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小魚子

幸福無處不在,感受到的幸福是真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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斷腸之旅:二. 哭別母親

(2015-11-13 22:06:01) 下一個

曆經萬裏歸途中的種種波折,我們終於在北京時間2006年12月25號午夜按時趕到了家。

一下車,專門從外地趕來的眾多堂表兄弟姐妹把我團團圍住,告訴我媽媽去了不能複還,要我一定要節哀,不

要過分悲傷。說我剛剛經曆了長途跋涉,身體承受能力有限;說我爸爸,哥哥,姐姐已經經曆了那麽多天悲痛

欲絕的煎熬,我姐姐昏厥過,我哥哥眼睛布滿了血絲,連一點眼白都看不到了;說第二天的喪事有很多事情要

做,身體千萬要頂住;還說了好多好多,我胡亂地答應著,走進了樓道。

我們家住四樓,以往我回家,總是在一樓就開始叫“媽媽”,一聲比一聲急促,一聲比一聲歡暢,連跑帶跳地上

到三樓半,就會看見媽媽探著身子在家門口應我。今天的樓梯兩邊擺滿了花圈和花籃,哀樂陣陣從樓上傳下

來,我撕心裂肺地喊著“媽媽”,狂奔著上樓。跑到家門口,我突然停了下來,一眼看見媽媽在花籃叢中靜靜地

躺著,悄無生息,原本胖胖的身形此刻看起來是那麽弱小,那麽可憐。

我兒子小的時候一直是又瘦又小,到美國七年以後,長成又高又壯的了,在之前的很多次電話通話中,我和媽

媽經常要談起的就是怎麽讓媽媽辨認她這個心愛的小外孫,假扮陌生人去敲門?在大街上不期而遇?冒充朋友

家的孩子上門?媽媽總是說如果孩子不叫外婆,她肯定是認不出來的,我們誰能想到最終兒子和外婆會是這樣

一種情形相見。我拉過兒子跪倒在地,爆發出悲天蹌地的痛哭: 媽媽呀,媽媽,我把兒子帶回來了,你盼他念

他這麽多年,你睜開眼看一看啊,我們回來了。以往媽媽見不得我哭,我一哭,她就特別心疼。我十六歲離家

上大學後就留在外地,先是在離家不遠的城市結婚,生孩子,後來走向北京,走向美國,經曆的風風雨雨練就

了我的超群的承受能力和堅強的意誌品質。媽媽知道,我如果掉眼淚,那一定是莫大的委屈,無法忍受的挫

折。可是今天,任憑我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媽媽就是什麽反應都沒有。我掙紮著要靠近一點,可是身體被親人

們架著,動彈不得。其實我不會亂來的,我隻是想離媽媽更近一點,摸一摸她的臉,說一說心裏話,可是他們

死活不讓,很快就把我拖開了,也把媽媽的臉蒙上。我痛哭不止,姐姐怕我身體吃不消,強忍著悲痛,一遍又

一遍地幫我擦眼淚,勸我別太難過,可是說著說著,就跟我哭成一團了。

我突然想起我可憐的爸爸,大聲地問:“爸爸呢?爸爸在哪裏?”爸爸在房裏由親戚陪著。我看見爸爸蒼老了許

多,原本健朗的身體此刻看起來很柔弱。我們家三個孩子,我遠在地球的另一端,好多年才回一趟家,哥哥在

廣東,一年也就回一兩次,姐姐離得最近,可是也是在不同的城市,好多年了,爸爸和媽媽相依為命獨自生

活。爸爸幽幽地說:“世界上最疼我的人走了”。我抱著爸爸又大哭起來,說:“爸爸你別太難過,媽媽走了,還有

我們兒女,我們會好好照顧你的,一定不會讓你受委屈。”爸爸拍著我的背,讓我別哭,說我們哭他就難受,說

媽媽走了,是沒有辦法的事,我們一定要好好地活著,這是媽媽最大的心願。爸爸說,媽媽做人真是做得好,

他佩服得不得了,這些天上門來悼念的人絡繹不絕,有些人在門口就跪下痛哭;說媽媽活著的時候他常常閑她

嘮叨,可是以後想聽嘮叨都沒有機會了。爸爸就這麽不停地述說著,沉浸在對媽媽的懷念中。我除了哭說不出

更多的話來。

親戚們都圍過來,訴說著媽媽平時是如何念叨我,驕傲我,是如何高興地給他們打電話報告我們全家要回來的

喜訊。我們家其實是外地人,在當地沒有親戚隻有朋友。六十年代響應政府號召支援山區建設,爸爸隨所在的

廠從大城市遷移到這個小鎮,我們全家也就分期分批地過來與爸爸團聚,最後紮下根來。爸爸媽媽在這個小鎮

住了四十多年,就自然而然地把這個小鎮當作了家鄉。這不在外地的親戚全都趕來了,老一輩還健在的大伯,

姨媽,姨父,大舅舅,大舅媽,小舅媽,同輩的所有堂表兄弟姐妹們,還有同樣從外地趕來的媽媽的知心小姐

妹們。

按風俗送葬前一晚所有親人徹夜守靈,所以那晚家裏每個房間都擠滿了人。我驚奇地發現我的一個中學同窗好

友清也在。清和我初中時候是同班同學,高中在隔壁班,一直都是很好的朋友,她經常來我家玩,跟我媽媽很

熟。高中畢業我去外地上大學,她留在當地工作了一些年,後來搬去我姐姐所在的城市生活,很巧的是和我姐

姐住得很近。我們平時沒有聯係,隻是在我每次回家的時候聚一聚。最近幾年他老公辦廠發了財,據說家裏車

都有好幾輛,清當老板娘其實還是很辛苦的,每天都在廠裏忙碌。清告訴我她是當天才聽到我媽媽不幸去逝的

消息,還直埋怨我姐姐不早點告訴她。清說想起我媽媽對她的好,感覺如果不來送一送會後悔一輩子,所以把

孩子拜托給孩子的奶奶照顧,就趕來守靈了。我說整晚不睡會很辛苦,清說沒事,順便也想陪陪我。同樣不請

自來的還有我姐姐的中學同窗珍姐姐,她那幾天其實正在外地黨校進修,不知道從哪裏得到消息就趕過來了。

珍姐姐說她跟我姐姐三十來年了就像是親姐妹一樣,一直來把我媽媽當成是自己的媽媽,媽媽走了,她一定要

來送一送。哥哥也有幾個好朋友,在之前已經來守過夜了。

我注意到在我家廚房裏默默忙碌的兩個身影,一個是琴姨,我認識,早年是我媽媽的同事,比我媽媽要小十多

歲,兩個人有30來年的交情,就算是後來琴姨搬回到工廠搬遷之前的大城市生活,兩個人的友情也沒有中斷

過。琴姨聽說媽媽去世的消息,忙把一手帶大的外孫女交回給女兒自己照看,第一時間就趕了過來,自己找好

睡覺的地方,白天黑夜地在我們家操持。另一個跟琴姨差不多年紀,可是我不認識,看樣子跟我們家交情非

淺,要不然不會在我家廚房幹得那麽熟練,自如。不過我很快就知道她是蘭姨,一直來我想叩謝的蘭姨。蘭姨

也是我媽媽早年的同事,她是學醫的,當年在醫務室工作。媽媽退休以後,就沒有什麽來往了。蘭姨和我媽媽

的友情是最近幾年變得越來越深。

蘭姨從單位下崗後開了個個體診所,地點就在我家樓下。媽媽有時下樓去診所邊織毛衣邊聊天,打發時間,一

來二去,就又熟悉起來了。媽媽因為是多年的老毛病,姐姐又是醫生,一直來身體不舒服的時候通常都是姐姐

趕過去給她掛吊針,吃藥,很少有去醫院的。媽媽的腿行走不便,上下樓梯要吃很多苦。姐姐很孝順,每天都

要給媽媽打電話問寒問暖,她把所有的假期都攢起來,留給媽媽生病的時候請假用,有時工作忙不能請假,她

就每天下班以後趕到媽媽家裏去。姐姐對爸爸媽媽的孝心又是另外一個感天動地的故事,別的不說,這麽多年

來她從來都不出去旅遊,怕的就是她不在的時候媽媽發病。我們家幾乎所有的親戚朋友都說我爸爸媽媽前世修

的福氣,有一個這麽孝順的女兒。最近這一年,媽媽發病越來越頻繁,姐姐也趕得更辛苦了。蘭姨看我姐姐實

在是忙不過來,就自告奮勇上來照看我媽媽,好讓我姐姐趕回去上班。媽媽是心髒病,掛瓶的時候必須有人看

著以防不測,有時蘭姨自己忙不過來,就派她的老公上來看著我媽媽掛瓶。因為有蘭姨在,姐姐去年還隨單位

組織的旅遊團到香港去了一趟,這可是破天荒的事。有好長一段時間了,我在電話裏老是聽說蘭姨如何對我媽媽

好,如何幫助我姐姐一起照顧我媽媽,我就打算回國的時候一定要當麵重重地謝謝她,之前還一直在電話裏跟

媽媽商量我應該買什麽樣的禮物。事實上,那天半夜我媽媽心髒病發作時,蘭姨接到我爸爸的電話後在五分鍾

之內就趕到我家,當時媽媽還能叫她一聲,可是她去給媽媽搭脈的時候,發現脈搏減弱得非常快,上氧氣都來

不及了,等姐姐隨救護車趕到的時候,媽媽早已經停止了心跳,所以媽媽走的時候,在場的是爸爸和蘭姨兩個

人,姐姐在電話裏告訴我是蘭姨幫我們送了媽媽的終。我對蘭姨感激不盡,可是在當時的情景之下,我隻是去

認識了一下,沒有機會多說幾句。

我們家外地趕來的親戚一大幫,可是因為人生地疏很難幫上忙,全靠著這些朋友和近鄰的操持才能夠把這個突

發事件處理得有條不紊,也難怪爸爸要感歎媽媽做人做得好。

午夜兩點整,一具小巧精致的壽材抬進家門,媽媽要被裝到壽材裏,在此之後,我們就隻能通過壽材上麵的小

天窗看到媽媽的麵容。我們其實老家的風俗和當地的風俗都不懂,所以一切按照老一輩說得去做。我和姐姐被

叫去給媽媽梳頭發,隻要象征性地梳三下就可以了。姐姐又一次哭得死去活來,恨不得拿頭去撞地好隨媽媽一

起走,大家很快就把她拉開了。輪到我的時候,我沒有哭,也不要別人攙扶,我走過去,跪下來,認真地梳了

三下媽媽的頭發,輕輕地說:“媽媽走好,媽媽安息。”然後離開。我想也許我的眼淚已經在一路上流光了,也許

是麵對現實,我那堅強的性格又複蘇了,也許是我根本就沒有多餘的力氣大哭了,整個入柩儀式下來,我沒有

哭,隻是看著,在心裏一遍一遍地送別媽媽。

吃過兩位阿姨端上的熱呼呼的夜宵以後,我和哥哥抓緊時間準備追悼會上的發言稿。哥哥在看我事先給他準備

的悼詞時,說有一點很重要但我沒有寫到,就是媽媽的忍辱負重。在文化大革命中,媽媽由於出身問題受到衝

擊,經常要接受批鬥,批完了還要掛牌遊街。那時爸爸已經到外地工作,媽媽獨自一人帶我們三個孩子很辛

苦,經濟又困難,可是媽媽從來都不委屈我們三個孩子,寧可自己挨餓,也不虧待我們,也不會因為在外麵受

了羞辱回家來拿我們撒氣。我長這麽大,這件事我還是第一次聽說,當時我還小,不懂事,對此沒有印象情有

可原,可是這麽多年來從來都沒有聽媽媽說起過。以前偶爾媽媽對爸爸發脾氣,有說起自己在那麽艱難的情況

下把孩子養大,意思是抱怨爸爸年輕時操心孩子不夠,可是我從來不知道這個抱怨的後麵還藏著這樣的故事。

我所知道的是十年前媽媽腿傷做手術換人工關節,當時醫生都把注意力集中在媽媽的心髒病上,對手術過程當

中有可能因為嚴重的心髒病而導致的意外做了充分的準備,忽視了手術本身得準備,人工關節敲進去後發現型

號不對,又敲出來,臨時去庫房取,這一失誤不僅延長了手術時間,也使關節周圍的皮肉組織受損,媽媽因此

恢複得比別人要差得多,經受很多一般這種手術不應該有的痛苦。媽媽其實有理由抱怨醫生,抱怨這個手術,

可是她沒有,對於站立行走的疼痛,她都默默地忍受了。

離出殯還有幾個小時的時間,我們聚集在一起,七嘴八舌地說起媽媽生前的事。大家最為讚不絕口的是媽媽織

的毛衣,因為幾乎所有的親朋好友或是他(她)們的孩子穿過媽媽織的毛衣。媽媽心靈手巧,很擅長編織毛線,

從傳統的毛衣毛褲,到裙子披風,到帽子手套圍巾鞋子,到沙發墊桌布,什麽都會織,針法新穎,疏密均勻,

比機器搖的更柔軟,更貼身。我出國前一直做她“模特兒”展示她的作品,因為她隻要看到新出來的款式,或是

在電視裏開到主持人穿的適合我,就幫我織。我穿上“媽媽”牌的新款毛衣去單位上班,總是把同事們羨慕得不

行。有時自己多得穿不過來,我就送給好朋友,於是好朋友也就成了更好的朋友。媽媽心很靜,白天爸爸去自

己開的家電修理店上班,她獨自在家裏,忙完家務就織織毛衣,看看電視,從來也不覺得寂寞。媽媽也以織毛

衣會朋友,一開始是左鄰右舍,時不時來請教針法,媽媽總是很耐心地講解,示範,直到對方學會為止,後來

越傳越開,也就有了越來越多的編織朋友,下午午睡之後,今天這個來,明天那個來,家裏倒也頗為熱鬧。最

近幾年,媽媽因為身體越來越弱,眼睛還得了白內障,不能織大件的毛衣,更多的是織嬰兒套裝。雖是小人兒

穿的,款式上是一點都不簡化,既精致又可愛,象工藝品一樣讓人愛不釋手。這麽多年來不僅是自己的兒女,

所有侄兒侄女外甥外甥女有孩子時都有媽媽送上的小小毛衣褲,以後又擴大到朋友的圈子。這不,媽媽甚至給

我兒子將來的孩子都毛衣毛褲都織好了,當時在電話裏媽媽說這次回去讓我去挑,然後帶回美國,我笑著說我

兒子才上高中還小,媽媽就說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到那個時候,還是早點準備。偶爾有朋友的朋友找上門來,

問能不能花錢買,媽媽堅決不賣錢,不過通常也不讓人空手而歸。我們小的時候因為經濟困難媽媽一度在下班

以後替人編織毛衣貼補家用,媽媽說拿毛衣賣錢會讓她想起以前過得苦日子。

26號早上8點整,媽媽的靈柩抬出家門,送上靈車,從此媽媽永遠離開了這個充滿她辛勤汗水,音容笑貌的

家,這個她深深熱愛,無限留戀的家。靈車打頭,接著是裝滿花圈花籃的卡車,後麵是十來輛坐滿親朋好友的

私家車,全是從外地趕來奔喪的親戚開來的,禮炮之後,車隊緩緩而行,駛向殯儀館。哥哥抱著媽媽的遺像坐

在靈車的車頭,我和老公,姐姐,姐夫,我表姐,還有姐姐的一位朋友一起上了靈車扶柩護送。姐姐又開始痛

哭,因為體力不支,身體都在發抖,我強忍住悲痛,給姐姐一遍又一遍地擦眼淚,握著姐姐的手,勸姐姐要保

存體力,因為接下來有很多事情需要她去張羅。我跟姐姐說,我們一定要順順利利把媽媽的喪事辦圓滿,她尤

其不能倒下。

一路上,我表姐,也是媽媽最喜愛的外甥女一直都在哭訴我媽媽如何對她好,如何把她當自己的女兒看待。表

姐自己開出口羊毛衫的加工廠,年底正是最忙最累的時候,那天一接到媽媽的噩耗,丟下一廠子的人驅車三個

多小時趕到我們家,哭得死去活來的。因為正好有一批成品要出廠,第二天不得不趕回去,把廠子的事情簡單

安排一下,又趕回來送葬,這一次,她幹脆把家裏有的一輛麵包車,一輛轎車都開來了,以方便我們用車。表

姐說她知道我媽媽一個人在家裏寂寞,所以時不時會打電話給我媽媽聊天。媽媽去世的前一天她們還在電話裏

聊,媽媽很高興地告訴她再有幾天我們就回來了,她已經換了床單,曬了被子,說我們可以睡得暖暖的;媽媽

說這麽多年沒有見,不知道小外孫喜歡吃什麽,就各種各樣的多買一些。表姐說那天下午我媽媽好好的,第二

天早上突然接到噩耗,她當時傻了,除了在電話裏陪我姐姐哭,都不知道該幹什麽。表姐說她因為忙除了過年

沒有專門的時間去看望我媽媽,可是每次出差路過我們家,不管時間多緊都要去家裏停留一下,給我媽媽帶點

禮物去我媽媽總是感激得不得了,念念叨叨說我表姐懂事,張羅著給我表姐做好吃的,沒有時間在家裏吃,就

讓表姐帶到路上。我跟媽媽通電話時,媽媽也總是說起我這個表姐,前段時間表姐的女兒如願以償考上了空姐

學院,媽媽真是為表姐高興。

在工作人員布置靈堂的一個多小時裏,我隻是在休息室裏無助地痛哭,總也不能釋懷的是我專程回來看望媽

媽,可是媽媽已經沒有了。至此我已經有將近50個小時沒有合眼了,在那之前的兩,三天每天也隻睡三,四個

小時,大家都擔心我身體支持不住,不停地安慰我,開導我。兒子那天的任務是拍照,攝像,可是他很不放心

我,時不時來到我身邊勸我。兒子貼著我的臉,抱著我說:“媽媽,我們是來看外婆的,我們已經看到外婆了,

你不要太傷心了,要不你身體會支持不住的。”長輩們也都說媽媽知道我愛她,孝順她,從來都很理解我因為路

途遙遠不能經常回來看她,經常誇我能幹帶著一家人遠赴異國他鄉生活。說我媽媽總是在遺憾由於自己身體不

好,不能在我需要的時候幫我忙,不能象許許多多母親一樣幫著帶外孫料理家務。媽媽還說起過她都沒有辦法

想象當時怎麽會放心我獨自一人遠赴美國,很後悔沒有傾其所有給我錢。我從來都不知道媽媽有這樣的想法,

其實我一向都獨立慣了,生活的能力也很強,媽媽根本沒有必要這樣自責。

媽媽就是這樣,在她的人生字典裏隻有給予,沒有索取。近一兩年,看媽媽發病次數越來越多,姐姐趕得很辛

苦,我就想要在姐姐所在的城市買套大房子,讓爸爸媽媽和姐姐一家住一起,既方便姐姐照顧二老,也讓媽媽

能夠接受更好的治療。同時住在大房子裏,媽媽就可以用輪椅,減輕殘腿的折磨。可是媽媽死活都不讓買,說

我們剛剛開始工作,要養房養車,兒子又馬上要上大學,經濟不寬裕,不要操心她。我跟媽媽說我這麽大了,

經濟能力我自己會衡量,自然是有這個經濟實力才會給家裏買房子,讓她不要擔心我們。可是媽媽就是不放

心,說萬一我們在外麵碰到經濟困難沒有人能幫我們,國內的人民幣又頂不了什麽用。為了不讓我買成房子,

媽媽和姐姐不斷地作“梗”,不是嫌地段不好,就是說太貴。我想媽媽腿不好,選個一樓的房子比較好,可是她

們不是說一樓髒就是說陽光不好。我曾經一度非常煩惱,想不通別人家通常都是因為子女不肯出錢給大人買房

子鬧矛盾,我們家為什麽我心甘情願要給家裏買房子卻總也買不上。因為花了太多的精力太多的時間事情總是

辦不好,有一次我委屈得在電話裏大哭,把媽媽心疼得要命。媽媽說她懂我的孝心,可是實在是因為不放心我

們獨自在外生活,一旦碰到困難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理,那樣的話會把她急死的。媽媽說再過幾年,等我們

生活穩定了,再給她買房子,她會很喜歡的。我說服不了她,無可奈何。我們其實都是太為對方著想了,真是

家家都有一本難念得經啊。

因為怕爸爸太悲傷,我們讓他留在家裏,由姨媽,姨父和大伯幾個老人陪著,他們都年紀大了,不易在情緒上

大起大落。追悼會在10點整按時舉行,由爸爸媽媽的老朋友我們尊敬的徐叔叔主持,參加追悼會的除了親朋好

友,還有媽媽多年以前的同事,哥哥,姐姐和我的同學朋友,大家懷著沉痛的心情聚集在追悼廳裏。哥哥致悼

詞,對媽媽平凡的一生作了高度的評價。我代表家屬發言,讀了在飛機上寫成的悼文,幾度泣不成聲。媽媽靜

靜地躺在屏風後麵,她的在天之靈,與我們同在。

而後我們一一向媽媽的遺體告別。透過靈柩上的小窗口,望著媽媽安詳的麵容,我意識到這是最後一次見媽媽

了,不由得低下頭去,把臉貼到窗口,什麽也不想,靜靜地和媽媽永別。由於後麵有長長的隊伍,在工作人員

的催促下,老公拉著我往前走。

過了一小會兒,堂哥急急地跑過來說我媽媽的靈柩已經送到火化室,馬上就要火化,讓我去最後看一眼。我們

趕緊隨著堂哥跑到火化室的窗口,已經有好多親戚圍在那裏,大家主動讓開讓我站到最前麵。我看見媽媽的靈

柩從傳送帶上徐徐出來,走向焚燒爐,我揮舞著手大喊:“媽媽,走好!” “媽媽,我永遠愛你!”在靈柩被焚燒爐

吞沒那一刻,我突然感覺眼前一片通紅,然後失去了知覺。不知過了多久,我朦朧中感覺有人在掐我的人中,

好象圍了好多人,我睜開眼看了一眼,又暈了過去。再次醒來的時候,我發現自己在老公懷裏,聽到兒子在

喊“媽媽,醒醒”,大家手忙腳亂地,有的在掐我的人中,有的在按摩我的雙手,老公在我的頸椎部位撫摸著,

還有人在向我的嘴邊送水。看到我醒過來,老公讓我抬頭看一看兒子,兒子也哭著喊:“媽媽,看看我”。我緩緩

地抬起頭,看著兒子,大家這才鬆了一口氣。不知那位長輩說了一句以我的身體狀態一會兒不能去山上送葬

了,我堅決地說:“不,我要去!”眼淚又流了下來,老公趕緊把我扶到休息室裏去。

骨灰很快就裝入我們事先選好的骨灰盒裏,我們立刻就出發去墓地安葬,為的是讓媽媽盡快入土為安,從此媽

媽就長眠在這青山之中。

媽媽永遠活在我們心中。

願媽媽的在天之靈安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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