繼智從前見家裏的女孩兒們對馬廄裏的事退避三舍,以為她們天生如此,可是這個靜香卻和那兩匹馬似乎有天然的親近感。她和它們在一起的時候,眼神盡是溫存,嘴角掛著淺淺的笑意,如一潭波瀾不驚的清泉;它們在她一雙手的撫摸下也是極溫馴的,高高大大的身軀竟然乖巧的像是被母親嗬護的嬰兒,還時常淘氣的甩甩長長的馬鬃,嘴裏發出呢喃的聲音。他最喜歡在她不經意間注視著她和它們,那一刻感不到時光的流逝,因為心裏盈滿了溫暖。

她給他講的那些新鮮事兒,秋天山裏藏匿的熊瞎子,冬天結滿冰的河麵上奔跑的爬犁,抓泥鰍,釣冰魚…讓他對遙遠的北國充滿了神秘的向往。那裏是他的祖先流連的白山黑水,有漫天狂舞的飛雪,有廣袤無垠的耕田,他對那裏一無所知,可那片土地卻與他血脈相連。

在赫繼智的眼裏,石靜香就是個意外。他聽她講過小時候的事,父母的早亡,麵徒四壁的家境,提起來這些的時候她的臉上是輕描淡寫,甚至一無所有成了她對周遭的一切感念和讚歎的理由。可他卻難以想象她是如何挨過一個又一個的臘月寒冬。畢竟,在他的世界裏,“饑寒”是一個無法理解的字眼。最讓他感到神奇的還是她的那一雙手。記得姐姐和妹妹動不動就會說,“十指不沾陽春水”,那大概是女孩兒家們待字閨中的特權吧?可靜香的手不僅僅巧於穿針引線,還插過稻秧,掏過鳥窩,拉過牲口,搬過石頭,在家裏的鐵匠鋪打過鐵,更不要提終日在“陽春水”裏的進進出出…可那雙手依然十指尖尖,纖細修長,看上去鮮嫩的像剛剛破土而出的雨後春筍。在他看來,那雙手簡直可以翻雲覆雨。有時候,他出神地看著她,腦子裏不禁閃過小時候讀過的一句古詞,何意百煉鋼,化為繞指柔。

繼智注意到一件事,一直沒弄明白。在滿人的習俗裏,未出嫁的姑娘頭發是梳成一根發辮,或自然垂下,或盤在頭頂;出嫁的媳婦頭發梳成雙髻或更複雜花式的發髻盤在腦後。靜香雖是漢人,但家在東北,很多時候都是隨滿人的習慣。她頭發很長,編成一根發辮,但是是挽在腦後的。難道她已經出嫁?不會吧?繼智的把這個疑惑憋了很久,還是忍不住問靜香:“看上去你小小年紀,頭發怎麽梳成這樣老氣?不會是因為有了婆家吧?”

“嗯。” 靜香應了一聲,臉上漸漸消失了笑容,再也不言語了。

繼智沒想到是這樣的答案,他覺得問得唐突,試圖開個玩笑,“怎麽?真有婆家?你男人他舍得你出來?”

“他還小,是孩子。”

繼智一聽就笑了起來,“孩子小你還出來?你這個娘咋當的?”,顯然,他根本就沒明白怎麽回事。

“你胡說八道!”靜香漲紅了臉,把手上的東西順勢摔在了地上。

繼智慌了,有點手足無措。他問這個本來就心虛,見靜香生起氣來他更糊塗了,她不是說孩子小嗎?孩子小才要娘陪著,他怎麽就說錯了呢?繼智小心地問,“怎麽,我說的不對?”

靜香不理他,撣著身上的草屑,準備離開了。繼智不知道怎樣才好,他愣愣的看著她,意外地發現低垂的眼簾下分明閃現著淚痕,和平日裏見到的那個她判若兩人,他一下子意識到這件事一定不那麽簡單。他低下頭,柔聲細語地問了一聲:“能和我說說嗎?”

在靜香的哽哽咽咽,斷斷續續之中,繼智得知,她的確嫁了人,為了給哥哥娶親;她有丈夫,那個男人竟然尚未成年。

換親這種事,他以前聽說過,不過一笑置之,自以為是坊間閑人無聊杜撰的空穴來風。現在他不得不信,無論身置何地,生存才是生活無上的至尊;為了這個至尊,人生又豈止百態?

後來再見麵的時候,兩人又恢複了先前的樣子,有說有笑,頗有默契的對這件事絕口不提。

最先注意到繼智和靜香的是翠英。雖然她比靜香的年紀輕,可是感情上她卻稱得上是過來人。每天和靜香在一起,她看到了靜香的一顰一笑之間煥發出從沒有過的神采,有時候竟然還會發呆,但眉眼之中洋溢著別樣的欣喜若狂,帶著女孩兒家特有的嬌嗔。該不會,她喜歡上了赫家的三爺?那可使不得,靜香是王家娶的媳婦,她王翠英的小姑子。翠英的心開始懸了起來,她知道靜香從小膽子就大,心也大,搞不好和三爺有點什麽,麻煩可就大了,她一定得攔著。有一天,她抓住了一個周圍沒人的機會拉著靜香盤問了起來。

“香姐,你是不是喜歡那個三爺?”,翠英開誠布公。

“說啥呢?” 靜香推了翠英一把。

“那你成天去馬棚幹啥?”

靜香答不上來。

翠英摟著靜香,說的推心置腹,“香姐,千萬可別打錯了主意。那個三爺看著是好,人長得好,也和氣。可人家是誰?我們是誰?大戶人家的男人哪個不是三房四妾?哪會和一個鄉下人當真?退一步說,你還是別人家的媳婦。”

“不是你想的那樣的,” 靜香沒等翠英的話音落地就急急的搶白了過去,“我知道自己幾斤幾倆重,哪能想攀那個高枝兒?我又沒瘋沒傻。”

看靜香的臉上透著不悅,翠英知道不能把話說的太深,她心裏也明白,靜香是帶著委屈嫁到王家的。她歎了一口氣,說:“香姐,回去我們好好一起過,我會想辦法對你好一輩子的。”

“喔,不用說了,我懂。”

靜香猜得透翠英的擔心。這些事情,她已經在心裏想了又想。她沒想過和那個赫三爺能有什麽,將來的事情總是離她太遠,她不敢奢望。老天讓那個人出現在她麵前,像是天邊飛出的一道彩霞,絢爛奪目,她忍不住去看,能看一看也是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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