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小魚子

幸福無處不在,感受到的幸福是真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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斷腸之旅:一. 萬裏奔喪路

(2015-11-13 21:59:39) 下一個
2006年12月22日,是我永生難忘的日子,這一天離我們全家啟程回中國探親就差兩天,傳來媽媽突發心
 
髒病去世的消息,期待了三個月之久的激動人心的回國之旅,突然間變成了失魂落魄的萬裏奔喪。我被
 
這突如其來的噩耗擊蒙了,怎麽也不相信世界上最愛我,最疼我也最理解我的人已經永遠地離開了。

我們到美國將近七年,媽媽最大的期盼就是要見到我們回去,見到她心心念念的,已經從蹦蹦跳跳的天

真孩童長成英俊小夥的外孫。媽媽在電話裏總是說,她要活到我們回去的那一天,不管要多久。媽媽總

是囑咐我要照看好孩子,照看好家,不要牽掛她。九月底我們訂好機票告訴她,她興奮地打電話告訴所

有的親朋好友,開口第一句話就是“我要告訴你一個特大喜訊,女兒全家要回來了,。。。。。。”。

由於假期短,行程緊,按計劃我們在家裏隻能呆三天,媽媽要我三天時間全部呆在家裏。2005年夏天借

香港會議之便我曾回過家,那時候正趕上高中同學會,幾乎把所有時間都用來會同學了,沒有能好好陪

陪爸爸媽媽。這次媽媽事先跟我談判,怕我到時又忙著會朋友而不著家,我答應了,我答應媽媽24小時

不離開她一步。

30多年前媽媽得了肝炎,藥物導致內分泌失調,從此各種各樣的疾病找上門來,先是胃病,膽囊炎,後

是高血壓,心髒病,十年前又摔壞了腿,不能正常站立行走,所經受的病痛是我們這些健康人難以想象

的,我很心疼媽媽,常常感歎命運不公,給別人健康的體魄,讓我媽媽卻如此地病魔纏身。可是媽媽很

堅強,很樂觀,從來不怨天尤人,從來也不悲觀消極,她是那麽地熱愛生活,享受生活的點點滴滴,洗

衣,做飯,看電視,養花,種草,織毛衣。從某種程度上來說,她比我這個健康人活得更有樂趣,我一

直來都非常非常欽佩我媽媽,為有這樣了不起的媽媽而驕傲。

最近幾年,媽媽的身體每況愈下,心髒病發作一年比一年頻繁,一次一次地與鬼門關插肩而過,連醫生

都感歎媽媽命大。我知道媽媽心中有一個堅強的信念支撐著,那就是要看到我們回去。入冬以來,媽媽

空前頻繁地發病,我越來越真切地感到見媽媽一次就少一次了,也正因為這樣,原計劃今年聖誕節老公

一個人回國改成全家同行。

噩耗傳來的那天正好是兒子高四第一個學期考完期末考試,原本他是要好好放鬆一下,那晚也正好有一

個朋友過生日。可是因為要回國,聖誕假期用不上,必須在走之前把所有申請大學的材料寄出去。在美

國申請大學是一項耗時又耗財的工程,在之前的幾個月,我已經投入很多精力和時間和兒子一起選學

校,準備材料,填表,最後隻留下作文等兒子考完期末考試後來完成。那天晚上兒子一直在猶豫是去參

加生日聚會還是留在家裏寫作文,或者去參加一下早點回,外婆過世的消息一傳過來,他就決定不去同

學生日會了。不一會兒,門鈴響起,兒子的兩個同學代表抱著一束鮮花,帶著兩張有很多同學留言簽名

的卡前來慰問。

匆匆處理好餘下的事情,我們在起飛的前一天下午趕往機場,準備當晚住宿在機場酒店,以確保趕上第

二天早上的航班,萬裏奔喪由此開始。

晚飯我們去吃了德州烤肉。因為我沒有心情也沒有胃口吃,兒子就很享受地代勞了。吃完飯回到酒店,

到網上查第二天航班的信息。這一查不要緊,差一點把我魂都嚇沒了,網上寫著我們要搭乘的西北航空

公司飛往出關城市的航班因為技術故障晚點55分鍾,這就意味著我們沒有可能趕上飛日本東京的國際航

班,因為在出關城市我們隻有一個小時轉機。我心急如焚。按正常飛行我們在25號晚上8點鍾到達,考

慮到我們人多行李多,老公的妹夫專門安排一輛商務車去機場直接接我們,路上需要4個小時的時間。

按風俗本來應該盡早讓媽媽入土為安的,為了讓我們能見媽媽最後一麵,隻好委屈媽媽多等幾天。爸爸

不忍心讓媽媽獨自到殯儀館冰冷的冰格去等,堅持要在家裏相陪,買來大塊的冰以保存遺體的完好。我

知道這太難為爸爸,哥哥,姐姐了,媽媽在家裏多放一天,爸爸,哥哥,姐姐就多一天悲痛的煎熬,可

是也沒有更好的辦法。遺體入柩儀式定在我們到達的當天半夜兩點整,第二天早上八點送殯儀館,十點

舉行追悼會,然後火化。哥哥說萬一我們航班晚點,趕不上入柩儀式,在追悼會上我們還是能見媽媽最

後一麵的。可是誰能想到,我們的第一個航班就把轉機時間占用了,趕不上國際航班,就不是通常意義

上的晚點了,誰都無法預計我們最終什麽時間能到上海,很大的可能是連追悼會都趕不上了,也就意味

著我們見不上媽媽最後一麵了。

我和老公當機立斷開車去機場,想看看有沒有可能改簽航班,連夜趕往出關城市。可是機場內西北航空

公司的櫃台空無一人,按設置在那裏的服務鈴半天也沒有人出來,旁邊西南航空公司的工作人員說西北

晚上沒有航班了,所以他們都下班了,要到第二天才會有人上班。我到當時還有人上班的幾個別的航空

公司櫃台都問了一遍,得知當晚沒有能載我們去我們搭乘國際航班的城市。我甚至都想到連夜開車去出

關城市,可是路途遙遠,根本沒有可能趕上那個國際航班。

我們無可奈何地回到酒店,唯一能做的就是打電話給西北航空公司,看看有沒有可能幫我們。接線員一

查我們的航班,說網上的信息是當天的航班的,第二天的航班信息還沒有更新。電話那一頭不容置疑地

告訴我係統顯示我們第二天的航班是準點的,原來是虛驚一場,我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兒子吃了晚飯回到酒店就趴到床上看電視裏的足球賽,一直到睡覺,五,六個小時就沒有動過窩,我和

老公因為航班晚點的信息忙得暈頭轉向,等確認是虛驚一場的時候已經是精疲力盡了,想著第二天還有

二十多小時的飛行和更大的辛勞在後頭,就任由兒子自己看電視先睡了。

我自從接到噩耗開始就不能正常入睡,每晚都隻能迷迷糊糊地睡幾個小時,滿腦子都是媽媽的音容笑

貌,一旦清醒了想到媽媽已經沒有了,就會悲從中來。那天晚上也是一樣,迷迷糊糊中聽到兒子一會兒

找水喝,一會兒吃薯片,忙個不停。到淩晨4點多鍾時我被兒子不適的喊聲叫醒,以為他是在做惡夢

呢,忙起來察看,原來兒子醒著,是肚子不舒服。他說吃了晚飯以後就肚子不舒服,一直以為忍一忍就

能過去,可是實在忍不下去了。我馬上意識到是晚飯時肉吃多了,吃完後一點活動都沒有不消化造成

的。可是我沒有帶助消化的藥,半夜三更在這個陌生的城市也不知道到哪裏去買。兒子的胃部漲得硬硬

的,難受得臉都扭曲了,我心疼得要命。兒子小時候隻要肚子不舒服,我就用手給他輕輕的揉,總是能

減輕他的不適,可是這一次他不讓我碰。

兒子是那種很能忍痛的性格,平時打球碰傷手和腳常常是提都不跟我們提一下。記得前年夏天他去東部

參加數學夏令營,跟同學玩助跑摸高時不小心打到右手食指,腫到蘿卜一樣粗,第二天老師知道後把他

送去醫院看了一下。他若無其事地每天堅持正常的學習,怕我們擔心在電話裏甚至都沒有提起,直到一

個星期後夏令營結束回來我們才得知,送到醫院一拍片,骨裂,用夾板固定了好幾個月才愈合,好在兒

子年輕生命力旺盛,骨頭長得很好,沒有留下後患。都說十指連心痛,兒子小小年級獨自在外,能堅強

地麵對傷痛,讓我這個做媽媽的既驕傲又心疼,忍不住嘮嘮叨叨地告誡兒子一定不能輕視受傷,治療不

及時很有可能會落下終身殘疾。

看兒子的樣子,我知道問題的嚴重性,本應該立刻送急診的,可是,我們的航班是早上八點多,需要提

前兩個小時到機場,這時如果送兒子去急診就有很大的可能會誤了航班,可是如果不送兒子去醫院,又

怕兒子有不測,我和老公左右為難。我想我還是能在這種緊張時刻保持鎮定的。一方麵,我柔聲告訴兒

子是因為肉吃多了不消化造成的,暗示兒子不是大的問題不必驚慌;另一方麵鼓勵兒子起來活動活動。

兒子很懂事,很配合,在我的攙扶之中下了床,結果,人還沒有站穩,就飛奔進入衛生間,大吐特吐起

來。吐完了之後,兒子不象原來那麽難受得無法忍受了,我也放下些許心來。我把兒子扶到沙發上坐

著,打開電視分散他的注意力。我一麵悉心照料兒子,一麵收拾行李。兒子又吐了一次,胃一直都不舒

服,不過情況不是象原來那麽嚴重了,就這樣熬到了天亮。

我們按原計劃的時間來到機場,發現西北航空櫃台前已經排起了長隊,我和老公要去辦登記手續,托運

行李,把兒子安頓在附近的一張椅子上休息,順便照看幾件隨身行李。托運了行李,換了登機牌,也在

機場商店裏給兒子買了一些胃藥,我們來到登機口等待。看到登機口告示牌上寫著我們所搭乘的航班準

點,我心裏前所未有的踏實。

可是登機以後,到了起飛的時間,飛機遲遲不動,我的心又開始七上八下了,老公說飛機晚幾分鍾起飛

是常有的事,不必擔心。可是一晃就過去三十來分鍾,飛機還是沒有起飛,相反原本已經關上的機艙門

又打開了,廣播裏傳來機長的聲音,說飛機有些技術問題需要維修人員查實,初步估計飛機要晚點一個

小時。機長讓大家放心,說飛機沒有技術故障,隻是一些文件需要維修人員來簽字,然後飛機才能起

飛。那一刻,我猶如五雷轟頂,天哪,又是技術原因,又是晚點一個小時。我想那時候我如果手裏有一

把刀,我一定會指著機長的鼻子責問西北航空是幹什麽吃的,怎麽每天都晚點一個小時,為什麽都要等

到起飛時間以後才找人來簽字。

這一天是聖誕前夜,飛機上的乘客都著急著往家趕。陸續有一些乘客去向乘務員抱怨飛機晚點給他們帶

來的不便,我也站起來向前走到兩位乘務員麵前,向她們出示了我的機票,說我必須趕上飛往東京的國

際航班,話剛出口就泣不成聲了。我告訴她們我媽媽突然去世,我們全家是去奔喪,我媽媽火化的時間

已經定了,如果趕不上國際航班的話,我們就見不著媽媽最後一麵了,我哭得說不下去。空姐拿過我的

機票看了看,轉身進了飛行艙,把這一情況報告給機長。沒一會兒,空姐出來說,也許飛機馬上會起

飛,時間還趕得上;如果時間差得不多,機長可以跟地麵聯係,讓我們搭乘的國際航班等我們;如果實

在時間上不允許等,他們會安排我們上西北其他航班。空姐說,我們的情況很特殊,他們一定會盡力幫

助我們。我不停地流淚,與空姐相對無語,直到老公過來帶我回到坐位。

飛機在晚點了一個小時以後終於起飛了,趕上下一個航班基本上是沒有希望了,我是那麽得無助,不明

白為什麽事事都是那麽不順利。

我一直不停地哭,老公和兒子都緊緊握著我的手,給我傳遞無聲的力量。最後廣播通知飛機將要落地的

時間,距離我們下一個航班隻有15分鍾時間。老公去找空姐,希望能在飛機降落之前把我們移到頭等

艙,以便我們能在第一時間下飛機趕下一個航班。空姐說已經跟地麵取得了聯係,由於這個航班的出機

口和下個航班的登機口相隔遙遠,地麵已經安排了一輛車為我們趕時間,時間上應該來得及,空姐還特

意給我們畫了示意圖,說萬一地麵沒有車接我們,讓我們沿著正確的路線盡快跑。我們在飛機降落的搖

晃中迅速被轉移到頭等艙的最前排,飛機一停穩,我們就馬上起身等在艙門口。

我看見機艙門的玻璃窗外有個人在探頭探腦地往裏張望,艙門一打開,才知道是地麵來接應我們的人,

在空姐祝我們好運和我們的道謝聲中,我們跟著飛快地跑了出去,遠遠看見一輛車開過來,車上的人高

喊著“東京航班,東京航班”,我們知道這是來接我們的車。我們很快被送到“東京航班”的登機口,

距離飛機起飛的時間不到五分鍾,檢票的小姐要我出示護照,可是護照都放在包裏,一著急拿不出來,

檢票小姐問我們有沒有綠卡,我說有,她就放行讓我們快上飛機。

走進機艙,我一陣眩暈,機艙裏座無虛席,足足有四,五百人,隻有我們三個人的坐位空著。等飛機起

飛了,我還暈暈呼呼的,一會兒上天,一會兒落地,心跟著身體一起動,仿佛在做夢一樣。

飛機一起飛,我的心徹底地落了地。後麵還有東京到上海的航班就不是那麽緊急了,萬一趕不上,也不

至於誤事,畢竟離家已經很近了。老公突然想起我們的行李,是啊,人趕上了,可是行李是無論如何趕

不上的,不過我根本不想考慮那麽多,心想到了上海再說。

整整十二個小時的飛行中,我基本上是哭累了睡著,睡著了哭醒,想起我無限熱愛的媽媽,因為相隔千

山萬水我無法盡孝的媽媽,因為病魔纏身我無法帶到身邊的媽媽,我的眼淚就不停地流下來。姐姐在電

話裏告訴過我,媽媽走得很快,很安詳,沒有痛苦,看上去就象是睡著了。我就拚命地想象媽媽睡著了

是什麽樣子,恍恍惚惚中總有個揮之不去的念頭,那就是媽媽其實隻是睡著了,說不定等我們到家的時

候,媽媽已經醒了,正歡天喜地張羅著給我們做好吃的呢。我沒有辦法也不願意接受媽媽已經沒有了這

個事實。胡思亂想之中,我突然萌生一個念頭要在追悼會上發言,告訴所有前來送葬的親朋好友我對媽

媽的熱愛和懷念,於是我打開電腦,寫下了如下悼詞:

“我萬萬都沒有想到,期待了3個月的激動人心的回國之旅,突然變成了失魂落魄的奔喪。媽媽竟然在

我們臨出發的前兩天匆匆地走了。我們去美國的這麽些年,媽媽最大的期盼就是要見到我們回來,見到

她心心念念的外孫,這一盼就盼了7年,媽媽在電話裏總是說,她要活到我們回來的那一天,不管要多

久。媽媽總是囑咐我要照看好孩子,照看好家,不要牽掛她。可是我們回來的時候與媽媽卻已經是陰陽

兩隔了。。。。。。媽媽的一生,很平凡,很普通。可是在我心裏,媽媽非常了不起。30多年前媽媽得

了肝炎,藥物導致內分泌失調,從此各種各樣的疾病找上門來,先是胃病,膽囊炎,後是高血壓,心髒

病,10年前又摔壞了腿,不能正常站立行走,所經受的病痛是我們這些健康人難以想象的,我很心疼媽

媽,常常感歎命運不公,給別人健康的體魄,讓媽媽卻如此地病魔纏身,可是媽媽很堅強,很樂觀,從

來不怨天尤人,從來也不悲觀消極,她是那麽地熱愛生活,享受生活的點點滴滴,洗衣,做飯,看電

視,養花,種草,織毛衣。從某種程度上來說,她比我這個健康人活得更有樂趣,我非常非常欽佩我媽

媽,為我媽媽驕傲。媽媽很無私。在她的人生詞典裏,隻有給與,沒有索取。她對別人很慷慨,很周

到,可是對自己很節儉。媽媽是個織毛衣的能手,我們家大大小小十幾個人,穿的毛衣毛褲全都是‘媽

媽’牌的,媽媽給我們織的是新毛衣,自己穿的確是用各種舊毛線拚織成的‘百家衣’。媽媽總是把好

吃的留給爸爸吃,留給我們吃,吃剩的她自己吃。我常常跟她說現在生活條件都很好,什麽都吃得起,

什麽都有得吃,她不用節省下來給我們,可是我知道這是她的品行,不是因為錢,所以通常是我照說,

她照做。我去美國這些年,隻是出差的機會回來過兩次,每次都是來去匆匆,這次是專程回來看望爸爸

媽媽的,而且全家一起回。我打算在家的幾天24小時陪媽媽,陪她聊天,為她洗衣做飯,我想讓媽媽嚐

嚐這些年我走南闖北學的手藝,中式的,西式的;我打算帶媽媽去吃肯德雞,麥當勞,因為有一次媽媽

無意當中在電話裏提起她沒有吃過肯德雞;我還打算在家鄉買一套大房子,讓媽媽在家裏用輪椅,不受

殘腿的折磨;我還有好多打算,可是我已經沒有機會了,。。。。。讓我欣慰的是媽媽走的很快,很幹

淨,很安詳,沒有痛苦,這是媽媽最喜歡的一種走法因為媽媽生前最怕的就是拖累我們。媽媽走了,留

下孤單的爸爸,我知道這是媽媽最最放心不下的。我會盡我所能,和哥哥姐姐一起照顧好爸爸,讓爸爸

安度晚年,讓媽媽放心。我們永遠懷念媽媽,願媽媽早日安息。”

接下來的航程一切順利,準點到達,如我們所預計,行李沒有到,我到指定的地點去填了行李信息和住

址,聯係方式,工作人員告訴我,行李一到,就會用特快轉遞投給我。老公妹夫接到我們,馬不停蹄地

駛向我的家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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