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塵封檔案】係列之194:華東八室之碎石行動(一)
本文轉載自公安月刊《啄木鳥》2024年第01期
作者:魏遲嬰、東方明
第一章 江西站四小生
1949年春,江西省會南昌市尚在國民黨統治下。國共內戰形勢對國民黨方麵嚴重不利,此前一直效忠“黨國”的那些家夥們有了“風雨飄搖”的危機感。特別是長期以來以血腥暴力手段對付中共地下組織的特務群體,由於工作緣故,他們比普通人消息靈通,而此時的消息對他們來說,無異於噩耗。他們每天都覺得自己身處一條即將沉沒的巨輪上,眼看著海水漸漸上升,就要把自己淹沒。麵對這種形勢,他們自然是寢食難安,時間長了,難免出現各種免疫力下降的病態表象,十有八九臉色萎黃、雙目充血、嗓子嘶啞、嘴角爆瘡。
這天中午那四個前來民德路狀元橋畔“逍遙閣”參加一個飯局的“國防部保密局”江西站(內部又稱南昌站)特務,就處於這麽一種明顯的亞健康狀態。這四個特務年歲相仿,都在二十五歲左右,分別是司馬成、施錦俊、王伯駿、何思富,供職於“保密局”江西站下轄的情報科、行動科。
他們都是天津人,其中兩個以前還是中學同學。抗戰期間,這四人自發相約進行地下反日活動,引起天津地區“軍統”特務組織的注意,經過秘密考察,將他們發展為“軍統”特務。抗戰勝利後,“軍統”奉蔣介石之命搞“複員”,大量裁撤人員,不過這四人並不在裁減名單之內。他們都是年輕人,受教育程度高(加入“軍統”前都是高二、高三學生),還會英語底子,故被“軍統”送往美國接受特工訓練。等到他們從訓練班結業返回國內,戴笠空難殞命,“軍統”改組為“國防部保密局”,由毛人鳳出任局長。“保密局”人事處把他們四個分配到江西站,軍銜也晉升一級。
轉眼到了1949年,平津戰役結束,天津成為解放區。司馬成、施錦俊、王伯駿、何思富的家人都在津門,均意識到今後不大可能再跟家人見麵了,遂動起了去海外的腦筋。
“保密局”江西站的特務十有八九都是江西人,排外現象較為普遍,這四位在南昌的日子並不好過。這時,傳來“保密局”局本部機關遷往廣州的消息,並在為敗退台灣做準備。四人便商議趁此機會打報告要求調往廣州,爭取跟著“保密局”本部一起去台北。從眼前來說,這麽做可以擺脫江西站內部贛籍同僚的排擠;從長遠來說,則可避免被上級留在大陸潛伏成為炮灰。
抗戰期間,這四位都有過真刀真槍的實戰經曆,同時又是留過洋開過眼界的海歸,腦子活絡,非一向窩在國內偏僻角落裏的老表同僚可比,一番商量下來,決定繞開江西站,直接向廣州“保密局”本部毛人鳳局長打請調報告。
這份四人聯名的報告是春節後以掛號信的方式寄往廣州的。他們擔心被截下,沒直接寄往“保密局”,而是寄給了美國駐廣州領事館二等特別秘書帕克中校,請帕克中校轉交毛人鳳。帕克中校是海軍情報軍官出身,當年司馬成等人在美國接受訓練時,曾聽過帕克中校的課,故而他們在隨信寄出的便函中恭稱帕克為“尊敬的老師”。
帕克中校收到這封信後,沒耽擱時間,馬上就通過機要件轉給毛人鳳了,還往江西站打了個電話告知司馬成。當時司馬成挺激動,回去跟另外三位一說,大家都覺得有戲。誰知往後就沒下文了,廣州局本部那邊一直沒有消息。
就在這四位以為這件事“黃”了的時候,昨晚,在站內值夜班的施錦俊忽然接到江西站人事科長黃耕道的電話,通知他們四人今天中午11時前往民德路狀元橋畔“逍遙閣”2號包房,跟來自廣州“保密局”本部的陸長官見麵。
黃耕道長相和善,性格卻正相反,平時別說見到施錦俊這樣的下級了,就是與級別不相上下的同僚在走廊、樓梯相遇,也是鼻孔朝天。可這次電話通知施錦俊時,語氣卻是明顯客氣,沒擺出公事公辦的架勢直呼全名,而是親切地稱呼施錦俊的表字“元輔”。施錦俊由此判斷,他們的請調報告多半是被局本部批準了。司馬成、施錦俊、王伯駿、何思富四人就是懷著這種充滿希望的心情,進入“逍遙閣”二樓2號包房的。
麵對包房門的首席位置,端坐著一個個子瘦小的中年男子,看上去渾身透著一股機警果敢的特質,一雙眼睛精光畢露,就像一下子可以把目標的裏裏外外都徹底掃描清楚。這應該就是從廣州過來的“保密局”本部的陸長官了。出乎意料的是,包房裏除了那位陸長官,江西站的人事科長黃耕道竟然也在座。
黃耕道起身作介紹:“這是局本部過來公幹的特派督察陸長官;長官,他們四位就是您點名召見的本站同誌司馬成、施錦俊、王伯駿、何思富,司馬、小施、小王是搞行動的,小何是搞情報的,他們都曾在美國受過訓練。”
司馬成等人站成一排,齊嶄嶄敬禮:“長官請指示!”
陸長官站起來還禮:“四位同誌,鄙人姓陸,名大洛,奉局本部命令前來公幹,這個咱們一會兒再聊。黃科長,你先跟他們說說。”
黃耕道點頭哈腰說聲“是”,然後向司馬成等人宣布:“根據局本部人事處電令,即日起,司馬成、施錦俊、王伯駿、何思富四位同誌調離‘保密局’江西站,關係劃歸局本部,此令!”
四個特務又是“哢”的一個立正,異口同聲:“遵命!”
宣布了調令,黃耕道跟司馬成等人一一握手,說了幾句勉勵的話,然後離開了包房。
陸大洛做了一個請的手勢:“四位請坐!”四人剛坐下,跑堂叩門而入送上酒菜。陸大洛給四個小特務斟酒,舉杯邀飲。
在司馬成等人看來,這是他們參加特務組織以來見過的最平易近人的一位長官,他始終謙稱“鄙人”。
陸大洛是江西撫州人氏,早年投考江蘇師專被錄取,求學期間由一位沾親帶故的同鄉介紹給了戴笠,輟學加入“複興社特務處”,也就是“軍統”的前身。他受長官“關懷”、“團體”栽培,先後幹過情報特工、行動特工,抗戰期間還曾打入汪偽特工組織,算是經過了生死曆練。抗戰勝利後,他的軍銜已晉升至上校,目前在“保密局”新近成立的“局辦三組”擔任組長。
一番自我介紹後,陸大洛進入正題。他首先解釋,司馬成等四人通過美國駐廣州領事館帕克中校轉呈局本部人事處的請調報告早已收到,之所以沒有及時回複,倒並非人事處沒把這封請調函當回事。
人事處翻閱了四人的檔案,發現他們在內地都有家庭,而且全是津門地麵上的殷實人家;加之當初他們參加“軍統”時,尚處於淪陷時期,是秘密履行的手續,不為外界所知。如今“黨國”風雨飄搖,如同一艘正麵臨滅頂之災的巨輪,若是四人來個不辭而別,打算趁巨輪還沒沉沒的當兒和“保密局”撇清幹係,悄悄返回在中共手上的天津,過一份滋潤日子應該也不犯難。
最近這段日子,這樣的情況“保密局”內部確實已經發生了,並且還在繼續發生。不過“軍統”雖然已經易名“保密局”,但當年戴先生立下的“家規”,毛人鳳局長依然在忠實地沿襲執行,對於如何對付這些不辭而別的背叛“團體”者,“保密局”向來是不缺手段的。
話又說回來,形勢比人強。即使保密局擁有唐僧對付孫悟空那樣的“緊箍咒”來對付“叛徒”,在目前這種形勢下,也沒有念咒的時間和精力。從理論上來說,“家規”當然是可以執行的,但眼下的確顧不上,至少對那些背叛“團體”的下級軍官來說是如此。那就隻能留待今後視情處理了。這個“情”,就是“情勢”是隨形勢而變的。
那麽,現在的形勢是什麽呢?毫無疑問是共軍占上風。若要恢複到抗戰以前“黨國”一統天下的局麵,即使有美國政府全力襄助,隻怕也不是一朝一夕之功。因此,這筆賬隻能暫且記下來,待“光複”之後再秋後算賬。這一點,隻要是在“保密局”從事過秘密工作的特工人員都是心知肚明的。
而司馬成等四人的可貴之處就在於,明知此刻趁機脫離“團體”,可以安全返回家鄉過安分日子,卻沒動私自跑路的念頭,而是聯名向局本部打了這麽一份報告,請求調往廣州,繼續為“黨國”效力,也算是難能可貴。因此,人事處破例將這四人的報告呈送局長毛人鳳,毛人鳳大受感動,親筆簽批。
於是,就有了今天這一幕。
陸大洛笑眯眯地對司馬成等四人說:“恭喜各位,局座不但批準了你們的請調報告,還給了你們一個晉升軍銜的機會。這個機會同時也是個機密,跟南昌有關,但‘保密局’江西站從尋常特工至站長都不知情……”
那麽,這個機密是什麽呢?
第二章 “截和”計劃
三天前,已經遷往廣州的“保密局”情報處的兩個小特務在執行日常例行巡查任務時,盯上了一個剛下飛機的商人模樣的男子。在他倆眼裏,這個商人橫看豎看都像是共產黨的秘密交通員,遂決定將其截留下來盤問一番再說。反正即使弄錯了,也沒人追究他們的什麽責任,放了就是。
沒想到還真讓他倆撞上了,截留之後一搜查,在其行李中的一罐上海生產的“寶寶牌”奶粉裏發現了一份密寫情報。這個被扣的家夥自稱“國防部二廳”的秘密交通員,跟兩個特務是“自己人”。可是,這人拿不出派司,也不能提供同樣已經遷到廣州辦公的“國防部二廳”的證明人,他是“二廳”上海站招募的特工,此次受命前來廣州,向“二廳”總部遞交一份緊急情報。
至於隨身沒有帶派司,他也有解釋。他離開上海後先去了合肥,這份情報是在合肥由上線交到他手裏的。而合肥早在今年1月間就落入共黨之手,他不能攜帶派司。現在被“保密局”同行截留,想證明身份也不難。上海不是還在“黨國”手裏嘛,請二位通過“保密局”上海站跟“二廳”上海站聯係一下就是了。
兩個小特務當然不會輕易相信他的話,按照平時處理此類情況的流程,先把這個“自己人”關進臨時羈押室,然後向上司報告。上司對此早就習以為常,其他放在一邊,先檢查一下這份情報再說。
表麵上看,這是一封在外謀生的兒子向家鄉父母大人報平安的信件,再尋常不過。可是,這麽一封普通的家信,為何要藏在密封的奶粉罐裏?而且這密封工藝嚴絲合縫,外表不留一絲痕跡,顯然是在生產線上做的手腳。這番操作需要打通奶粉廠的關節,進到車間裏才能完成,還不是一般的小小周折哩!這封尋常家書背後肯定有名堂,估計是經過密寫處理的,那就需要特檢科幫忙解密了。
抗戰期間,“軍統”在重慶設立了一個特檢處,其職責之一就是對往來郵件進行檢查,據說“頗有成果”。抗戰勝利後,“軍統”奉命壓縮編製,裁減特務,不久又改組為“保密局”,原特檢處就縮減為特檢科。該科擁有當時國內最先進的特檢器材和化學試劑(由美國情報機關提供),有一批在郵件檢查方麵經驗豐富的特務(在美國受訓),奶粉罐裏的這封信函經過特檢科專家的一番檢驗,終於露出了廬山真麵目。這個真麵目使情報處大為吃驚,不敢擅自處置,隨即報送到局長毛人鳳的案頭。
這是“國防部二廳”潛伏在中共華東軍區內部的一名代號“黑巴黎”的特務向“二廳”廳長鄭介民呈送的一份絕密情報,內容是:中共原山東軍區(此時已合並為華東軍區)那個被稱為“千公子”的正旅級情報員千秋鈞在隱跡一段時間後,將重新出來活動。據可靠消息,此人化名“老舅”,已於日前奉命秘密離開華東軍區情報部駐地臨沂,潛赴南昌執行一項由共黨華東軍區首長陳毅親自布置的特別行動,該行動代號為“碎石”,內容不詳。
毛人鳳看到這份情報後,不由倒抽一口冷氣:這個鄭介民不簡單啊!居然能搞到這樣的情報,接著轉念一想,這份情報既然落到我手裏,何不為我所用,由“保密局”方麵在南昌設一個套,布一張網,把這個化名“老舅”的“千公子”一舉擒獲,這可是一樁大功勞啊!
由於曆史原因,國民黨的諜報係統派係眾多,光是中央級的就有“保密局”、“二廳”、“黨通局”和海軍、空軍的情報機構,另外還有什麽心戰總隊、單列的特別行動縱隊、特情縱隊、潛伏委員會、策反研究院等等,以及一些以阿拉伯數字為代號的獨立特務部門。
這些機構各有各的職責,比如由鄭介民執掌的“國防部二廳”,就是專門從事中共軍隊以及跟軍方有關的情報刺探、反間諜和破壞活動的。根據蔣介石再三強調的“分工規矩”,一般情況下,各特務機構不能越界操作,免得因策略、步調不一致打草驚蛇,導致行動失利,甚至造成誤會,出現“自己人鬥自己人”的情況。
抗戰時期,“二廳”的全稱是“中華民國軍事委員會第二廳”,抗戰勝利後,其簡稱“二廳”沒變,但全稱已經改為“中華民國國防部第二廳”,由鄭介民執掌。鄭介民之於“軍統”的掌門人戴笠相比略遜一籌,但跟如今的“保密局”局長毛人鳳相比,那毛局長就經常有一種“脫了毛的鳳凰不如雞”的危機感了。毛人鳳一直很在乎“保密局”和“二廳”兩家的工作業績孰高孰低,此刻,他逮到了一個立功的機會,而且可以做得神不知鬼不覺,自然而然要玩一手“截和”了。
於是,毛人鳳下令:將那個被捕者單獨關押於“保密局”本部直屬看守所,晝夜看守,不準他跟任何人接觸,一日三餐都須由看守所特務自己送。幾時釋放,視“截和”效果如何而定。
然後,毛人鳳就要考慮該派何人前往南昌負責這樁活兒了。思來想去,最後決定派新任“局辦三組”上校組長陸大洛前往南昌。這樁差使有點兒急,毛人鳳想到就做,當下就把陸大洛召來,把一應情況作了交代,還從保險櫃裏取出從“二廳”交通員那裏截下來的情報原件讓陸大洛看了。然後,就要聽聽陸大洛的想法。
陸大洛是“複興社”時期的老特工,情報、行動、特檢都幹過,抗戰後期還曾被派往上海代理過三個月的“軍統”在華東地區唯一的一個情報中轉站的站長,對於地下交通這塊業務也有接觸。所以,這次“保密局”組建工作職能集情報、行動、特檢、交通於一體的機動單位“局辦三組”,毛人鳳根本沒考慮其他人選,指定陸大洛擔任組長。
當下,陸大洛思忖片刻,談了自己的工作思路——
出於安全考慮,陸大洛自己組建一個“特別行動小組”,簡稱“特行組”,自己擔任組長,助手柏可倚少校擔任副組長。至於組員,正好有可用之人,後麵再說。
至於“老舅”執行的到底是什麽任務,陸大洛根據當前的局勢估計,十有八九是策反“黨國”的高官。當然了,是否真的如此,隻有把“老舅”抓住之後才能弄清楚。但這並非“特行組”的主要任務,甚至根本不必作為一樁任務來對待。換句話說,抓到人就行。如果抓捕“老舅”是上邊安排給“保密局”的任務,那自然是既要抓人,更要弄清其身負什麽任務,以便繼續擴大戰果。可眼下“保密局”幹的事屬於“截和”,是橫插一杠子,萬一已經跟上邊通過氣了,“保密局”不知深淺插手瞎折騰,萬一出現差池就麻煩了,得需要有人背鍋。而“江西站”正好有四個人向局本部上書要求調到廣州,陸大洛查閱過他們四人的檔案,有實戰經驗,而且熟悉當地情況,可以利用。萬一情況不對,可以把他們拋出去,隻說是“江西站”的事,跟局本部無關。
前不久,“保密局”江西站破壞了中共華東軍區在南昌的一個潛伏情報點。陸大洛看過“江西站”上報局本部的情況報告,搜到了兩部已被當場毀損的收發報機,擊斃了一名持槍頑抗的共黨特工。這是中共華東軍區在南昌唯一有秘密電台的潛伏情報點,沒有了電台,中共情報組織隻能依靠地下交通和郵寄等原始方式傳遞信息,這將大大降低他們的工作效率。
“保密局”江西站的這次行動,毛人鳳是知道的。接到江西站的報告後,他當即指令江西站今後務必加強南昌地區的特檢工作,嚴密控製水陸空交通,卡住中共華東軍區向南昌運送電台的通道。據江西站報稱,他們嚴格執行局座的上述命令,和特檢科贛站精誠合作密切配合,牢牢地把住了入贛的口子。
正是因此,這次中共華東軍區派遣王牌諜報員“老舅”赴贛的信息,其在南昌已經重組的諜報點隻能通過比較原始的傳遞方式(交通員或郵寄)獲取。根據截獲的“二廳”那份情報的時間判斷,華東軍區情報部向南昌傳遞的信息應該還在途中,從中共華東軍區情報部駐地山東臨沂到南昌,直線距離不過千裏,但其間解放區和“國統區”犬牙交錯,國共雙方的查控重重疊疊,為避免發生意外,通常的安全做法是舍近求遠,輾轉繞道,那就比較耽誤時間了。
陸大洛打算今天下午就飛赴南昌,抵達後立刻跟“保密局”江西站和特檢科贛站接觸,爭取搶在共黨在南昌的地下組織接應之前,先把“老舅”如何潛入南昌的情況查摸到,然後再設計捕拿。
毛人鳳聽後十分滿意,讓陸大洛立即行動。當天傍晚,陸大洛與助手柏可倚搭乘空軍的一架運輸機飛抵南昌。下飛機後,陸大洛就在機場與南昌警備司令部偵緝大隊副大隊長、他的表弟關勝新通了個電話。關勝新的另一個身份是“保密局”特務。他在抗戰初期加入“軍統”當特工時,介紹人兼擔保人就是表哥陸大洛。
關勝新聽說陸大洛突然來贛,立即派人把陸大洛、柏可倚接到南昌警備司令部內部招待所安頓下來,即讓夥房準備了一桌酒菜為表哥接風。席間,陸大洛隨口提及江西站破獲的中共潛伏情報點,關勝新果然知曉,而且在該案發生前他就有點兒數了——
“保密局”江西站站長、關勝新加入“軍統”伊始的帶教老師曹達健以私人關係給他打電話,希望在不驚動警備司令部偵緝大隊其他軍官的前提下,悄悄派幾名精幹特務過去協助江西站搞一次行動。
行動結束後,曹站長自是要請關勝新吃飯,還有禮品贈送,以示感謝。案子已經破了,也就沒什麽可保密的了,席間,曹站長和幾個陪客特務不再避諱談及案情,因而關勝新對此案的了解程度不亞於直接參與。
當下,關勝新把自己知道的情況跟陸大洛說了說,他還告訴表哥,據江西站偵查,華東軍區在南昌很有可能還有一個臨時備用聯絡點,這個聯絡點應該比較簡陋,估測大概位置在繩金塔、十字街一帶。江西站原本打算順藤摸瓜擴大戰果,把這個備用聯絡點一起端了,可執行跟蹤任務的特務不慎露出了馬腳,引起了對方的警覺,江西站不得不倉促動手,這條線索也就斷了。
陸大洛當即決定:“特行組”就盯著這根斷掉的線頭開展對“老舅”的調查。連陸大洛自己都沒想到,這一查,竟然就像是“天上掉餡餅”一般撞上了大運!
第三章 廣告和暗語
當天午夜,“保密局”特檢科贛站站長金夢秋剛剛入睡,就被陸大洛的一個電話驚醒。“複興社”特務出身的陸大洛在“軍統”算得上老資格,抗戰時他又是“軍統”特檢處的創始人之一,若論職業輩分,金站長是陸大洛的徒弟。金夢秋不敢息慢,恭稱“長官”。
陸大洛說:“我就在貴府旁邊‘泰康公司’的門房,想登門拜訪你呐!”
金夢秋一聽陸大洛不在廣州局本部,而是已經在南昌自己家門口了,料想定有緊急公事。當下連忙穿衣起床,下樓喚醒勤務兵,讓去開門迎接貴客。
主客見麵,寒暄幾句,陸大洛說:“此次奉局座之命飛臨南昌,是為執行一項絕密任務。特檢科贛站現在要做的就是全力配合我率領的‘特行組’,具體做法很簡單,按照指定的郵檢區域分批將所有郵件交由‘特行組’檢查,贛站人員暫時委屈一下,給‘特行組’做助手。金站長你看行不行?”金夢秋當即一口答應:“這還不簡單?隻是不知這工作幾時開始?”
“今天下半夜外埠郵件運抵南昌後,你的人就趕過去,郵局員工在分揀郵件時,我指定區域的所有郵件一律暫時不蓋落地戳,轉由‘特行組’直接進行郵檢,待檢查過後再蓋戳。”
要說陸大洛還真是一個對工作兢兢業業的主兒。他從金宅告辭後,返回“特行組”駐地,隻睡了三個小時,就起來讓助手柏可倚喚醒司馬成、施錦俊、王伯駿、何思富,六人驅車前往南昌市郵局分揀中心,在特檢科贛站郵檢特務的配合下,對他指定的以繩金塔、十字街為中心那一帶區域的郵件進行檢查。陸大洛放下上校軍官的身架,承擔頭道郵檢工序開拆信件。
對於特檢科的特務來說,開拆信件是一樁技術活兒。特工教程規定,承擔這項任務的操作者必須把經手開拆的每一封信件都當作“疑似情報”來對待。比如此刻,他們指望通過特檢手段發現與“老舅”相關的信件——中共華東軍區情報部與潛伏在南昌的諜報人員聯係的密劄,一旦發現,在破譯成功拍照留證後,還要將其原封不動複原,蓋上郵政落地戳,讓郵局通過正常渠道經郵差之手送達收信人。而共黨諜報人員在收到這麽一封信件後,從外觀到裏麵的信紙,都須進行一番精細檢查,確認該函在郵途中沒有被特檢科拆開過,這才最終認可該密劄的內容,並付諸實施。
“特行組”處心積慮想覓得的關於“老舅”的線索,也隻有靠這密劄方才有希望。如果運氣再好一點兒,不但發現了密劄,而且根據裏麵的內容分析出“老舅”抵達南昌後的接頭地址,那陸大洛的運氣就差不多要高到天花板了。陸大洛是特檢這一行的專家,精曉每道檢查工序的操作訣竅,深知這一行的重要性,幹脆自己赤膊上陣了。當晚,一番操作結束,耗時三個多鍾點。至於收獲嘛,為零!
次日,4月29日,下半夜一夥人接著幹,因為郵件多,工作時間延長了一個半小時,還是零收獲。從“保密局”江西站調來的司馬成、施錦俊、王伯駿、何思富從來沒幹過郵檢工作,初時勁頭十足,但時間一長就覺得枯燥無趣了,不過沒別的辦法,隻有撐下去,而且還不能有任何差錯。有陸長官在旁邊一邊帶頭幹活一邊督戰,一旦出現漏檢,那下一秒鍾絕對有人要倒黴!
第三天下半夜,這四位照舊被柏可倚從床上喚起,去老地方幹活兒。這回“特行組”的運氣終於來了,發現了一封疑似密劄!
由於陸長官在場,一幹特務都表現得很認真。陸大洛拆開每封信件後,由柏可倚等其餘特務分別做往下的工作:用蘸了美國生產的密寫顯影劑的棉花簽在信件的正反麵和信封上小心翼翼地塗拭,再放到專用的熒光燈下照射,用高倍放大鏡進行檢視,如確認受檢物隻是一封正常的信件,就移送特檢科贛站的特務手裏,恢複原狀,放入信封,蓋上落地戳。
線索是在一封來自上海的信件中發現的。當時上海還在國民黨控製下,這封信的寄件人是民國年間聞名全國的四大百貨公司之一“先施公司”,收件人是南昌市十字街77號“華康公寓”一個名叫梁培潤的市民,信封裏裝的東西也很尋常,不過是一份很推銷進口玻璃絲女襪的普通商業廣告,這是三四十年代風靡全球的時尚女性用品。特務照例在信封和內裝的那張花花綠綠的廣告紙上塗拭密寫顯影劑,然後用具有熱敏效果的熒光燈照射,突然發現廣告紙上的空白處顯現出密密麻麻的字跡,包括中英文和阿拉伯數字。
陸大洛大喜:“行了!就是它了!”
不過,這些中英文和阿拉伯數字連起來並不能讀通,顯然是密碼或暗語。陸大洛的特長是行動和特檢,於破譯密碼卻是外行。但隻要發現了線索,往下都好辦。他隨即向廣州拍發了一份加密急電,向毛人鳳報告這個激動人心的發現,要求聯係空軍,派專機載密碼專家來南昌協助。
天明時分,陸大洛收到了廣州回電,說已調派正在上海休假的“保密局”頭號密碼破譯專家錢瘦君專飛南昌,協助“特行組”解決麵臨的難題。中午,錢瘦君飛抵南昌。這位專家果真是大忙人,他前腳抵達上海江灣機場,剛剛登上空軍飛機,就接到局本部指令,讓他在完成南昌這邊的破譯後,搭乘同一架飛機飛赴福州,協助“保密局”福建站破譯一份中共地下情報組織的專用密碼。
軍機在南昌落地,錢瘦君跟前去接站的陸大洛見麵,寒暄幾句,得知陸大洛隨身帶著那封密劄的照片,遂對陸大洛說:“既然如此,我就不去市區了,咱們就在機場找一間空辦公室把問題解決了就是。”
這似乎有點兒過於神乎其神了,陸大洛半信半疑,卻不敢表現出來一他跟錢瘦君同在局本部工作,聽說過這人的脾氣超級古怪,而且此公並非“保密局”在編特工,而是高級編外雇員。他長期在美國生活,抗戰勝利後次年,才辭去普林斯頓大學的教授職位回到國內。原本是為安度晚年的,不料讓“保密局”和“二廳”得知,自然是爭搶著禮聘,毛人鳳搶先一步,得以遂願。
錢瘦君果然了得,隻用了兩個小時,就把密劄給破譯了。陸大洛終於弄明白了密劄的內容——
中共華東軍區情報部指派前來南昌的那個諜報人員果然是“老舅”,他受命執行的這項行動代號“碎石”,其意不明。之前,華東軍區情報部已密令其在南昌的情報點調查“碎石行動”的工作對象,南昌這邊的中共潛伏人員也已基本完成了調查。就在這當兒,該情報點遭到“保密局”江西站的破壞,一人死亡,工作電台和備用電台均毀。不過,該情報點的其他人員安然無恙,隻是暫時停止了工作。
華東軍區情報部在這封商業廣告上,使用暗語發出指令,命駐贛情報單位重新啟動之前已經停止的“碎石行動”,指派專人與即將抵贛的“老舅”接頭,該同誌臨時劃歸“老舅”領導,作為“老舅”的助手,協助執行“碎石行動”。至於接頭地點、暗號等,密劄中並未顯示,隻說“啟用09備用接頭方式,來人屆時穿米黃色細帆布獵裝,手持上一天的《中央日報》。”
第四章 湯圓的妙用
陸大洛、柏可倚兩人驅車離開機場,返回由關勝新為其安排的駐地——位於南昌市內萬壽宮附近廣潤門街上的一幢大宅院,與“特行組”的四名特務司馬成、施錦俊、王伯駿、何思富密議如何完成抓捕共黨特工“老舅”的“光榮使命”。
首先當然是要把那封已拆開的信函恢複原狀,讓郵電局蓋上當日的郵戳。次日,按照郵局的正常運營程序,由毫不知情的當班郵差把信件投遞到信封上寫明的地址十字街77號“華康公寓”。
之前陸大洛向廣州“保密局”本部發密電匯報情況、請求派遣破譯專家協助,等候回複的這段時間,已指令司馬成等四特務調查十字街77 號收信人的背景。
此人名叫梁培潤,是個四十歲的富家遺孀,寧波人氏,大學期間嫁給滬上一個宋姓南昌籍資本家。抗戰期間,宋老板出車禍身亡,梁培潤不想再待在滬上,就帶著丈夫的骨灰來到南昌,買房定居。因梁氏執意從此守寡不嫁,南昌這邊夫家就指派一個遠房親戚金嬸過來照料她的日常生活。梁培潤閑著無事,不愁吃穿,漸漸對佛教產生了興趣。像她這種本身受過高等教育的富家女,社會交際自然活絡,不久,在她身邊聚集了一些境況與其相仿的寡居或者單身女性,組成了一個未在社會局登記的小團體,名喚“天濟會”,熱衷於做一些慈善公益活動。
該團體內有幾位成員是社會名流遺孀,丈夫雖已作古,但影響和勢力仍可作為她們的保護傘,因此官方對“天濟會”采取不聞不問的態度。不過,這次“保密局”特務盯上了這位梁女士,那可就沒人保得了她了。
“特行組”即開始對梁培潤進行全方位監控。考慮到可能人手緊缺,陸大洛通過以前在南昌建立的關係,向市警察局臨時借調了七名可靠的便衣。陸大洛逐個跟他們進行了個別談話,布置他們對梁培潤及其家宅進行秘密監控。
上午郵差把那封複原的信函投遞到十字街77號後,該宅主人梁培潤撥打和接聽的電話一共有五個,最可疑的是第一個,是在收到信函後半小時左右撥出的。經核查,這個電話位於南昌西書院街“大順昌紗廠”門衛室。梁培潤請門衛給對麵“吳記湯圓店”捎個話,中午往十字街77號梁宅送十二個生湯圓,豬肉餡、豆沙餡各半。
陸大洛隨即向奉命監視梁宅的警局便衣了解,中午時分確實有穿著“吳記湯圓”字樣馬甲的夥計騎著自行車前往梁宅。
憑著長期從事特務職業的那份敏感,陸大洛把那封信函的內容以及梁培潤和“吳記湯圓店”串聯起來作了一番分析,最後得出結論:代號“老舅”的共黨特工即將抵達南昌,抵達後將去西書院街“吳記湯圓店”接頭。由此可見,“吳記湯圓店”乃是中共華東軍區設在南昌的一個秘密聯絡點,而十字街77號梁宅則是共黨的地下交通站。
此前他從關勝新那裏了解到,“保密局”江西站懷疑中共華東軍區在繩金塔、十字街一帶可能有一個秘密聯絡點,現在看來,這個懷疑得到了證實。
陸大洛遂向司馬成、施錦俊、王伯駿、何思富四人下達指令:對“吳記湯圓店”進行秘密監控,共黨那條諜報“大魚”即將撞網,一旦發現目標,立即逮捕。考慮到“老舅”的厲害,陸大洛把原先負責監視梁宅的那五名警局便衣中的三人調撥給“特行組”,指定現場由司馬成指揮。另外,陸大洛還指派助手柏可倚赴西書院街暗中觀察,萬一出現意外情況,隨時向他報告。陸大洛再三叮囑,一定要活口!
還真讓陸大洛估計準了,司馬成帶著六名臨時下屬對西書院街“吳記湯圓店”監視了大約四十小時,也就是隔天午後,“老舅”果然現身了!“吳記湯圓店”的名稱聽上去比較普通,卻是當時南昌地麵上一家小有名氣的飲食店。通常說來,舊時賣湯圓是名副其實的小本經營,跟賣餛飩一樣,大多是挑一副擔子,上麵從食材調料到爐灶燃料、筷子碗勺、洗涮清水等一應俱全,沿街叫賣,有主顧招呼便停下來當街操作。稍稍好些的,也就不過在路邊搭一個蘆席棚子,放上一兩副製作粗糙的座頭,就算是一個過得去的攤位了,很少有人專門開一家店鋪賣湯圓。可是,“吳記湯圓店”卻來了一個特立獨行。
早在全麵抗戰爆發前,現在的店主、一位吳姓寧波人就來到南昌定居,租下西書院街這邊一座兩開間門麵的街麵房,開了這家湯圓店,打出的廣告很牛:顧客吃著覺得不滿意的,盡管直接連湯圓帶碗勺往店堂地上砸就是,敝店按退一補二奉上錢鈔!
可以想象,這麽一宣揚,四麵八方喜歡糯米點心的各色人士自然紛紛光顧,其中當然不乏動著“白吃湯圓還獲加倍退款”腦筋的主兒。不過,還沒輪到這類人露出無賴嘴臉,就被一個人稱“南雷公”的食客嚇回去了。這位“南雷公”乃是民國軍政界、武術界的名人,直到解放後依然是江西政界的高幹,下文還要談及,這裏暫且打住。總之,“南雷公”品嚐了“吳記”的湯圓後大加讚賞,有他站台,沒人敢造次。如此一來,“吳記湯圓店”在南昌地麵上站穩了腳跟。
5月3日午時,縮在馬路對麵書店樓上窗口監視“吳記湯圓店”的特務王伯駿發現了一個可疑對象,此人是個年約三十的男子,手持《中央日報》,身穿七成新米黃色細帆布獵裝,從三輪車上下來,進入“吳記”店堂。
王伯駿當即一個激靈,雙目仍舊牢牢地貼在望遠鏡上,嘴裏吹了一聲口哨。被陸大洛指定為現場指揮的司馬成正在房間另一側閉著眼睛假寐,當下就像椅子上麵有彈簧一樣一躍而起,一個箭步來到窗前:“來了?”
“來了。”
“沒看錯?”
“米黃色獵裝,《中央日報》,三十來歲完全符合目標特征!”
司馬成招呼眾人:“全體,準備行動!注意,陸長官嚴令務必要逮活口啊!”
一聲令下,“特行組”四個特務,加上陸大洛調撥過來的那三個警局便衣一齊下樓,從巷子裏的邊門出去,三三兩兩穿過馬路。按照事先的布置,兩人守在“吳記”門外兩側,五人以食客身份進入店堂。
此刻,那個疑似“老舅”已經在店堂裏側角落的一副座頭上落座,這時已是午市即將結束時分,店堂裏除了“老舅”以及靠門口一副座頭上一對正在用餐的老年夫婦,就是司馬成、施錦俊、王伯駿、何思富和一個警局便衣。他們五人分占四副座頭,其位置選擇頗有講究,正好對“老舅”那副座頭形成扇麵包圍(另一麵是牆壁)。另外,湯圓店門外還待著兩個身強力壯的警局便衣。
為首的司馬成並不急於發出行動信號。一來目標已經在他們布下的羅網之中,二來是他的腦洞忽然開了一個小口子,尋思“老舅”來“吳記湯圓店”或許並非跟店家接頭,而是借用“吳記”這個共黨在南昌的秘密聯絡點跟同夥接頭麵談。這種情況,在司馬成以前的特務生涯中也曾遇到過。所以,他決定暫緩下手抓捕“老舅”,示意幾個臨時下屬像尋常食客那樣點了湯圓,一邊吃一邊盯著,如果候來了“老舅”的接頭對象,豈不是一箭雙雕?屆時正式調入局本部,兄弟四個更有麵子。
片刻,跑堂給“老舅”端上一碗湯圓。“老舅”在等候時,打開那份《中央日報》有一搭沒一搭地看著,可能看到了一則有趣的社會新聞,臉上還露出了情不自禁的笑容。見湯圓上來,他依然舍不得放下報紙,騰出一隻手拿起勺子,舀了一個湯圓,一小口一小口地品嚐著,眼睛還盯在報紙上。
一會兒,他就把一碗湯圓吃光了。其間,他曾兩次轉臉朝門口方向短暫掃視,這個動作在司馬成想來,應是自己猜對了,他是來這裏跟同黨接頭的。
已經空閑下來的跑堂見這邊用完餐,正要過來收費,“老舅”卻已經站起來了。這下,一幹敵特緊張了。施錦俊、王伯駿、何思富和那個警局便衣都把目光投向司馬成。司馬成見狀,知道不能再拖延,必須動手逮人了,遂把吃剩一半的湯圓碗往旁邊一推,咳嗽一聲的同時一躍而起,盯著目標“嘿嘿”冷笑。
“老舅”卻是一副淡然的樣子,一邊折起報紙,一邊淡淡開腔:“為何而笑?”
司馬成接著又大笑起來:“抓住大魚,怎能不笑?”一邊笑著,右手往腰間一探,已經把那支美製左輪手槍拔了出來。正待舉槍對準“老舅”,隻見對方左手拿著的那份《中央日報》稍稍一動,右手已閃電似的擲出一件東西。俗話說“迅雷不及掩耳”,放在這裏要改成“迅雷不及閉嘴”了,這件東西在空中的飛行速度之快,司馬成別說躲閃了,大笑著的嘴巴都沒來得及合上,就被那件扔過來的東西堵住了!
愣怔片刻,他方才覺出原來是一個湯圓。煮熟的湯圓被牙齒擋住,沒直搗喉嚨口,但“老舅”出手的力道甚大,這個豆沙湯圓被牙齒那麽一擋,成了一團又粘又燙的糊糊,直接封住了司馬成的嘴巴。司馬成想喝令下屬動手抓人,可嘴裏咿咿呀呀,一個清晰的字音都吐不出來。打算朝天開一槍作為行動信號,手臂還沒抬起來,“老舅”已經一陣風一樣掠到他麵前,幹淨利索地繳了他的手槍,與此同時,左臂挾住他的脖頸,槍口頂住太陽穴:“都給老子把家夥收起來,趕緊滾出去!”
兔起鶻落之間,司馬成成了“老舅”手裏的人質。突如其來的變故,讓店堂裏其餘四個特務目瞪口呆地戳在原地,手裏拿著槍,卻沒有一個敢把槍口抬起來。反應如此迅捷、動作如此神速的對手,他們這輩子還是第一次遇見。要知道,司馬成是行動特工出身,科班訓練時出類拔萃的佼佼者,遇到這人尚且摧枯拉朽不堪一擊,他們中間若是哪一位敢舉起手槍,隻怕不單是司馬成這個人質會被幹掉,自己也完全可能被對方一槍報銷——人家既然能把一個湯圓如此準確地擲入司馬成的口中,射擊的準頭想必也是出神入化。
無奈,施錦俊、王伯駿、何思富以及那個警局便衣隻得收起手槍,乖乖地退出店堂。外麵守著店門的另外兩個便衣不知店堂裏發生了什麽情況,見施錦俊等人灰溜溜地出來,不禁一個愣怔。待到聽同僚說了方才那一幕,也是麵麵相覷,不敢相信自己竟然能碰上這等厲害的角色。可在門口站著也不是辦法,好歹要設法把人質解救出來——這可是七個對一個啊!
湯圓店的老板夥計早已不見蹤影,廚房裏似有聲音,眾人正準備悄然靠近,司馬成卻從裏麵出來了。原來,“老舅”把施錦俊等四個特務逼離店堂後,挾持著他進了廚房,腳下使個絆子,把俘虜撂倒在地,迅即穿過廚房後門來到後院,翻牆而走。
此刻,司馬成一麵用手指挖著嘴裏的湯圓殘渣,一麵口齒不清地喊著:“這是個要犯,得趕緊報告陸長官,組織力量全力追捕。他沒接上頭,估計暫時沒有可靠的落腳點,逃不出我們的手掌心!”
一幹特務灰溜溜地退出“吳記湯圓店”,奉命隱身斜對麵紗廠門衛室裏觀察現場情況的柏可倚盡管不知道具體發生了什麽情況,但也明白蹲守行動失敗了,難免暗暗驚歎:這個“老舅”果然名不虛傳,七對一,居然能全身而退。遇到這樣的對手,看來陸長官執行的這個任務不太樂觀啊……
第五章 敵後“千公子”
代號“老舅”、真名千秋鈞的紅色特工此刻還不知道,其時他已被中共元老級諜報專家、華東局社會部第八處主任甄真看中,內定為“華東八室”的八名王牌特工之一了,中共中央華東局以華東軍政委員會的名義對千秋鈞的正式任命已下達到華東軍區情報部。根據行業慣例,“老舅”正在執行的任務也隨之劃歸“華東八室”。
“華東八室”的八名偵查員中,時年三十掛零的千秋鈞是唯一沒有接受過任何正規情報工作訓練,完全靠自學成才的情報高手。
千秋鈞祖籍河南新鄉,出身於世代馬戲雜耍的草台班子家庭。1919年9月28日,他在山東青島郊區一處鄉村祠堂的後院降生。這個名喚“千家班”的草台班子,終年遊走於山東、河南、河北、江蘇、安徽諸省的城鄉,以表演雜耍馬戲節目謀生,業餘時間就是練功、飼馴動物和排練節目。舊時的雜耍,到了新社會,出於對藝人辛勤付出的尊重而改稱為“雜技”。這一個“耍”字和一個“技”字之間的涵義區別,對於觀眾來說似乎並不大,但對於千秋鈞以及“千家班”這類草台班子的藝人來說,隻有“技”字才能充分體現出這個行業的不易。
千秋鈞自三歲開始被長輩逼著練功,行內稱為“童子功”。翻跟鬥拿大頂,躥跳攀高,十字開、一字開,鑽圈爬洞,以及訓練體能和身體柔韌性的科目,一年到頭三百六十五個晝夜都有安排,甚至連晚上有限的睡覺時間也在練功,他的床鋪是吊床,冬天設在室內,就掛在相對的兩麵牆之間,夏天在室外,吊在兩棵樹上,以此來訓練平衡感和警覺意識。
這些訓練都屬於基礎科目,練上三年合格了,方才由師父傳授真功夫。按照“千家班”的祖傳規矩,從六歲至十歲,小輩弟子每天雷打不動接受兩小時文化教育的同時,必須接觸本班所有節目的訓練,每個節目都要學一段時間。這種教學方法通常被認為是為了培養“全能多麵手”,其實真正的用意是班主通過這種訓練對娃娃們進行觀察,以便最後決定讓他們去主攻哪個節目。
千秋鈞十歲生日那天,“千家班”兩代班主即千秋鈞的祖父、父親鄭重告知,決定讓他學飛刀。在這等環境中成長起來的兒童,心智遠比那些“溫室裏的花朵”成熟得早,十齡童小千對長輩的決定表示異議,他覺得自己學飛刀固然不錯,但更希望去練空中飛人,他特別喜歡那種在空中飄移的感覺。但祖父、父親根本容不得子孫輩有不同意見,小千的話音未落,看老爸的巴掌已經準備抬起來了,那就沒的商量了。
當時“千家班”的飛刀主演是千秋鈞的嫡親叔父千重訓,他的這手技藝經過“千家班”數代前輩不斷創新完善,跟江湖上尋常的飛刀術有所不同,一套飛刀分大中小號,有十八把之多,而且能夠雙手左右開弓擲出“連珠刀”,令人眼花繚亂目不暇接,而且準頭極好,向無失手,係北派雜耍中的獨創,故江湖上人稱“百花刀千公子”。
千秋鈞拜叔父為師習練飛刀,原本是要選一個黃道吉日舉行拜師儀式的,但一心要把飛刀絕技傳給侄兒的千重訓唯恐夜長夢多,向老班主也就是千秋鈞的爺爺(其時老爺子已經退居二線,“千家班”由千秋鈞的父親執掌,但老爺子的權威尚在)再三請求,要求當天就拜師。老爺子權衡半晌,點頭應允。於是,“千家班”當即中斷訓練,張羅儀式。千秋鈞在雜耍業祖師爺呂洞賓的畫像前跪下,按規矩向祖師爺、班主和師父分別磕頭。
千秋鈞從少年到青年這段時期,在叔父千重訓可以稱得上“極為嚴苛”的訓練中度過,終於學得了全部技藝,成為“千公子”這個綽號名副其實的繼承人。1937年元旦,千秋鈞在上海“大世界”遊藝場登台表演千家飛刀,登時名滿滬上,連洋人辦的英文版《字林西報》都作了報道。其後,包括港澳在內的眾多城市向“千家班”發出演出邀約。父親和叔父都認為,千秋鈞初出茅廬就“春風得意”,不利於他的成長,說不定還會毀了他,遂決定就在魯豫冀三省先轉悠著,到年底再說。
為什麽要選擇這三個省呢?那是因為“千家班”成員多為河南新鄉人,長期活動在河南以及相鄰的山東、河北,熟悉北方的風土人情,江湖上人頭也熟,如若遇到什麽麻煩,便於溝通解決。對於剛剛邁入十八歲門檻的千秋鈞來說,無所謂在哪裏演出,隻要讓他登台就行了,當班主老爸征求他的意見時,他馬上點頭:“中!”
一晃進入七月份,“千家班”來到河北省宛平縣演出,不想恰恰遇上了“七·七事變”爆發。日寇悍然發動了全麵侵華戰爭,同時也欠下了千秋鈞一筆血債——7月8日拂曉,日寇軍機轟炸宛平,一顆炸彈落在“千家班”暫住的破舊土地廟裏,“千家班”三代十七口全部罹難,千秋鈞被父親護在身下,僥幸撿了一條命。
家破人亡的千秋鈞從此橫下一條心,要向日本強盜討還血債。單槍匹馬複仇當然不可取,埋葬了“千家班”全部遇難者之後,他決定參軍。常年隨著雜耍班子闖蕩江湖,千秋鈞年紀雖然不大,卻有些見識,對當時被許多人認為“正統”的“國軍”不屑一顧。
1938年初,中共山東省委先後領導了徂徠山、黑鐵山、天福山等地的抗日武裝起義,建立了十多支遊擊隊,抗日烽火風起雲湧,聲勢浩大。千秋鈞認定這才是真正抗日的武裝,隨即加入其中,他出神入化的“連珠飛刀”和飛簷走壁的攀登能力,很快引起上級重視,成了一名偵察兵。
千秋鈞幹了一年偵察,具體任務就是搞情報和行動,令周邊日偽軍聽見“千公子”的名頭就膽戰心驚,送他一個綽號曰“鬼見愁”。
抗戰勝利後,千秋鈞所在的山東軍區直屬偵察營奉命解散。其時他已是正團級,組織上征求他的意見,問他想去哪裏,千秋鈞表示願意去軍區情報部,不必擔任什麽職務。於是,山東軍區情報部就迎來了第一位正團級情報員。
1947年1月23日,山東軍區與華中軍區合並組建華東軍區,千秋鈞被調往華東軍區情報部,同時被晉升為正旅級。從正團躍過副旅直接晉升正旅級,這種情況即使在戰火紛飛的年代也極為少見,足見千秋鈞其人在中共情報界的分量。
第六章 上饒劊子手
往下,就要說到千秋鈞此次執行的“碎石行動”了。這個任務的源起,還要追溯到八年前的皖南事變。
1941年元月上旬,國民黨反動派在安徽涇縣茂林地區有預謀地圍襲新四軍軍部,給新四軍造成巨大損失。被俘幹部被囚禁於國民黨設立於江西上饒周田、茅家嶺、李村、七峰岩等地的法西斯式集中營——上饒集中營。他們在集中營受盡種種折磨,依然信念堅定,在獄內秘密組建的黨組織領導下堅持鬥爭,並於1942年5、6月接連策劃實施了茅家嶺暴動和赤石暴動,部分官兵得以逃離魔窟,重返革命隊伍。兩次暴動中因傷病以及掩護戰友等原因未能脫險的百餘幹部被殺害,其中包括新四軍第三支隊司令員張正坤、新四軍第二支隊副司令員馮達飛。
這次千秋鈞冒著生命危險從解放區專赴南昌執行的“碎石行動”,就與上述兩次暴動未脫險人員被殺害有關。
上饒集中營的警戒及管理,由“複興社”創始人之一、大特務康澤組建的特務隊負責,另外,還有中央憲兵團的一部分武裝協助。康澤遙控指揮的上饒集中營特務隊有一個專事刑訊、殺人的行刑專班,內部代號為“3579”---漢字“誅”的四角號碼,這還是康澤給起的。
“3579”的頭目名叫王肆兒,河北保定人氏,出身世代劊子手家庭。他於1908年出生,那時清廷還在苟延殘喘,三年後宣統皇帝“遜位”,劊子手這個古老的行當依然存在,並延續了三十多年,隻是不像封建社會時那樣盛行。老王家也繼續從事這個行當,王肆兒六歲就被逼著練功夫,並非真正意義上的武術,而是著重於臂力、腕勁,以及腰功。十歲開始,學習的內容就增加了,諸如人體頸部骨骼結構、去刑場零距離觀看執行死刑(不管是槍決還是砍頭)、磨刀功夫等。到十三歲上,王肆兒就開始跟著老爸去出“紅差”了。
王肆兒十八歲那年,一生嗜酒的老爸突發腦溢血搶救無效歿了(自古以來劊子手都嗜酒,幹這行當,不喝酒是不行的)。其後,王肆兒也離開保定老家,去投奔北洋軍閥部隊,指望謀個一官半職。當兵吃糧,倒沒挨餓,但要想謀官職可不容易,王肆兒沒這份能耐,如此一幹七年,終於覺得厭煩了,幹脆開了小差。
他不敢回保定老家,就待在南京混著。最初是以秀肌肉站穩腳跟的,他那兩條臂膊,肌肉發達,一運氣,宛若鐵棍。至於勁力,那更是令人瞠目結舌。南京鼓樓一帶地麵上的那班地痞流氓跟他切磋過後,自歎不如,送其一個諢號喚做“鐵臂膊”,正好跟《水滸傳》中的蔡慶相同,也是劊子手。可以想象,以其這份功底,再加上祖傳的江湖經驗,在街頭混混兒中有了些名氣。
王肆兒一出名,馬上引起了一個人的興趣,這人就是康澤。其時康澤參與創辦“複興社”,有意物色社會上三教九流中的能人。聽說王肆兒有些與眾不同,就派人與其接觸,聽了匯報,認為此人雖然屬於雞鳴狗盜之輩,但還是可以利用的。遂下令將其招為安保人員,並非“複興社”正式成員,以王肆兒的德性,是沒有資格加入“複興社”的。
1934年,蔣介石在江西星子縣城成立中央陸軍軍官學校特別訓練班,讓康澤擔任班主任,並兼任軍事委員會別動總隊總隊長。既然是總隊長,身邊好歹要有幾個像樣的衛士,他想起了王肆兒,當麵一談,覺得這主兒似有一份愚忠,就把他帶在身邊。
上饒集中營組建時,康澤把已經跟了他六七年的王肆兒派去,擔任特務隊行刑專班“3579”的頭目,同時晉升上尉軍銜。王肆兒頓感自己有了用武之地,充分利用其祖傳劊子手技藝,讓把處決新四軍幹部的活兒給他留出一部分,專門施行斬首,前前後後被王肆兒施行“斬決”的新四軍幹部不少於三十人。
1945年秋,國共在重慶舉行談判,曆時四十三天,於10月10日簽署了《雙十協定》。《雙十協定》第七條提出,除漢奸以外之政治犯,政府應一律釋放。重慶政府表示,中共可提供應釋放之人員的名單。至此,已在1942年初夏陸續遷移福建的上饒集中營(其時已改稱“戰時青年訓導團東南分團”)解散,這個曆時近五年、惡貫滿盈的法西斯集中營終於徹底垮台。
出獄的新四軍幹部返回根據地後,按照組織規定,書麵匯報了各自在上饒集中營被囚期間的情況,組織部有關幹部在審閱這些書麵材料時,一致認為應該嚴厲懲治“最凶殘的劊子手”王肆兒。
轉眼三年過去,國民黨敗局已定。1949年早春,人民解放軍百萬雄師飲馬長江,江南諸地解放指日可待。3月初,華東軍區情報部決定追討王肆兒那筆血債,指令潛伏在江西、安徽、浙江、江蘇等國民黨統治區的軍方情報單位迅即展開秘密調查。很快就有了反饋,經查,1945年深秋上饒集中營關閉之後,王肆兒退出國民黨軍界,隱身於南昌市。情報部遂指令其下轄的南昌地下情報點,設法查清其確切下落。
南昌的我軍方潛伏情報人員再接再厲,沒幾天就查了個八九不離十,通過密電將情況上報臨沂華東軍區情報部。這是該情報點發出的最後一份電報,然後,就遭到了“保密局”江西站的破壞,報務員犧牲,電台設備均毀。
華東軍區情報部遂製訂“碎石行動”計劃——意思是要像粉碎頑石那樣將王肆兒消滅。正旅級情報員千秋鈞以情報專家的身份參加了“碎石行動”計劃的製訂工作,稍後向情報部領導請纓,要求潛入南昌逮捕王肆兒。情報部領導考慮到千秋鈞的超強能力、豐富經驗和多年來一貫的職業風格,加之軍方在南昌潛伏的情報點雖然失去了電台和報務員,但是其他情報人員都還在繼續工作,這些同誌可以配合千秋鈞執行該項任務,於是同意了千秋鈞的請戰要求。
4月中旬,千秋鈞離開臨沂華東軍區情報部駐地繞道上海轉赴南昌的途中,因故被迫耽擱了一些日子,直到5月3日上午方才趕到南昌,午前,前往西書院街“吳記湯圓店”接頭。不料,“保密局”的“特行組”已經給他設了一個套,正等著他鑽進去。
千秋鈞前腳進入店堂剛剛坐下,貌似隨意地掃了一眼掛在牆上的湯圓價格表,透過價格表的玻璃鏡麵,發現了隨自己進來的五個精悍男子,情知有異。像他這樣的諜報行家,自然在進入店堂前就已把街麵上視線範圍內的路人盡收眼底,並未發現可疑對象;可是,他進店堂剛剛落座,這五個家夥就進來了,那說明他們是事先躲在附近的隱蔽處,專門等著他這麽一個目標出現才露臉的。如此看來,這幾個必是敵方便衣,也就是說,他潛入南昌執行“碎石行動”的秘密情報已被敵方偵知!
這種險情意外,千秋鈞從事情報工作十多年來不知遭遇過多少次,每次他都能憑著出眾的技能、超常的膽量和智慧化險為夷。此刻他也不慌不忙,坐在“吳記湯圓店”店堂內的那短短幾分鍾時間,他已經看清了敵人的態勢,想好了應對之策。在敵人準備動手時,他猝然發作,果然一舉成功,順利脫身。
第七章 張網以待
千秋鈞脫身後的去向,本文稍後會有交代,此刻暫且把話題轉到敵人那邊去
對於“特行組”頭目陸大洛來說,設這麽一個局來抓捕“老舅”,料想猶如甕中捉鱉,沒啥懸念了。哪知,特工這一行的互相較量也像高手下棋一樣,勝負並不全由人數多寡來決定,靠的是智謀+技能+經驗,“吳記湯圓店”裏電光石火般的一幕,再明白不過地說明了這一點。
卻說助手柏可倚目睹司馬成等七名特務狼狽敗北的情狀後,隨即向陸大洛稟報,陸大洛半晌不語,柏可倚一直在擔心陸大洛聞知敗訊後要大大發作一通,哪知這位上司卻平靜地接受了這個結果,一顆忐忑不已的心總算在胸腔裏安分下來。剛剛暗自籲出一口長氣,陸大洛又問他:“依你之見,我們下一步該怎麽走?”
“不能氣餒,尋機再下手逮他!”
“嗬嗬,有點兒氣概。那麽,你看這個‘機’該怎麽尋好呢?”
柏可倚的觀點是,“老舅”既然是身負重要任務盡管不清楚具體內容,但以其王牌特工的身份判斷,他前來南昌想必不會是隨便溜達一趟,而南昌這邊配合“老舅”執行任務的共黨潛伏分子也肯定不止十字街77號“華康公寓”那個收信的梁姓富婆,以及西書院街“吳記湯圓店”那一夥,應該還有其他人,當然了,這些人我們目前還不掌握。“老舅”雖然接頭失敗,但絕對不可能遇到一次挫折就歇菜罷手,這兩三天裏,他還要設法跟新的關係接頭,以便獲取有助於此次行動的關鍵性情報或者行動器材。
此前,“保密局”意外獲知“老舅”密赴南昌的情報以及“特行組”截獲那封寄給梁姓富婆的密信的情況,他肯定是毫不知曉的,否則他不可能去“吳記湯圓店”接頭。今天我方行動失利,這條線已經沒用處了。不過,十字街那個梁富婆也被我們掌握,這個情況他還不一定清楚,保不齊他還會前往十字街77號跟梁氏接頭。
陸大洛問道:“這個公寓樓目前的居住狀況怎樣?”
“這幢三層公寓樓每層有八套房間,可供二十四戶居住。今年元月徐蚌會戰(國民黨方麵對淮海戰役的稱謂)國軍失利後,部分業主陸續離開南昌前往廣州、台灣或者海外,也有一些臨時搬遷去了郊區,目前整棟公寓隻剩下十七戶。那個梁富婆居住於三樓南側第一戶,門牌是303號,兩居室,配廚房衛生間,有一個女傭和她一起居住。”
“除梁氏以外,其餘十六戶分布情況如何?”
“底樓十四家,二樓兩家,三樓就梁富婆一家。”
陸大洛輕籲一口氣:“這樣吧,我們還是采用守株待兔的方式對付這個‘老舅’。”
接著,陸大洛作出了三項布置——
第一,“特行組”以警察局的名義秘密傳喚梁氏及其女傭,到局後先不問她收到那封廣告信函的事,而是虛構一個罪名,比如“有人舉報她替某匪夥窩贓銷贓”之類,對她進行訊查,把她們主仆兩人暫留警局。
第二,向警局調閱戶口底卡,查明其餘十六戶居民的社會擔保人,以擔保人的名義把這些居民勸離公寓,理由是“據線報,有共黨分子在公寓樓內設置定時炸彈”,若有人追根究底,詢問針對的是哪戶居民,可以保密為由拒絕回答。這些人離開公寓後,統一送往市郊駐軍營房軟禁。
第三,公寓樓騰空後,臨時借調警備司令部偵緝大隊二十名精幹便衣,連同“特行組”以及編外組員,於下半夜秘密入駐。
當天午夜前,陸大洛的上述指令均落實完畢。稍後,他冒著瀟瀟春雨,乘坐一輛出租馬車,從“特行組”駐地悄然趕到十字街距77號“華康公寓”大約百來米之處。下了車,他撐起一把雨傘,緩緩走到公寓前的馬路對麵,在樹下站了一會兒,默默觀察對麵的那座三層建築物,片刻,才穿過馬路向公寓大門走去。
公寓虛掩著的大門輕輕推開,柏可倚就像一個幽靈似的從裏麵閃出來,壓低聲音:“長官來了!”
“裏麵都按計劃布置好了?”
“都布置好了。原來公寓的門房也一並轉移到駐軍營房去了,由警局派來的老宋充任,還指派一名弟兄化裝成電工,作為流動通信員使用。”
陸大洛在三樓樓麵上走了個來回,這才在梁氏居所303 室門前駐步。柏可倚搶先一步上前,伸手擰了一下白銅門把手,足有一寸厚的實木房門沒上鎖,無聲地開啟了。陸大洛正要步入,卻又止步,借著走廊的燈光定睛看著裏麵:“這是怎麽回事?”
柏可倚入內,打開電燈,呈現在陸大洛眼前的景象,即便是他這個見多識廣的老特務也一頭霧水——開啟房門,入內是玄關。左側是與鄰家301室之間的分隔牆,右側是廚房,房門關著,原是沒有門鎖的,現在新裝了一副搭扣,上了一把嶄新的黃銅掛鎖。這已經讓人費解了,更讓他看不懂的是,玄關和客廳之間,竟然從地板到天花板布著一張漁網,像一道簾子那樣擋住了通往客廳的進口。
陸大洛扭頭看著柏可倚:“這是什麽意思?”柏可倚向上峰作了如下解釋
傍晚“特行組”入駐公寓後,他把一幹成員一並召集起來,研究具體抓捕方案。司馬成等特務白天親眼目睹甚至領教過“老舅”的厲害,尋思既然要確保抓活的,那就得在跟“老舅”的麵對麵對抗中技勝一籌。司馬成被湯圓襲擊後,腦子裏還要一直思索怎樣捕拿“老舅”,於是提議,在房門裏麵的玄關處架一張網!
司馬成的想法是這樣的——
以他中午在“吳記湯圓店”的親身遭遇,真切地感受到“老舅”的實力,那簡直就是降維打擊。而且上峰要求抓活口,更是難上加難。不過也不是說“老舅”就無敵了,“特行組”提前進駐十字街77號,比“老舅”更熟悉環境,可以在這方麵做文章。司馬成的計劃是,在303室的玄關處架設一張牢固的漁網,並把廚房門鎖死。待“老舅”上到三樓,拐彎站在303門前,全樓伏兵一齊發作,堵住二樓、三樓樓梯口,持槍據守,狂呼高嚷製造聲威。與此同時,三樓蹲守的“特行組”和警局便衣一齊衝出來,不用手槍,而是手持防暴盾牌和特製的長竿狼牙棒並列向“老舅”逼近。對方如果開槍射擊,則在盾牌的掩護下一齊以狼牙棒還擊。
“老舅”猝不及防,第一個念頭應該是“突圍”,但他不可能再複製“吳記湯圓店”那一幕,隨手撈住哪個特務作為人質了。慌亂之下,隻有推開虛掩著的303室房門,試圖發揮其飛簷走壁的特長跳窗而出。可是,303室的廚房門鎖著,而玄關處等著他的是一張漁網……
陸大洛上前摸了摸那張防護網,臉上終於露出笑容:“好!這可真叫‘張網捕魚’了。”
第八章 絕境突圍
“特行組”把網布設好了,一連三天卻是空守,直到第四天,5月7日上午10時40分,“特行組”駐地陸大洛臨時辦公室桌上的電話驟然響起,正坐在沙發上看報紙的陸大洛一躍而起,以那種爭搶從天而降的金元寶的速度撲向桌子,一把抓起話簡:“喂……”
耳機裏傳來吱吱啦啦的幹擾音,還有柏可倚變了調的聲音:“長官!是我,小柏……”
陸大洛也有一種跟柏可倚相似的激動,他盡量控製著自己的聲調:“小柏,什麽情況,慢慢說。”
“陸長官,‘老舅’來啦!現在已經上樓,我在樓下門衛室給您打的電話,行動即將開始!”
說著話,陸大洛已經聽到了隱約的喧嘩聲,似乎還有雜亂的腳步聲。柏可倚說:“樓上開始行動了!請長官靜候佳音……”
放下話筒,陸大洛強迫自己鎮定下來,就坐在電話機旁,時不時抬腕看手表,隻覺時間過得猶如蝸牛散步。好不容易熬過去十分鍾,尋思這段時間已經足夠製服“老舅”了吧……正這麽想著,果然,電話鈴聲再次響起。
陸大洛就像通了電似的,噌地一下站起身,一把抄起話簡:“情況怎麽樣?”
“報告長官……”
耳聽得對方情緒不高,陸大洛頓時有了一種不好的預感,他的心不由得沉了下去。
果然,柏可倚繼續說:“報告長官….情況不好,‘老舅’他……他再次逃脫啦!”
陸大洛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啊?!這是怎麽弄的?難道他沒進入303室?”
“‘老舅’進了303室,弟兄們也全是按照預先製定的方案行動的,可是……可是他明明已被困在303的玄關處,不知怎麽的,一個大活人,就那麽消失了…長官,長官,您在聽嗎?長官……”
電話這頭,陸大洛手中的話筒已經掉在了地上。
十字街77號“華康公寓”究竟發生了什麽?千秋鈞又是怎麽脫身的呢?
還真讓“保密局”估料到了,千秋鈞在離開山東臨沂華東軍區情報部駐地時,組織上交給他的抵達南昌後的接頭關係確實隻有兩個,一個是西書院街“吳記湯圓店”,另一個就是十字街77號“華康公寓”303室的梁培潤女士。不過,他手中還掌握著一個關係人楊老板,那是他抗戰期間在南昌執行秘密任務時自己發展的。根據組織紀律,這種情況他必須向組織上報告,同時,根據情報工作的保密規定,他無須把楊老板的姓名、身份、住址等具體內容向組織透露,其方式就像警界對“耳目”的使用一樣。
昨天,千秋鈞在“吳記湯圓店”遭遇敵人的埋伏。脫身後,他就去了楊老板那裏暫時藏身。他以前也有過類似的遭遇,估計敵人會來個全城大搜捕之類的行動。出乎意料的是,敵人並沒有這樣做,那他們打的是什麽主意呢?千秋鈞分析,湯圓店遇伏顯然並非偶然,“碎石行動”的相關內容應該是被敵方探知了。但是,從敵人動用的抓捕規模看,實施抓捕的隻是一個小隊,對他這個向來獨來獨往的諜報高手的底細似是未曾了解,至少是了解得不太全麵,否則,敵人不至於這麽大意,派幾個小蝦米來抓捕自己,在“吳記湯圓店”外圍也沒有安排大批軍警封鎖街道作為萬一抓捕失利之後的補救措施,讓他輕易就混入茫茫人海之中。
這就是昨天脫險之後千秋鈞的想法。他當然估計不到這背後還有“保密局”和“國防部二廳”爭功這一節,不敢把行動規模搞得太大,以免偷雞不著蝕把米,反被“二廳”抓住小辮子參上一本。
“吳記湯圓店”出了事,千秋鈞決定前往十字街77號“華康公寓”,跟領導口頭交代給他的另一個關係人亦即梁培潤女士接頭。不過,領導並沒有告訴他,梁培潤是“吳記”的上線,“吳記”收到的有關“老舅”即將前來接頭的消息,就是梁培潤通過送外賣的湯圓店夥計傳達的。否則,以千秋鈞的那份機警,肯定會料到“吳記”一旦出事,敵人不會放過梁培潤,他自然也就不會以身犯險了。
即便如此,千秋鈞也沒有放鬆警惕。進入公寓前,他特意叫了一輛出租馬車,在公寓門口經過了一次,303室窗外沒有掛出警號。
要說柏可倚的排兵布陣,倒也可圈可點。比如他安排警局便衣老宋化裝公寓門房這一招就很到位。這個老宋,早年還真當過門房,連千秋鈞這等眼力,竟然也沒發現破綻。老宋甫一看見千秋鈞入內,便站起身走出門房,對這位西裝革履的先生點頭哈腰,賠著笑臉問他要找誰。千秋鈞隨口跟他聊了兩句,沒有察覺什麽異常,便直奔樓梯。老宋聽他的腳步聲上到二樓,立刻按照事先柏可倚的吩咐,拿著一塊抹布去擦那兩扇玻璃彈簧門。這是約定的暗號,守在馬路對麵巷口化裝換糖擔子小販的特務隨即吹響了竹簫。
正在上樓的千秋鈞當然也聽見了簫聲,但這是那個年代城市裏司空見慣的一種“市聲”,他沒有在意。轉眼間,千秋鈞已上到了三樓,向右一拐進入走廊。觀察四周,覺得跟尋常公寓樓的狀況無異,便在303室門前駐步。剛要叩門,隨著樓下傳來一聲槍響,全樓各層埋伏著的足有一個排的敵特倏然發作了!
按照陸大洛的設想,“吳記湯圓店”的行動是大意失荊州,吃一塹長一智,眼下這個伏擊圈是精心設置的,而且絲毫沒有輕敵,安排了足有一個排的兵力,縱然“老舅”有三頭六臂,也難以逃脫。可他還是忘了考慮兩個因素——
其一,是連被伏擊的對象“老舅”自己可能也不曾估計到的那種在生死關頭突然激發出來的超常力量和敏銳思維;其二,三樓負責抓捕的那幾個“特行組”特務,就是昨天在“吳記湯圓店”目睹司馬成被“老舅”輕而易舉製服那一幕的觀眾,他們對於“老舅”的恐懼已經深入骨髓,融化在血液中了。雖然使命在身,必須參與抓捕行動,也分派了各自的任務,但這種安排不可能細化到規定每個人行動時的速度。這些特務也許並沒有故意磨磨蹭蹭遲疑不前的主觀意識,可潛意識中卻是有一種畏懼心理的,這種畏懼又導致了行動遲緩。這兩個因素加在一起,正好讓千秋鈞利用。
幾乎在敵方發動攻擊的同時,千秋鈞也立刻做出了反應。他根本沒看從三樓各個房間裏衝出來、手持自製的狼牙棒、大呼小叫著朝他撲來的一幹特務,憑著那份從小苦練形成的敏銳,手指觸及303室房門的瞬間,就感覺房門是虛掩著的,當下毫不遲疑地把門推開,閃身入內,下意識地反手把門關上。接著,他就發現門上的司必靈鎖已被特務拆掉鎖芯,而且玄關和客廳之間已經布上了一道一看便知非常牢固的漁網。他沒有嚐試破網,而是直奔一旁的廚房,用肩膀向廚房門撞去。
營造“華康公寓”的建築商應該是個很實在的老板,廚房門用的居然也是實木材料,厚度即使不到一寸,差不多也有八分,加之又被臨時加掛的一把掛鎖鎖住,千秋鈞那股足以撞翻一頭牯牛的力道撞上去,木門竟然無虞,可是,固定掛鎖搭扣的螺釘卻受不了那股大力的衝擊,從門上脫落了半截。千秋鈞不假思索地把門踹開,眨眼間便把廚房裏的桌子凳子等一應家什扯到玄關,抵在公寓門後麵。這一套動作行雲流水,一氣嗬成,當他緊接著進入廚房反手把木門關閉反鎖時,外麵走廊裏的特務這才開始撞門。
303 室的門鎖事先已經被特務們拆了,自然一撞就開。不過,門後麵被千秋鈞堆上了廚房裏的桌凳,隻撞開了一道寸寬的縫隙,既不能入內,也難以查看裏麵是怎麽回事。無奈,特務們隻有使出吃奶的勁兒撞門。可是,那股勁兒全都被漁網吸收了——千秋鈞從廚房裏扯出的桌子凳子全都擠在狹窄的玄關內,一頭抵著門,一頭抵著漁網。要說那張漁網還真是牢固堅韌,特務們連續撞了幾次,力道按說也不小了,卻一次次被漁網反彈回來。他們做夢也沒想到,自以為萬無一失的設計,這時反倒成了作“網”自縛。
這時,現場總指揮柏可倚已經從底樓門衛室上到三樓,見狀非常焦急:“你們這麽個撞法有問題,力道無法集中,得另想辦法。”
一個特務出主意說:“房門已經被撞開了一條縫,幹脆點個火把伸進去,把裏麵堵門的木器都燒了吧。”
柏可倚還沒開口,因傷痛使不上勁兒在一邊站著的司馬成搶先給否決了:“要抓活的,把人燒死了可沒法向上邊交差。”
柏可倚對此表示認可:“對,不能點火;再說,火點起來,整個屋子燒了不算,鬧不好把整個樓都燒了,那就不好收場了。”
又有特務提議:“那就不點火,弄點兒煙熏他!”
柏可倚搖頭:“就算把人熏昏了,咱們在外麵還是進不去。萬一時間長了再把人給熏死.…”
一幹特務此刻之所以還有閑心討論破門之法,是因為他們並不擔心千秋鈞跳窗而逃。的確,千秋鈞撞開了廚房門,外麵的人都聽見動靜了,但樓下還有警備司令部偵緝大隊的二十個特務呢,有專人盯著303室的窗戶,千秋鈞若是敢翻窗跳樓,那正好就跳到特務們的手掌心裏了。
這時,司馬成想出了一個主意:“以這扇門的寬度,可以容納三人並排側身站著。選三個力氣大的弟兄打頭陣,後麵再上三個弟兄,雙手抵著前麵三個弟兄的肩膀,大夥兒喊著號子一齊用力,這樣就能把六人的力道全部集中到門上,那張漁網肯定撐不住。”
柏可倚馬上下令照辦。
司馬成出的這個主意確實有效,六人合力,隻撞了幾下就把漁網撞破了。廚房門果然緊閉,特務一邊喊話搞“心戰”,一邊撞門。裏麵的確沒有什麽物品可以抵擋,隻有一個插銷,經不住撞,頓時開了。
可是,廚房裏卻空無一人!
眾特務都是一怔,抬頭忽見天花板被卸下來一塊,露出一個黑咕隆咚的洞口,便知是怎麽回事了。柏可倚讓人拿來電筒,派一個小個子特務從洞口進入天花板查看,這個特務手腳並用,爬到另一側樓梯口的上方,發現雜物間的天花板也被卸下來一塊。毫無疑問,目標從這裏逃跑了。
柏可倚臉色陰沉:“負責把守三樓樓梯口的是誰?”
負責分派任務的司馬成怯怯道:“報告長官,是警局便衣小衛。”
“他人呢?”
一幹特務退出303室,順著走廊一溜兒趕到另一側樓梯口,發現便衣小衛已經著了“老舅”的道兒,倒在地上人事不知。
被救醒後,小衛仍是一臉迷迷糊糊的神情,半晌才緩過來, 從小衛斷斷續續的敘述中,眾人才弄清楚大致經過——
行動開始後,小衛拔出手槍躲在牆角,朝另一側樓梯口觀望,活脫一副事不關己吃瓜群眾的模樣,他相信那個“老舅”再厲害,也逃不脫“特行組”精心布設的“鐵網陣”。誰知接下來的場麵大大出乎意料。這個“老舅”不是一般的神勇,竟然讓“特行組”一幹特務守在303室門前一籌莫展,小衛的注意力完全被吸引過去了。正津津有味地看著“六人抱團”撞門的一幕時,忽然聽見,確切地說,應該是感覺到背後似有異狀。他還沒來得及轉臉去看,頸部已經挨了一掌,就像散打比賽時被對手來了一記高鞭腿,頸部大動脈受到壓力,瞬間停止供應血液,隨即因大腦暫時缺氧失去了知覺。
千秋鈞輕而易舉把小衛擊暈後,將其挾入樓梯間,關上門,脫下小衛的那件黑色外套穿在自己身上。接著下了小衛的手槍拿在手裏,又撿起落在地上的寬簷禮帽戴在頭上,對著樓梯口牆上掛著的那麵衣冠鏡照了照,覺得像是個特務模樣了。
二樓、一樓的樓梯口都聚集著荷槍實彈的警備司令部偵緝大隊特務,他們見千秋鈞下樓,紛紛好奇的問:“情況怎麽樣?抓住了嗎?”
千秋鈞笑道:“跑不了啦,長官命我通知外麵的兄弟打起精神,待大魚跳樓時抓人,大家等著領賞吧”。隨即從容下樓
公寓隻有一個出口,千秋鈞到了底樓,從老刑警老宋充任門衛的門房間前經過。老宋這當兒也耐不住好奇,擅離崗位溜到二樓去打聽動靜了。就這樣,千秋鈞再次脫險。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