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水一般的日子一天天流過,靜香十五歲的那個冬天,天特別冷,隔上個三五天就會遇上鋪天蓋地的鵝毛大雪。馬上就要到小年了,家家戶戶都在忙著過正月大年。一天,寂靜的石門店駛來一輛馬車,一位老鄉把它引到翠英家門前,車上下來兩個陌生人,對迎上前去打開大門的翠英爹說是要借宿幾天。
王家的家境還算不錯,家裏有幾間瓦房,因為孩子還小,有兩間空房。平日裏,偶爾會有過路的人來問借宿,王家夫婦自然不介懷有機會賺點兒意外之財,出門在外的生意人出手大方,所謂窮家富路。隻是時至年關,還從來沒有人在這個時候來問借宿。
翠英爹把人帶進堂屋裏,待他們摘下了遮住半個臉的皮帽子,才看清了是一男一女。男人不等問話就開了口:“我們是想趕回漠河老家,今年不知怎的雪這大,路上實在不好走,緊趕慢趕才到這兒,多謝大哥,我們歇兩天就趕緊上路,爹娘還等著我們回家過年呢。” 他抬眼見翠英爹娘盯著他身邊的女人滿臉的疑惑,趕緊說:“這是我媳婦,剛娶過門兒就趕上我出門辦貨,她非得跟著,擰不過她。” 女人聽了不好意思起來,本來被風雪吹得冰涼的臉居然開始發燙,忙弓下身對王家夫婦道個萬福。
翠英爹說:“坐炕裏吧,暖和暖和。” 又對翠英娘說了句:“去燒點熱水,砌壺茶來。” 待兩個陌生人脫下了外麵的長皮襖,才看清那男人高大魁梧,麵孔黑裏透紅;女人長得很精細,鳳眼長眉。兩個人看上去的確般配,剛柔相濟。翠英娘把茶端上來,又把灶爐裏添了不少的柴火,炕上的溫度又升高了些,四個人圍著炕上鋪的小飯桌慢慢聊了起來。
這對夫婦是來自黑水河邊的滿人。男人姓梁,名天元,女人的娘家姓馮,小名絹子,出了嫁即從夫姓。梁天元家裏三代經商,在黑龍江和京城之間兩邊跑著做買賣,出門一趟就得差不多一年半載。梁天元說:“咱東北人就是舍不得這熱炕頭兒,守家待地。其實咱好東西有的是,關裏人稀罕的很。” 確實,梁家的生意就是靠東北的山貨,像獸皮,人參,鹿茸,山蘑和獾子油,父兄們舍得氣力跑得遠,居然在北平城裏開了家店號,掙得雖多但也是辛苦錢,南來北往,常年的風風雨雨。絹子新婚,哪裏會想讓自己的男人大半年走在外麵,說什麽都要跟這一趟。 關外的滿人女子雖然也被長輩們教導著要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但是祖輩上就和男人們一樣馬背上奔波,所以沒有那麽多清規戒律,更沒有裹腳的道理。絹子一鬧也就出來了,本想出個遠門兒圖個新鮮,沒料到會被大雪封住了回家的路。
翠英爹娘聽得入神,覺得麵前的梁天元是見得大場麵的人,年紀輕輕就在京城有鋪子,不禁感歎:“兄弟真是不得了,哪像我們這樣,隻能守著老婆孩子熱炕頭了。” 誰知梁天元卻說:“我倒是羨慕大哥這樣,過日子圖個安生,京城不太平,扛著槍的當兵的到處跑。我呢,除了做買賣啥也不行,隻能趁著年輕多跑幾趟,以後的事兒,誰知道?”
翠英娘不斷的續上茶水,兩個男人聊的投緣,點上了旱煙袋。聽梁天元繼續講:“現在民國了,北平城裏到底誰說得算也弄不明白。聽說當兵的有什麽直係,奉係,反正你打我,我打你,誰拳頭硬就聽誰的。這洋學堂的學生們也不上課,都在大街上東跑西顛的,叫喚著要推翻政府。你說我這生意咋做?最近聽別人講又新出了一個叫什麽共產黨的,以後還不一定怎麽個打法兒呢。我們這些在外麵跑生意的人,都是拿命在跑,說不定哪天掉腦袋都不知道誰打的。” 翠英爹聽了半晌不語,將信將疑。自從大清朝沒了,這天下就一天比一天亂,難道真的就不太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