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筆由墨

不想那玉堂金馬登高第,隻望能高山流水遇知音。
個人資料
正文

【塵封檔案】係列之185:“華東八室”之513特務案(三)

(2023-09-01 11:17:12) 下一個

【塵封檔案】係列之185:“華東八室”之513特務案(三)

 本文轉載自公安月刊《啄木鳥》2023年第06期

 作者:魏遲嬰、東方明

第十三章、脫胎換骨

陶庸君沒有想到,專案組查摸到的嫌疑人,竟然是十二年前給舊刑警丁豐做耳目的那對奇葩郎舅中的老舅吳望福!

這到底是怎麽回事?說來話長。

十二年前,汪偽丹徒縣警察所在調查榮大案時,四牌樓派駐所刑警丁豐動用了曾大全、吳望福這對“黃金搭檔”。起初,丁豐對此並未抱多大希望,這就像人們買彩票一樣,都知道中獎的幾率微乎其微,簡直可以忽略不計。但如果你不掏錢去買,那連“忽略不計”這四個字也跟你無緣。

出乎丁豐意料的是,他這張彩票買對了,而且開獎速度奇快。中午請曾大全、吳望福在飯館吃飯布置任務,到晚上就開出了大獎。曾大全、吳望福兩個不但發現了榮大案中的贓物紫色佛袍,還把兩個作案人之中的案犯甲也撈著了,一股腦兒帶進了四牌樓派駐所。盡管稍後發生了樂極生悲的一幕,案犯甲被同夥案犯乙給救走了,而且還幹掉了一個警察,但這跟曾大全、吳望福無關,這對搭檔受到了汪偽鎮江警方的嘉獎,日軍方麵也有禮品相贈。

這些情節,當時包括丁豐在內的汪偽鎮江警方很多人都知曉,但人們不知道的是,這事的背後還有文章——

曾、吳二人“建功立業”,引起了重慶國民黨“軍統”本部的注意,戴笠對曾、吳二人產生了興趣。很快,來自遙遠山城的無線電波向“軍統”南京區下大了指令,讓南京站相機對曾、吳二人進行考察,將其發展為“地下同誌”。

“軍統”聞風而動,的注意。很快就派人對曾大全、吳望福進行考察。經過幾個專家級特工的論證,認為被戴老板看中的兩個工作對象中,曾大全比較合適,吳望福的得分就差多了——這個有著一張娃娃臉、身材矮小似少年人的汪偽警方耳目缺乏主見,除了少林擒拿術馬馬虎虎還夠看,其他功勞的取得,尤其是在榮大案中發揮的作用,完全是靠依附其外甥曾大全。否則的話,別說功勞,隻怕連給警方做耳目的資格都勉強,地方名探級人物丁豐更不會看上他。反觀曾大全,情況就不同了,這個青年外表肥頭大耳膘肥體壯,卻是大智若愚,即便摒棄了他的老舅搭檔,相信他照樣能夠做出成績。

以上就是“軍統”南京區對這對搭檔的考察結論,他們的意見是:鑒於本區處於日偽勢力的嚴密監控下,從黨國諜報大業計,行使必須慎之又慎,是否可以先發展曾大全為“地下同誌”,另一對象吳萬福則可作為候補,繼續予以考察,待時機成熟後再發展。

意見報到重慶,很快有了回音:一件很好,可照辦。

南京站經過反複研究,製訂了一個說服曾大全加入軍統的方案。這個方案的最後一條是:如若曾大全拒絕合作,應將其滅口,以防泄密。

接下來的事實證明,這最後一條是多慮了,曾大全不但沒有拒絕,甚至連一星半點兒拒絕的意思都沒有。南京站和他接觸的特工給他三天時間考慮,三天後,曾大全給出的回複是:願為“軍統”效力,為國家效命。

就這樣,曾大全成了南京區的正式特工。軍統方麵對曾大全比較器重,將其作為特殊人才“邊使用邊培養”。1940年底,南京站聘請了幾位中西名醫給他體檢,醫生的意見是:體重嚴重超標,須減肥,否則,將影響內髒器官的正常工作,引發各種疾病。

於是曾大全向其老爸“曾棺材”提出,要去上海找外國專家減肥治療。“曾棺材”知道這意味著一大筆錢鈔,有點兒心疼,說你外公就是中醫,請他看看,如果他認為有必要,那老爸我也沒意見,保證開綠燈。

曾大全的外公就是吳望福的老爸吳老爺子。吳老爺子交際廣,見識多,聽外孫如此這般一說,馬上表示支持:“你爹爹小氣,恐怕是不肯掏錢的,你去上海要多久?半年?好,這半年的所有開支外公掏!上海是大都市,你可以趁這個機會好好開開眼界。多花些錢沒關係,不夠的話,直接給我來信來電,我立馬給你寄去。另外,外公給你寫兩封信,收信人都是我的好朋友,跟幫會和租界巡捕房都說得上話,你在上海遇到麻煩,可以去找他們,絕對有求必應。”

其實,曾大全此番去上海,減肥當然是目的之一,更主要的,是接受為期半年的特工技能培訓。這是軍統內部的一對一培訓,由行動情報專家麵對麵傳授。培訓過程中,還會安排實戰演練,即讓曾大全如同軍統上海區(抗戰期間,軍統在上海設置上海區、上海站兩個機構,上海站負責在上海市區的活動,受上海區節製。上海區同時還是上海周邊各地軍統地下機關的領導)的正式特工那樣,隨同他們進行刺探情報、暗殺、綁架、爆炸等特務活動,都是真刀真槍。

半年後,當曾大全重新出現在鎮江時,所有人都覺得這小子像是換了個人似的,不但減肥成功了,體重由二百多斤減到一百七十斤,人也顯得精幹利索,一掃過去那副懶散樣兒,而且待人接物言談舉止非常得體,在各種社交場合都能應對自如。

大家都把曾大全的這種改變歸功於滬上租界外國專家給他成功減肥,其實,在上海的半年來,這小子壓根兒沒見過任何一個外國醫學專家。親戚朋友們當著他的麵對上海的外國專家讚不絕口,他隻有在心裏苦笑:tamade!半年了天天接受特別訓練,每隔幾天還得去生死關轉一圈,別說我曾大全,就是彌勒大仙隻怕也得收成蘆柴棒了!

軍統在鎮江有個分支機構“鎮江室”,隸屬於“軍統”南京區。曾大全雖是鎮江地麵上的,但軍統對他的物色、發現、考察,“鎮江室”絲毫不知。最後向重慶軍統總部申請發展曾大全為正式特工,也是南京區打的報告(抗戰時期軍統在淪陷區大量發展特務,但大部分都是沒有編製的臨時工,有編製的正式特工按規定須由重慶軍統本部審查後方可獲批)。因此,曾大全在上海受訓結束回到鎮江後,受“軍統”南京區直接領導,跟“鎮江室”無關。

南京站指派一個代號“老譚”的特務與其單線聯絡,兩人第一次見麵時,老譚交代說:“你今後的首要任務是注意自己的安全,不要再給日偽警方做耳目了,可以找一份工作,作為回絕警方的理由。你是個人才,團體肯定要重用你的,隻管安心待在鎮江等候命令。每月的薪餉由我下發給你,方式可能會不同,你自己留意就是。注意,千萬不能向任何人透露自己的真實身份,也不能擅自發展他人加入團體。否則,團體紀律你是知道的,密裁是分分鍾的事!”

第十四章、 細工木匠

去上海吃了半年苦頭兒,曾大全原以為回鎮江之後可以風光一把,為“軍統”幹幾樁顯眼的活兒,回頭弄個軍官當當,也算是光宗耀祖,讓人家瞧瞧,“曾記棺材店”飛出了一隻金鳳凰。沒想到“團體”要把他當作一枚棋子雪藏起來,這也太沒勁了!但是再沒勁也得服從命令,那就去找個飯碗吧。

曾大全左思右想,一方麵是個人愛好,另一方麵還要兼顧自己的秘密身份,最後決定投奔外公,跟他學命相,順便學學診脈開方。常言道,藝多不壓身。這對今後開展“團體”工作也好,個人身份掩護也好,應該都是有好處的。

吳老爺子聽說這個外孫子想做他的徒弟,大喜,連說“孺子可教”,浪子總算回頭了。以曾大全那般玲瓏剔透的心眼,完全具備學啥像啥的潛力,加之去上海接受了半年的魔鬼訓練,參加過幾次真槍實彈的行動,有過幾次一腳踏入鬼門關的經曆,當學徒受的那點兒罪與之相比,簡直是天堂。

在吳老爺子的盡心傳授之下,不過兩年,他已經能夠獨立支撐門麵,不少找他算過命推算過運相看過風水的客戶,都誇讚他“青出於藍勝於藍”,這個“棺材店小開”眼看著就要超過他的外公了。

這時候,那位一去兩年香無音信的“軍統”南京區聯絡員老譚突然出現,下達了一項來自重慶方麵的指令:暗殺日本“中國派遣軍”總司令部赴江南視察團團長,亦即“中國派遣軍”總司令部副參謀長、陸軍少將富田大作。

老譚是個老牌行動特工,對於暗殺爆炸綁架投毒非常精通,傳達任務後對曾大全說:“你也不必緊張,既然是暗殺,就沒必要明火執仗去跟日本人拚命,那是無謂犧牲。南京區已經製訂了行動的基本框架,你的任務就是根據這個框架做

好準備。至於具體怎樣準備,還需要你動動腦子,重慶方麵可是對你寄予厚望啊!"

曾大全依舊寡言少語,平靜地聽老譚交代完畢,隻說了兩個字:“明白!”

老譚離開後,曾大全把自己關在家裏,埋頭研究老譚留下的“軍統”南京站收集的有關富田大作的資料,認為要完成上峰派下來的任務,離不開一個人——老舅吳望福。他打算跟老舅好好商量商量,鼓動吳望福助己成事。

這自然是違反“軍統”的“團體紀律”的,但以曾大全特立獨行的稟性,壓根兒不當回事。再說了,隻要順利完成任務,上麵高興還來不及,誰還會過問具體是怎麽完成的?

吳望福跟曾大全原是一對“焦不離孟,孟不離焦”的黃金搭檔,自從曾大全去上海“減肥”、回鎮江後又宣布退出耳目行列去跟吳老爺子學藝後,頓時傻了。他自幼一直跟著這個比他大幾個月的外甥一起玩,逢到大事小事,都是曾大全拿主意,這麽多年下來,已經對曾大全產生了嚴重的依賴。現在外甥冷不丁兒改行了,自己該怎麽辦?

他先是企圖說服外甥改變主意,自然無效:退而求次,向他請教今後該如何過日子。曾大全說得輕鬆:“跟我一樣,也找個正兒八經的職業。男子漢大丈夫,隻有學點兒真本事,才能闖蕩江湖嘛。”

“好,聽你的!咱倆一起跟我爹學診脈開方算命看風水,我做你的師弟!”

曾大全尋思那可不行,如今自己多了一重秘密身份,吳望福在身邊,就多了一雙眼睛,萬一露餡,那可不是鬧著玩的。遂勸吳望福考慮另找一份活兒做,他的理由是:“咱倆不能都學一樣,多一門本事就多一條路,這叫雙保險。”

吳望福哪知道外甥的心思,隻道這家夥不願帶自己玩了,二十餘年來,這是他第一次對曾大全感到惱火。好啊,你不帶我,我也不求著你,咱們各玩各的!

不過,吳望福實在不是一個有辦法的人,思來想去,還是沒有出路,幹脆一咬牙:你拜我爹為師,那我也拜你爹為師!

曾大全的老爸“曾棺材”是吳望福的嫡親姐夫。吳望福的姐姐是鎮江城裏小有名氣的一隻母老虎,出嫁後仗著吳老爺子在社會上有些名望,在夫家作威作福。跟黑白兩道都有關係的“曾棺材”當然不是隨便誰都能欺負的,但麵對家中悍妻卻是束手無策——老丈人的厲害他是知道的。

好在母老虎隻是在老公麵前發威,對公婆倒還不錯。這一點得益於吳老爺子的家教:到得婆家,其他作為我不管,若是對你公婆耍蠻使性,那我可對你不客氣,嚴重了,我幹脆就不認你這個女兒!

老爸有嚴令,母老虎不敢造次。如此,這對夫婦就成了鎮江城裏的一怪:老婆對丈夫如河東獅吼,可是對公婆卻永遠是溫良恭儉讓。此刻,母老虎聽說老弟要拜自己的老公為師,驚得險些咬掉舌頭。但吳望福是吳家一寶,老爺子最寵,母老虎吃驚歸吃驚,弟弟的要求,不論多麽古怪,一定是要照辦的。

“曾棺材”當然識相,知道這事是絕對不能拒絕的,不但不能拒絕,還要辦得讓各方都滿意。可問題是,小舅子成天遊手好閑不學無術,讓他學做棺材,他哪裏吃得了這份苦,光是拉大鋸就要他命了。一旦小舅子半途而廢,別說吳老爺子那一關,眼前這母老虎就得讓自己吃不了兜著走。那該怎麽辦呢?

他跟小舅子商量:“你想找個事情做,學門手藝,這是好事。可是呢,你是天生聰慧之人,棺材鋪裏卻都是粗活兒,你來我這裏學做棺材,那不是把牛黃當牛屎嗎?你看這樣行不行,我先教你些基本手藝,算是入個門,憑你的這雙巧手,往後當個細工木匠應該不成問題……”

“啥叫細工木匠?”

“就是專門製作精致物件的木匠。”

“那有啥意思?”

“那意思可大了。”“曾棺材”開始忽悠,“茶館說書先生講的那些劍俠故事裏,什麽內裝機關的百寶首飾匣,自己會走會跳的七巧童子,會在水上自己移動的尺半龍舟……都出自細工木匠之手。魯班爺你聽說過吧?他就是細工木匠的祖師穀。還有諸葛孔明的木牛流馬你聽說過吧……”吳望福一下子就被說動了,覺得幹這一行比外甥跟老爺子學算命看病有趣,日後若是做出什麽稀有物件,那絕對可以聞名天下的!

有了興趣,學得自然就認真。接下來的日子裏,吳望福刻苦鑽研細木工手藝,那份癡迷勁兒,大大出乎“曾棺材”的意料。不過,姐夫隻能帶他進門,要想深造,還得另拜名師。好在吳老爺子人脈廣泛,馬上給他尋了一個姓金的師父。那可不是一般人,據說其祖上是大內工匠——擱現在那就是工藝美術大師啊!兩年多下來,吳望福跟著這位金師父受益匪淺,到曾大全來找他幫忙時,他已經小有所成了。

那麽,曾大全執行暗殺任務,吳望福一個細工木匠能幫什麽忙呢?

第十五章、 舅甥特工

“軍統”南京區製訂的行動計劃中最關鍵的一環,要依靠一件精巧的殺器。這件殺器,“軍統”方麵的兵工專家沒有一個會造,甚至連這方麵的想法都沒有過。除了必須一擊致命,這件特殊殺器還要經得起金屬探測器的檢測。曾大全的想法是,製造一副精巧的機關弩,弩身是木製的,而弩箭則用竹子製作。為了達到一擊致命的目的,箭頭還要淬毒。

據資料介紹,富田大作出生於日本名古屋的一個竹匠家庭,其祖父、父親都是竹匠。竹匠屬於勞動人民階層,一年幹到頭,也不過是在非常節儉的前提下讓全家勉強混個打了折的溫飽。因此,富田大作幼年時代的玩具,都是祖父、父親抽空用竹子給他做的。家裏長輩的竹工手藝應該比較紮實,而且偶爾還能搞點兒創新。比如父親給他製作的竹魚放在水裏,竟然能夠擺尾遊動,竹鳥也可以展翅離地而起——估計是巧妙地利用了竹子的彈性。

富田大作自幼生活在這樣的環境裏,對竹木器具非常熟悉,而且也有興趣。他在北平的將官寓所裏就擺著一些從日本帶來的竹木藝術品。曾大全的思維就停留在這一點上,他認為要想行動成功,這是唯一可鈷的空子

富田大作此番前往南京,注偽政府肯定會組建接待專班,畢竟人家是代表“中國派遣軍”總司令岡村寧次南下視察的。曾大全在上海租界接受“軍統”為期半年的特工訓練時,曾聽專家說到過日寇接待貴賓的一些規矩和禮儀,他認為可以把行刺的腦筋動在竹木器具上麵,製作一個既經得起安檢,同時又能吸引富田大作的注意力、讓他見之忍不住要拿起來把玩的竹木工藝品——實際上就是一副機關弩,設法放置於其下榻處,大概率能夠誘其中招。

主意倒是不錯,可這機關弩怎麽製作?對於旁人來說可能有點兒難度,但曾大全不是有個幹細工木匠的老舅嗎,做這麽一個東西,應該難不倒他。至於完成後如何送進富田大作下榻的南京中央飯店套房,那就不是曾大全的活兒了,“軍統”南京區自有安排。

吳望福跟曾大全已經有一段時間沒來往了,但兩人畢竟從小就混在一起,是眾人眼中的“黃金搭檔”。盡管曾大全從上海“減肥”回來之後,突然把自己撇到一邊,讓吳望福很是不滿,不過,二十多年的慣性使然,當曾大全再度出現在昊望福的麵前時,隻幾句話,就讓吳望福把心裏的那點兒芥蒂拋到九霄雲外了。

曾大全對這個老舅太了解了,也不給他灌輸什麽家國大義,而是直奔主題:“你怕不怕死?”“隻要有你在,我肯定不怕的。以前咱們給警察當耳目的時候,危險的情況也遇到過幾次,你見我害怕過嗎?”

“那就好。實話跟你說,因為外甥我的大力舉薦,有人看上老舅你了,請你出山助一臂之力。也不需要你出場,就是做一樁手藝活兒。當然了,這活兒不是隨便什麽人都幹得了的,需要擔點兒風險。但我相信老舅的手藝,更相信老舅的膽量,也不讓你白幹,事成之後,五兩黃金,決不食言!”

吳望福一口答應:“跟你做事不會吃虧,你認為行我就行!”

往下,曾大全就把要做的東西是個什麽樣子,具體有何要求,詳細做了說明。就這樣,日本少將富田大作的人生之路就被這兩人給提前中斷了。

1942年3月6日下午,富田大作抵達南京,陳公博、周佛海、任援道等汪偽政府高官在火車站迎接,將其送往中央飯店稍事休息。原本的計劃是,當晚請富田大作出席“華東派遣軍”和汪偽方麵為其舉行的歡迎酒會,第二天還要召開記者招待會。南京方麵的安排可謂事無巨細,遺憾的是,酒會還沒舉辦,富田大作就在客房裏一命嗚呼了——

入住中央飯店後,富田大作先是在偌大的套間裏轉了一圈,一進入書房,馬上被寫字台一側擺放的裝飾物所吸引。這是一個尺餘高的紅木材質日本披甲武士玩偶,形態逼真,製作精細,栩栩如生。

果然不出曾大全所料,因為與生俱來的那份對竹木工藝品的喜愛,富田大作不假思索地把玩偶捧起來端詳。玩偶腰間的皮帶扣明顯突出,似是某種機關,他的手指剛剛按上去,玩偶內部傳出一陣細微的聲響,胸口一個小洞裏射出一支竹針,正中富田大作鼻子與嘴巴之間的位置,也就是“人中”!

經過特殊處理的竹針不僅銳利無比,而且塗上了劇毒,見血封喉。日本少將當場栽倒,一命嗚呼!

刺殺行動圓滿成功,戴笠下令所有參與行動人員晉升一級,曾大全立了頭功,不但從少尉升到了中尉,還得到了十兩黃金的獎賞。戴笠不知道的是,曾大全隱瞞了向吳望福透露行動計劃這一節。否則的話,別說獎賞,他和吳望福兩人恐怕轉眼就被“團體”密裁了。

曾大全倒不是貪財之人,為表示對老舅的感謝,十兩黃金全給了吳望福。吳望福拿到雙倍酬勞,開心得合不攏嘴,他依賴曾大全慣了,反正凡事都是外甥拿主意,他懶得去關心這黃金的來路,更不會對雇主的情況問長問短。話說回來,以曾大全的稟性,他不想告訴你的事,再打聽也是白費口舌。

1947年,曾大全破壞了中共地下黨在鎮江的一個秘密藥品庫房,再次立功,被晉升為上尉。

其時解放戰爭已經打響,我軍處於戰略防禦階段。北方戰場急需西藥以及醫療器材,中央急電1945年9月成立的中共中央華東局竭盡全力在南京、上海等城市秘密購置,設法運往北方根據地。華東局隨即向上海、南京等城市的中共地下黨組織下達相關指令。上海地下黨借助國際大都市商業發達的優勢,最先完成購置任務,但接下來如何把這些價值數十兩黃金、受到國民黨方麵嚴格管控的醫療物資運送到解放區,其難度不是一般的大。

上海地下黨經過研究,決定采取分段運輸的辦法進行——第一段,從上海通過水路運到蘇州:第二段,走陸路從蘇州運到常州:第三段,從常州運抵南京後伺機渡江送到北方。哪知物資運到常州後,我秘密情報部門截獲了“保密局”的密電,發現敵人已經掌握了這批物資的運送路線,正在進行布控,準備將我方連人帶物一並拿獲。組織上遂進行緊急調整,下令物資運到常州後改道鎮江,在鎮江渡長江,經揚州前往目的地。

物資運抵鎮江後,暫時存放於寶塔路“大東公寓”。該公寓在抗戰期間曾是侵華日軍的軍官寓所,抗戰勝利後被國民黨作為敵產接收,改為空軍招待所。一年後,因空軍方麵決定不再在鎮江設置招待所而撤銷,但這幢建築物還屬於空軍的資產。經國民黨空軍司令桂永清批準,將該公寓出租給鎮江華僑名紳劉高尚。劉高尚在海外有產業需要打理,沒精力親自管理“大東公寓”,就委托親戚完顏傑代管。

完顏傑是個中學老師,活到四十多歲,隻會教書,於生意一竅不通。加之局勢不穩,他擔心若是按照劉高尚的想法把公寓改為高檔飯店,隻怕常年門可羅雀,那還不如讓它名副其實地發揮公寓樓的作用,作為高檔住房出租。即便如此,四層樓麵的房間也隻租出去了六七成。這次,地下黨組織在該公寓底層租了一個兩室的套間,將這批物資秘藏於內。

其時敵我鬥爭形勢複雜,雙方情報機構互相滲透,很快,我情報部門獲悉,“保密局”南京區特務已發現這批物資的藏匿位置,卻遲遲沒有動手——出麵租房的是國民黨空軍一名高級軍官的嫡親叔父,其本人已年過六旬,從東吳大學教授位置上退休,回到鎮江老家安度晚年,不問世事。

按說這麽一個老頭兒,“保密局”南京區的特務還不至於有什麽顧慮。說起“保密局”特務的膽量,那可是名聲在外。抗戰期間,“保密局”前身“軍統”在重慶“執法”時,曾把國民政府主席林森的座駕攔下,即使林森亮明身份,依然毫不通融,以執行公務為名留難半個小時,差點兒把林森氣死。可是,這次“保密局”卻對一個退休教授投鼠忌器。何故?原來,抗戰前蔣二公子蔣緯國曾在東吳大學中學部就讀,這位教授正是蔣二公子的老師。

時任國民黨裝甲車司令部參謀長的蔣二公子,據說特別講究“尊師”,每年都會給這位被他稱為“恩師”的教授拜年祝壽,別說如今執掌“保密局”毛人風,哪怕一代特工梟雄戴老板在世,也不敢造次。因此,繞過“保密局”鎮江站直接偵辦該案的南京區方麵經過權衡,幹脆來個裝聾作啞,不去驚動老教授,而是派便衣特務秘密監視“大東公寓”,以防中共將物資轉移,尋機將物資銷毀就是。隻要中共拿不到物資,效果和查抄是一樣的。

誰來執行這項任務呢?南京區的特務頭目想到了幾年前曾巧妙設置機關成功幹掉日軍少將富田大作的曾大全。

曾大全係“保密局”本部的直管特務,要想動用他,必須有局長毛人鳳的首肯。南京區遂向毛人鳳遞交了一份報告。毛人鳳尋思,蔣二公子是萬萬不能得罪的,那就隻能采用這個方案了。他在報告上親筆簽批:務須采用安全方式損毀這批物資。

還是那個“軍統”元老級特工老譚赴鎮江向曾大全交代任務。初學三年,天下去得:再學三年,寸步難行。這時的曾大全經過初步曆練,正處於“再學三年”的當口兒。他的心眼玲現剔透,領悟得快,早已領會了“寸步難行”的含義。接受任務後,他老老實實向老譚提出,可能需要吳望福作為助手。

老譚說:“這需要向上頭請示,不過我想應該沒問題,上次解決富田,你不是就用了那個小吳嘛。"

老譚語氣平淡,曾大全卻聽得心驚肉跳—原來組織上什麽都知道,隻是不說而已。

好在這個差事對曾大全、吳望福這對舅甥來說,算不上多犯難。他倆以前做汪偽警局耳目時不止一次去過“大東公寓”,甚至還在裏麵過過夜,熟悉公寓的內部結構。

喝了一頓小酒,在草稿紙上劃拉了一陣,兩人就把方案做出來了——以租客名義人住中共地下黨藏匿醫療物資房間的隔壁,最好是左右緊挨的,實在不行對門也湊合,反正大東公寓的入住率不高,料想總能租到合適的房間。入住後,兩人悶在裏麵自己動手搞“改造工程”。

這個工程說來也簡單,從衛生間的水管引一根橡膠管,順著天花板扯到隔壁那個中共方麵作為醫療物資庫房的上方,趁半夜走廊無人之機,用油灰把庫房的門縫封死,然後就可以打開水龍頭了。

當晚行動,兩人順利得手。那批物資大部分是西藥,最怕水火,就這麽泡了一夜,完全作廢了。

第十六章、 “513特別站”

曾大全因“再立新功”,晉升為上尉軍銜。為這樁差事出了大力的老舅吳望福,除了獲得一百枚銀洋的賞金,還獲準成為“保密局”正式特工,可以按月領取薪餉,有任務時還能拿到津貼。

一時間,舅甥倆風光無限。當時他們絕對想不到,以他們對中共犯下的罪行,解放後若是被查獲,必定是死路一條!

曾大全心眼玲瓏剔透,智商情商在同齡人中都算高的,但畢竟不是什麽天才級別的人物。他跟著外公吳老爺子學的那套命相術,隻是騙人錢財的下三濫手段:後來雖然接受過“軍統”特工專家的一對一訓練,也是側重於行動方麵,對國內國際局勢的認識,那是絲毫沒有的。如此,他也就不可能有什麽政治預見。已經到1947年了,他還盲目地相信國民黨那套說辭,認為在美國的幫助下,國民黨必將取得勝利。因此,“保密局”下達的任務,他一律不折不扣地執行,隻盼能繼續得到上司的賞識,一路升官發財。

事實證明,這樣的日子是不會長久的。

一年多後,老譚又到鎮江來找曾大全了。這回,老譚像是剛生了一場大病,臉色焦黃,神情疲憊,眼神陰鬱,就像蒙了一層霾,原本的滿頭烏發也變成黑白灰三色混雜。而這時的曾大全,因為經常收聽海外電台和解放區電台,對時局也不那麽有信心了,終於對國民黨產生了懷疑甚至失望的情緒。此刻一看老譚這副模樣,便知這老特務和自己一樣,也患上了“時局症”,正為自已的前程寢食難安呢。

即便如此,曾大全依然天真地以為,國民黨就算輸了,大不了也就是自己升官發財的美夢做不下去而已。他的國民黨特務身份是保密的,幹過的活兒更是“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一且中共執掌政權,我不再跟國民黨特務接觸就是,不拿那份性價比越來越低的特工薪餉,靠命相和中醫收入照樣能過得滋潤,幹脆老老實實做個良民頭做個良民。

哪知,待到老譚一開腔,曾大全方知大事不妙。人家從南京趕到鎮江來,為的就是傳達“保密局”的指令:國軍正在實施“誘敵深入”策略,不久美國就會出兵。在此期間,暫時放棄的地區不能成為黨國情報圖上的空白點,必須布置對敵情報工作經驗豐富且絕對忠於黨國的精幹同誌主持各地的地下工作,雲雲……一番開場白之後,接下來就是:“恭喜老弟!‘保密局’毛局長已簽署命令,任命你為‘中華民國國防部江南縱隊513特別站’少校站長。”

老譚是老江湖,盡管心情不好,職業洞察力依舊敏銳,馬上捕捉到曾大全眼裏一閃而過的複雜神情,知道此刻他打的什麽主意,當下微微一笑:“去年‘大東公寓’那活兒幹得不賴,重慶方麵印象深刻,毛局長讓我轉告你,務須再接再厲....”

“大東公寓”案件上了李克農執掌的中共中央社會部內部的特別通報,足見其影響之大。盡管曾大全對此並不知曉,可中共方麵價值數十兩黃金的醫療物資毀於自己之手,這筆賬他還是算得清楚的,人家怎麽可能放過自己?曾大全意識到,除了接受安排,沒有第二條路可以選擇。直到此刻,他方才對當年加入“軍統”之舉感到後悔,自作聰明,以為把他人玩弄於掌股,其實最可笑的正是自己。

曾大全就這樣不情不願地“被升官”了。

起初,“513特別站”隻有三個特務,除了曾大全和吳望福,還有一個名叫盛洪坤的中年男子。這人是“保密局”南京區派下來做曾大全副手的,蘇北口音,身材壯實,一雙大手一看便知是幹粗活兒的。盛洪坤的公開職業是運河路上一家小酒坊的老板,這家酒坊隻有兩個夥計,即便是老板,也免不了和夥計們一起參加勞動。解放後,他的成分被定為“小業主”。

曾、吳兩個跟盛洪坤隻在鎮江解放前夕見過一麵,到正東路的“迎財飯館”吃了頓飯,曾大全傳達了主要內容為“長期潛伏,迎接光複”的“局座諭令”。然後,就各做各的事兒了:曾大全是命相師兼中醫,盛洪坤釀酒出售,吳望福則繼續做他的細工木匠。根據紀律規定,沒有曾大全的召喚,平時三人不能見麵。不過,這紀律隻對盛洪坤有約束,曾大全、吳望福兩個就不用嚴格遵守了。他們是正兒八經的舅甥關係,三十餘年間有一大半時間都是待在一起的,鎮江城裏許多人都知道。況且兩家的長輩也經常走動,別說逢年過節,平時串個門也是常事。因此,曾大全也不請示上峰,對老舅說咱們跟以前一樣就是,不必故意拘泥,若是顯得生分了,反倒惹人注意,共產黨的公安人員鬼著呐!

一晃三年過去,“保密局”就像把“513”忘記了似的,別說下達指令,連每周一次的短波呼叫也取消了。就這樣,三個潛伏特務逃過了初解放時期的“清匪反霸”、“鎮壓反革命”兩次運動,剛以為可以鬆口氣了,不料,1952年3月下旬的一天,老譚又出現了。

老譚沒跟曾大全寒暄敘舊,隻是麵告一項命令:從今天開始連續三個午夜,收聽某某頻率的電台節目,其中有台灣“保密局”發來的密令。言畢,留下了新的密碼本——一冊線裝中醫古方抄本和人民幣兩千萬元(此係舊版人民幣,與1955年3月發行的新版人民幣的兌換率為10000:1,下同),即告辭而去。

曾大全按照老譚的交代,當晚就收到了台北密令,對照密碼本譯出一看,隻覺後脊梁直冒寒氣。密令內容是——

4月下旬,中共華東軍區首腦許世友、張震、唐亮等將在江蘇軍區司令劉先勝的陪同下視察鎮江軍事設施,預計逗留三小時。台北方麵據此策劃了“黑玫瑰行動”,“513特別站”負責執行。屆時,行動方案由“保密局”特工專家製訂後專送鎮江,行動所需之經費、武器、器材等也一概由台北提供。“513”目前的任務是盡快擴大規模,特授權曾大全就地物色可靠人選,發展為“團體”成員。凡行動中身份暴露者,悉數秘密赴滬,經海路撤往國民黨控製的沿海島嶼。

密電最後還附有“保密局”在鎮江潛伏人員的聯係方式,讓曾大全便宜行事。

次日、曾大全通知老舅吳望福去把盛洪坤喚來,先是向吳、盛傳達了台北密令,而後告訴他們:“這是死任務,‘513’必須執行,隻是目前尚不知台北方麵會製訂一個什麽樣的行動方案。我估計方案不止一個,很有可能會同時製訂兩三個,以應對不同的情況。二位有什麽想法,現在不妨一並說說。”

副組長盛洪坤立刻表態:“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咱們隻有利用這個機會搏一把了。一旦行動成功,咱們就可以前往台灣,那時候就不必一年到頭白天黑夜提心吊膽過日子了。”

吳望福還是保持著一貫風格:“我聽大全的,你說咋辦,我就咋辦。”

曾大全說:“台北那邊讓咱們做準備,其實也沒啥可準備的,就是物色人手。老盛你是老資格,你看我們該怎麽著手?”

這話盛洪坤聽著蠻受用,一副當仁不讓的模樣。別看他外表粗拙,腦子倒是蠻好使的,他的主意是:“招收新手最要緊的是可靠,什麽樣的人可靠?咱們也不必煞費苦心去琢磨了,幹脆按著台北開的方子來。”

所謂“台北開的方子",就是“拿捏把柄”。他們三人都有足以掉腦袋的把柄捏在“保密局”手裏,不可靠也得可靠,否則人家隻要往公安局打個電話抑或寄一封檢舉信,他們的人生路就走到頭了。盛洪坤的意思是照方抓藥,找幾個有曆史問題的對象,當然,這種曆史問題一定是關係到身家性命的,相信隻要言明利害,對方也就隻好上這條船了。

曾大全立刻表示讚成:“老盛,你江湖上人脈廣,道上的朋友多,對許多人都是知根知底,不如先暗暗物色起來,反正你最近歇業嘛。三天後的中午,咱們在魚行橋堍‘丁兔兒酒肆’見麵。到時候老盛介紹一下物色的人選,我們商量商量,確定個名單,屆時分頭登門拜訪。具體怎麽操作,容我這三天先掂量掂量。這可不是開玩笑的事兒,相當於腦袋別在褲腰帶上,必須慎而又慎。”

第十七章、殺人滅口

三天前,也即4月1日,“華東八室”偵查員陶庸君“采訪”丁豐的前一天午前,三個特務中的吳望福第一個抵達“丁兔兒酒肆”。

他是特地提早些時間去的。早年間他和曾大全都是丁豐的耳目,按舊時捕快行的規矩,相當於丁豐的半個徒弟。即使丁豐退出了警界,曾大全、吳望福也先後改行,但他們跟丁豐那份類似師徒的情誼猶在,每年的春節、端午、中秋,兩人都必攜禮品前往拜訪。

吳望福本打算早點兒過去,可以跟師父嘮嘮嗑,不想卻沒能嘮成。前麵說過,這兩天酒肆的幫工老頭兒家裏有事,丁豐給他放了假,店裏的迎客、準備食材、烹飪、跑堂等裏裏外外的活兒都是丁豐一個人在忙活,根本顧不上跟他說話。

打自丁豐改行經營酒肆,曾、吳兩個但凡下館子,一般都是去“丁兔兒酒肆”。當下丁豐就按照老規矩,把他們安排在自己那個隻有七八平方的“老板室”裏。吳望福說:“師父您忙去,桌椅餐具什麽的我自己料理,一會兒人齊了,您也不必親自上菜,招呼一聲,我們自己去灶上取。”

吳望福這邊剛把桌椅擺好,盛洪坤到了。他還是第一次來“丁兔兒酒肆”,跟丁豐沒見過麵,吳望福自然要給雙方作個介紹。然後,丁豐繼續去忙活生意,吳、盛兩個喝茶聊天,坐等曾大全到來。

吳望福問:“那事兒怎麽樣,有眉目了嗎?”

盛一聽來勁兒了:“原以為解放三年了,以前在道上刀頭舔血的朋友們必定死的死抓的抓溜的溜,沒想到這兩天一打聽,其中有幾個居然逃過了這一劫,盡管活得沒以前滋潤,但還算平安。”

吳望福不做耳目已有十餘年,對江湖上的事情有點兒陌生了,當下就被激起了好奇心:“是哪幾位朋友?也許我以前認識呢。”

盛洪坤自認為在物色人手方麵取得了不小的進展,壓抑不住興奮,眼睛四下一瞟,似是擔心隔牆有耳,猶豫片刻,隻見靠牆那張作為賬台的小桌上放著丁豐用來記賬的紙本和鉛筆。盛賣酒的時候習慣隨手記賬,見到紙本就習慣性的拿來,在紙上劃拉——這方麵,兩人就顯得沒有經驗了。雖然是幹特務的,他們卻並非科班出身(嚴格說來,即便是當年曾在上海接受過“軍統”半年魔鬼訓練的曾大全也算不上科班),腦子裏少了“謹防泄密”這根弦。

如此,盛洪坤就把自己訪查到的那幾個待發展對象的江湖諢號一一寫了下來,一邊寫還一邊講解。這倒也並非多此一舉。吳望福比老盛小十餘歲,幾乎隔了一代人,老盛混江湖的時候還是民國初年呢,他提及的那幾個對象,多是自己的同齡人,吳望福壓根兒沒聽說過。以往遇到這種情況,他那外甥多半在身邊,吳望福早就形成了對外甥的依賴,懶得記懶得琢磨,反正萬事有曾大全撐著。此刻曾大全不在身邊,若不是老盛邊寫邊說,就他那理解力,能不能聽明白還兩說著。

老盛一共訪查到六名候選對象,介紹到第五個時,前麵店堂傳來了丁豐抑揚頓挫的迎客聲:“哎——來啦!這位客人後邊請——”

盛洪坤把紙本上寫的那一頁扯下來揉作一團,隨手扔進賬台旁邊的字紙簍,拍紙本和鉛筆放回了原處,又取過茶壺給馬上進門的曾大全倒水。

盛洪坤一向自視頗高,認為自己算得上黑道中“沒遮攔”(和今義不同,過去作“能力高強,發揮起來別人攔不住”之講)的一條漢子,可對於比他小十餘歲的曾大全,卻表現出十足的尊重,不但起身離座相迎,還遞上香煙,欠著身子給他點燃,待曾大全坐好,他才坐回原位。

以曾大全的稟性和心機,當然知道“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的道理。老盛的官職雖然沒他高,年齡卻大了一截,而且人家的江湖經驗不是一般的豐富。因此,他不但同樣以禮相待,還從挎包裏取出一條“大前門”香煙作為禮物奉上。

很快,酒菜上齊,三人開始吃喝。老盛對自己這三天的工作成績很是滿意,剛剛幹了一杯,不等曾大全開口詢問,就把之前跟吳望福說的那些情況匯報了一遍。曾大全與吳望福同齡,二十歲之前的經曆也差不多,可論腦子,能甩吳望福幾條街。老盛報出的那一個個黑道人士的綽號諢名,他不但全部知曉,還能隨口說出他們的真實姓名以及從前所在的匪夥或者會道門。盛洪坤跟曾大全接觸不多,對其了解更是有限,此刻方才意識到,這小子年紀輕輕就當了自己的頂頭上司,還是有點兒真材實料的。

讓老盛佩服的還不止是曾大全的見識廣博,他的記憶力更是超強。老盛一五一十把要發展的那六人的情況一一介紹後,曾大全起身敬酒,算是對老盛工作的認可,隨即就把老盛匯報的內容簡要複述了一遍。

最後,曾大全作出決定:“這幾位的情況我會進行核實,可靠性應該沒有問題,他們手上都有人命,還不止一條,而且都跟新四軍和中共地下黨作過對,若是把底牌翻開,共產黨絕對容不得他們。我要進一步核實和了解的是他們是否有協助咱們執行任務的能力,有的話,就可以考慮發展過來。華東軍區那幾位要人4月下旬才過來,時間上應該來得及。這兩天也沒什麽別的事,您兩位各自待命就是,等我核實完情況再通知你們分別找他們單聊。不過,此事關係重大,容不得半點兒閃失。攤牌後如果對方不肯上船,那我們隻好送他們上另一條去西天的船了!”

眼看一瓶白酒見底,曾大全擔心酒後失言,便不再喝了,讓丁豐給每人下了一碗麵條,吃罷付了錢鈔,一聲“師傅再見”,告辭離去。

在“軍統”以及改組後的“保密局”的非科班出身特務裏,像曾大全這樣的角色應該算是佼佼者了。可是,前麵說過,科班和野路子的差別是很明顯的,曾大全充其量隻能算半個科班,因此,作為“513”的頭目,這次飯局他犯了個過失。

這個過失,對於丁豐來說,是丟了性命:對於“513”來說,則導致了滅頂之災!

類似“丁兔兒酒肆”這樣的小酒館,鎮江城裏至少上百家,但若論由刑警改行做小餐飲生意的,業界公認“丁兔兒”首屈一指。人都說他“學啥像啥,做啥成啥”。不管他在人前是否承認,他最喜歡的職業就是刑警。可以這樣說,從1945年到1952年,他離開警界已經七個年頭,但他做的每個夢幾乎都跟案件、跟偵查有關。這份情懷簡直已經滲透進他的骨子裏,融入他的血液中。而他最終死於非命,也跟這份情懷有關。

這天午前吳望福到酒肆後,第二個來的是盛洪坤。之前,盛、丁兩人從未見過麵,盛洪坤作為積年匪盜,倒是應該聽說過丁豐的名頭:而丁豐這邊,因盛洪坤從未起過匪號,也沒參加過匪夥,而且作案隱蔽、人生低調,丁豐連對方的傳聞也沒聽說過。可是,跟老盛甫一照麵,丁豐心裏就微微一個隔頓,下意識產生了一種戒備心理。當然,表麵上還是聲色不露,熱情招呼客人,腦海裏卻在搜索著是否有這個人的信息。結果是信息沒搜索到,但依舊無法消除對此人的那種提防感。稍後,丁豐一直在店堂裏忙活,老盛和吳望福一邊在拍紙本上劃拉一邊談話的情狀,丁豐沒進過“老板室”,並沒有看到。

不過,畢竟是資深刑警,既然盛洪坤已經使他產生了“隔頓”,三人吃喝完畢離開後,丁豐到“老板室”收拾桌椅碗筷時,肯定是要四下留意一番的。這一留意,那個拍紙本就引起了他的注意,一是跟原先擺放的位置不同,二是那支原先插在筆筒裏的鉛筆現在卻平放在拍紙本上麵。也就是說,他們中有人使用過紙筆。

寫了些什麽內容呢?丁豐拿起拍紙本,剛剛寫過字的那一頁被扯掉了,但盛洪坤落筆有點兒重,在下一頁上留下了隱隱的痕跡。對於丁豐來說,辨別這類字跡不算難事,他把那一頁撕下來,迎著台燈光一照,不必借助高倍放大鏡也能認個八九不離十。接著,他又在字紙簍裏找到了被盛洪坤揉成一團的原稿。上麵記錄的那些匪號、諢名,丁豐都不陌生,其中個別的不僅打過交道,丁豐和他們甚至還有過生死之鬥。

這下,丁豐就不是一個“隔頓”了,而是感到震驚!盡管如此,他也沒往政治層麵考慮。更別提圖謀行刺中共華東軍區的高級將領了。以他多年來對曾大全、吳望福的了解,舅甥倆跟這些亡命匪徒接觸,多半還是停留在“刑事”層麵上,比如債務糾紛,請托這些人幫忙討債什麽的。兩個小子真是不知輕重,這些人個個都有殺人放火的案底,哪是隨便請托的,鬧不好被公安知道,跟江洋大盜勾結的罪名,兩個小子哪裏擔得起?

當初曾大全、吳望福決定改行時,丁豐是非常支持的。他對舅甥倆說,你們做耳目做出了成績不假,但成為正式刑警恐怕難度不小。警局招人是有規定的,直接從耳目裏招收的先例還沒有過。你倆又沒上過警校,這時候想著通過考警校當上刑警,似乎也有點兒晚了。況且你倆自由散漫慣了,壓根兒不是受得了警局約束的人。而往後繼續做耳目也不是長久之計,反正我當警察這麽多年,還從沒聽說過哪個能當耳目當一輩子的。現在你倆打算找個正經職業,我覺得很好。今後不管幹哪一行,隻要還在鎮江地麵上,有什麽擺不平的麻煩盡管來找我就是。

一席話令曾大全、吳望福感動不已,都把丁豐視作人生導師。當然,以這二位的家庭背景以及跟三教九流打交道的經曆,鎮江地麵上還真沒多少人能找他們的麻煩,即便有麻煩,也不必煩勞丁豐出麵解決。不過,他們確實一直對丁豐非常敬重,逢年過節總要提著禮品去看望。丁豐改行開小酒館,兩人幹脆把丁豐的小酒館作為固定的聚會地點,為的就是照顧師父的生意。

對此,丁豐也是領情的,認為這兩個忘年交的小朋友對自己有情有義,那自己更不能眼看著他們往火坑裏跳。於是,就打算提醒他們一下。

當天下午收了午市,丁豐即去附近一家工廠的門房間借用電話,打給已由吳老爺子傳到外孫手裏的那家中醫診所兼命館。門房間這邊人比較雜,丁豐把話說得很含糊,勸曾大全放棄“初衷”,如今共產黨坐天下,像討債之類的經濟糾紛,滿可以通過民事訴訟解決的嘛。

起初曾大全聽得一頭霧水,心說師父這是怎麽了,我什麽時候說過要跟人討債了?待丁豐報出那幾個名號,他這一驚真是非同小可!好在這家夥腦子活絡反應快,馬上往吳望福身上推,說自己不知道這個情況,大概是老舅他們兩個等自己時說的,回頭他問問老舅到底是怎麽回事。丁豐叮囑:“你叫小吳有空時到我店裏來一趟,我得問問清楚。那幾個家夥都是罪大惡極之徒,如果落在政府手裏,必定拉刑場槍斃,你們可不能跟他們攪和在一起。”

掛斷電話,曾大全立刻提前關門打烊,隨即去了吳望福家。一問,吳望福哪敢隱瞞,一五一十說了個明白。曾大全原以為丁豐是無意間偷聽到的,聽了吳望福的講述,遂推測老盛扔進字紙簍的那張紙落到了丁豐手裏。

吳望福活到三十二歲,還沒見一向被自己視為依靠的外甥這麽著急過。曾大全做了一回“熱鍋上的螞蟻”後,有一種把老舅和老盛都給崩了的衝動。可事已至此,惱火也沒用,他隻得強迫自己鎮定下來,考慮往下該怎生料理。兩人商量來商量去,曾大全認為別無他法,隻有把丁豐滅口了。

吳望福做特務以來,基本沒跟曾大全和老盛以外的其他同行打過交道,上峰也不會直接給他派什麽任務,都是曾大全安排他幹這幹那,特務這個職業對他來說,就是個額外的收入來源,他壓根兒就沒意識到其中的險惡。此刻聽曾大全說要幹掉丁豐,頓時目瞪口呆:“這……不妥吧?”

曾大全冷冷道:“不殺他,回頭咱們“513”這三位都得讓共產黨給崩了!”

吳望福歎了口氣:“那……你去給老盛下令吧。”

“不用老盛下手,就你去!師傅不是讓你去他店裏走一趟嗎?看來他還沒弄明白是怎麽回事,所以沒向公安局報告。叫你去,就是要從你嘴裏套話。老舅你有去的理由,便於下手。”

對自己一向敬重的師父下手,吳望福一時難以接受,加之他從來沒執行過殺人的任務,不免心驚肉跳。

曾大全看出了他的心思:“老舅你放心,不用你動刀動槍手上沾血。我這裏有藥,一種無色無味的毒藥,你隻要瞅個機會往他酒杯裏放上些許,他喝下去後兩個小時發作,躺倒睡下就再也醒不過來了。按他的習慣,現場都不用你收拾,兩小時內他肯定把店裏都收拾得幹幹淨淨了。這活兒簡單得沒法兒再簡單了,當年外甥我在上海鋤殺日偽漢奸,可遠遠沒這麽輕鬆……”

意識到自己說漏嘴了,曾大全趕緊打住。吳望福卻聽得清清楚楚,又是驀地一驚,暗忖敢情當年你去上海不是“減肥”,而是殺人啊!這個外甥了不得,心狠手辣,是幹大事的料,我得小心伺候著,否則哪天惹惱了他,沒準兒把我也給幹掉了。於是諾諾連聲。

接下來曾大全又是一番交代,讓老舅如此這般……

丁豐做夢也沒想到,自己的命運已經被這兩個當初給他做耳目的小混混兒決定了。次日他照常開店營業,午後還接受了陶庸君的“采訪”。當晚,他就被滅口了。

第十八章、絕密情報

專案組是怎麽根據陶庸君的提示查摸到疑凶吳望福的呢?

專案組刑警按照分工,分頭對酒肆案發後,周邊的商家住戶以及死者生前的社會關係進行走訪。年輕刑警王仁人是受命訪查酒肆周邊的三個刑警之一,小夥子不過二十歲,鎮江解放時正在讀高一。新成立的人民政府公安局招收民警,小夥子在父母的支持下報了名,不料麵試幹部覺得他過於瘦弱,婉拒。小王看似文弱書生一個,卻有一股初生牛犢不怕虎的勇氣,當下據理力爭,非要對方拿出拒絕自己的依據一一公安局的具體規定。公安局剛剛成立,招收人員最重要的是個人成分、有無曆史問題,至於其他,就是麵試幹部靈活掌握了,哪裏拿得出什麽具體文件?

爭執不下時,主持招聘工作的鎮江市公安局副局長錢永祁聞訊趕來,聽了情由,說小夥子你別嚷嚷了,我來麵試你還不行嗎?接著,錢副局長與其交談了十多分鍾,痛痛快快拍了板:這小夥子對公安工作,特別是刑偵工作有想法、有獨到的見解,如果調教得當,可以成長為公安戰線上的一名優秀刑警:至於體能,隻要體檢沒問題通過訓練可以加強嘛。這人公安局收了,既然喜歡搞偵查,就去治安科當刑警吧。

王仁人入警一年多,經過刻苦訓練,體能很快就上去了,業務方麵的能力卻一直沒有顯現出來。這也難怪,一名刑偵菜鳥,幹的都是跑腿的活兒,而且要不折不扣按照“長官意誌”去執行,幾乎沒有自由發揮的空間:再則,幹刑偵這一行還要看運氣。直到這次王仁人被選中參加對丁豐命案的調查,終於遇到了一個“自由發揮”的機會——

受命在酒肆周邊進行走訪的專案組刑警不是獨個兒工作,還有一個管段派出所的民警協助。負責協助王仁人的是派出所留用警員老朱,對這一帶的居民情況了如指掌。一般來說,這種走訪就是根據戶口登記,挨家挨戶詢問案發當晚是否注意到什麽可疑跡象。小王和老朱聊了聊,得知這一帶有幾位居民比較特殊,他們在這裏有私房,戶口卻不在本派出所轄區,私房也不出租,平時就空關著,房主偶爾會過來住一兩天。

小王尋思,這幾位也應該找來詢問一下,如果案發當晚他們中的某一位正好住在這裏,也許能注意到什麽可疑跡象。於是,他就向老朱要來了這幾個人的家庭住址,準備次日去找他們了解一下情況。

第二天上午專案組開班前會,王仁人聽董局長說了疑凶的特征。會後,他和老朱挨個兒走訪那幾位住戶。走訪到最後一位的時候,終於撞到了運氣。

這位戶主姓田,是火車站的工作人員,他的私房距離“丁兔兒酒肆”不過一箭之遙。命案發生當晚,他騎著自行車回私房取東西,路過酒肆時,正好看見店主丁豐把一個矮個子青年送出門。老田騎車經過他倆身邊,隻聽那青年甕聲甕氣地說了句“請師父放心,我明天下午去醫院看過鼻子就...”老田的車速快,青年話沒說完他已經騎遠,往下說的什麽就聽不清了。

小王立刻給專案組副組長張道成打電話匯報。張道成喜出望外,個子矮小、說話甕聲甕氣疑似感冒,這不是和董局長提供的疑凶特征相符嗎?他不敢耽擱,馬上向局長董必成請示接下來如何行動。董必成下令:“專案組刑警分頭前往全市幾家有五官科的醫院蹲守,發現疑凶先不驚動,悄悄盯著,查明他的落腳點!”

這一盯,吳望福就進入了偵查員的視線。

當天傍晚,董必成向陶庸君通報了發現疑凶的情況、征詢陶庸君的意見,往下是動手抓捕呢、還是繼續盯著,看吳望福跟哪些人有聯係是否同夥。陶庸君沉吟片刻:“聽說吳望福有個叫曾大全的外甥,以前舅甥倆一起給汪偽警局當耳目,不知這個人現在是否還在鎮江?”

董必成並不知道陶庸君之前曾與丁豐有過交集,而且還進行了詳細的“采訪”,此刻聽他問起疑凶的外甥,不禁愕然:“我還是第一次聽說這個吳望福,您說的那個曾大全,我更是聞所未聞。”

說著話,董必成在心裏暗忖:“華東八室”的偵查員果真名不虛傳,來鎮江沒幾天,也沒見他四處走訪,竟然知道了我這個公安局長都不清楚的情況!

接下來,陶庸君簡單介紹了一下吳望福與曾天全這對員甥三十多年來“焦不離孟,孟不離焦”的關係。董必成馬上明百了對方的意思:“你懷疑吳望福暗殺丁豐一案背景不簡單,那我看不如暫不抓捕,對吳進行秘密監視。”

陶庸君認為,吳望福能夠神不知鬼不覺地當麵下毒殺害資深刑警丁豐,看來這些年已經經曆過一些風雨,不再是當年那個給汪偽警局充當耳目的小混混兒了。這種跨越式的“成長”,憑其個性和膽識,恐怕難以做到,估計他身邊有人給予指點或提供助力。而最有可能的“身邊人”,就是吳的外甥曾大全了。據說曾大全這個家夥非常有心機,如果丁豐命案背後確實有什麽花頭的話,必是出自曾大全的腦袋。

那麽,這舅甥倆為什麽要殺害丁豐?陶庸君分析,曾的眼界很高,尋常蠅頭小利根本不放在眼裏,丁豐的死一定對他們有非常大的好處。這好處具體是什麽?那就是專案組要弄清楚的事了。

最後,他對董必成說:“我們要有思想準備,這案子恐怕不是三五天就拿得下來的。需要特別注意的是,專案組的同誌在監視跟蹤吳望福時如果曾大全也在吳的附近,一定要特別小心謹慎,以免驚動了曾大全,這家夥太精明了。”

和董必成交換完意見,陶庸君起身告辭。若是換了別人,董必成必定會建議對方暫住市局或在市局安排的招待所下榻,以便往下的偵查工作中遇到困難時能夠及時溝通,但他知道“華東八室”的特殊性,盡管自己是當地公安局的最高首長,也不便開口挽留。那就隻好隨他去了。

陶庸君身上確實體現出了“華東八室”傾查員的“獨腳蟹”風格。他們出差時,當地有臨時聯係的同行根本不知道這人下一分鍾會去哪裏、去幹什麽。陶庸君此刻也是這樣,離開市公安局後,他去了附近一家麵館,點了一碗澆頭麵和一份幹絲,在等候跑堂端上來時,腦子裏已經作出了決定:眼下發生的情況,已經跟我接受甄主任的建議前來鎮江的目的嚴重偏離了,我在鎮江這邊的工作目標不再是為澄清曆史問題調查許秋琴母子的下落,而是要參與當地公安局對丁豐命案的專案偵查,那就必須向甄主任請示了。

鑒於“華東八室”的特殊性,這種請示不能采用電報或公用電話的方式,也不適宜借用市公安局的保密電話。那就隻剩下一種選擇——搭乘夜班火車回上海,當麵向甄主任匯報。

當天深夜,忙完一天工作的甄主任剛要休息,忽然接到秘書齊準鳴打來的電話,說陶庸君同誌剛從鎮江坐火車趕回來,有急事報告。對於甄真來說,這種情況經常發生,有時甚至一個晚上有兩三次,早已見怪不怪了。有時連續兒天晚上沒人打擾,能一覺睡到天明,他反倒感覺不習慣。

他馬上吩咐小齊:“讓他這就去我辦公室,你到外麵給小陶準備一份夜宵。"

陶庸君剛吃完夜宵,甄真匆匆趕到,上來就直奔主題,問他發生了什麽情況。陶庸君知道老爺子的時間比“黃白綠”還珍貴,當下長話短說。陶庸君注意到,匯報期間,甄主任的神色越來越凝重。待到陶庸君匯報完畢,甄主任從沙發上緩緩起身,在屋子裏來回踱了兩圈,又走到陶庸君身邊,抬手按在下屬的肩膀上:“小陶,你這一趟鎮江跑得值啊!"

七小時前,甄主任收到一份中央社會部的情況簡報。這是一份絕密級文件,絕密到什麽程度?來自北京的機要員趕到“華東八室”駐地,警衛人員隨即電告甄真本人,甄真指派秘書小齊下樓,把機要員帶到頂樓的主任辦公室,親自跟機要員辦理簽收手續。機要員送達該密件後並不馬上離開,看著收件人甄真檢視密件封套,確認保密火漆完整無損,待甄真拆開後閱讀完畢,點燃焚毀,這才算完成了任務。

這份密件通報的內容前麵已經提及,即4月下旬,華東軍區許世友等領導將視察自南京至上海長江口的江防情況,其中包括鎮江。中央社會部對軍方提出的協助安防的要求向來特別重視。1949年上海解放後兩個多月,浦東地區遭到罕見強台風侵襲,沿海堤岸受損嚴重。華東軍區副司令員許世友赴滬,由鬆江專區專員顧複生陪同前往川沙巡察海防,中央社會部事先向華東局社會部發出了情況簡報。這是華東局社會部收到的第一份有關高級領導出巡的內部簡報,這種做法受到了周恩來的讚賞,從此就在全國已解放地區執行。

三年下來的事實證明,這種做法對於安防很是有效。這次,華東軍區領導巡察長江下遊江防,中央社會部照例通知。按分工,該項工作由“華東八室”負責。甄主任對此程序已經非常熟悉,七小時前收閱該密件後,就已經開始考慮落實措施了。

以往華東軍區領導的巡察大多目的地單一,一般一兩處,最多也就三處。可這次不同,從南京出發往下遊方向一直到上海長江口的巡察地有揚州、鎮江、揚中、江陰、南通、海門、崇明、寶山、啟東等十餘處,這都需要組織力量對當地安防情況進行秘密訪查。規模如此之大,於“華東八室”來說還是第一次,必須細細考慮、謹慎布置。問題是,以往高級領導出巡時遭遇險情的實例(包括事先被我偵知後提前破獲的)並不多見,僅有的那麽幾次,也不適用當前的情況,可以借鑒的經驗幾乎為零。甲主。可題定,以在高級領導出巡時遭遇險情的實例(包括事先被我偵知後提前破獲的)並不多見,僅有的那麽幾次,也不適用當前的情況,可以借鑒的經驗幾乎為零。

陶庸君回滬時,甄真正為此感到慌頭。聽了小陶的匯報,他馬上將其跟中央社會部發來的那份情況簡報聯係起來——敵特方麵極有可能已經刺探到華東軍區許世友等領導此次出巡的機密,台灣美蔣特務機構據此製訂暗襲方案,實施地則是鎮江。

為什麽不多選幾個實施地呢?那樣不是更保險嗎?甄真認為這種可能性不大。敵特組織這樣一次暗殺行動,需要動用的潛伏、派遣特務不是一個兩個,況且還要從海外運送行動所需的武器、器材、經費等,那又得派遣交通特務,或者啟用潛伏在境內的特務擔承交通任務……總之,成本很高,相應的風險也很大,台灣特務機構不可能同時選擇幾個實施地,一旦走漏風聲,那豈不是賠了夫人又折兵?

甄真跟陶庸君說了自己的懷疑,陶庸君頓時興奮起來:“接下來我該怎麽做,請主任指示!”

“照你目前的思路進行就可以。鎮江是民國時期江蘇的省城,舊警局是有些實力的,包括技術和人才,解放後我們基本上都接管下來了,組織上派去擔任公安局長的老董同誌經驗豐富,有他的配合,這次安防工作應該是拿得下來的。至於目前正在偵破丁豐命案的專案組,你建議由老董擔任組長非常合適。我準備請示部領導,以華東局公安部的名義秘密向董必成正式下達這項任務。你還是繼續在幕後操作,具體身份嘛,可以是‘華東八室’派往專案組的顧問。既然是顧問,你隻負責提供工作思路,參與決策討論,但無權否定鎮江方麵作出的任何部署,也不能直接指揮專案組辦案。這一點你一定要明確。且不說你從未當過一天官,管不了專案組,就算你有這份能耐,辦案中也有這種需要,也不能擅自行事,必須絕對服從組織,否則就會亂套。明白了嗎?”

“明白!”陶庸君立正,“我這就去北站買票,爭取明天中午前返回鎮江。”

第二天上午10時,陶庸君搭乘的列車駛抵鎮江,他拎著在上海北站候車室和列車途經蘇州、無錫時在站台上買的一些當地特產諸如玫瑰酥糖、城隍廟五香豆、鹵汁豆幹、鬆仁粽子糖、無錫桂花糖藕等出了車站。出於職業習慣,他先在站前廣場上步行一段路,然後招了一輛黃包車,路過潤州山路“蓋勝紅湯麵館”時停下。那是一家頗具當地特色的麵館,他打算先吃了午飯,再作下一步打算。

陶庸君在麵館吃麵的時候,鎮江市公安局長兼丁豐命案專案組長董必成接到副組長張道成打來的電話:又發生一起命案!

張道成匯報時之所以用了“又”字,是因為這起命案跟丁豐之死有關。

(未完待續)

[ 打印 ]
閱讀 ()評論 (1)
評論
天涯無芳草 回複 悄悄話 國民黨空軍司令桂永清
啄木鳥,知音,中國瑰寶
登錄後才可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