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山殘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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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的“邨”與“村” ZT FM八音盒

(2016-09-06 17:34:55) 下一個

常常可以在上海的電視上看到一部公益宣傳短片,一位麵貌知性的中年婦女,在自家門口擺了一張小桌,桌上放了十來份當天的報紙,隻當是做好事,讓小區有一個報紙“自助餐”,沒有指望把錢收回來;但是所有走捷徑來取報紙的人,沒有一個順手牽羊吃白食的,都留下了硬幣……

曹楊新村:1982年5月13日,兩位外國友人在曹楊新村一工人家庭參訪作客。

宣傳片取景的小區,自然是安閑幹淨,還看得出是有些年份的洋房風格。選擇在此取景不僅是因為這個小區外觀符合宣傳片的定位,更在於宣傳片中的“中年婦女”確有原型,就居住在這個小區內。

這個小區就是遠近聞名的陝南邨。也隻有像陝南邨這樣的小區,才符合取景的需要,也才會發生這樣的故事。在上海,“邨”所代表的含義,既是住宅的格局,也是文化的境界。

二萬戶公房:1985年7月23日,上海楊浦區鞍山二村的二萬戶小區。

上海的民宅,從經濟文化的落差上,可以分為弄、裏、坊、邨、樓五大類型,檔次和身份盡在其中。住別墅的人過於少,可以不算作普通民宅。

弄是最低檔的窮人窟,像滾地弄、蕃瓜弄、楊家弄等等,房子結構就是矮平房,一塊手帕可以當窗簾。裏是最廣泛最普通的房子了,幾乎所有的石庫門都被稱作XX裏,步高裏,漁陽裏……比石庫門好一點差一點的房子,也常常歸類其中;裏和弄構成了上海最基本的民宅架構,叫做裏弄。坊,上了層次,有衛生設備,所謂的新式裏弄房子,可以算作坊,如花園坊、淮海坊、尚賢坊,巴金曾經住在淮海坊,就在淮海路和陝西南路的路口。    

以邨冠名的房子,也可能是在弄堂裏,最具有標誌意義的是蠟地鋼窗——長條柳桉打蠟地板和鋼窗,有獨用的衛生設備,弄堂口有鐵柵欄門,或許在“大躍進”時拆去煉了鋼鐵,但是鐵門痕跡還在。幾十年後,雖然鋼窗略微變形而開啟困難,主人仍不願意更換為鋁合金窗。以邨為名的有長樂邨、四明邨、光明邨、愚穀邨……1930年代由比利時人列文設計的陝南邨更是邨中堪稱完美的花園小區,原名為“亞爾培公寓”,據說當時是以比利時國王的名字命名的。2010年世博會的時候,比利時王儲菲利普王子還專程造訪陝南邨。當年這裏屬於上海的高級住宅之一,住戶多為在上海經商的外國人、律師、教授、醫生、藝術家、買辦等。

石庫門狀的圍牆

樓的檔次或許還更高一點,所有的公寓都是樓,有一些公寓就以樓相稱。凡是住在邨和樓的人,都是有知識有文化有經濟能力的人。

還應該有村,村是1950年代造起來的房子,相當於裏。因為是成批成批造起來的工人新村,後來也叫做新公房,火柴盒結構,比如曹楊新村、郵電新村、上鋼新村,任何一個新村地塊可以延伸造下去,於是就有了一村、二村……十村。

第一批“新村”,當年剛剛落成時,非常了得,隻有勞動模範才能住進去,沒想到一住就是四十年,到了1990年代轉換成了另一個名稱“二萬戶”——幾代人混雜蝸居、隻等著動遷的特困戶。

既有“邨”,也有“村”,是上海民宅的特色。

“邨”是“村”的異體字,現在已經通用於“村”,從現代漢語的意義上兩個字沒有區別,但是在上海民宅的意義上,邨不願混同於村,而村不敢高攀於邨。邨裏的人都是高級知識分子,村裏的人都是普通工人階級。凡是工人新村,沒有一個稱之為工人新邨的;凡是XX邨的,未必逢人就說自己住得怎麽怎麽好,但是對邨和村的區別,一點也不馬虎。在“文革”的時候,住陝南邨的一位醫生的兒子插隊到了安徽農村,寫信寫到家裏寫成了“陝南村”,落款是某某公社某某村,信是請一個老鄉代寄的,老鄉也識幾個字,一看信封就笑了:你住在上海的農村裏?還要來插隊幹嘛?小知青自己讀書不多也說不清楚。信寄回家裏,父親不高興了,回信時候跟兒子說,以後要寫“邨”,不要寫成“村”;在信封上,父親鄭重地將“陝南邨”寫在右下角。信寄到安徽,老鄉更加看不懂了,他不認識這個“邨”,把它讀成“屯”,他問小知青,你們上海人到底是住在村裏還是屯裏?跟安徽差不多啊。

 

 

常德公寓

直至如今,所有的邨都有名有姓地標榜在弄堂口,沒有一個寫成村的。陝南邨的那位老醫生還健在,他非常堅持“邨”的理念。早些年在拍社保卡照片時,電腦裏還沒有“邨”這個字,“陝南邨”又一次被寫成“陝南村”,老先生不同意,堅持讓製作者改回來。老先生理由有二:第一,我住在陝南邨,不住在陝南村,你們無權改變我的地址;第二,當然也是更重要的,如果將“陝南邨”寫成“陝南村”,好像很不搭配。事實上,在“文革”的十年間,陝南邨,其實是上海所有的邨,都改為村,也算是不經意地表現出了邨和村的差別。

上海人是苛刻的,也許可以說是刻板的,紅綠燈文化一方麵培養了人的紀律,一方麵也造就了人的拘泥。對別人是不露聲色的挑剔,對自己常常就是幾近於自虐式的苛求。

已故翻譯片廠廠長陳敘一家住陝南邨。很多年之前,有一天剛剛到廠裏上班,突然肚子痛,問旁人有沒有手紙,當時單位廁所不提供手紙,男人一般也不帶手紙。旁人隨手從辦公桌上撕了幾張便箋條給他。陳敘一遲疑了一下。旁人就去向女演員索求,陳敘一接過手紙,嘴角露出一絲笑意上廁所了。出生於買辦家庭,投身於電影譯製,陳敘一對便箋紙充當手紙,當然會遲疑,迫不及待之時仍舊不願委曲求全。這個生活細節與陝南邨似乎沒有直接的關係,但是陝南邨居住者本身就有符號意義,其中有文化、文明、體麵、考究的內涵。所以幾十年之後,陝南邨會有一個麵貌知性的中年婦女,在自家門口擺一個報紙的“自助餐”,也就成了情理之中的事。

新式裏弄

我有一位中學時代的班主任,已經九十高齡,也住在陝南邨。她的丈夫曾經是銀行高級職員,非常愛好體育,晚年最大的心願是要看北京奧運會,最後卻成了遺願。所謂生活品位和文化境界,是從這樣的細節上體現出來。如同走進新村係列,總能夠聽到麻將聲聲一樣。離開老太太家時,看到了近門靠牆是一架年份長久的鋼琴,鋼琴上方掛了一幅半張報紙大小的油畫,油畫中的小姑娘,恰是眼前的耄耋老人。這一架鋼琴許是畫中小姑娘從青蔥歲月一路彈奏而來,為人妻,為人母,為人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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閱讀 ()評論 (5)
評論
cross94 回複 悄悄話 是這樣的----研究總結得不錯!
七色花瓣 回複 悄悄話 “上海人是苛刻的,也許可以說是刻板的,紅綠燈文化一方麵培養了人的紀律,一方麵也造就了人的拘泥。對別人是不露聲色的挑剔,對自己常常就是幾近於自虐式的苛求”
哈哈,好像很多上海人都有這個毛病。
hhtt 回複 悄悄話 How come there is no 陝南邨's picture?
我代表三個代表 回複 悄悄話 對極!寫得好. 隻是, 說的是陝南邨, 應該有哪怕是一張她的照片吧, 尤其是文首碰頭的第一張, 不該是石庫門或弄/裏/坊之類的房子啊...
等等看看 回複 悄悄話 好文!謝謝博主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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