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府夫人赫常氏正在家裏衝著傭人們發脾氣,堂屋中間那件老舊的黃梨木雕花桌子被拍的啪啪直響。自從老爺去世後的這兩年,手下的人是越來越不聽使喚。現在時至酷夏,天氣說不出的悶熱,大女兒帶著小外孫回娘家省親,給孩子吃的西瓜居然沒人想到事先用涼水鎮上,怎麽就這點兒事情都做不好?
近來,赫常氏常常感到力不從心,黯然神傷。這裏三層外三層偌大庭院的府邸,她一件事想不到就得出偏差。不光是傭人,家裏的孩子也是個個不讓她省心。想起當年,她是蒙古王爺的女兒,千裏迢迢嫁到中原,本想是從此衣來伸手,飯來張口,哪知兩百多年滄桑都過得來的大清卻是說倒就倒,家裏一向主事的老爺也是說沒就沒,撂下這一大攤裏裏外外事無巨細都指望她這麽個婦道人家。一切都措手不及,不用說現在沒了朝廷的官餉,銀子沒處打算,就是家裏有多少畝林子多少畝地她都常常算不明白,外加趕上這兵荒馬亂年月,這不是造化弄人又是什麽呢?
不過,赫常氏還是把這一切的一切的不如人意都歸咎到齊家,大抵是她和齊家命裏犯衝,從她嫁過來開始,齊家就沒讓她有好日子過。
這事情說來話長。赫府和齊府同在坊苑鎮,出了京城往南一百多裏。兩家府上的祖上都是隨清太宗征戰的功臣,打下了江山進京後論功行賞賜娶了皇家女兒,官品貴為正黃旗,世襲罔替,在京城外領了一眼望不到邊兒的封地。兩家比鄰而居,幾代人同朝為官,堪稱世交。說起來,赫常氏的婆婆還是齊家的人。可是,常氏嫁過來沒多久兩家就開始交惡,竟然如同水火。 正因如此,婆婆在赫家裏外難做,唯恐遭到嫌惡,便把氣一股腦兒地撒在新嫁過來的兒媳婦身上。到了後來,常氏好不容易多年的媳婦熬成了婆,做了赫家的當家人,但卻沒有過上幾天舒心的日子,讓她操心的事情左一件右一件,每天都不勝枚舉。
說起赫齊兩家矛盾的起因不過是芝麻大小的一點事兒。兩家的田地接壤處從來沒有立明顯的標界牌,早年因為兩家交好,你謙我讓,這個界限不需劃得仔細。後來由於年頭太久了,手下的人難免就出現了偏差。有一次,兩家的耕農收割糧食的時候就口角了起來,都說對方越過了界線,最後就上報了主人,讓自家的老爺出麵作主。論理,兩家都是大片大片的田,這點小小的麵積誰都不會在乎,但是這件事卻出乎情理的誰都不肯讓步。究其所以,其實是事出有因。齊赫兩家到了這一代似乎是有些分了高下。赫家老爺為人處世圓潤些,無論在官場還是和鄰裏都吃得開;齊家老爺耿直,有時候會得罪人,偶爾話裏話外對赫家也有微詞,一半是不服氣一半是看不慣,惹得赫老爺一肚子的不痛快。因為這不足一隴的地,兩家沒吵出輸贏,卻是齊老爺一氣之下見了官,然而後來這塊地還是被判歸了赫家。
齊家絕不可能低頭認輸,盛怒之下請來了一個遠近出名的風水先生,求解怎樣破了赫家的風水。開始的時候那先生說什麽都不肯,說這件事損人害己,擔心自己和家人招禍折壽。可後來想必是齊家使出渾身解數,花了天大的價錢說動了風水先生出個主意,齊家占的一片林子被砍掉了一半的樹,砍出來的空地呈剪刀形,剪刀尖兒的方向則是正對赫家的祖墳。齊家這一回的的確確豁得出去,照樣做了。這樣,幾代人的交情就此煙消雲散,赫齊兩家便成了不共戴天。
這件事發生的時候,常氏剛剛嫁過來還不出一年。常氏的婆婆出自齊家,是當年的娃娃親。出事後,婆婆沒少費周折,勸娘家不要為了這巴掌大塊的地傷了兩家的和氣,可是卻被娘家人指責說她偏心眼兒,當著她的麵說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夫家卻認為她娘家人刁蠻不懂事理,連著她也一同數落了進去。赫府的上上下下都說齊家想的招數著實的陰損,為此她沒少挨下人的白眼。
婆婆心裏憋屈,難免看新娶的兒媳不順眼,而且覺得這個媳婦簡直就是個災星,原本還好好的兩家人,怎麽她一進門就帶來翻天覆地的變化?這門親事是公公說定的,是清廷官場上的一些周旋。可婆婆想不明白,憑家世,赫家什麽親事說不來卻一定要在蒙古娶媳婦?無奈家裏是老爺掌舵,赫齊兩家的新結的仇怨更讓婆婆敢怒不敢言,剛進門的常氏則理所當然地被當成了出氣筒。
常氏遠嫁在外,隻好收起少年時做王爺家公主的脾氣規規矩矩地當著小媳婦,心裏的委屈無數。好在夫君時常寬慰她,後來有了三兒兩女,讓她的日子過的實在且有盼頭。到了公婆的年齡大了,他們夫妻近人子之道為長輩養老送終,接下來執掌家業。怎奈,夫君卻在公婆駕鶴西去後沒有幾年就去追隨了自己的父母,扔下了常氏一個人來經營這一大家子。
常氏自進門就遇上赫齊兩家的恩恩怨怨,夫君的離去讓她疑惑是不是齊家的那個詛咒開始應驗了,這個想法讓她心驚膽戰,如履薄冰。孩子們現在長大了,開始婚嫁,她也感到自己慢慢的老了。家裏沒個男人撐腰,她不敢奢望家大業大,但求她和孩子們能平平安安地渡過這一輩子。可是說來容易,這世上哪裏會有風平浪靜,一帆風順?常氏總是感覺說不上哪裏就會冒出來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