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香舊
清影送流年,一縷沉香舊…
引子
那一年秋天,囡囡考上了省裏的重點中學去讀高中。最讓她興奮的是她要去住校,長大了,不再用爸爸媽媽管了。開學前,囡囡堅持著把姥姥接來看她的宿舍,然後攙著姥姥在校園裏轉了一大圈兒。姥姥高興地合不攏嘴:“好好念書,錯不了。”
姥姥已經八十二歲了。囡囡是姥姥帶大的,姥姥從她出生一直陪到她上了初中二年級。可是到了這兩年,姥姥說什麽一定要到舅舅家去住,囡囡又哭又鬧的不讓姥姥走,可姥姥說:“我老了,得回自己的家了。”
舅舅家在另一個城市,不算遠,可是囡囡隻能寒暑假才能去看姥姥了,她不開心。她想:等我大學畢業了,工作了,就把姥姥接到我的家。
入冬,一向和姥姥別扭的舅媽突然來了:“老太太不行了,趕緊去一趟吧”。囡囡隻記得被爸爸媽媽從學校拉出來急急地趕上了長途汽車,臨近傍晚到了舅舅家。
床上姥姥安詳地躺著,如同平時睡著了一樣。不同的是,身上穿的是那件精美的壽衣。衣服是寶藍色的絹棉,上麵繡的花團錦簇,配著大紅色的裏子,領口和前襟是幾個黑色寬帶。那是姥姥的手工, 囡囡從記事的時候就記得姥姥在繡這件袍子,那時她太小,還不懂什麽是壽衣。隻聽姥姥念叨:“以後太老了眼睛就不行了,不能繡了。” 衣服做好了以後,姥姥小心地把它放在一個箱子裏,一轉眼已經好多年了,囡囡都快把它忘記了。
媽媽,舅舅和小姨一見麵就擁到一起,悲戚漣漣。舅舅說:“媽是一早就不行了,找醫生來,說是心力衰竭。” 舅舅還說,姥姥似乎知道這一刻的到來,梳洗過後安靜地躺在床上,還和舅舅告了別。
囡囡怔怔的站在門邊,好像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她隻知道姥姥總會在那裏等著她,放學的時候,放假的時候…大人們說的都不對…
孫一輩的有四個孩子,兩男兩女,囡囡最年長。一輩子被認為重男輕女,對男孩子喜愛有加的姥姥在老年的時候卻是對囡囡傾注了全部的感情,無微不至,而對其他的孩子沒有太在意。這也是舅媽和姥姥不和的一個主要原因。看到囡囡不出聲,也沒有眼淚,舅媽不禁輕輕推了她一下:“你這孩子怎麽了?姥姥走了也不知道哭一聲,虧得姥姥那麽疼你。”
媽媽把囡囡攬過來,撫摸著她一頭又黑又亮的及腰長發。小時候,姥姥不讓她用洗發精,每次給她洗頭,都是姥姥用麵和陳醋加水兌好,倒在頭發上慢慢揉,再用溫水洗淨,姥姥說這是老方子,養頭發。媽媽輕輕拍著囡囡,就像囡囡小時候摔了跤一樣。在她十五歲的人生裏,第一次有了親人的離世,是她最親近的人。
囡囡出生的時候,姥姥從老家裏趕到醫院,仔細端詳了一會兒眼前這個小肉團兒,對媽媽說:“看這孩子眉眼兒,臉盤兒,和你爹一模一樣。” 姥姥輕輕歎了口氣, “這孩子我看著投緣,該不會是你爹來找我吧?讓我幫你帶這個孩子吧,等她長大的時候,我也該去見你爹了。” 媽媽趕緊攔住了姥姥的話, “媽,別胡思亂想, 您又老糊塗了。” 媽媽是遺腹子,從沒見過爹,有繼父,後來還有了囡囡的舅舅和小姨。
屋子裏擠滿了辦喪事的人, 能趕來的親戚, 住了多年的鄰居, 有的人進了門就放聲大哭, 也有的和媽媽他們姐弟三人抱在一起互相安慰, 一起跟來的孩子們多半因為這屋子裏彌散的悲情而變得惶恐不安。 囡囡隻覺得眼前的人如走馬燈般來來去去, 腦子裏一片空白, 一聲不響。夜深了,人漸漸少了, 舅媽說火葬場那邊的事情已安排停當。
徹夜未眠,送葬的車在第二天早晨按時到了。 囡囡看見姥姥被人抬到擔架上, 下麵鋪上了黃色的褥子,身上從頭到腳蓋上了白布,然後推進了車裏。媽媽拉著她往車上走, 說去送送姥姥。囡囡的腳卻如同生了跟, 她不要走, 蹦出一句話:“我在這裏等姥姥。” 大人們看著她, 不知所措。後來小姨拉著她對媽媽說:“我來陪她, 你們先去,別誤了時辰。”
囡囡呆呆的看著姥姥躺過的那張床, 現在一下子全部空了。再轉頭看送葬的車和人在白霧裏一點點走遠,變的影影綽綽, 再一晃就不見了。她仿佛突然間明白了, 姥姥走了, 她再也見不到了。她用盡全身的力氣追了出去, 大聲叫著:“姥姥, 姥姥!” 稚嫩的喊聲回蕩在那個冰天雪地的早晨,格外清冽。
從此, 姥姥就停在了囡囡的記憶裏。姥姥有個很好聽的名字, 石靜香。姥姥的家鄉在一個囡囡從沒去過的小山村, 石門店。
期待下一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