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隨著車輪和鐵軌之間摩擦產生的有規律的的撞擊聲,我 腦海裏白天這位老者說的這些數字一直 困惑著我。二十萬?,二十五萬?那他說的那些不同的類別的 人各占多少比列呢。我突然想起看過一篇報道,說是鎮反期間,被判刑關押的原國民黨舊政權縣團級人員,反動門道會成員,惡霸流氓地痞等不下五十萬,我想他們那裏不會少於十萬。於是,我做最簡單的算數題, 全國 三十個省級單位,平均下來,每個省送了三千三百多服刑人員去哪裏。再細化,按分門別類平均算,國民黨的黨政軍警特縣團級以上,曆史上有血債的反共分子, 反動門道會,惡霸流氓地痞等,有十幾類 人, 每 一種類型的有二百多人 。 如果放在 一個有幾千萬人口的省 去 觀察,再拿這數字 和蘇聯的古拉格群島 去 比較。發現二者之間的比例,真的是相差很大。
早餐之後,這位老者說要活動筋骨,走出去在過道裏伸腿擊掌。我拿出紙在計算。半小時後,他回來了,見我在寫東西,以為我在寫年會的發言稿。問我,在寫什麽?我說在統計和分門別類我們昨天說的那些數字。他說, 是準備拿去寫文章。我說,不是這個目的,我得先把這些事實弄明白。盡管你那裏隻是一個點,但這個點有代表性。我說我運氣好,遇上你,否則這幾天在列車上怎麽打發呢。我說完後,他問,那今天你想要問什麽?我答,還是昨天的數字和這些數字的構成。
我問他,國民黨舊政權人員, 反動門道會, 惡霸流氓地痞, 有血債的反共分子占多少比例,他思考了一下說最多時超過十萬。我繼續問第二類呢,那些刑事重罪的人占多少,他說,有四五萬吧。我還沒有問下去,他說了,主要是這二類人為主,其他那些,特別是鎮反和反右以後判刑的那些知識分子,隻占很小很小比例,實際人數很少,但是影響很大。看來在對待知識分子方麵, 當時的做法是存在左的影響,有點過激了,這個經驗教訓要好好總結。這時 他話鋒一轉,說,還有些服刑人員, 可以說是第三類,因為你很難把他們歸到哪類去。我問這是些什麽人呢, 他說這些人既不是第一類,也不是第二類,殺人放火搶劫的亡命之徒,更不是那些右派知識分子。
我覺得奇怪,還有這樣的一類人? 那是些什麽人呢?他說就是就是城市裏的小業主,小的工廠主,投機商人等,農村裏土改前的小地主小富農,他們不是國民黨,也沒有殺人放火。 但是, 他們是在建國初期和抗美援朝,到後來公私合營,在經濟上處處占共產黨便宜,揩國家油,鑽政策空子, 搗亂市場等,再到後來就是反右時發牢騷,發布攻擊言論等。 這些人就是像王康年之類的。他問我, 王康年你知道嗎,我說知道的。他說這些人政治上不和共產黨鬥, 主要是在經濟上,最主要的就是這些人就生活在老百姓中間,生活比一般老百姓好很多,因此,這些人的民憤很大。他們的罪行主要是三反五反時查出的偷稅漏稅,破壞國家的統購統銷等經濟政策,有的公私合營後拿著很高的工資,又不注意自己言行。三反五反和反右後,對這批人的清算,就從人民內部矛盾上升到敵我矛盾了,而且判的也不輕。這些人裏麵,冤假錯案也有,有的量刑是過重了一點,動不動就是十年以上。他這麽一說,我想起來了,我們家十幾戶住的大院相連的院子原來是 個很大花園,聽人說原來其中有一戶是個小業主, 或者說小資本家。解放前後有七八個工人。後來公私合營後,他的小工廠和其他一些小廠並在一起,這人做了副廠長,拿著每月一百五十元的高工資和定息。鄰居說他比解放前過的還滋潤,這人又管不住自己嘴巴。反右時,興奮過度, 結果被人翻了老賬,最後判了十五年, 送去你們那裏,就是青海,我說這人應該就是你說的這類人吧。
他說, 這幾類人, 除了反右時的對知識分子的政策是過頭了,其他沒有什麽可以指摘的。關押國民黨舊政權的人員,這是任何新生的政權都要做的事,不把舊政權的根基鏟除,新政權就會麵臨這些人的反抗。拿槍的敵人都消滅了八百萬呢,不拿槍的和隱藏的敵人也有幾百萬吧。現在,有
一種說法,說我們殺的太多,關的太多,是不是這樣,你們研究國際共運,各個共產黨國家發展過程, 這是你們的事了。
也許是他覺得不能跟著我的思路轉,昨天和今天早上到目前為止,都是他被動的回答我的提問。我想,像他這樣的幹部這二天真的是放下架子,和我這個小年輕談論他那裏的事,我們有時甚至是爭論。他見我停止問他,於是,他就立刻扭轉話題,他要 來主導我們之間的談話, 盡管還是談他那裏的事。 他對我說,和你說說那個我說過的全中國恐怕找不到第二個像這人那樣身懷絕技。我問他什麽絕技,使得你到今天還記得這麽清晰。
他說那年,六三年吧,這人送進來已經有幾年了。一天,這人學習讀報時,看到一條新聞, 說是某地一項工程需在某種零件加工時遇到了困難,因為沒有精密機械,所以工人們土法上馬等。大家誰也沒有注意這條新聞,學習完,該幹啥就就幹啥去。但是這人記住了這條新聞。他讓下麵的主管人員帶信,說要找我談話, 他有話對我說, 說是很重要很急。二天後,我下去見他,他說,他可以培訓這家工廠的工人, 能不能讓這家工廠派人來,他可以教他們一些手藝活。他說他是七級技工,實際上水平不比八級差。我問他,你有什麽特殊的手藝可以傳授, 他說,第一是精刀工,他可以手工用刀,加工出來做到比機器還精密細致, 有些機器無法做的, 他能手工做到。我問老者,你相信他說的?這老者回答很幹脆,說當然相信,他說有絕活,就讓他展示一下, 有什麽不好。否則,他不是沒事找事? 老者繼續說,我就把他帶到車間去, 問他怎麽展示你的絕活。他看到地上堆著鋁錠, 隨手拿了一塊,又要把刮刀,說可以把鋁錠的表麵,就憑他手裏的那把刮刀,可以把表麵整的光滑如鏡, 結果, 確實如此。後來, 就讓他帶了幾個徒弟,也真的培養出幾個高徒。一年後,這人又風光了一下。他和當年那個行業裏的全國高手比武打擂台,就是比刀削手工手藝。結果就是把那年全國這行業的狀元比下去了。我問他怎麽比, 這老者說, 就是很簡單, 拿二塊半塊磚一樣大小的粗銅塊。用刮刀削出平麵,然後把這二塊銅塊平麵捆綁在一起,放在水中十分鍾,再拿出來,鬆開捆綁,看看二塊銅塊之間有沒有水滲漏進去。 這要做到把銅塊的表麵整成何等平坦和光滑,沒有一點凹凸。比武結果是那個狀元削的銅塊,打開後,裏麵有水汽,有滲透。這人削的銅塊,打開後,銅塊表麵用紙一壓,紙還是幹的,沒有任何水汽和滲透。這人後來有減刑,出去後,沒有去原來的城市, 因為在原來那個地方他影響不好。
他說, 就是這些事情,當然也有其他那些懷有一技之長的服刑人員, 所以,就開辦了各種工廠。趁他停下來喝茶,我說, 大學沒有辦成,這樣的工廠開了不少吧。說到這裏,我想向他求證那些一般的服刑人員,他們不可能也懷有這樣那樣的絕技。是不是有外麵人們想象中的苦役重活,強製勞動等。
這老者剛把話語權奪回,才說了這樣一件事。他剛說完,我又把話語權奪過來,又是我問他了。
好看,等下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