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每逢被問到為什麽喜歡做飯,我就說:嘴饞唄。我說的的確是事實。但是究其根本,我是認為飲食也是一種媒介,就如同文字,語言,音樂,色彩,不同的媒介利用不同的感官,最終的目的是交流-人與人,人與自然。升騰的人間煙火裏,有關愛,有眷戀,有離愁,有相思。天下的筵席,不過是一次又一次的心有千千結,聚散兩依依。
民以食為天。離家多年,對家最直接的記憶就是飯桌上的家常菜。
從出生開始跟著姥姥長大,並不是因為父母年輕時工作忙得沒時間帶我。在那個特殊的年代,有一些年頭裏知識分子是屬於需要被教育改造的一批人。媽媽是六十年代畢業的大學生,按規定被要求去了五七幹校若幹年,說是下鄉鍛煉。這樣,我隻好被留在城裏的姥姥的身邊。到媽媽回來的時候,我已經七歲,還不清楚她長的是什麽樣子,也不知道叫媽媽。
其實,我在那段母親空缺的童年時光裏談不上吃了什麽苦。姥姥對我嬌慣異常,百依百順,用媽媽的話說,就是養成了一身的壞脾氣。最突出的問題是我非常挑食,不吃最普通的白菜蘿卜土豆,也不吃韭菜芹菜以及蔥蒜這些味道重的東西。東北的蔬菜種類很少,尤其是在冬天,所以我那時基本吃不來什麽蔬菜。姥姥為了順應我的要求,把每個月阿姨舅舅們孝敬她老人家的零花錢幾乎都給我買了零食。
媽媽返家之後,千方百計想讓我改掉偏食的毛病。當然,就是學做菜,她要做一手孩子們喜歡吃的菜。東北人擅長做麵食,喜歡吃帶餡兒的食物。記得媽媽會把包子做成很多動物的形狀,像是刺蝟,鯉魚,小豬,還在和麵時摻入菜汁而添加顏色。那些小動物包子惟妙惟肖,一出鍋就被馬上瓜分了,當然裏麵包的是什麽就無需再計較了。
提到媽媽做飯不得不提她做的餅。不管是發麵還是燙麵,那些餅都是做的喧騰騰的外焦裏嫩。當年去我家串門兒的親戚朋友都會點媽媽做的餅吃。那時候物質匱乏,帶肉的餡餅都是逢年過節才能做,而且烙餅也不能用很多油,但是媽媽的餅從沒讓我失望過,雖然,她在平時的烙餅裏麵放的都是素餡兒。媽媽最拿手的餅是一種甜甜的酥餅,用油麵和水麵摻在一起擀皮,用熬葷油剩下的油渣加上花生碎和糖做的餡兒,是我兒時的最愛,隻有在家裏有人過生日的時候才能吃得上。
大概對媽媽來說最難學的是炒菜。北方人做菜以燉菜居多,各種葷的素的搭配在一起,講究一點兒的用砂鍋,燉出來的一大鍋菜可以連吃幾頓。可是,我喜歡吃口感爽脆的菜,所以對燉菜裏麵燉得軟軟的蔬菜興趣缺缺。因為這樣,媽媽找到我們那個居民樓裏住著的一個南方來的阿姨學炒菜。她做炒菜的時候總是很緊張,怕火候掌握不好把菜炒過了頭。我吃飯的時候她就拿個香油瓶子在旁邊,如果覺得不好吃就滴幾滴香油。這個習慣一直到我上大學後離家,這個鏡頭也一直定格在我的記憶裏。
讀高中的時候我在寄宿學校,隻有周末回家。媽媽擔心我在學校食堂吃不好,每周都要到我們學校兩三趟,給我送一飯盒她特殊準備的飯菜。學校離家很遠,坐公共汽車要一個小時,媽媽上班的單位離的更遠,家裏還有一堆的事情要她做。現在想起來,真不知道媽媽當年是怎樣奔波的。
上大學的時候我去了南方,離家有三千多裏。媽媽鞭長莫及,而我嘴刁的習性依然沒改。所幸南方的食物種類很多,在學校吃食堂並沒有感到多少委屈。不喜歡吃飯的時候,還可以逛逛校園裏麵由當地的老鄉擺的小吃攤,烤紅薯,烤餅,糖藕,鹵鴨,餛飩,茶葉蛋。盡管如此,出門在外,對媽媽飯菜味道的思念總是如滔滔江水,一到快放假的時候,就會給媽媽寫信,記下我回家想要吃的東西。每次回家,媽媽也都會把信上提的幾樣東西準備個夠,吃到我不想再吃的時候才返回學校。
到了高年級的時候在實驗室做畢業論文,課業不是那麽緊張,我和宿舍的好朋友便琢磨著用小電爐自己學燒菜。那時候,我們買了一本薄薄的菜譜,用比做實驗更高漲的熱情來切磋廚藝,即犒勞了自己,也順便把宿舍變成了同學同鄉小聚的場所。
負箕海外,第一站就是聞名遐邇的國際大都市紐約。說是國際化,絕不浪得虛名。大街上擠滿了來自五洲四海的各色人等,各種風味的餐館琳琅滿目。可是當年的留學生囊中羞澀,動不動就說去下館子是很奢侈的一件事,最好辦法就是自己下廚。其實,紐約的唐人街可以買得到國內四麵八方的道地食品,做飯也不是件很難的事。記得小時候聽姥姥說過,爐台飯鍋不能假他人手,這是女人的本分。所以,也就耐住性子,循規蹈矩地研究起開門七件事-柴米油鹽醬醋茶。幾年之後,在學校裏熬到博士畢業,家裏的菜譜也翻破了幾本,廚娘的高帽子戴的當之無愧。
日複一日,鍋碗瓢盆進行曲在廚房裏周而複始,隻是曲目不同而已。有中式,有西式,有不中不西式;有簡式,有繁式,有不簡不繁式;有山寨版,有創意版;很多成功版,更多的成功之母版。直到有一天,終於發現埋鍋造飯其實也是一條上去就下不來的賊船,想收放自如又談何容易。有時候想偷個懶,說我們一起去餐館,家裏的少爺小姐們拉長了聲音說: Do we have to? I want to eat at home, please.
孩子們繼承了我的口味刁鑽,喜歡吃家裏的飯菜,但時不時的對餐桌上的內容指手畫腳,吹毛求疵。媽媽現在已經八十多歲了,對外孫子外孫女的溺愛絕不亞於當年姥姥對我。每逢聽我說到孩子們的無理,老太太總是嗬嗬的笑著說:惡人還需惡人磨,輪到你了吧?他們可比你小時候強多了。
媽媽總說:孩子喜歡吃媽媽做的飯是莫大的福氣,孩子的福氣,媽媽的福氣。現在,媽媽每年來陪我們過暑假,臨走前總是把冰箱塞的滿滿的,裏麵是一袋袋包好的餃子,包子,餡餅,袋子的外麵還用粗粗的記號筆寫著裏麵是什麽餡兒,做的日期,然後打電話的時候嘮叨我趕緊吃,時間久了會不新鮮。
家裏的大公子就讀高中,一想到過兩年他就會如同當年的我一樣離家求學,心裏難免不舍。我試探著問:到時候我去看你好不好?公子答曰:噢,這樣啊?不好說吧?我會很忙的。我隻好退而求其次:我不打擾你,就去給你做你喜歡吃的飯,怎麽樣?這大概算是個誘惑吧,公子沉吟半晌,繼而貼心地說:Fedex has a service, same day deliver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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