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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子之死

(2015-10-24 21:15:12) 下一個

海子之死

 

核心提示:80年代末,剛滿25歲的詩人海子在山海關臥軌自殺。就像他詩中所說——我走到了人類的盡頭。自殺前兩個月,他寫下了至 今被人廣為傳誦的名作《麵朝大海,春暖花開》。在當時的大學校園裏,海子之死是一個相當轟動的事。印象中,那時的大學生——也就是今天的社會各類精英 們,多半都是青春恣肆的文學青年。來自安徽農村、畢業於北大的海子憑借著詩人天生的敏感,以結束生命這樣極端的方式宣告一個時代的終結——那是一個幻想和 純情在天空自由翱翔的年代,很多人可以聽從內心的召喚,為了理想和愛殉情。

關於紀念海子辭世25年的這個編語寫得非常吃力,因為在這個理想主義者往往自己把自己害死的年代,奢談詩歌,奢談詩歌所言及的靈魂、幸福與意義, 常常遭遇嘲笑和冷漠。而海子的名言“麵朝大海,春暖花開”已經成了房地產的廣告。幾年前去參加一個詩會,見到了精神狀態漸好的食指,年少時就被他的“當我 的紫葡萄化成深秋的淚水,當我的鮮花依偎在別人的情懷”感動得淚流不止,可那個活動就是一次樓盤的推廣活動。舒婷當眾說要攢錢買一處那裏的房子。這時詩歌 又成了什麽?詩人還是精神貴族嗎?詩歌是需要純粹的,由此看來,海子被人紀念是需要的,因為他到死都是純粹的,詩歌與死亡就在他的身上這樣相互成全了。還 好理想主義者在偷偷回望時,還有海子這樣的螢蟲之火在飛舞。

分成兩半的海子

海子隻活了25年,卻留下了大量的抒情短章、長詩、文論與小說,生活貧窮,像格瓦拉一樣喜歡到處流浪,迷戀氣功和神秘主義著作,幾乎把全部精力都用 於寫作和戀愛,所以,順理成章地,海子的死具有了某種形而上的象征意義。作家孫甘露曾對我說,他無法像上世紀80年代一樣寫作,是因為社會環境的變遷,他 在上世紀90年代所麵對的,是一片詩意的廢墟和精神上的幻滅。

上世紀80年代末90年代初,中國經濟改革的成果正在衝擊著農耕文明的傳統。正如詩人於堅所指出的:“海子是小農社會最後的才子之一。”海子用他的 屍體滋養了土地,那是他的詩歌永恒詠唱的對象:麥地、糧食、村莊、太陽和河流。海子在鄉村生活了15年,在考上北京大學法律係之前,他從來沒有離開過他的 故鄉——安徽省懷寧縣高河查灣,對故鄉的思念讓他自覺抵製著城市化運動的推土機,自願保留著農村生活的貧困狀態,最終,則墮入一種農耕文明的神秘化副產品 ——氣功的深淵而無法自拔(從他的遺書來看,海子因練氣功而患有嚴重的幻聽是不爭的事實)。

不論他有沒有精神分裂,海子的死帶給人們巨大和持久的震撼,這種震撼不僅因為他是先鋒詩歌運動中流出的第一滴血,而且因為之後一係列多米諾骨牌般的 詩人的自殺行動而得以強化,海子的詩歌成為了絕唱。海子在其生前忍受的寂寞、孤獨、指責與批評在其逝世之後統統“摘帽”,他和格瓦拉、普拉斯、卡夫卡、尼 采、陀斯妥耶夫斯基、蘭波、熱內、福柯……一樣,因為他們不平凡的人生軌跡,一種激烈地反傳統的姿態,成為我們這個時代的文化圖騰和傳奇——瘋癲與文明僅 僅一牆之隔。

能否將海子剝離他的生平,將他分成兩半?這個任務幾乎無法達成,太多詩人的死亡加強了海子詩歌退潮的宿命感。海子逝世66天之後,28歲的駱一禾病 故被看作是海子之死的延續,這位詩歌全編的厚度幾乎與海子一模一樣的詩人,同樣熱衷於描寫春天、麥地、海洋、少女、黃昏與孤獨。之後,戈麥(原名儲福軍) 的厭世和隱居者顧城用利斧結果了他的妻子的性命,然後自縊而亡,他們的意外死亡一再成為海子詩歌烈士和聖徒增高的砝碼,而且,事實上,他們的死也再次為農 耕文明唱響了挽歌,因為他們隻能充當農業時代的陪葬品,卻無法阻擋緩慢的詩意時代的擱淺。

上世紀70年代末開始的十年是一個先鋒詩歌運動如火如荼的年代,它們與90年代務實主義風氣判若雲泥。在90年代之後,現實的柴米油鹽取代了理想的 太陽帝國,團隊精神、水煮三國、80後、青春小說……戰勝了受難、犧牲、懷疑和批判。寫出《相信未來》和《那是四點零八分的北京》而被知青廣泛傳唱的詩人 食指從精神病院出院也沒有引起任何的關注,而四川那批狂熱而絕望的詩人——海子臨終前去四川拜訪的就是寫作長詩《大曰是》的宋渠、宋瑋兄弟(海子不論在氣 質上還是書寫方式上都與四川的這批詩人極為接近),也早已成了曆史文獻中的資料。死亡的,被人懷念;健在的,被人遺忘。

26日我們紀念海子逝世20周年,也是紀念一個狂飆突進的年代,紀念一個理想主義的世界。他們也許太過激進與喧嘩,需要澆上一盆現實的冷水,但卻顯得如此真誠與感人。

By河西

 

麵朝大海,春暖花開

——海子

從明天起,做一個幸福的人

喂馬,劈柴,周遊世界

從明天起,關心糧食和蔬菜

我有一所房子,麵朝大海,春暖花開

從明天起,和每一個親人通信

告訴他們我的幸福

那幸福的閃電告訴我的

我將告訴每一個人

給每一條河每一座山取一個溫暖的名字

陌生人,我也為你祝福

願你有一個燦爛的前程

願你有情人終成眷屬

願你在塵世獲得幸福

我隻願麵朝大海,春暖花開

1.海子是一個什麽樣的詩人?

海子可能是中國當代惟一一位在世時幾乎無名,而死後名滿天下的詩人。這樣的詩人如此稀少,因其必備兩個條件:一是詩人逝世時年輕而突然;二是他的詩必須經久地被認同。

在我的個人閱讀記憶中,海子的詩如同高貴的絲綢,質地堅實而明亮,然而這絲綢卻不安地起伏著,充滿了神秘與憂傷。這就是海子詩歌帶給後人最了不起的 雙重啟示:一位詩人在關注事物時,那麽凝神、專注,以至於使他的語言達到了沉實與樸素的地步;而在這表麵實樸的背後,卻是精神巨大的空靈與遊移。可以說, 語言的明亮與內心的傷感,構成了海子詩歌神秘的陰陽兩麵。

海子是中國當代最優秀的詩人之一,這沒有任何疑義,但是這並不表明他的詩與他的死,以及其詩歌地位發生了某種或大或小的因果關係。由於特殊年代的特 殊刺激,一位詩人的逝世,使他的詩得到了更充分的閱讀,以至於使一個突然結束的時代,在他死後以繼續閱讀的方式被延長著。所以,有人說“詩人海子的死,將 成為我們這個時代的神話之一”。有人說:“1989年3月26日,宣告了一個詩歌時代的終結……”後代人讀這些話會感到很荒唐,但這卻是某種詩歌史的真 實。

對於一位詩歌批評家來說,最令我無法忍受的,是海子那句“麵朝大海,春暖花開”詩句的被誤讀、利用與商業曲解。海子說:從明天起,做一個幸福的人/ 喂馬,劈柴,周遊世界/從明天起,關心糧食和蔬菜……/從明天起,和每一個親人通信……誰能告訴那些無恥的房地產廣告:寫出他們中產階級般幸福生活“廣告 詞”的人,是一個徹底的絕望者,一個隻能“從明天起”才春暖花開的死亡般內心寒冷的人!

2.海子對於當今詩歌的意義

詩的“神性”與“抒情性”,是海子對於當今詩歌的兩個意義。

“神性”永遠是詩歌必備的翅膀。詩的太陽隻有升於高空,其光斑才能閃爍在萬物之上。我承認,人類大規模抒情的時代早已結束。由於抒情產生於自戀或自 戕,由於對自己精神與肉體的過度關注,由於人群的大量繁衍,以及信息與交流的過度泛濫——抒情的聲音越來越趨於甲乙相似——然而這些都不能成為詩歌拋棄抒 情的理由。隻要人類的進化速度不變,隻要人類內心充滿自言自語——抒情,便永不會成為過時品。我曾說過,抒情,是人類永恒的念頭。我也曾說過,“感覺”與 “抒情”,是人類詩歌之河兩個最充沛的源頭。

By 徐敬亞

 

一個殺死詩意的年代

——紀念海子

1989年,我20歲,那是一個全社會彌漫著文學夢的年代。

時年3月26日,不到25歲的詩人海子在山海關臥軌自殺。就像他詩中所說——我走到了人類的盡頭。自殺前兩個月,他寫下了至今被人廣為傳誦的名作《麵朝大海,春暖花開》。

在當時的大學校園裏,海子之死是一個相當轟動的事。我印象中,那時的大學生也就是今天的社會各類精英們多半都是青春恣肆的文學青年。來自安徽農村、 畢業於北大的海子憑借著詩人天生的敏感,以結束生命這樣極端的方式宣告一個時代的終結——那是一個幻想和純情在天空自由翱翔的年代,很多人可以聽從內心的 召喚,為了理想和愛殉情。

20年後,當年沉迷於行吟校園的我早已融入滾滾紅塵。為了麵包,為了富足的生活,為了社會認同的所謂的成功而每日奔忙,早已遠離天空的召喚。這樣的狀態讓人想起馬雅可夫斯基在著名詩篇《穿褲子的雲》中的呐喊:我,對於我自己來說,太小了。

所幸我即將40歲,經過漫長的生活曆練和歲月淘洗,已經足夠成熟,習慣性地向現實和命運低頭已經成為本能,沒有詩歌還有卡拉OK呢。

其實,即使海子活在充滿繁華盛景、現實目標的社會,海子如果不主動接受環境的雕琢,更找不到自己的桃花源。1993年,逃亡的顧城帶著黑夜給他的黑 色眼睛去異國尋找光明,終歸於永遠的黑暗。朦朧詩鼻祖食指至今安靜地住在精神病院接受治療,依舊嗜煙如命。其餘的詩人不是另謀高就便是躲在城市的角落裏默 默苦吟。

我們可以通過所謂的奮鬥找到安放身體的豪宅香車,但很難找到一個居所安放靈魂。

在3月最後一個星期裏,各地的詩會即將像這個春日一樣芬芳綻開。因為一個人的遠去,因為一個時代的背影,紀念我們曾經的朦朧和詩意。

但詩意的棲居在今天已成遙遠的絕響。不過,很多人越來越有錢了。

我們該慶幸還是該悲哀?

我不知道,也沒有時間知道,因為下一個充滿誘惑的現實目標又在向我召喚,沒有詩意,但可能帶來錦衣玉食,帶來鮮花和掌聲。

出發之前,我決定紀念一個精神的貴族,他已遠去20年,他永遠留駐了青春,他始終忠於內心的感受,他至少讓我們明白:曾經的過去,我們浪漫過,純真過,堅持過,誠實過,躁動過——因此無悔。

By 石述思

 

海子之死仍在拷問中國人活著的方式和意義

我的人民坐在水邊,

隻剩下淚水、恥辱和仇恨。

——海子

 他永遠是一個孤獨的“王”,一個“物質的短暫情人”,一個“鄉村知識分子”。

——西川

提到詩歌,我就想起海子。想起海子,我就想到死亡的一種特殊方式——自殺。對於任何 人而言,死亡都是無解的,因為死亡是無限可能的。生命本身時刻麵對死亡,死亡麵無表情地照看著生命。然而,自殺卻是有解的。自殺者試圖解決無解的死亡命 題。處於幻覺之中的自殺者,總想看到死亡究竟長著一副怎樣的麵孔。

 

“生”是無法選擇的。由於莫名其妙的被“拋”(海德格爾)、被“播撒”(德裏達), 我們降生到這個世界,於是就有了“命”這個活生生的東西。自殺,就是去選擇死亡,而不是像“常人”那樣沉淪於世,順應死亡。因此,自殺者往往是理想主義 的。他們以熱愛生命的方式終結生命。海德格爾認為,“死亡是此在的最本己的可能性”。其實這樣表達更準確:“自殺是此在的最本己的可能性”。

中國是一個分裂的社會。精英文化表麵上追求“聖人”境界,而私下裏卻追求“實用理性”。一方麵高尚,另一方麵卻墮落。但是,高尚是虛無縹緲的,而墮落卻可以實實在在。這樣導致了中國是一個“常人”占有絕對優勢的社會。

 海德格爾認為:常人沉淪於閑談之中,注定被他的生存處境或生活世界所限製,因此,他 們的生存是非本真的生存。因此,我們可以認為,作為中國知識分子一員的海子,其自殺是一種追求“本己”、“本真”的行為。這種行為需要獲得某些哲學和宗教 的支持。然而,導致自殺嚴重後果的,隻能是世俗生活和內心信念的劇烈衝突。

 由於海子的詩歌所取得的巨大成就,因此,海子的自殺具有特別的“中國”意義。我們如何發掘這種意義?我覺得海子的生前好友西川的解讀最為警辟。他認為,海子永遠是一個孤獨的“王”,一個“物質的短暫情人”,一個“鄉村知識分子”。

 中國傳統文化對自殺是很不寬容的。因此,“好死不如賴活著”而且追求功名利祿享盡天倫之樂,已經成為民間共識。然而,海子不一樣。他的詩歌讓自己走向自殺。他在詩歌的途中迷失了自己。海子在詩歌中收獲了一種宗教情懷,然而,它卻是與現實劇烈衝突的。

海子最崇拜的人都是具有宗教色彩或者極端敬畏自然的人。印度古詩,耶酥基督,荷爾德林,凡高,梭羅,等等。海子似乎也遠離工業社會,他的詩歌中經常出現的是高原,戈壁灘,石頭,麥子,馬匹和青草,等等。

海子永遠是一個孤獨的“王”。“王”其實就是準宗教的。海子是一個“物質的短暫情 人”。這是工業化社會中詩人不得不麵對的艱難處境。海子是一個“鄉村知識分子”。這個角色本身就是錯位的,是傳統與現代的糾結。可見,海子不像中國的一般 意義上的知識分子那樣,圓滑世故而頑強努力地以改善個人生活作為自己的人生目標。海子想成為準宗教的那種“王”。海子心目中的“王”似乎不是中國傳統經典 中的“聖人”,而是西方文化中經常出現的那些詩人大哲。

 海子想象著“秋天深了,王在寫詩”。遺憾的是,現實不允許海子這樣的生存狀態。這與 海子的家庭出身有關。海子的農民家庭一貧如洗,徒有四壁。上個世紀80年代,中國的知識分子社會地位並不高,不像現在這樣體製內體製外遊刃有餘。海子的人 生經曆短促而平淡,他自殺時隻有25歲。物質生活的重擔卻壓在了弱小的詩人的身上。海子為此一定痛苦萬分。加上感情生活的貧瘠,再加上練氣功引起的幻覺,海子發瘋了。

 

事情就這麽簡單!然而,海子畢竟是海子。他為我們這些活著的人留下了靈異的詩歌和豐 富的思想。海子之死,為我們帶來了很多對於“中國問題”的思考,它仍然在拷問著我們:作為一個中國人,我們活著的意義究竟在哪裏?中國人真是所謂特殊的種 族嗎?海子在詩歌中寫道:“我的人民坐在水邊,隻剩下淚水、恥辱和仇恨。”這又是為什麽?難道作為中國人,就真的那麽艱難?

 我的答案是:這個世界沒有問題,有問題的還是中國文化本身。中國文化不足以支撐中國 人現在的這種生活方式,我們缺少與之對應的核心價值。中國人不去親近“上帝”,更害怕因為思考而引起“上帝”發笑。中國人將個人信念與生活本身“天人合 一”了,而失去了超越性思維的能力。那麽,中國人的這個個人信念究竟是什麽?我認為,是政治和經濟的統一化和同構,其核心就是世俗社會的權力崇拜。因此,中國人對外部的世界並不真的關心。中國人的詩歌也是寫實性的,所謂“寄情山水”。關於這個問題,我們可以引進一些哲學解釋。

 

 1929年3月17日~4月6日由瑞士、法國和德國政府在瑞士的達沃斯小鎮共同主辦 了一場“國際大學課程”,舉辦方的目的是有效地和解法國知識分子與德國知識分子之間的分歧。這場思想盛會主要由恩斯特·卡西爾和海德格爾分別主講的一係列 講座構成,而接下來他們二人的辯論則把這場思想盛會推向高潮。當時有大約200名學生,30名教授參加了卡西爾與海德格爾的達沃斯辯論,而且這場辯論也引 起了一些新聞雜誌媒體的注意。事後證明這場辯論是20世紀西方哲學發展史上的一個界標:它不僅標誌著持續了半個多世紀的德國新康德主義運動的終結,而且也 預示著分析哲學與歐洲大陸哲學的分道揚鑣。

 卡西爾在一係列的講座中,闡明了人與動物的生存空間不同,除了他們所共享的生命空間 之外,人還有一個符號的領域。在這個空間中,人與給予物相區分,並把給予物作為思考對象。在卡西爾看來,海德格爾隻考察了第一個領域,而把第二個領域僅僅 看做是現成在手狀態(現成性),是一種墮落或沉淪。在這個領域中,人淪為常人,常人沉淪於閑談之中,注定被他的生存處境或生活世界所限製,因此,他們的生 存是非本真的生存。

 而卡西爾認為,作為一個健全的人,通過語言的力量概念化一個世界,如果沒有一個符號 係統(特別是語言),人們對世界的把握,對它的稱呼和命名,就是無意義的。因此,在他看來,常人並不隻是一種平均狀態或“一般化”,而毋寧是一種超越個體 的文化形式。海德格爾對“此在”的本真生存狀況的過於關注恰恰使他忽略了文化符號形式的“一般化”,認為屈從於“一般 ”的世界僅僅是把視線從自己轉向別處而已,是向“常人”的沉淪。

 海德格爾認為,問題恰恰就在於,人“固定生活在”自己創造的文化中,在不斷尋求立足點和隱蔽所,這樣他對自己自由的意識便消失了,現在應該去喚醒這種意識,而關於優雅文化的哲學是無力完成這一任務的,必須把人生此在帶到它的原初的赤裸狀態和被拋麵前。

 (以上參見孫冠臣的文章《卡西爾與海德格爾的達沃斯之辯》)

 

 這些哲學解釋告訴我們:卡西爾與海德格爾代表了兩種不同的超越性思維。前者不是形而 上的,他認為人是符號動物,這是西方科學傳統的重新描述;後者不是形而下的,他認為人生應該追求“本真”,這是西方宗教傳統的重新描述。然而,我們看到, 中國沒有這兩種傳統,中國人也沒有相應的超越性思維。沒有超越性思維,就不可能對應複雜的社會現象,也就無法創造性地生活(包括社會必需的政治經濟活動)。因此,中國文化隻能亦步亦趨地跟隨著西方文明。這就是我們共同麵臨的困境。

 中國的個別優秀詩人以自己的浪漫主義試圖改變,然而,詩人隻會吟唱,哪怕是現實批 判,他們也缺少必要的力量。漢語是一種內部柔軟但外部囂張的、無法用來進行超越性思維的語言,這種語言由於缺少社會批判的力量,因此漢語詩人的內心世界是 軟弱無力的。這是我害怕詩歌並且最終擺脫詩歌的原因。說句笑話:中國從此失去了一個優秀的詩人,而多了一個“腦殘文體”時評的作者。

 海子痛苦的根源,其實也是現實的:“我的人民坐在水邊,隻剩下淚水、恥辱和仇恨。” 但是,詩人在殘酷的現實麵前退卻了。這是社會的問題,也是漢語言的問題。漢語的軟弱也導致了漢語的暴力。世界就是這麽奇妙的,它總在渴求一種“他者”的 “替補”(德裏達)。中國人極其貧乏的語言機製決定了中國人通過某種表情告訴世人:中國不高興!因此,我們如果還要拯救自己人,我們的選擇是唯一的:讓語 言獲得解放。隻有這樣,才能讓自殺和暴力現象降至最低。

美國學者奚密對海子之死的評價 ,是有一定道理的 :“是否這個雄心萬丈的計劃損害了這位青年詩人的身心健康 ?是否為了創造這篇超級史詩,他加給自己難以承受的壓力 ? 是否孤獨離群的生活所造成的極度抑鬱令他無法繼續其創作計劃 ?是否, 如西川向筆者透露的 , 海子對‘天才早夭’的浪漫式的執迷使他陷於其中而最終實現了自己的頂言 ?”我還是比較讚同海子生前好友西川對海子自殺原因的看法。西川在《死亡後記》一文中對海子自殺原因進行了有說服力的考察。   他認為,導致海子自殺的原因有如下幾點:  (1)自殺情結。海子是一個有自殺情結的人 , 他曾於 1986年自殺未遂。在海子的大量詩作中 ( 如發表於1989年第一、二期《十月》上的《太陽·詩劇》和他至今未發表過的長詩《太陽·斷頭篇》等),也可以找到海子自殺的精神線索。他在詩中反複、具體地談到死亡——死亡與農業、死亡與泥土、死亡與天堂 、以及鮮血、頭蓋骨、屍體等等。甚至 ,海子還與其友人談過自殺的方式。海子在死亡意象、死亡幻像、死亡話題中沉浸太深了 , 這一切對海子形成了一種巨大的暗示,並使得他最終不可控製地朝自身的黑暗陷落。   (2)性格因素。他純潔、簡單、偏執、倔強、敏感、愛幹淨 ,有時有點傷感,有時沉浸在痛苦之中不能自拔,對理想愛情執著。   (3)生活方式。海子的生活相當封閉。簡單枯燥的生活害了海子,使他對人世間的溫情和生之樂趣感受少了。   (4)榮譽問題。和所有中國現當代詩人一樣,海子麵臨著兩方麵的阻力。一方麵是社會中某些人對詩人的不信任 ,以及某些守舊文學對於先鋒文學的抵抗。這不是一個文學問題而是一個政治問題。另一方麵是受到壓製的先鋒文學界內部的互不信任、互不理解、互相排斥。海子曾受過不少的誹謗和攻擊。   (5)氣功問題。練氣功練出了身體上的一些問題 ,出現幻聽、幻覺等 , 影響了他的寫作 ,破壞了他的心情,這對於一個視寫作為自己生命的人來說 , 是一個災難性的打擊。   (6)自殺導火索。海子的不如意的愛情生活或許是導致海子自殺的一個重要原因。   (7)寫作方式與寫作理想。海子那一種燃燒自己青春激情方式的寫作,或許是把他自己推進這個在寫作與生活之間沒有任何距離的黑洞裏去的。   海子是個先驗性的詩人,在他的身上,預言性的、啟示性的東西不斷為人們所發蒙,所感知,這是海子神話形成的一個重要的原因。海子是視詩為生命的,詩是他生命的寫照和表現,也是他生命的毀滅與終結。在他的詩中,我們不僅發現了他最後自殺時的全部的死亡意識和死亡景象,而且它們是那麽的生動和真實。而尤給人以警醒的是,在他生前,人們是不會注意,有時即使是注意也是不會警覺這些死亡景象的。但是當人們後來一遍一遍地感受這些死亡景象時,詩人卻已亡逝,永不再來。   正如海子的生前至友西川所說,海子是一個有著自殺情結的人,死亡的意象是他的詩中一個重要的命題,而表現其最後自殺意識尤切的,無疑是他自殺之前的最後幾首詩之一,也就是作於1989年3月14日的《春天,十個海子》:在春天,野蠻而悲傷的海子/就剩下這一個,最後一個/這是一個黑夜的孩子,沉浸於冬天,傾心死亡/不能自拔,熱愛著空虛而寒冷的鄉村。在這裏,海子無疑發出了死亡的宣告,這是一個悲傷的海子,陷於死亡而不能自拔;這是一個絕望的詩人,一個破滅而無任何希望的靈魂:大風從東刮到西,從北刮到南,無視黑夜和黎明/你所說的曙光究竟是什麽意思。(《春天,十個海子》)。   海子在死前曾同友人探討過自殺的方式,而最終選擇了臥軌,按西川的說法是“或許是因為他不可能選擇從飛機上往下跳”,但問題顯然不至於這麽簡單。也許“臥軌似乎是最便當、最幹淨,最尊嚴的一種方式”,但如果我們細讀他的詩,我們是能夠發現鐵軌的死亡景象的,那就是在他的詩中不斷出現的天梯。海子在全景式的,也幾乎耖盡了自己生命的大詩《太陽》中,開頭就是一個圖象:在天空和大地之間,天梯靜靜地支撐在中間。海子在這裏賦予了天梯以精神生命的意義,認為天梯是進入天堂的必經之路。而正是在天梯上,詩人開始了吟唱:打柴人這一天/從人類的森林/砍來樹木,找到天梯/然後,從天梯走向天堂(《太陽》)。正是天梯讓詩人進入了天堂,進入了神位,也進入了死亡的生命意象:我站在天梯上/我看見這天空即將合上(《太陽》)。詩人在《夜歌》中也表達了同樣的命題:天梯上的夜歌/天堂的夜歌/夜歌歌唱了我。所以,顯然,詩人選擇鐵軌是別有深意的。而如果有人在夜間乘火車,他一定會有這樣的經曆:在近處的燈光下,遙望遠方,無限的鐵軌正一點點地上升,一直鋪到天上,而一個個枕木,恰是讓人拾級而上的木階。所以,鐵軌的死亡景象——天梯,不僅在詩人的詩中如此,就是在現實中也是有它的具體意象的。   詩人選擇鐵軌,還有另一個重要的死亡景象,那就是斷裂的身體。海子在死前的相當長的時間時裏,是有精神分裂傾向的,直至後來發展為精神分裂症。(這從他死前給家中的遺書中可看出,在遺書中,他說有人要害他,要家人為他報仇。)由此,在他的詩中,分裂的、斷開的、破碎的詩歌景象不斷湧現。而非常體現這一點並與他的死亡極其相關的就是斷裂的身體:“是我重又劈開的身體/流著雨雪,淚水在二月”(《黎明》),“我早就說過,斷頭流血的是太陽”(《拂曉》),“從笨重天空跌落的/撞在陸地上,撞掉了頭撞爛了四肢”(《桃花時節》),“你被劈開的疼痛在大地彌漫”(《春天,十個海子》)。   我們可以看到,從89年2月22日的《黎明》到89年3月14日的《春天,十個海子》,在短短的二十多天裏,“劈開的肢體”、“斷頭流血”、“劈開的疼痛”等死亡景象是好此密集在詩人的腦中湧現,並傾泄在詩人的詩歌中,因此,我們有理由相信,詩人的斷裂的身體的死亡意象和選擇鐵軌是一脈相承的,而且可以說是為先聲的。   海子去山海關時帶了四本書:《聖經》,梭羅的《瓦爾登湖》,海雅達爾的《孤筏重洋》和《康拉德小說選》。在這四本書中,最為重要的無疑是《聖經》,可以說,詩人後期的許多詩歌的靈感和意境都是來源於《聖經》的。然而,就是這聖潔的《聖經》,我們仍可以在詩人的詩中找到它那可怕的死亡景象:聖書上卷是我的翅膀,無比明亮/有時像一個陰沉沉的今天/聖書下卷肮髒而快樂/當然也是我受傷  麵朝大海,春暖花開的翅膀/┉┉/我空蕩蕩的大地和天空/是上卷和下卷合成一本的聖書,是我重又劈開的肢體(《黎明》)。這不但說明了上卷和下卷的分別指向(受傷的翅膀),而且上下卷合成的聖書正是死亡:“是我重又劈開的肢體”,這樣,不但指出了聖書的死亡景象,而且也指出了鐵軌的死亡景象,但令人疑竇頓生的是,詩人似有憎恨《聖經》的情結,聖書“肮髒而快樂”。這一情結更明顯地表現在《太陽》一詩中:“肮髒的書殺人的書戴上了我的頭骨/因為血液稠密而看不清別的”,這也就更加明確地交代了死亡:聖書讓人死亡,死亡的結果是血液橫流,再也看不到遠方。   對於海子選擇山海關,朱大可認為是有特殊的用意的,“因為山海關是長城的起點,是巨大的民族之門,與曆史上最大的皇權有關。”所以海子的自殺是一種精神獻祭。但西川對此鄙夷不顧,認為過於牽強,“事實上,海子並沒有選擇山海關,而是選擇了山海關至龍家營之間的一段火車慢行道。”雖然朱大可的看法過於形而上學,但西川的看法也有過於狹隘之嫌,這裏顯然應將山海關理解為一個包容龍家營的地方,因為海子是朝著山海關這個大概念去的,至於自殺的具體地點,則受能否方便自殺的製約,這一點從他在山海關徘徊了相當長的時間也能看出。同時,顯然,海子選擇山海關也是有一定指向的,因為北京有那麽多的鐵軌可臥,如果沒有一定的指向,是不必也不用跑到山海關去的,這一行為本身就足以令我們深深思索。我們注意到,詩人的詩中多次提到山脈和海洋。詩人在《拂曉》中寫道:斷頭台是心脈全部的地方/跟我走吧,拋擲頭顱,灑盡熱血,黎明/新的一天正在來臨。而對於海洋,詩人是認為自己是海洋的兒子的(海生),同時,他在《獻給太平洋》的詩中寫道:“上帝悲傷的新娘,你自己的血染紅/天空,你內部孤獨的海洋。這裏是有著海的死亡意象的,連同上麵的山的死亡意象,所以我們認為,把山海關拆開進行解釋可能是一種角度,這也可能是詩人選擇山海關的一個原因。雖然,這種解釋可能是那麽的蒼白和牽強。   海子是3月25日去山海關的,在山海關徘徊了一個下午和一個上午,然後在26日中午開始向臥軌的地方走去,並最終選擇了黃昏時分。而讓我們如遭電擊的是,就是黃昏時分,我們也在詩中找到了它的死亡意象“:正是黃昏時分/無頭英雄手指落日/手指落日和天空/眼含塵土和熱血/扶著馬頭倒下(《太陽》)。這是多麽栩栩如生的死亡偈語啊!又是多麽殘忍的預示!   至此,我們已經在詩人的詩中發現了他最後死亡時的全部死亡景象,也許這是一種牽強附會,或者是偶然巧合,但我們更相信這是詩人的自我神示,是一種精致的自我毀滅與設計。但無論如何,我們都應該永遠記住詩人在3月26日的身影:孤獨、徘徊、寂寥、憔悴、悲傷而絕望。我們也由此更加相信,詩人是“殉詩”,也就是“殉死”的,當詩成為詩人的生命,成為詩人的信仰,詩與死也就具有了同等的意義,“我的前額是火,信仰是我的屍體”。

 

*來源: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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