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和一對朋友夫婦去C城看望一對同屆大學校友夫婦,暫且稱青和波。他們跟我們一樣,是大學同班同學,不過是另一個係的。進大學第一年,我們係和他們係的女生住在一個大會議室裏,所以青是很熟的,波一入學就是他們班的班長,大家也都知道,一提名字,當時的長相也會浮現出來。搬離那個大會議室後就失去了任何聯係,一晃就過去了37年,我們從來都不知道他們也定居在美國,而且離我們不遠。最近一個偶然的機會聯係上了,可是伴隨著的是一個噩耗,波得了腦癌,餘下的日子不多了。
朋友夫婦征得青許可後,帶上我們去看望他們。恰逢農曆新年,我們做了好多菜,買了好多水果飲料,不想讓身心俱疲的青再為招待我們所累。一路上我惴惴不安的,聽說波已經雙目失明,左半身癱瘓,神智不清,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夠堅強勇敢地去麵對他。 我想我一定會害怕,會哭。
到達的時候波在睡覺,大家就先張羅中飯。青顯然是很高興我們的到來,引導我們把鍋碗瓢盆擺上桌。波就睡在挨著廚房的房間,正常情況這個是飯廳,所以沒有門,可以看見波躺在那邊。不一會,波就醒了,我們一撥人一起來到波的床前。我發現波完全不是我想象的那種病入膏肓的模樣,臉色紅潤,聲音脆亮,有問必答,這讓我一直提著的心放下了許多。青說之前已經跟波說了我們要來看他,還跟他提了我的名字。波說記得我,長得小小的。大學畢業時還不到20歲,可不小小的嗎?在波的床前,青問他認不認得出我,波認真地看了一會兒,說看不清,既誠實又坦然。
正是吃飯的時間,青把波移入輪椅,推到餐桌前坐定,我看見的是一個完全不像病人的波。除了看不清食物和左手不能動,感覺就像一個正常的人。青坐在波的旁邊,輕聲細語地給波介紹桌上都有一些什麽菜,每一種都讓他嚐一嚐。波很爽快,明確地表示哪個菜好吃,還要,哪個不對胃口,不要了。還嚷嚷著要喝啤酒,隻要一瓶。青說醫生告訴波可以喝啤酒,最多一瓶,他記得很清楚。波對一切都是興致勃勃的,完全看不到絕症病人都會有的失落,憂鬱,甚至沉淪。我們在席間有聊起各自孩子,聊起孩子的婚戀。朋友說不喜歡自己女兒現在的男朋友,說她希望女兒找一個,波馬上接口說“活人”,把我們都逗笑了,我忍不住讚波“真棒!”看著波的神態舉止,我已經忘記了之前的擔心和害怕,開始和他聊天。我跟波說不好意思,大家一來把他吵醒了,波說是自己醒的,說他睡眠很好,想睡的時候不容易被吵醒的。吃完飯,大家拍了好多照片,波很配合,這個要這樣拍,那個要那樣拍,波絲毫沒有不耐煩,感覺就是一個暖男,隻要大家開心,他都可以。
吃完飯,青把波送回房間休息,他也非常配合。因為我們都說癱瘓的這半邊需要多活動,他在青的攙扶之下,從輪椅上站起來,住著拐杖,一步一步地,雖然艱難,但是堅定地走回房間。不一會兒,就聽到了他的鼾聲。我小聲地跟青說,波的狀況很不錯,沒想到青馬上悲從中來,說波現在是時好時壞,在我們到來之前,他還一度不認識青了。 青強壓住悲傷,說起了波發病的過程。
2017年3月的某一天他們夫婦去飯店吃飯,當時下著大雨,青一下車就趕快跑向飯店,可是一直不見波到來。她原路返回,發現波站在停車場附近,不知所措。青於是跟波一起往前走,可是等她走到飯店門口,波又不見了。青再一次返回,才發現波在某個轉彎處沒有轉彎,直接走過去了。青感覺到波的身體有什麽不正常,才50出頭,不應該有類似老年癡呆的症狀啊。於是她很快張羅波去體檢,等待他們的是一個晴天霹靂:核磁共振結果無情地告訴他們波的腦部有一個高爾夫球大小的惡性腫瘤,可是在這之前,波沒有感覺身體有什麽問題。之後回想起來有過輕微的眼睛不適,可是誰會想得到這其實是腦瘤的信號?因為腫瘤沒有擴散,醫生馬上安排手術切除75%的腫瘤,再進行放療。可是由於腫瘤位於視網膜附近,手術以後波基本上失去了視力,也導致了半邊癱瘓,更糟糕的是,切去的腫瘤在3個月左右又長了出來。
青全職工作,兩邊的父母都年紀大了,沒有辦法來美國照顧波。青於是雇了一個24小時護工周一到周五照顧波,周末她自己照顧。也許是來自於性格中的勇敢堅強,也許是已經度過了最初的身心煎熬,青在我們眼中是那麽得鎮定,那麽得無畏。青在之前照顧波吃飯,之後向我們訴說波的得病過程,既溫柔又淡定,很難想象一個小小的身軀,會有如此強大的氣場,充滿正能量,我被深深地感動了。可是當青告訴我們波這種腫瘤的平均生命周期是14個月,波已經度過了11個月,在說到波的日子不多了,她泣不成聲,淚如雨下,哭到全身發抖,我們也都陪著大哭。可是,生命就是這麽無常啊。
真的很心痛,很無奈,為波和青招受如此不公的命運而不平,希望奇跡會發生,波能好起來。同時也被他們的頑強,勇敢,和堅定而感動。他們都是平凡的人,經過這樣近距離的接觸,我從心底裏感到他們是偉大的人。在他們的精神麵前,我唯有仰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