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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想那玉堂金馬登高第,隻望能高山流水遇知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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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塵封檔案】係列之185:“華東八室”之513特務案(大結局)

(2023-09-08 11:34:54) 下一個

【塵封檔案】係列之185:“華東八室”之513特務案(四)

 本文轉載自公安月刊《啄木鳥》2023年第06期

 作者:魏遲嬰、東方明

第二十二章、 “二十一號”老熟人

剛下火車時,陶庸君並未感受到背後那兩個家夥陰冷的目光,但“華東八室”偵查員是何等人物,查氏兄弟這類貨色,還真沒資格跟陶庸君較勁兒。

檢票出站後,陶庸君那份敏銳的直覺起了作用,意識到可能有人盯梢。因為對方是兩人交替跟蹤,而且混在其他出站的旅客之中,陶庸君隻是懷疑,暫時還無法確認。直到他乘坐的黃包車抵達潤州山路的“蓋勝紅湯麵館”,他終於鉚準,自己確實是被人盯上了,“尾巴”有兩個。

觀其盯梢的方式,顯見不是新手,但其所施展的手段卻不太規範,估計是匪盜出身的主兒。他們為什麽跟蹤我?又是什麽時候跟上的?陶庸君想看看對方打算耍什麽花招,於是吩咐車夫在麵館門口停車。

進了飯館,陶庸君找了一個角落的座頭。兩個跟蹤者之一也進來了,坐在靠近門口的位置。陶庸君也不管他,自顧叫了一碗麵,隨便對付幾口,心裏尋思著往下該去哪兒。他在鎮江有兩個落腳點——市公安局和四牌樓“恒泰旅社”,這兩處都不能讓盯梢者知曉,那就隻有考慮另一個去處了。

陶庸君有位師兄名叫季靖,曾是上海灘頗有名氣的武術高手,得師父真傳,被師父指定“代師授徒”。陶庸君拜師伊始,就是由這位師兄傳授基本功的。後來,季師兄的妻兒清明去浦東掃墓,過黃浦江時遭遇船難,悉數身亡,悲痛之下覺得人生無趣,便去鎮江竹林寺出家為僧,如今法名喚做“悟世”。之前甄主任讓陶庸君來鎮江調查許秋琴母子失蹤一案,用的是他生病休養的由頭,當時他就對甄主任說過,正好可以去看望在鎮江竹林寺出家的師兄,順帶著討教養生祛病之法。稍後發生丁豐命案,他就把此事丟在腦後了。

現在自己身後多了兩個“尾巴”,以陶庸君的能力,想擺脫他們輕而易舉,可一日擺脫,沒準兒就再也見不到他們了。我得弄清這是怎麽回事呀!於是,陶庸君決定先把他們“帶”到竹林寺再說。

陶庸君招呼跑堂結賬時,眼角餘光瞥見兩個跟蹤者之一(即查應升)正在加快進餐速度。他不慌不忙起身出了店門,看到另一跟蹤者正從馬路對麵那家車行裏把一輛自行車推出來,想必是租來準備繼續跟蹤的。片刻,一輛出租馬車蹄聲篤篤,緩緩駛來,他舉手招停,上車時故意大聲吩咐車夫:“去竹林寺!”

竹林寺位於鎮江市西南近郊,始建於一千五百多年前的南北朝時期,是當地有名的一座古刹。陶庸君的師兄悟世法師在此出家已有整整二十年,據說他自從進入這座古刹後,就再也沒出過山門,可見其削發為僧心意之虔。當年陶庸君打入“七十六號”,曾赴鎮江出差三次,其中一次有點兒空閑,特地前往竹林寺看望師兄。不巧,悟世正在閉關期間,未能見成。今天,這個願望終於得以實現。

年過五旬的悟世法師見到當年的小師弟,自是大喜,兩人在寺院後院的竹亭裏飲茶漫談。陶庸君沒說自己這二十年間在做些什麽,悟世法師修煉多年,嚴守出家人的清規,不問世事人情,兩人談的是武術、醫道和養生。陶庸君說起最近到醫院檢查身體,發現自己患了俗稱“癆病”的肺結核,悟世法師給他診了脈,撚須頷首:“師弟寬心,此病無妨。”

到鎮江這些天來,陶庸君沒多少時間考慮自己的病情,偶爾想起,心裏多少有些沉重。倒不是怕死,而是擔心這病生得嚴重的話,有可能影響自己在“華東八室”的工作。陶庸君知道師兄的道行,此刻聽師兄如此一說,頓時輕鬆了不少。

在竹林寺盤桓了三個小時,陶庸君方才告辭,悟世法師與他執手並肩,把他送出山門——這是悟世法師二十年來第一次步出山門,可見這對武林師兄弟之間的情義。

陶庸君還沒走出寺廟前的廣場,就瞥見查氏兄弟雙雙站在一棵大樹下麵,旁邊停著一輛馬車。

陶庸君心裏冷笑:我還擔心你倆等得不耐煩先走了呢,嗬嗬,現在看來,我們這個交道真要好好打下去了!

陶庸君拜訪師兄這三個小時,查氏兄弟也沒閑著。之前陶庸君進麵館時,查應升、查應發兩個不知道這家麵館是否有後門,也不知陶進麵館之舉是純粹餓了想吃飯,還是已經發現被跟蹤,借吃麵之機開溜。

兄弟倆商量片刻,查應升讓老弟去對麵車行租一輛自行車,以防陶庸君突然招輛車就走。他自己則跟進麵館,叫了碗麵條,邊吃邊盯著陶庸君的動靜。

陶庸君吃罷結賬出門,招了一輛出租馬車,查應升跟出來,正好聽見陶吩咐車夫去竹林寺。查應升尋思得趕快報告“513”,老盛的落腳點他們並不知曉,但老盛曾告訴過他們一家命館的地址以及一個接頭暗號,一日有急事需要聯係,可以去找命館的曾先生。於是他讓老弟騎車去命館向曾先生報告,自己則攔下一輛馬車繼續跟蹤。

卻說查應發去命館見到曾大全報出暗號,曾大全馬上反應過來,這就是老盛發展的丹陽那對兄弟之一了。

聽查應發介紹了陶庸君的情況,曾大全頓時來了興趣:這人曾供職於上海租界洋人開的照相館,必定會說英語,這倒是眼下急缺的人才。照相器材都是舶來品,料想他看慣了七七八八的洋文說明書,剛收到的這兩件高科技殺器的洋文說明,應該也難不倒他。另外,這主兒在“七十六號”當過少尉特務,而且受到陳璧君的器重,即使抗戰勝利後洗手上岸,躲過國民政府的追究解放後共產黨也不會放過他。可如今他卻啥事兒沒有,還能拎著禮品到處溜達,說明他跟“513”眾兄弟一樣,也是漏網之魚。

那好,幹脆把他請過來,至少先把說明書翻譯了,不然往下的行動沒法兒進行。等他翻譯了說明書,也就相當於知道了“513”的秘密,若是不肯入夥,那就隻有幹掉。反正“513”已經欠下兩條人命了,再多一條也無所謂。

主意打定,曾大全對查應發說:“兄弟為513立下了首功,很好!現在,你速往竹林寺,待那位陶先生離開後,客客氣氣把他請到曾記棺材店,我在那裏等著。如果軟的不行,可以來硬的,隻要不弄死,抬過來都行。切記小心行事,不能鬧出動靜。倘若遇到意外,安全脫身為上。身上有家夥嗎?有?那我就靜候佳音了。”說著,掏出幾張鈔票遞給查應發,說是活動費用。

查應發趕到竹林寺,其胞兄查應升已經在山門外守了一段時間了。查應升的心思比查應發細密,聽老弟說了去見曾大全的情況,思忖片刻:“咱們先得叫一輛馬車,一會兒陶先生出來才好上前請人。事先多給車夫點兒錢,囑咐他不管發生什麽事都跟他無關,他隻管趕車就好。”

如此,待陶庸君跟師兄道別出了山門,就看見一輛馬車前站著查氏兄弟倆。兄弟倆攔住了他的去路,雙雙抱拳作揖:“陶先生,別來無恙。”

“陶先生”這個久違的稱呼使陶庸君暗自驚異。

自從日本投降,陶庸君離開“七十六號”,就按組織上的指令改名“浦午潮”,其後所有檔案中出現的都是這個名字。1949年被甄老爺子看中調入“華東八室”,組織上又讓他恢複“陶庸君”的原名。不過,他執行的都是秘密任務,在外使用化名,“陶庸君”這個名字隻是在組織內部使用。而眼前這兩個tubie樣的家夥,竟然開口就叫出了“陶先生”,看來是知道他供職汪偽“七十六號”那段曆史的——之所以把時間框定在這個範圍,是因為陶庸君在租界照相館做照相師時,按照洋老板的要求,對外使用的是“格裏弗”這個洋藝名。

陶庸君還沒來得及往下細想,查老大又開腔了:“陶先生這副模樣跟十多年前沒啥變化,還是氣宇軒昂,神采飛揚。”

陶庸君故意露出驚訝的神色:“我不記得在哪裏跟閣下見過麵,二位怕是認錯人了吧?”

“嗬嗬!陶先生真是貴人多忘事。想當初您老到南京二十一號視察工作,淩副主任派車去中央門車站迎候,是兄弟我為您拉開的車門。那天您穿一身藏青西裝,外罩米色風衣,頭戴黑色寬簷禮帽,足蹬半高幫的日本軍用皮鞋。當然啦,以陶先生您的身份,肯定不會留意一個打雜跑腿的。”

一旁的查老二也附和道:“陶先生,那天兄弟我也在場,還記得您老下車後,淩副主任跟您合影,還特意囑咐照相師多拍幾張,待回頭衝印出來,請您這位照相大家當麵指點。”

陶庸君不得不承認,這二位所說的細節一點兒沒錯,看來他們還真在南京“二十一號”當過漢奸特務。那麽,他們是在上海就盯上我了嗎?應該不會。憑他們這點兒道行,不可能掌握我是“華東八室”偵查員的情況。那就隻有偶遇了,畢竟火車站這種地方人多眼雜。想清楚這一點,陶庸君放鬆下來:“二位現在攔住我,有何貴幹?”

“兄弟奉曾先生之命,想請陶先生去見個麵。”

“你說的曾先生是哪位?”

“就是鎮江地麵上有名的命相大師曾大全先生,他老爸以前在鎮江也是十人九曉——曾記棺材店就是他老人家開的。”

“哦,是曾棺材啊,這人我倒聽說過。”

“我們此刻就是去曾老爺子的寶號,請陶先生上車。”

陶庸君覺得自己的運氣當真不錯。殺害丁豐的疑凶雖是吳望福,但根據丁豐生前介紹的情況看來,吳望福不過是草包一個,陶庸君一直懷疑曾大全在其中發揮了重要作用。正犯愁怎麽調查曾大全呢,他倒派人找上門來了。至於曾大全此舉意欲何為,陶庸君一時無法猜透,但有一點已經十分確定——既然眼前這兩個湖匪兼漢奸特務是曾大全的手下,那曾大全必定和敵特有涉。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況且這兩人以自己從前在“七十六號”的經曆為要挾,其目的多半不是想加害自己,而是另有所圖。想到這裏,陶庸君微微一笑:“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第二十三章、棺材店裏好殺人

“曾記棺材店”的老板曾謀富已經一年多不問店務了,不是他有“激流勇退”之想,而是中風後癱瘓臥床不起了。“曾記棺材店”還在,但兒子曾大全卻拒絕接管,說他要傳承外公吳老爺子的命相和岐黃之術。沒辦法,棺材店這段時間就由賬房何老先生代管。

為了讓曾老板安心養病,何老先生在征求曾大全的意見後,把原本後院的工場間搬到在市郊接合部租的房子裏。那邊麵積不大,做好的棺材成品還是用船運到“曾記”,返回時再把儲存的木料裝運過去。“曾記”雖然麻煩了一點兒,於顧客卻沒有任何影響,老字號的招牌效應得以繼續發揮作用。

新政權警方還是沿襲舊警局的做法,凡是執行死刑沒有家屬認領的屍體,都向“曾記”買棺材下葬。這就給了外界一個假象——新政權繼續照顧“曾棺材”的生意。不僅如此,曾大全還有意無意地散布些真真假假的消息,說自己的老爸解放前與新四軍有聯係,做過不少對革命有利的事情,所以解放後新政權沒動他,隻是一度外調比較多。

這種傳言對於周邊街坊鄰居甚至派出所警員都有一定影響,加上曾老板中風臥床,雖說“群眾眼睛雪亮”,卻沒人懷疑“曾記棺材店”在搞什麽貓兒膩。

盡管如此,曾大全還是處處小心謹慎。他事先關照查氏兄弟,接上陶庸君後,讓馬車前往距棺材店大約一裏地的一座橋堍旁,店裏的夥計搖船到那裏等著,馬車一到,即“請”陶先生登舟,稍後從棺材店臨河的後門上岸。對於陶庸君的光臨,曾大全熱情歡迎,將其引至後院的書房。說正事前,自然要先試探一番——

“久仰陶先生大名,兄弟少年時就聽說上海灘有一位連洋人都欽佩不已的照相師,今天終於有幸見到先生的真容。”

“曾少爺過獎,都是些雕蟲小技而已。”

“陶先生太謙虛了,能夠受到汪夫人的器重,那是何等不易。要知道那陳璧君可是男的把誰放在眼裏的。

“不瞞曾少爺說,直到現在我也不清楚她為何抬舉我”

“聽說您一入七十六號,就給您專設了一個部門。”

陶庸君語氣平淡:“有這事,汪夫人還曾經接見過我,給了我一張名片,上麵有她的親筆簽名,說如果有什麽事情需要幫助,任何時候都可以向汪政府區域內的任何官員出示——包括日本軍人。不過我也沒什麽事情,一次也沒有用上。抗戰勝利後,國民政府追查的緊,我怕出事,就連同那些年拍的照片一起一燒了之了。”

“後來呢,陶先生幹什麽去了?”

“去了廣州,從香港收購舊相機修理整新,再貼上偽造的洋文標簽低價出售,勉強混個溫飽。直到上海解放後第二年我才回來。”

“上海的公安局怎麽給您上的戶口?”

“華東八室”的八名偵查員都是幹隱蔽活兒的“獨腳蟹”,執行任務時難免遇到此刻曾大全這樣盤海底式的問話,組織上考慮到這一點,早就為各人編製了數份不同腳本的履曆,甚至根據這些腳本建立可以以假亂真的檔案。有了這種幾乎天衣無縫的安排,陶庸君麵對曾大全的詢問,不僅對答如流,而且語氣真切自然,因為他早已把履曆上的內容看作是自己的真實經曆了。

“我是1946年去的廣州,當時已經不再使用陶庸君這個名字了。花錢買通了警察局的一個科長,是我以前的一位同學介紹的,他把我落戶口的時間改成民國二十七年(1938年)。解放後我從廣州回到上海,公安局查了舊檔,確認廣州那邊的底卡上有這樣的記載,給我出具了戶口遷移證。事先我托朋友在上海買了間舊房子,在餘鑫裏,就是現在的海寧路1010弄。那是閘北公安分局開封路派出所的管段,我去派出所上戶口,因為遷移證上有廣州市公安局的大印,戶籍警二話不說就給我辦理了落戶手續。”

“您回滬後,靠什麽謀生?”

“主要是修理照相機,收音機、鋼絲錄音機之類的也能對付,前些日子還給醫院修理過X光機。”

“陶先生真是能工巧匠,無師自通,厲害!厲害!”曾大全頻頻點頭,臉上的表情顯得很滿意——綁架的目的達到了,日後萬一那兩件高科技殺器出了什麽毛病,說不定他也能給修好。

然後,曾大全就要提出對於陶庸君來說生死攸關的問題了:“陶先生,您在上海拋頭露麵,就這麽放心嗎?萬一被人認出來,到公安局一檢舉,以陶先生的經曆,恐怕在劫難逃啊。”

陶庸君苦笑:“我這個人,怎麽說呢,好像命運老是跟我作對。少年時的誌向是做學問,當個大學教授什麽的,可家父是做買辦的,認識的洋人多,待我從教會中學畢業,就直接把我送到洋人開的照相館去了。沒奈何,父命難違啊……照相倒也無妨,誰知鬼使神差給汪夫人拍了張照片,居然入了她的法眼,讓她推薦去了七十六號。我有自知之明,根本不是幹這活兒的料,可汪夫人一聲令下,我哪敢不去?

“因為汪夫人的關係,我在七十六號倒是受了不少優待,連李士群、丁默村都請我吃過飯,警衛總隊長吳四寶也跟我是稱兄道弟的哥們兒。話又說回來,我就是一個照相的,在七十六號這幾年裏壓根兒就沒參加過一次特務活動,沒殺過人,沒沾過血,哪怕是行動策劃也沒參與過。可這些能說給誰聽?抗戰勝利後,照樣上了國民政府懲辦漢奸的名單,你說這不是天大的冤枉嗎?

“幸虧當初去廣州時改名換姓辦了戶口,如今總算能過上一份安穩日子。解放以來,我時時小心,處處謹慎,前麵跟您說的那些修理活兒,都是在家裏進行的——我跟中央商場和虯江路舊貨市場的一些修理攤頭有合作,他們替我攬活兒送到家裏,完成後再由他們派人來取。曾少爺所說的拋頭露麵,我是萬萬不敢的。這不,今天難得出一趟門,就被請我過來的那兩位好漢給認出來了……”

一番話說得入情入理,曾大全微微頷首:“那麽,陶先生今天到鎮江這邊來幹什麽呢?”

“唉,別提了!看來我是流年不利啊……最近給醫院修好了一台X光機,那就不像照相機、收音機那麽簡單了,可以在家裏搞定,我得去醫院實地進行調試。調試倒是很順利,比醫院預計的時間提前了一周,那個科主任很高興,不知怎麽的心血來潮,說要免費給我作個肺部檢查。盛情難卻,我就拍了一張片子。結果出來我就傻眼了,說是患了肺結核!我還不信,第二天悄悄去了另一家醫院,自己花錢又拍了一張片子,診斷結果一模一樣。這個病曾少爺應該是知道的,除非弄到盤尼西林,否則十有八九要提前老掉。可是,藥店裏哪有盤尼西林賣?原來還有黑市,現在也被人民政府打擊得差不多了。

話說回來,像我這種不大活絡的人,有黑市我也找不到!沒法子,隻好從另一條路上想辦法。聽說有些跟我一樣患了肺結核的,長期習練武術和氣功,能夠不治自愈,我就四處托人打聽這方麵的名師。有人告訴我,鎮江竹林寺有個悟世法師,於武術養生頗有心得,故特地過來拜訪求教。”

說到這兒,陶庸君尋思不能讓你小子一個勁兒盯著我盤海底,接下來也該輪到我提問了。“陶某跟曾少爺素不相識,不知今日這是唱的哪一出?”

對此,曾大全早有設想:先讓陶庸君把那兩份說明書翻譯出來,然後勸其加盟“513”,拒絕的話,滅口!

自古以來坊間就流傳著這麽一句話:棺材店裏好殺人。這意思就是在棺材店把人幹掉後,很容易處理屍體,往空棺材裏一放,青天白日堂而皇之弄輛大車運出去,找個四下無人之處挖個坑埋了就是。

這就是曾大全選擇在“曾記棺材店”跟陶庸君見麵的原因。

即便陶庸君願意加盟,也得把他軟禁到“513”執行“黑玫瑰行動”後再作處置。如果行動順利,則讓他回上海,從此就是“513”的一員,是他曾少爺的部屬了。此人的確是個特殊人才,以後凡是需要翻譯外語、修理一應損壞器材之類的活兒都歸他了。曾大全甚至打算物色人員在鎮江這邊開一家修理兼收購舊收音機、照相機的店鋪,不是為了掙錢,而是作為“513”的聯絡點使用,跟在上海的陶庸君也能有一個掩人耳目的接觸理由。

嗬嗬,這個主意不錯!曾大全越想越得意。

曾大全的確是有點兒小聰明的,但也有這類人的通病——剛愎自用,認為自己的計謀都是算無遺策,再說有“一旦拒絕就幹掉”的後手他自信完全掌控了主動權,也就放鬆了警惕。對於陶庸君的提問,他是這樣回答的:“兄弟受人之托,想找一位精通英文的朋友幫助完成一樁小活兒,翻譯兩份英文資料。原本要從茫茫人海中尋覓能夠勝任這活兒的人選,不意天降良緣,一陣春風把陶先生從上海送到鎮江,就冒昧把您給請來了。至於報酬,那自不待說,肯定優厚。先說優厚內容之一,剛才無意間獲知陶先生不幸身患痼疾,急需盤尼西林治療。陶先生給滬上貴府寫封信告知一聲,就說在寒舍小住治病。以免寶眷掛念。盤尼西林是治療肺結核的神藥、包在兄弟身上,估計在寒舍盤桓個把月,病灶就能鈣化了。”

此刻陶庸君已經完全確認,這位曾少爺不但是敵特分子,多半還是鎮江這邊一個敵特潛伏組織的頭目。至於曾大全所說的翻譯活兒,起初他以為是無線電收發報機的使用說明書之類。陶庸君讀的是教會學校,高中畢業時不借助詞典就可以把整套英文版的《福爾摩斯探案集》看下來了,後來去洋人開的照相館工作,接觸的不僅是洋老板洋顧客,還必須讀通讀懂各類照相器材的英文使用說明以及有關照相技術方麵的英文書籍。因此,無論是英語口語還是專業術語,都難不倒他。

待看過曾大全交給他的第一份“英文資料”,陶庸君才徹底明白敵特的意圖,不由得出了一身冷汗。

他告訴曾大全:“這是一台小型自動縱火器,內裝汽油等易燃物,可以預先設置時間,屆時通過高能電池產生的電流觸發點火裝置,把汽油燃燒形成的火焰向四麵八方噴射。資料中附有這台設備的工作原理和詳細的構造圖,也寫明了一旦發生故障該如何修理。這種設備算不上複雜,知道原理後隻要有材料和工具,自己製造也不難。不過,需要高能電池維持設備的運轉。這種高能電池在內地肯定是難以搞到的,得從境外想辦法。”

曾大全大喜過望。這位陶先生不但能翻譯能修理,還能仿製,太厲害了!這個人不能殺,得留著,今後足堪重用……

第二十四章、 “513”的覆滅

回過頭來,再說專案組那邊的情況。先前說到董必成局長要聯絡員裴蘇聯係老孫沒成功,這才發現老孫自昨天傍晚跟自己碰頭後,到現在還未露過麵,不禁為他的安全擔心。反複考慮後,董局長交代專案組:“大夥兒先歇會兒,不要離開高公館駐地。”

這時的專案組已經增加了五名市局社會科的偵查員,一共有十四人了。這些同誌大多是參加過專案偵查的,卻從沒遇到過“大夥兒先歇會兒”的情況,難免覺得奇怪。但公安機關有紀律,不能擅自議論,隻有麵麵相覷。

這當兒最忙的是聯絡員裴蘇,郵電局已經為高公館裝上了三部臨時電話(其中一部是保密電話),他守在旁邊,不住地往外撥打,向各個派出所詢問轄區裏是否發生了什麽情況,又不便明說是否發現有一個貌似老孫的男子遭遇了不測。最急的是董必成:“華東八室”的偵查員可不能發生不測啊!

看看時間,已經下午5點了,老孫依然音信皆無。董必成知道必須向上級報告了,他使用保密電話接通行署公安局:“請接黃赤波局長!”

黃赤波聽說“華東八室”一名偵查員失聯,大驚,問情況,董必成自然沒法兒說完整,因為他根本不知道這位老孫同誌來鎮江是辦什麽案子的。老紅軍出身的黃赤波的脾氣是出了名的“不咋樣”,忍不住就要發作,但想想也實在怨不得董必成,隻得壓住火氣。找人要緊,先跟“華東八室”通個氣再說吧。

甄真接聽電話,也是一個激靈:“失聯?多長時間了?昨天傍晚到現在……這樣吧老黃,我先了解一下,回頭直接跟鎮江市局的董局長聯係就是了。”

放下電話,甄真尋思鎮江市局報稱陶庸君自昨晚就失聯了,昨晚的情況我倒是知道,回上海了;緊接著又連夜趕回鎮江。他在鎮江除了市局和下榻的旅館,好像沒有其他地方可去……哦!想起來了,陶庸君曾經說過,要去竹林寺向師兄討教祛病的法子,會不會他在鎮江下了火車,就直接去了師兄那裏?有這個可能!

於是,他讓小齊給鎮江去電,說陶庸君可能去了竹林寺。

董必成立即派專案組副組長張道成帶兩名偵查員前往竹林寺。

悟世法師告訴偵查員,師弟確實來過,下午2點多離開,他把師弟送出了山門,師弟走到寺前廣場的時候,有兩個男子上來搭話,很客氣地請他上了一輛出租馬車。至於車牌,離得太遠,根本看不到。

偵查員緊接著又去了非機動車出租業公會,請他們緊急協查下午2點左右在竹林寺載客的出租馬車,同時通知全市各派出所,在各自轄區攔截出租馬車,逐輛打聽。高效率的尋車行動開始沒多久,裴蘇就接到一個電話,剛問了聲“哪位”,就萬分欣喜地喊道:“董局長,老孫有消息了!”

董必成搶過話筒,急切地問:“老孫!是你嗎?”

電話那頭卻不是老孫的聲音:“報告董局長,我是水警大隊民警趙寶強,現在大市路派出所。有位老孫同誌讓我轉告,曾大全和另外兩個家夥都被拿下了……”

“在哪兒?”

“在曾記棺材店,老孫同誌正看守著,請市局趕緊派人過去。”陶庸君以一對三,是如何化險為夷,還拿下了曾大全三人的呢?

先前,陶庸君翻譯了自動縱火裝置的英文說明書,還對照說明書把那台機器拆卸開,再完整拚裝起來,讓曾大全大為歎服。至此,他對陶庸君已經完全信任,又連同說明書拿出了那台自動投毒裝置,請陶先生指教。

陶庸君粗略翻閱了說明書,心裏一沉:比起縱火裝置,這件才是真正的殺器,而且構造比縱火裝置複雜得多。如果用它來搞破壞,那可真如古人說的“殺人如草不聞聲”啊!

見陶庸君沉吟不語,曾大全忍不住問:“陶先生,這台機器……”

“照說明書上寫的內容來看,這個東西非常厲害。如果把它放在封閉場所,比如房間、船艙、車廂之類的地方,設置好時間,它可以自動釋放不同種類的毒氣,輕則使目標昏迷,重則殞命。它運行時悄無聲息,即使在靜夜裏也聽不出任何聲響;釋放出的毒氣無色無味,不會引起目標的警覺。而且,體積隻不過兩個肥皂盒大小,隨便什麽旮旮旯旯都能放得下,具有高度的隱蔽性。”

曾大全馬上想起當年暗殺日軍少將富田大作時吳望福製作的那個機關武士人偶,暗忖這真是異曲同工啊!這種殺器不事張揚、無聲無息把人送上西天,真好!當下興奮得幾乎手舞足蹈。

而陶庸君呢,看似一臉平靜,大腦卻在飛速運轉。方才拆解自動縱火裝置的時候,他注意到曾大全就露出躍躍欲試的神情,隻是限於眼下這個環境,不可能試用一下看效果。但這款投毒裝置,倒是有條件試一試的。

果然,陶庸君腦子裏剛閃過這樣的念頭,曾大全就開腔了:“這個小匣子裏附帶的一個個瓶子,裝的應該就是毒藥吧?要不,咱們試試這台機器是否能夠正常使用?”

“曾少爺,使不得,這是毒氣……”陶庸君故意裝出一副震驚的樣子,心裏已經有了主意。

“說明書上不是說可以調節毒性的等級嗎?咱們揀輕的來。”

“先容我把說明書看仔細……”陶庸君裝模作樣看了片刻,“這上麵說,最輕一級的中毒效果相當於醉酒,不是酩酊大醉,就是走路打晃兒、口齒含混。還別說,這些洋人想得可真周到啊……”陶庸君說到這裏,故意打住。

“怎麽說?”曾大全追問。

陶庸君照著說明書流利地念了一小段英文,然後給曾大全翻譯:“最輕一級,也就是第七等級,需要原藥一克,在儲水盒裏灌人清水,設定時間,屆時就會生效了。”

“怎麽還要灌水?”曾大全不解。

“這原藥是固體粉末,必須用水溶解後才能散發出有毒氣體。”

“那咱們就試試!陶先生,你把這第七等級的藥粉找出來。”

陶庸君佯裝慎重,又是看說明書,又是對照藥瓶上的英文說明,嘴裏不時念念有詞,總算把那瓶原藥挑了出來。藥瓶外麵附帶一個長短如牙簽的小勺,陶庸君打開瓶蓋,小心翼翼盛出一勺,又用白紙把高出勺子邊緣的部分抹平。他向曾大全解釋說:“說明書上寫著,這一平勺的容量就是一克。”

曾大全感歎:“這種細巧活兒,隻有陶先生這樣的細致人才幹得來。”

“那咱們就開始了,曾少爺您看設定多長時間合適?”

“三五分鍾吧,別太久了。”陶庸君遂設置了三分鍾,把這件殺器放在屋子中間的地板上。曾大全又緊張又興奮,不時看看手表。還剩一分鍾的時候,他忽然想到一個問題:“中毒後多長時間可以恢複正常?”

“說明書上寫著,第七等級的毒性輕微,是專門為測試設定的。受試者一旦感到不適,關閉設備、流通空氣即可,不致對身體產生影響。”

“那就好。”

細心的陶庸君注意到,曾大全下意識地摸了摸右側懷裏,估計這主兒身上有手槍。外麵至少還有兩個同夥,一會兒可以用曾大全的手槍製服他們。

眼看設置的時間到了,殺器上麵的小孔裏隱隱飄出些許淡淡的霧氣,片刻,就消散了。曾大全喜形於色:“這洋人的東西實在了不起,準時啟動,而且沒一丁點兒聲響。”

陶庸君沒吭聲。此刻他必須降低呼吸頻率,以減少吸入毒氣。好在他長期習練武術和氣功,短時間屏氣還不成問題;加之他坐的位置靠近門口,外麵的空氣從門縫裏鑽進來,把毒氣吹向曾大全的方向。

大約兩分鍾過去,陶庸君除了覺得微微有些頭暈,似乎沒受太大影響。再看曾大全,果真像喝高了似的,因為是坐在書桌後麵,下盤還算穩當,但上半身已經東倒西歪,眼神也開始散亂。陶庸君突然發作,曾大全眼睜睜看著對方撲過來,卻做不出任何反應。陶庸君一掌切到他的頸動脈上,瞬間“KO”了對手。

陶庸君返身將投毒裝置關閉,從曾大全懷裏抽出手槍,解開他的皮帶,將其雙手反綁。接下來,就該對付查氏兄弟了。陶庸君把書房門拉開,查氏兄弟正坐在外間喝茶。陶庸君衝他倆招手:“二位,曾少爺有請。”

兩人不疑有他,一前一後進入書房,看到曾大全那副樣子,都是一個愣怔。背後傳來陶庸君冷冷的聲音:“麵壁蹲下!把家夥掏出來,放在地板上,敢違命,格殺勿論!”

查氏兄弟不敢造次,乖乖從命。陶庸君命他二人接下褲帶,互相捆綁。然後去後院找了一根長索,把三人綁在一起。這時,曾大全蘇醒過來,麵對眼前一幕,自是又驚又怒,開口想說什麽,卻被陶庸君用抹布堵住了嘴,另外兩個也是同樣待遇。

往下就該聯係專案組,讓他們接手了。陶庸君寫了一紙條子,打開後門,想招停過往船隻,請船家把條子送到派出所去。

正好有一艘水警的巡邏汽艇經過,那就簡單了。陶庸君沒亮明身份,隻說是自己人,這裏發生了情況,請水警上岸幫助看守人犯,同時去附近派出所報告。

專案組接到水警的電話,由董必成帶隊,迅速趕到現場。陶庸君對董必成說:“這是貴局承辦的案子,這裏就交給你們了。”

董必成有些遲疑:“老孫同誌,你已被任命為專案組的顧問,往下的訊問工作,還需要你參與。”

陶庸君把董必成扯到一旁,壓低聲音:“主犯已經到案,剩下的工作我就不露麵了,這也是甄主任的意思。再說,折騰了一天一夜,我實在是有點兒扛不住了,得回去好好睡一覺。”

陶庸君是真的累了,回到下榻的四牌樓“恒泰旅社”後倒頭便睡。一覺睡到第二天早上7點多,如果不是有人敲門,隻怕會睡到午後。

他以為是跑堂,打開門一看,不由大吃一驚:“甄主任!您怎麽來了?快屋裏坐!”

昨晚陶庸君回旅館休息的時候,專案組對已被監視的吳望福收網。根據人犯的交代,連夜將“513”副站長盛洪坤以及在他的小酒坊落腳的“十五巷”命案凶手鍾敬仙和其他四名敵特抓獲歸案。

“513”成員無一漏網,鎮江市公安局隨即向蘇南行署公安局報告,黃赤波局長又接著向華東局公安部匯報。當晚,華東局公安部領導召見甄真,說此案案情重大,必須上報中央社會部,還要向軍方通報。按規定,上報中央社會部的案子,華東局公安部必須第一時間派人到場了解情況。

這個任務自然非甄真莫屬。甄真馬上動身前往鎮江,和蘇南行署公安局長黃赤波一起聽取了董必成的匯報,直到中午才結束。此番他來旅館,一是看望下屬,二是要告訴陶庸君一個他非常關心的情況。

甄真說:“小陶啊,你這一個月的假期隻用了幾天,接下來打算怎麽過?如果想回上海,到時可以跟我一起走。”

陶庸君說:“甄主任,我一時半會兒可能還不能離開。513特務案是破了,可我的問題還沒解決,還得繼續調查許秋琴母子失蹤案啊。”

“我應該早點兒告訴你的,榮大案已經水落石出了。昨晚專案組訊問一幹案犯時,盛洪坤交代,那是他和一個鄭姓匪徒聯手作的案,鄭犯以及許秋琴母子都被他滅口了。專案組從他的酒坊裏搜出了佛袍,今天正準備押著他去指認埋屍現場。回頭我讓鎮江市局給你出一份證明,到時交給審幹組就行了。”

“如此我就放心了,不過……”陶庸君突然想起自己還身患肺結核,“我這病……”

甄真嗬嗬一笑:“你昨天以一敵三,還是在吸了毒氣的情況下。這身體素質,像是生癆病的人嗎?”

陶庸君不解地看著甄主任。

甄真拍拍他的肩膀:“你那位竹林寺的師兄不是告訴你了嘛,此病無妨。”

陶庸君終於恍然大悟。

(本文純屬虛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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