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香舊 第三章（六）

徐掌櫃雖年過六旬，卻無心去問是否廉頗老矣，好日子才剛剛開始。自從十幾歲從石門店老家走出來，腳下的路越來越寬，心裏越來越敞亮。雖然過去的日子沒少流汗，甚至打掉牙和血吞，但到底換來的是奉天城裏的一席之地。想起還在鄉下的幾個兄長，汗珠子掉下來摔八瓣兒，都滴進了黃土，連個響兒都沒聽著。他無比懷念自己的爹娘，感激他們的先見之瞻把自己送出農門。可惜他們去得早，如果他們知道這個老疙瘩六兒能混成今日這般光景，大概夢裏都在忙著給灶王爺進香，告知徐家列祖列宗祖墳上冒了青煙。唯一的遺憾是隻有寶菊這個女兒，可那又有什麽關係？煥禎這個半子頂得上別人家半打兒的兒子。

徐宅就建在徐家醬園的後麵，灰青色的院牆，絳紅色大門，門前立著兩個石獅子。此處臨鍾鼓樓街的鬧市區，在周圍高矮比鄰的店鋪之中，徐家大院顯得很突兀，有點不倫不類。不少人都說宅子該換個地方，可徐掌櫃舍不得。在這裏，他支起了自己的門麵，娶到了身為城裏人的夫人，生了寶貝女兒，然後女兒又遇到了女婿，自己人生的每一步棋都大功告成，可以說是逢山開道，遇險化吉。所以他認之為風水寶地，千金不換。

徐掌櫃特地托人買到了當年的明前龍井，請尚家全家來喝茶，說是要答謝彥禎為他操辦六十大壽的辛苦。這個壽宴氣派得奉天城裏路人皆知，卻沒有一點張揚俗氣的味道。歸根結底是大家閨秀，說話辦事就是不一樣，他心裏感慨。

彥禎隨父母兄弟一同前來，一進院子就喜歡上了這個地方。剛剛看到路過的街口穿梭來往著男女老少，空氣中還時不時的飄過鍋碗瓢盆中飛出來的菜香，交替著頑童的嬉戲聲和攤販的吆喝聲，人氣鼎沸。但這個院子卻鬧中取靜，四周種滿了花草，幾棵粗大的白楊根深葉茂，庭院裏一片茵綠。相形之下，這裏洋溢的鮮活氣兒比赫家的那種孤零零的沉重有著更多的親切感。

徐掌櫃連連稱謝，最後還提起了彥禎送給他的壽禮，那尊青花瓷瓶，“大小姐的禮真是太重了。我請人看過了，那可是元代的古董，值老鼻子錢了，怎麽受得起？再說給我這麽一個大字不識幾個的粗人，這不是可惜了了。”

彥禎微微一笑，心想果不其然，這生意人精明得什麽都是用錢來量，若是打錯了主意送個贗品來對付，豈不是傷了一家人的顏麵？“徐老伯太客氣了，怎麽會受不起？您照顧煥禎還有尚家，堪稱勞苦功高，我送什麽都是不嫌多的，這隻不過就是個意思。再說您是場麵上的人，禮尚往來的應酬多，如果這些東西還拿的出手，以後我多留意些。“

徐掌櫃笑容滿麵：“大小姐既然這麽大氣，我這次就收下。“ 接著探尋著問：“不知大小姐這次回來還有沒有什麽事情？若是有什麽事情需要打探，跑跑腿兒，盡管說話，回來一趟不容易。”

煥禎清了清嗓子說：“我姐這次回來是有點兒家裏的事情想和我們商量”，話還沒說完，見彥禎使了個眼色瞪了他一眼，摸不清姐姐到底什麽意思，他就吞吞吐吐起來，“還是讓我姐自己說吧，她能說明白。“

彥禎擔心煥禎提到她托他給繼仁找差事做的這件事。當著徐家人的麵，她可不想去承認這些煩心事兒。她轉頭對徐掌櫃慢條斯理地說：“噢，是有這麽一檔子事兒，還真得麻煩您。壽宴那天寶菊穿的旗袍真好看，是哪家繡樓做的？”

寶菊邊上聽著噗嗤一聲兒笑出來，心裏幾分得意，她的東西裏也有這個萬事挑三分的大姑姐能看上眼兒的，“姐姐喜歡？那件衣服是鄉下人做的。”

“打什麽岔？我說的是真的，哪兒做的？”彥禎認真起來。

“我哪裏騙了你？我說的就是真的，就是在鄉下做的，不信問我爹！” 寶菊下巴一揚，那雙在彥禎看來空曠無物的大眼睛裏還有了三分的不服氣，“姐姐想做？我找人給你量尺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