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香一大早就起來把灶裏的火點旺,熬了一大鍋玉米粥,又貼了些玉米餅子,一會兒連生和壯生起來吃了飯還要帶些幹糧,他們這天要在鐵匠鋪子裏忙上一天的。冬季沒有農活,鐵匠鋪卻是生意正好的時候。很多人家要趕在過年前把農具修修補補,或是重做新的,到立春後就要開始春耕了。壯生已經是十三歲的半大小夥子,被哥哥帶著在鐵匠鋪幫忙。靜香心急,想快一點兒做完家裏的事兒,因為她答應了翠英娘去幫忙蒸豆包兒。
豆包兒是類似豆沙包的一種點心,外皮是用粘粘的大黃米磨成的麵,裏麵包上紅豆餡兒,下麵墊上玉米皮蒸熟。這種吃食是東北人過年一定要準備的,而且臘月裏做好後放在外麵凍著可以隨吃隨拿,一直要吃到正月裏。 這即是過年時圖個清閑,又是討個年年有餘的好彩頭。近幾年翠英爹娘年齡大了,翠英和滿良又不是太懂得做家事,靜香總是過去幫忙,兩家人過得像一家人一樣。
外麵又飄起了雪花, 北風吹在臉上, 像小刀子割的一樣疼。靜香深一腳淺一腳地趕到了翠英家,掀開厚厚的門簾,一股暖暖的氣撲到臉上,再定睛一看炕上還坐著兩個陌生人,暗自琢磨是不是來了客人,翠英就迎了上來:“香姐,你來了,他們是路過,關裏過來回老家的。” 靜香輕輕點點頭算是打了個招呼,應了一聲,便轉身鑽進了廚房。
絹子坐在床邊聽男人們閑聊著京城裏麵的所謂軍國大事,正覺無趣,聽見廚房裏傳來靜香和翠英的說笑聲就走了出來。絹子的發髻低低的挽在腦後,斜插了一隻鑲著珠花的銀簪,身上穿了一件暗色棉長袍,外麵套了一件朱紅的緞麵短襖,腰身細細的收了進去,雙手的手腕上還戴著一副淺綠溫潤的玉鐲子。雖然她比兩個姑娘大不了幾歲,但是一眼望去即是少婦的風韻。靜香隻覺得她的穿戴很是講究,和剛剛從翠英那裏聽說的梁家的家世甚是相配。
絹子注意到靜香的腳,以為她和自己一樣是滿人,“原來你也不裹腳,是旗人?” 靜香不覺中低下眼簾,有些神色黯然,“哦,我是漢人,從小沒娘,沒人管,所以沒有。” 絹子覺得自己有些唐突了,一時不知說什麽好。又聽靜香說:“你們從京城過來,那馬車要走多少日子啊?這麽冷的天。” 絹子撲哧一下子笑了出來,“現在出遠門兒都坐火車呢,快著呢!” 靜香和翠英不解,“火車?啥是火車?” 絹子心裏有一點點得意,耐心地解釋起來。
靜香和翠英這才知道, 原來, 大清年間京城裏的人出門都能坐火車了。到了這幾年, 火車可以從京城通到滿洲裏, 即使走個來回, 十天半月也夠了。本來絹子他們夫婦倆打算好趕在年前到家,誰都沒料到碰上這樣的大雪天, 火車開到奉天城偏偏趕上修鐵路。絹子本想在奉天等幾天再走, 可梁天元不耐煩, 主張換馬車去撫順, 然後再坐火車回黑龍江。不過, 人算還是不如天算, 路上實在難走, 隻好在石門店停了下來。聽絹子講, 關外的鐵路都是俄國人管著的, 火車上還賣一種俄國人喝的東西, 叫汽水兒, 甜的, 裏麵還直冒氣, 一喝下去就從嗓子眼兒打飽嗝兒。絹子眉飛色舞的說著,靜香和翠英聽得睜大了眼睛, 不由得心生羨慕。靜香想, 這個女人的命真好, 見過那麽多世麵。
都說三個女人一台戲, 廚房裏的三個女人 聊得幾乎忘了時辰。翠英娘從裏間屋出來, 叮囑靜香和翠英別耽擱做豆包兒, 另外再燒些水。靜香連忙去燒水, 然後提著水壺進了屋, 準備給裏麵的人添些茶。屋裏麵梁天元和翠英爹在抽旱煙, 靜香不知覺的一下子盯住了梁天元胸前的那個旱煙袋。男人的旱煙袋上都是沒有什麽裝飾, 可是梁天元的這個煙袋上繡著一枝墨綠的野煙葉, 中間一朵如喇叭一樣的金色的大煙花, 花下麵是一圈嫩黃的花苞, 葉子和花的紋路都繡的非常清晰,煞是好看。見靜香盯著人家看, 翠英娘就趕緊拍了她一下, 靜香窘得紅了臉, 梁天元倒是爽快, 索性把煙袋遞過來, “你是看這個?” 靜香答道: “嗯, 這是京城買的吧?” 隻見梁天元一擺手, “京城還找不到呢, 這是你嬸子的手藝, 她娘家家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