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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想那玉堂金馬登高第,隻望能高山流水遇知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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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塵封檔案】係列之160:華南特案組之(二)李代桃僵(中)

(2023-05-07 11:58:01) 下一個
【塵封檔案】係列之160:華南特案組之(二)李代桃僵(中)
本文轉載自公安月刊《啄木鳥》2020年第05期
作者:遲嬰、東方明
九、一網打盡
李老大對敵特針對其子李德馨采取的綁架行動的動機的猜測,可以說是基本到位——
2月21日晨,穆逸雲在獲悉龍吞雲發動“武裝暴動”失敗被軍方一鍋端的消息後,果斷作出“喪事當喜事辦”的決定,把預先印好的傳單散發街頭,然後向台灣“保密局”總部拍發密電“報捷”。上蜂給“直行大隊”配備的電台功率比較小,難以直接發往台北。據報務員區春錫說,這種電台隻能跟珠江口外伶仃洋海麵上遊弋的國民黨海軍艦艇進行通訊,再由軍艦上的電台中轉,會耽擱些時間。穆逸雲的“報捷電報”發出後,過了六小時方才收到“保密局”的回電。
把電報譯出來一看,穆逸雲不由一個愣怔。原以為“直行大隊”弄了一出“武裝暴動”的鬧劇,還錦上添花加料散發了傳單,上峰給個表揚嘉勉是少不了的,往下可以消停一下,休整休整。哪知,上峰回電中沒有嘉勉不說,反而又下達了一樁讓穆逸雲感到汗毛直豎的使命——對付剛組建的華南特案組!
應該說,建國伊始,敵特對我方內部某些情況的刺探、分析是比較成功的。比如,敵特方不但知曉華南特案組已於2月上旬正式組建,在此刻給穆逸雲的密電中還列明了七名偵查員的姓名。事後我方反特部門判斷,這可能跟華南特案組是由之前剛剛圓滿偵破“55專案”的班底成員組成有關,“55小組”成立時,上級並未打算將其改組為華南特案組,這宗係列重案一破,不僅坊間熱議,公安係統內部更是有一番點讚,而且有些警員是跟亓舞牧等人打過交道的。當時,公安機關有一部分留用舊警察,敵特方肯定會從他們那裏打聽到這些情況。另外,華南特案組展開工作後,也瞞不過同行,這個密在公安內部是保不住的。因此,被敵特獲悉也不足為奇。穆逸雲此刻收到的密電中,甚至還對除梁武道、侯烈以外的特案組偵查員的年齡、體貌作了基本準確的描述。
對付華南特案組自然是風險不小,好在“保密局”的密電中隻要求“對其采取報複性行動”,至於采取何種報複行動及行動的規模、效果,並未作出規定,也就是說,可以由穆逸雲自由裁量,這讓他稍稍鬆了口氣。
於是,穆逸雲跟區春錫商量應當如何實施。討論下來,認為目前最先需要解決的問題,是掌握華南特案組的駐地和他們眼下的工作情況。說到這裏,穆逸雲突然想到一個情節:據對“耀祖旅館”進行秘密監視的黎啟蒙說,年初三午夜,旅館夥計騎自行車出門,卻跟一個騎摩托的男子回來。後來,該男子一並被軍方抓走了。這人是誰?是否跟龍吞雲一夥全軍覆沒有關?如果有關,這個案子是不是華南特案組在偵辦?
穆逸雲把這個念頭一說,認為可以設法秘密查一查,遂把黎啟蒙叫來,問他是否看清了那輛摩托的牌照號碼。黎啟蒙是接受過正規訓練的特工,當然不會疏漏這一點,隨口就報出了號碼。穆逸雲安排另一特務柏如山動用在舊警察中的關係,很快查到了三輪摩托車的車主李老大。穆逸雲隨即又下達了第二道命令:李老大被軍方逮捕,如今關押在哪裏?還是已經釋放了?這個情況也需要查一查。
柏如山再次出動,不久有了結果:李老大被捕後,隨同龍吞雲一夥被押解市公安局,當天就開釋了。柏如山也是職業特工,並未到此為止,順便讓其關係查了一下那夥被捕者中當天被釋放的有幾人,都是誰。這個由其自作主張的“延伸調查”查到了一個重要情況,被捕的人犯中,除了李老大,另外還有一個年較人,他比李老大開釋得還早,據說連監房也沒進。當時在場的警員事後傳言,別看這個年輕人貌不起眼,人家可是香港來的富商公子,人稱“尹少爺”。
這一說,穆逸雲馬上想起密電中對華南持案組部分成員的介紹,其中有一個叫尹小白的,年齡不過二十出頭,不會就是那個“尹少爺”吧?由此,穆逸雲確認“武裝暴動”穿幫跟華南特案組有關,估計那個姓尹的年輕人是被派去臥底的。
那麽,李老大在其中又是什麽角色呢?這個就暫時無法獲知了。黎啟蒙、嶽三絕、柏如山三個下屬倒頗積極,提出由他們通過各自的關係設法向關押在市局看守所裏的龍吞雲、費耀祖等人打聽,被穆逸雲斷然否決——這是重大政治案件,公安局的重視程度可想而知,可不像之前打聽車牌或李老大是否已被開釋這些情況那麽簡單。別說留用警員了,就是南下幹部、地下黨出身的警員,這種案子也未必能沾邊,若是有哪個留用警員果真打聽到了什麽信息,那無疑就是人家在釣魚,你就等著進局子吧。
但穆逸雲並不想放棄李老大這條線索,畢竟這是目前了解內情唯一的渠道。據穆逸雲所知,李老大這種角色在新政權眼裏屬於灰色人物,雖是幫會骨幹,但並無民憤血債,一般不會算作惡霸或者反革命,但跟“開明紳士”也沾不上邊。目的新政權雖然顧不上動他,以後怎樣就難說了。既然此人是個資深老江湖,對自己的處境也應當是了解的,如若以江湖方式(加之暗示有台灣背錄)約其見麵,估計他會識時務的。
讓誰出麵約李老大見麵呢?黎啟蒙推薦了一個人,說他有個開米行的宋姓表兄,頗有魄力,膽子也大,可以讓他給李老大捎一份年禮過去,順便請他出來見個麵。
回頭跟“方頭”宋鼎一說,米行老板果然一口答應。不過,他是半年前剛從新會來廣州開米行的,他聽說過李仁昌,,老大卻未必知道他這種無名鼠輩,直接登門送禮捎話,隻怕人家見都不會見他。那該怎麽辦呢?一打聽,李老大的弟子洪非每天在街頭挑著副擔子叫賣糕點,於是決定請洪非轉告。
其實“方頭”是塊什麽枓,黎啟蒙是清楚的。他之所以敢推薦“方頭”接下這樁差事,是考慮到反正就是捎個話,沒什麽技術含量,隻要不是腦殘,都不會出差錯。哪裏想得到他這個表兄太想在省會道上朋友麵前表現一番了,竟然高調行事。見過洪非之後,“方頭”尋思這事兒已經板上釘釘,就去給黎啟蒙回話說沒問題了。黎啟蒙信以為真,返回“恩濟閣”向穆逸雲稟報。當晚七時,經過一番化裝的區春錫,作為穆逸雲的代表,前往西榮巷口的“怡福館”,等了一個多小時,也沒見李老大露麵,隻得無功而返。穆逸雲得知後,倒也並不在意,說看來昌公有顧慮,沒關係,咱們再想別的辦法。
“直行大隊”掌門人做夢也想不到,他不在意,有人在意。那個在意的人,自然是本該在這出戲裏打醬油跑龍套,卻誤把自己當作主角兒的“方頭”了。
如果給“方頭”的黑道身份作一個定位,隻有三字評價:“未入流”。他在新會待了三十餘年,沒有任何幫會組織待見他,他自己又沒能力組建一個什麽堂口,同時又自命不凡,平曰恃強淩弱,橫行不法。這樣一個家夥,從一個小縣城進入省會定居,還獨資開了一家比他在新會的規模大一倍的米行,其自我感覺之好可想而知。“方頭”急於在廣州揚名立萬,成就多年夢想,結交了若幹跟其在新會的狀況差不多的“未入流”的地痞和混混兒。剛把小圈子建起來,就迎來了一個契機:廣州解放了,原先的幫會骨幹、流氓惡霸逃的逃、抓的抓、隱的隱,騰出了黑道舞台上的若幹空間,“方頭”就想趁機豎起自己的名頭。
如今是新社會,靠打打殺殺已經行不通了,夢想成不了真不說,還會把自己的性命搭進去。所以,他想采取引而不發之計,既在道上亮出名號,又不真的幹出夠折進局子的事兒來,這需要有背景幫襯,還要有機會。沒想到,表弟黎啟蒙然把機會送上門來了。得知表弟請他去跟李老大打交道,“方頭”尋思,如果借此機會把李老大給降服了,何愁在羊城道上出不了名?遂有了半道攔住洪非的那一幕。
“方頭”雖然給表弟回話說李老大肯定準時赴約,但心裏還是有些忐忑,就跟新結交的地痞混混兒商量,萬一李老大不赴約怎麽辦。最後決定:如果李老大拒絕赴約,那就給他點兒顏色看看。當然,來硬的隻怕不行,這主兒會武術,據說年輕時打架一人同時對付七個流氓都沒吃虧。再說,他是洪幫人物,徒子徒孫不少,即使已經解放了,有事隻怕還能叫得應。那就換個目標,對付他兒子李德馨吧。小李在鐵路機務段幹技術活兒,跟乃父完全不同,白麵書生一個,老李的武術也沒傳給他,應該還是好對付的,把他請到米行作為貴客招呼就是了。李老大隻有這麽一個獨子,還不急得猶如熱鍋上的螞蟻,這時通知他去赴約,他還敢拒絕?
於是立即著手做準備:“方頭”帶兩個弟兄去西榮巷口的“怡福館”盯著,看李老大是否赴約;這夥地痞中最能說會道的“溜溜嘴”羅達旦冒充小李的親友往鐵路機務段打電話,詢問李德馨今晚是否加班,如若加班,就在半道守伏,萬一李老大不去赴約,那就動手綁人。
“直行大隊”派出的特使區春錫不認識“方頭”,自是不知這幫人在暗中做手腳。他離開飯館後,“方頭”便決定衝李德馨下手,率領羅達旦等三個地痞守候在鐵路機務段附近,午夜過後,終於候得李德馨下班騎車路過,連人帶車將其“請”至不遠處小河邊預先停著的一條木船上。這條木船是“福福米行”平時下鄉收購糧食用的,此刻正好被“方頭”用作綁架作案的交通工具。
在整個兒綁架過程中,李德馨充分配合,並未吃到什麽苦頭。由於其父的幫會身份,他童年、少年甚至成年後,曾遭過數次綁架,每次都是有驚無險,這次他的反應也是比較淡定。到了米行,由綁匪陪著吃了準備好的夜宵,就進了“方頭”給預備的臥室,倒頭便睡。
苦主睡著了,“方頭”倒失眠了,他對此舉似有後悔之意,尋思事先應該跟表弟通個氣的。萬一李老大不吃這一套,那怎生奈何?但事到如今,也隻好硬著頭皮走下去了,遂寫了一紙落款具名“一葉”的帖子。別看“方頭”混黑道不入流,卻是上過三年私塾的,那手毛筆字竟然還看得過去。
卻說李老大獲悉兒子被綁,緊急聯係警方。亓舞牧、麥善謀、陳君臨趕到市局,聽了老李一番陳述,組長亓舞牧馬上表態:救人要緊,咱們這就行動。這樣吧,我們先安排一處安全隱秘的地點,您去那邊休息。那裏有電話機,我們隨時可以聯係。您放心,我們肯定能把少爺營救出來。
亓舞牧之所以那麽有信心,是因為他對綁架案已經有了一個初步判斷:此事不應是“LM”所為。現在是什麽形勢?“LM”無論做什麽,首先要考慮自身安全。按照通常思路,麵對李老大昨晚沒有赴約的狀況,作為一個職業特工,“LM”的第一反應是要弄清楚對方不赴約的原因。特案組偵查員中不乏從事過多年秘密工作的,都有過類似的經曆。還沒弄清楚原因就下令綁架,強迫對方見麵,這應該不是“LM”這種高級特工的素質,倒像是些不入流的小混混兒所為。
跟副組長梁武道交換意見後,亓舞牧決定對“福福米行”采取行動。向領導請示,獲批。考慮到宋匪落網後,有可能隨即供出幕後指使者,特案組又以華南分局社會部的名義,要求廣州市公安局安排公安大隊待命。稍後,特案組偵查員連同外援便衣共二十多人將“福福米行”悄然包圍。下午五時許,行動開始,宋鼎、羅達旦等一幹匪徒落網,李德馨被成功解救。
一小時後,年後剛剛開張的“恩濟閣”被公安大隊包圍,穆逸雲、區春錫、黎啟蒙、嶽三絕、柏如山五犯被一鍋端。行動如此順利,亓舞牧在欣慰的同時,也稍稍有些不放心。五名被捕的敵特身上沒有搜出武器,就是在食客到不了的賬房、夥房、庫房,也沒發現武器彈藥。原來一應特務活動的武器、器材全在後院那株據說已有兩百多年的大榕樹上的一個樹洞裏藏著,如果要使用的話,得架起梯子爬上去取。這就是說,穆逸雲一夥根本沒有料到他們幹的事兒這麽快就會穿幫。
特案組長心裏犯嘀咕了:據宋鼎供稱,前一天其表弟黎啟蒙去找他,讓他相幫約見李老大時顯得很急迫,今天怎麽對此不起勁了?不但一整天都沒跟宋鼎聯係,還若無其事地開門迎客做起生意來了。按說,羊城地麵上這種規模的飯館,通常都是元宵節過後才營業的嘛。這其中,是不是有問題?
十、李代桃僵
對被捕敵特的訊問連夜進行,原以為會有一番折騰,但穆逸雲等人犯並無零口供的打算,有問必答,對受命潛伏、組織暴動、策劃對付特案組等,都一一作了交代。關於亓舞牧先前感到不解的那個問題,區春錫等人都說是穆逸雲下令停止對特案組采取行動的。穆逸雲本人則供稱,他昨天午夜讓區春錫用電台跟台北“保密局”總部進行聯係時,接到指令:“自即日起停止一切活動。”這也是今天“恩濟閣”開始正常營業的原因。
匯總完審訊口供,尹小白跟亓舞牧組長有同感,也覺得不可思議,說這個驚動北京,打著“保密局”、“二廳”牌子的雙料特務“LM”就這樣謝幕啦?這也太容易了吧?這個穆逸雲別是冒牌貨吧。
此言一出,舉座皆驚。亓舞牧目光炯炯看著尹小白:“黑仔,說說理由。”
尹小白的理由有三——
第一,據穆逸雲供稱,他是去年夏天受命潛伏羊城的,代號是“孟加拉國白虎”,當時他的老東家“國防部二廳”並未給其配備從事特務活動的一應器材。廣州解放伊始,可能出於其身份轉換的方便——一旦哪天他被我方盯上的話,他的飯館老板身份是經不起調查的,敵特方就搞了個小伎倆,通知他外出避禍,利用國民黨空軍空襲廣州的機會,炸毀了原先的“穆記飯館”,以便“恩濟閣”的開張。由此可以判定,“二廳”最初是要把“孟加拉國白虎”作為一枚“僵屍棋”,待日後需要時激活的。可是,穆逸雲卻在除夕突然接到命令,將其代號改為“LM”,指令其組織“武裝暴動”,並暫時改受“國防部保密局”節製。這種從代號、隸屬關係直到潛伏意圖的係列性更改,別說在國民黨特務機關,就是在國際特工界也是罕見的——尹小白在香港時至少跟七八個國家的特務打過交道,在特案組諸成員中,他對於“國際特工界”是有發言權的。
第二,即便撇開前述對於敵特兩大特務機構聯合采取行動之說“高度不靠譜”的質疑,權且當真有這麽一回事,此次特案組抓到的這個“LM”,其資曆、能力,還有他的氣質,根本夠不上一個具備“保密局”和“二廳”雙重身份的雙料大特務。
第三,再說“直行大隊”策劃組織的“武裝暴動”,兩個字就可以概括——草率。穆逸雲收到的密令竟然是“不求實效,重在影響”,這種指令不會是毛人鳳憑空一拍腦袋就產生的。人家手下的中外特工專家就是專門搞這類策劃的,對於他們來說,“重在影響”的特務活兒多的是,比如暗殺著名社會人士、爆炸電廠橋梁等重點目標,這些行動跟“武裝暴動”相比,實施起來都比較簡易,而且便於保密。可龍吞雲折騰的這個“武裝暴動”,烈馬金刀,大開大合,恨不得雇一班響器班子吹吹打打,再豎一麵招兵買馬的大旗。這種動靜怎麽可能不被公安機關注意到?而且,這麽簡單的問題,“保密局”、“二廳”的那些專家能想不到?所以,尹小白認為所謂的“武裝暴動”不過是敵特散布的煙幕彈,甚至是故意讓這夥人栽到公安機關手裏。
尹小白的觀點對其他偵查員的思維有所觸動,眾人不由交頭接耳。尹小白坐在那裏喝著茶,心裏有點兒得意,正努力控製著不讓那份得瑟顯露出來,忽見副組長梁武道伸手指著自己,似有話說。
尹小白嚇了一跳,他私下跟張百行、侯烈和韋博秋嘀咕過,說他對老梁有些怵頭。梁武道是個冷麵人,天生沉默寡言,作為領導,似乎缺乏親和力。而尹小白對他的怵頭還來自另一方麵:他一十二歲上被黨組織尋找到後去了香港,從丐幫少幫主轉變為職業革命者。他所在的黨的秘密機關是以富商公館為掩護的,他的身份是少爺。公館的管家老卓,於1925年省港大罷工時入黨,海員出身,是一名優秀的鉗工,手勁驚人,酷似一把德國產的老虎鉗,他以管理遠洋輪的規矩管理公館,對每個人的要求都非常嚴格。像尹小白這樣的調皮鬼,遇到老卓就算是遇到了克星,幾乎留下心理陰影了。小白曾跟張、侯、韋說起,我隻要一想起“卓叔”,就覺得渾身發虛。
而尹小白之所以對特組副組長老梁怵頭,是因為老梁跟老卓極為神似。現在,老梁一指,小白趕緊下意識站起來,要去拿熱水瓶給對方茶杯裏添水,被對方搖手阻止。
老梁示意小白坐下:“你剛才的意見說得很好,你再分析分析,如果穆逸雲是冒充‘LM’的假貨,敵方的用意究竟何在?”
這個問題尹小白還真沒考慮過,一時張口結舌。這時亓舞牧開口了:“老梁和我想到一塊兒去了,大夥兒也都發表一下意見吧。”
一番討論之後,綜合大家的意見,可歸納為如下的思路——
目前基本可以判定,穆逸雲並非2月12日北京那份情報中所說的“LM”。敵特方之所以要變更穆逸雲“孟加拉國白虎”的代號,顯然是為了掩護真正的“LM”。冒牌貨“LM”——穆逸雲所接受的指令,應該是敵方特工專家精心製訂的,讓穆逸雲的“直行大隊”策劃“武裝暴動”及對付“華南特案組”,以此吸引我反特力量的注意力。為保護真正的“LM”,敵特方寧可“犧牲”穆逸雲一夥,也算下了血本。為什麽要不惜代價,用這種“丟卒保車”的方式保護“LM”呢?肯定不是為了讓其長期潛伏下來的目的,否則的話,何必指今“孟加拉國白虎”作為冒牌貨露麵?眾偵查員推斷,那個真正的“LM”肩負的使命對於敵特方來說一定具有非常重要的意義。
通常敵特潛入內地,執行的任務無非“破壞”、“煽動”、“策反”、“布棋”這麽幾大類,如今看來,“煽動”和“布棋”可以排除,“策反”的可能性也微乎其微,那就隻到剩下“破壞”這一類了。舉凡爆炸、縱火、投毒,暗殺、暴動等,皆屬於“破壞”,但特案組認為前四項均可以排除,因為這類行動不需要進行長期準備,用不著如此折騰。比如三個月前,“保密局”局長毛人鳳親點上校大特務、王牌殺手劉全德潛入上海執行暗殺陳毅的使命,事後查明,敵方並未使用“丟卒保車”等掩護劉犯執行暗殺使命的手段;再如之前敵特方還曾策劃在永安公司頂樓“七重天”製造爆炸案,甚至已經將偽裝成金屬餅幹箱的炸藥運往現場,但還是讓我方給粉碎了,其行動實施過程中也是秉著簡單直接的原則,並沒有什麽複雜的掩護手段。
因此,特案組反複分析下來,認為“LM”潛入內地的使命是組織反革命暴亂。當然,肯定不是龍吞雲之流進行的那種草率的行動。
1950年初,一些原先土匪勢力猖獗的地區,尤其是廣西部分地區、湘西、大別山及川西北,匪患依舊嚴重。其原因是“傳統”土匪被國民黨方麵收買,搖身一變成為政治土匪,與新政權公然為敵。華南特案組在分析案情時,就很自然地往這類匪情嚴重的地區上靠。那麽,“LM”會選在何地進行活動呢?結合政治氣候、國際形勢、地理位置等綜合因素,特案組認為最有可能的應是廣西。
“LM”潛入內地的路線肯定是由敵特組織的特工專家結合多方麵因素充分論證過的,即先抵廣州,然後由粵赴桂。有讀者可能會問,為什麽不直接從境外潛入廣西呢?越南不是跟廣西接壤嗎?由越南進入廣西,不是比到廣州再到廣西更安全嗎?這是由其時越南的現狀決定的——
1945年9月2日,越南宣布獨立,僅僅過了三周,法國殖民軍就卷土重來,越南國內重新燃起長達九年的戰火。台灣特工專家在為“LM”製定潛入中國內地的路線時,顯然不會讓其冒險穿越戰區,也不敢派遣飛機從法國軍隊的防區上空飛越然後進入廣西空投;即便能安全空投,也難以保證“LM”降落在十萬大山的原始森林裏能否生存下來。最安全的路線,就是從香港偷渡進入廣東,先設法在廣州立足。廣州有“保密局”、“二廳”等多個潛伏特務組織,有電台可以跟台北聯係,可以負責接應並提供安全落腳點,再安排“地下交通”妥送“LM”前往廣西。
“LM”不是來廣州觀光的,按照特工活動的正常規律,他抵達後不應較長時間逗留。可是,從穆逸雲的交代內容看,“LM”至少在廣州待了十天,估計直到2月22日穆逸雲接到上峰的密電命其“停止一切活動”前,方才離開廣州。那麽問題就來了:其一,“LM”為什麽要違反特工活動的慣例,在羊城停留這麽長時間?其二“LM”在廣州破例超長時間逗留,台北特務機構是否知曉?
對於第二個問題,特案組諸偵查員分析,台北方麵應該是知曉的。依據何在?很簡單:安排穆逸雲變更代號,臨時客串“LM”進行近似於公開的特務活動,把我方反特人員的視線引向“直行大隊”,如此作為,顯然是為保證“LM”在廣州意外逗留期間的安全。
至於第一個問題,迫使“LM”待在一個城市無法馬上離開的原因很多,比如意外患病,或者遭遇突發事故受了傷;也可能由於某種原因和“保密局”總部失去了聯係;甚至因和人發生爭執動武折進局子,或者運氣不濟被匪徒綁架,等等。那麽,“LM”究竟遇到了什麽情況呢?特案組想到了一種可能:沒準兒是特務活動器材出了問題。
特務通常配備的器材無非是武器彈藥、電台(含密碼本)、用於通訊聯絡的密寫藥水、間諜專用照相機、軍用望遠鏡,及用於進行暗殺或其它破壞行動的毒藥、定時炸彈等。上述器材中,對於“LM”這個“肩負重命”的高級特工來說,發生問題的是哪件或者哪幾件呢?特案組反複討論下來,定位於電台和密碼本上。
當時在廣州活動的潛伏特務,配備的電台功率都比較小。功率小,信號就不容易被我方的無線電監測儀器捕捉到,而且輕便、耗電少,便於攜帶和藏匿,缺點是信號發射和接收功能就相應差些。不過,這對於在廣州活動的特務來說不是問題,隻要發送出去的信號,能被在珠江口伶仃洋麵上轉悠著的國民黨軍艦上的電台接收到就行了,艦台有一項特別使命,就是負責中轉廣州潛伏特務跟台北總部之間的聯絡,相當於一個可移動的無線電信號中轉站。根據之前對“LM”活動區域的推測,如果是廣西內陸,那裏跟珠江口隔得就遠了,而且由於山區地形和氣候等的影響,會導致信號發射和接收效果更弱,因此必須使用大功率電台,那就可以直接跟台北總部聯絡了,無須經艦台中轉。
偵查員推測,“LM”偷渡時攜帶的大功率電台出了問題,具體是“損”還是“毀”暫時無法得知,反正是不能使用了,於是通過廣州潛伏特務的電台向台北總部報告情況,請總部寬限一定的時間以便他進行修理,或者請總部重新送一部電台到廣州來,隻要電台一到,“LM”即可離粵赴桂。特案組認為,這同時也是偵查方向——
如果電台隻是“損”,“LM”會首先會考慮進行檢修,他不一定通曉這項活兒,得由台北總部為其配備的專職報務員著手操作,如果是部件損壞,那就要設法采購。收發報機的零部件市場上當然沒有出售,不過,可以通過變通的方式得到解決,那就是去舊貨市場淘破舊收音機之類進行拆解,運氣好的話,可能會找到尚可使用的部件作為替代品進行改裝。因此,特案組決定派員走訪全城此類舊貨市場和店鋪,指望能夠找到蛛絲馬跡。
也有可能“LM”的電台並非損壞,而是幹脆報廢或者遺失了,比如偷渡時運氣不好遇到盤查,為了避免暴露,那就隻好放棄電台及其它隨身攜帶的武器和特工器材。如果是這種情況,那他除了等候台北總部給他補配一部電台之外,沒有其它法子可想。在穆逸雲主持的“直行大隊”胡亂折騰的這段時間裏,“LM”就在等候補配電台運抵。至於“LM”離開廣州後去了廣西何地,目前特案組無法作出準確判斷,甚至連模糊的估測也做不到。不過,一幹偵查員認為,可以循著補配電台是如何運抵廣州以及怎樣送到“LM”手裏這條線索來查,也許能順藤摸瓜發現“LM”的蹤跡。
特案組長亓舞牧拍板:以上兩個偵查方向同時進行。“LM”已經去廣西了,我們必須趕在他跟廣西匪夥接上頭之前,查明其下落!
十一、疑犯失蹤
2月24日,特案組七名偵查員以及十八名外援便衣按照上述兩個方向分頭訪查。當天,有三撥發現了疑似線索,是向電器儀表舊貨商購買零配件的。可是,進一步調查下來,發現這三個對象是業餘無線電愛好者,不過是淘舊貨配裝晶體管收音機而已,並不涉案。
當晚,特案組匯總各路調查情況,眾人難免都有些沮喪,隻有副組長梁武道照舊淡定,抽著那隻據說以千年老樹根為材料製作的奇形怪狀的煙鬥。待各人都發過言,他若無其事地嘟囔一句:“不著急,還有明天哩。”
亓舞牧被尹小白私下評為有一雙“毒眼”,認為這主兒看人看事特別準。現在梁武道這話一說,其他人聽過也就聽過了,隻有尹小白把眼光悄悄投注到老亓臉上。隻見亓舞牧的雙眼電光石火似的閃了一下,尹小白就知道老梁的淡定肯定是有原因的。
亓舞牧跟梁武道之前素不相識,甚至互相之間都不曾聽說過對方的大名,決定組建華南特案組的時候,華南分局社會部領導也隻是把增加的三名成員梁武道、侯烈和韋博秋的情況向亓舞牧做了個簡單的介紹。可是,特案組長就是有這份直覺。老梁並未向他說起過自己當天調查的情況,剛才匯總時,與其搭檔的張百行也沒說出什麽值得注意的線索,老亓卻從梁武道的那句嘟噥中看到了希望。那麽,亓舞牧的直覺是不是準確呢?好像是的。
老梁這一撥共有三人,他是頭兒,下屬是張百行和外援便衣華振勇。三人中,華振勇年齡最大,已經四十掛零了。老華並非科班出身,但他已經幹了二十二年刑警。要說在刑偵方麵的建樹,在高手眾多的羊城警界他是排不上名的,可是,這人袖中另有乾坤:他特別擅長跟江湖黑道上的底層角色打交道,手頭掌握著一個非常有效率的“耳目班子”。
老華生性穩重,自二十年代末,在羊城每個曆史階段的警察局都幹過,從來沒做過欺壓良善的事兒,凡是跟政治沾邊的活兒,他是能推則推,不能推就消極怠工,再不行幹脆休病假。他有哮喘病,隻要吃一點兒發物就立馬發作。憑著這幾招,他幹刑警沒發財,沒升官,卻也一直太太平平。這種人物,不論何方執掌警務,都是對他敞開大門的。華振勇是羊城解放後被軍管會留用的第一批舊警察。組建華南特案組時,領導讓亓舞牧挑選外援便衣,老亓瀏覽了推薦名單,第一個圈出來的就是華振勇。在十八名外援便衣中隻有三名留用舊警,老華是其中之一。
老梁這一撥接受的任務,是查摸從珠江口運送電台到廣州的線索。他跟張百行、華振勇商量下來,認為從香港運送電台到廣州,最穩妥的方式應是動用船隻把電台運至南海、虎門或者中山這三個港口中的某一個,然後再到羊城。電台這種東西,不論怎麽包裝,僅從外觀上就容易讓人覺得敏感可疑,所以,從港口到廣州這一段的運輸方式,水路也是敵特的首選。廣州這邊負責接應的潛伏特務如果不會擺弄舟船,那就隻有花錢雇傭船民。
老梁三個認為,要查摸這方麵的線索,必須去找船民、漁民了解。這一整天,他們三個就在做這件事,但並無收獲。要說老華的性格,跟老梁有一比,也是一個沉默寡言之人。他一整天走訪下來,話沒說上幾句,傍晚收工時,對老梁說組長我有點兒事,就不去駐地了。梁武道當時心裏一動,暗忖老華可能是要去安排“耳目”了。不出所料,次日上午三人再去珠江邊上走訪,路過一家工廠時,老華請梁、張稍等,他去門房打個電話。這個電話耗時很短,也就不過兩分鍾,但老梁一看老華出來時的眼神,便知有戲。
老華果然有戲——昨晚他所謂的“有點兒事”,就是去找了他掌握的“耳目”景某。這景某是船民出身,原有一條五噸木船,專搞珠江水上運輸。後來木船失事沉沒,沒錢再買,隻好幹起了船工。這人很講義氣,以前曾拜過南拳名師學武,手底下拿得出點兒東西,在道上比較兜得轉。不過,兜得轉就容易惹禍,即使自己不想沾邊有時也會被動沾上。老華曾多次伸手幫他擺平麻煩,他因此管老華叫大哥。抗戰牲利後,老華聽說景某妻子患病,說老弟你經常行船在外照料不了家庭,我介紹你去碼頭上工作吧,離家近,也好有個照應,收入不會減少,活兒比船工輕鬆多了,就是幫著照管碼頭上的雜務,老板管三餐。景某自是感激不盡。之後,老華有時辦案需要碼頭上的線索,就請景某幫忙打聽,當然不會讓他白幹。漸漸,景某就成了老華掌握的一個很靠譜的“耳目”。經老華同意,他還發展了三個小兄弟作為助手。
昨晚老華約見景某,交代了急需打探的信息。剛才,華振勇往景某供職的碼頭打電話,景某果然打聽到了一個疑似目標,跟老華約定一會兒過來。老華見對麵有家茶館,就讓景某到茶館見麵。
當下,梁武道、老華、張百行在茶館找了副座頭,聽老華一說情況,梁武道和張百行同時站起來,說咱們還是按照這一行的老規矩辦事,應該回避,否則人家心裏不踏實,以後就不肯幹這一行了。於是,兩人就去外麵轉悠了。一會兒,景某騎著輛自行車過來了,向老華報告了一個情況——
這個嫌疑對象名叫唐立棟,三十二歲,瑤族,一雙眼睛因中毒一度失明,半年後方才恢複,人稱“唐瞎子”。他早年在外國貨輪上做過水手,喝醉酒打了洋船長被逐,索性投了一夥外國海盜,殺人越貨的歹事兒料想沒少做,後來金盆洗手回到廣州老家。唐瞎子用帶回的贓款買了套舊房子,娶了個老婆,剩下的買了一條三噸木船,不知從哪裏弄到一台柴油發動機,自己鼓搗著把木船改裝成一條機動船,從此就做起了運輸專業戶。唐瞎子“國際海員”出身,水手、海盜都幹過,原本膽子就大,加之多年在大海上混生活,見識頗廣,回鄉後駕著這條三噸小船在珠江上謀生活,有一種虎落平陽的感慨。
珠江口外麵就是伶仃洋,虎門、南海、中山三地沿海區域乃是海盜、走私犯天然的大舞台。時間稍長,喜好結交朋友的唐瞎子難免會跟這些主兒接觸。於是,他就有了第二份職業——給海盜、走私犯跑運輸,捎帶海上生活必需品和走私貨。由於他是“國際海員”出身,會說點兒外語,與其他同行相比,有跟洋海盜、洋走私犯合作的優勢。不過,唐瞎子錢賺得多花銷也大,吃喝嫖賭無所不沾,手頭並無積蓄。
這樣一直混到解放,珠江這條黃金水道對於唐瞎子這樣的人來說,含金量立馬下降。因戰事和治安形勢嚴峻,作為水上運輸專業戶的收入也減少了,唐瞎子頗不習慣,經常在珠江廣州段各碼頭東竄西跑,到處打聽是否有“外活兒”需要合作。景某跟唐瞎子相識多年,有點兒交情,雖然懾於法律沒給他介紹過“外活兒”,但遇到唐瞎子多日沒能出航,導致家裏揭不開鍋的情況時,也會慷慨解囊。唐瞎子心存感激,有時到碼頭上來坐坐,兩人喝茶聊天,他有什麽話都肯對景某說。
年初一那天,唐瞎子突然來到碼頭上拜訪景某,送來兩瓶白酒、兩條香煙和兩罐茶葉,說是來拜年。這時已是下午四點多,景某說我快下班了,你別急著走,咱哥兒倆去對麵小酒館喝一杯。唐瞎子說不瞞老弟,今晚我已經跟朋友約了,在“三合飯館”聚餐。明天我要出去一趟,很快就回來,到時候咱哥兒倆不醉不休。景某隨口問,新年頭上,你去哪裏發財?唐瞎子說我接到一樁輕鬆活兒,開船去一趟虎門海邊,替朋友接一件貨物,酬金還可以,給一百萬呢,另加二十萬作為路費。
景某一聽就覺得不對頭——虎門?那肯定是從伶仃洋運來的,必是從香港、澳門那邊來的走私貨了。他知道唐瞎子以前沒少幹過這種活兒,再說那個年代,在廣州地麵上,別說替別人接件走私貨了,就是自己走私點兒貨物也算不上什麽大事兒。問題是,那是什麽貨?怎麽放在新年的當口兒走私過來呢?
前麵說過,景某以前曾擁有一條五噸木船,常年行駛於珠江上,自然也幹過跟唐瞎子相同的走私勾當,對於這種情況的判斷有些經驗。他結合當前的政治形勢想了想,認為貨主竟以一百二十萬元的高價雇傭唐瞎子把一件貨物從虎門運到廣州,說明這不是一般的走私貨,很有可能是跟特務活動有關的器材。不過,在初解放時的廣州,敵特分子、散兵遊勇、土匪惡霸之流實在太多,即便是留用警員在大街上遇到此類對象也不會大驚小怪,隻要不是因現行犯罪正被通緝的目標,基本是不會跟人家過不去的。景某對於唐瞎子接下這樣一樁活兒的態度也是如此,當然也不說破,隻是說新年出門,最好先去算個卦,謹防前途凶險。
年初五,景某聽別人說唐瞎子重新露麵了,為其鬆了一口氣。按照做“耳目”的規矩,別說唐瞎子疑似為國民黨特務運輸了一件什麽貨物,哪怕真的是特務,他也不會主動向老華報告,隻有老華來問時,他才會毫無保留地把自己掌握的情況和盤托出。這一點老華也清楚,不會因此為難他。
昨晚,老華來找他了解情況,他馬上想到了唐瞎子,於是答應留意。之所以沒有立刻告知,一是清理思路,二是他要確認唐瞎子是不是真的已經返回廣州了。老華走後,景某派跟著他做“耳目”的徒弟小蔣去打聽。今晨,小蔣稟報唐瞎子確實已經回到廣州。
景某離開後,梁武道、張百行返回茶館。聽華振勇把上述情況一說,兩人都覺得景某提供的線索應該不是空穴來風。老梁思忖片刻,決定直接跟唐瞎子接觸。沒想到,唐瞎子卻不見了!
偵查員先是去了唐住地的管段派出所,了解下來,其曆史情況與景某所說的相符。至於其近日的動向,派出所就不清楚了。唐瞎子並非監控對象,他有活動的自由,四處奔波不必跟派出所打招呼;況且,他所從事的職業本就是經常外出不歸的。偵查員尋思,莫不是這主兒掙到了那一百二十萬,返回廣州後迫不及待就去找平時與其來往的那班狐朋狗友了?
唐瞎子已返廣州的消息,景某是間接所獲,現在偵查員要查線索,那就得坐實了信息再往下進行。於是,三人便去找了景某的徒弟小蔣。那麽,小蔣的消息來源是哪裏呢?小蔣告訴偵查員,他從朋友小丁口中得知,前天晚上小丁曾與唐瞎子在街頭排檔一起喝過酒。尋找小丁的難度就有些大了,這個二十二歲的青年出身資本家家庭,雖然已經成年,卻遊手好閑,過著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生活。閑著無事,就結交了一些類似唐瞎子那樣的朋友,經常不著家,沒人知道他到哪裏去混了。偵查員問明當天是其祖父七秩大壽,已在附近“德隆館”包了席,料想老頭兒唯一的孫子當晚必定要到場,就去“德隆館”等著。
小丁是在壽宴開始前十來分鍾才抵達飯館的,被偵查員候個正著。偵查員跟他在賬房間聊了一會兒,弄清了他跟唐瞎子的關係——
今天慶生祝壽的丁老爺子身體素健,估計再活十年沒有問題,可是其子,即小丁之父,丁老板卻自幼多病,這幾年又患上了肺結核。這毛病在當時比較凶險,弄得不好是要走人的。傳統的中醫中藥對結核菌束手無策,唯一的特效藥是盤尼西林即青黴素。不過,盤尼西林當時中國無法生產,得靠進口。可西方國家對新中國搞經濟封鎖,民間要想獲得這種“仙藥”,隻有依賴走私貨。小丁打聽到唐瞎子有法子弄到,就跟其交上了朋友。丁少爺有錢,隔三差五請唐瞎子吃飯,唐瞎子也不是那種一味吃白食的主兒,手頭寬裕時也會回請。這次,唐瞎子說他收到一筆可觀的運輸費,2月22日晚上就請小丁在街頭排檔喝了頓小酒。
偵查員問小丁,喝酒時總要說說話的吧?說了些啥呢?唐瞎子是否跟你說起過他前幾天去了哪兒呢?小丁答稱聊的都是些瑣事,唐瞎子沒說過他近期的去向,他也沒問——如果不是小蔣來向他打聽,他甚至都不知道唐瞎子前幾天不在廣州。
跟小丁談完話,三偵查員認為該跟唐瞎子當麵聊聊了,遂請派出所出麵傳喚。民警騎車前往唐宅,一會兒返回報告:據唐妻邢氏說,其夫大前天傍晚外出跟人喝酒,說是又有貨物要運,連夜就要上船,可能有段時間才能回來。這一去,至今未歸。
偵查員聞之覺得奇怪:大前天傍晚?那不就是2月22日晚上在大排檔跟丁少爺喝酒那次嗎?小丁說那天兩人喝得比較盡興,特別是唐瞎子,臨分別時說話舌頭都大了,小丁特地招了一輛三輪車,讓車夫將其送回家的。這等情狀,唐瞎子怎麽可能駕船呢?再者,據小丁說,兩人喝酒時唐瞎子根本沒說過要連夜出發的事兒。
梁武道、張百行、華振勇三位偵查員越分析越覺得情況似乎不妙:小丁所言應該屬實,這年輕人沒必要對警方說謊。如果唐妻所言也屬實,唐瞎子22日晚上沒有回家而是直接駕船外出就顯得可疑了。這主兒當時已經喝得有點兒高了,根本不可能駕船在珠江上夜航。那麽,他去了哪裏呢?三人議來議去,都產生了一種擔心:該不是被“LM”滅口了吧?也或者是被“LM”看中,跟著一起去廣西了?
往下如何走?梁武道遂向駐地打了個電話,向特案組長匯報上述情況。亓舞牧聽了老梁的介紹,問唐的那條機動船還在不在,另外,邢氏是什麽時候聽唐說他“又有貨物要運”的?為此,有必要去唐宅走一趟,順便還要向邢氏了解一下其夫平時跟人交往的情況。
三偵查員在派出所所長和三名民警的陪同下前往唐家。唐家的院落坐落於跟珠江相通的一條小河畔,顯得比較破舊。唐瞎子買的是二手房,之前的房主是經營水果地貨的,房子前後兩進,前麵臨街,後麵有一個麵積不比兩進平房小的院子。院子有後門,後門外就是小河,一行人過去查看,唐瞎子自己搭建的簡易船塢裏空空蕩蕩,不見那條三噸機動木船的蹤影。三偵查員麵麵相覷,難道唐瞎子真的酒駕出航了?會不會在航行中發生事故?
接下來就該跟女主人聊聊了。邢氏名叫邢芸瀟,廣東韶關人,無業,嫁給唐瞎子後未曾生育,兩口子的生活全靠唐瞎子經營水上運輸。原本日子應該還過得去,可唐瞎子喜歡折騰,不肯顧家,邢氏隻好在街頭擺個小攤頭,替人做些縫縫補補的針線活兒,順帶出售一些唐瞎子從走私販子那裏弄來的香港小百貨,掙到一點兒是一點兒。
這時已是晚上九點多鍾,一幹警員敲門而入時,邢氏猶在燈下做針線。之前派出所民警去過,她對於此刻偵查員再次光臨並未表示驚奇,神情自如地回答偵查員的詢問。據邢氏說,唐瞎子除夕下午從外麵回來時告訴她,有朋友請他後天去外埠接趟貨,因是過年期間,給的酬勞比較高,但和往常一樣沒向她透露具體金額,隻是掏了十萬元鈔票給她。他回來時帶了一個紙箱,裏麵裝的是酒煙茶葉,說這是貨主送給他的年節禮品,他準備明天去送給景師父。唐瞎子是年初二上午吃過早餐出門的,邢氏像平時一樣送丈夫到船塢,看他上了船發動機器離開,這才回家。
年初五中午,唐瞎子回來了。邢氏聽見機器響聲出去迎接,船上的貨物已經卸了——這是水上運輸的行規,必須在第一時間把貨物卸到貨主指定的地點,由事先指定的經辦人接收,不允許把貨物帶回家。唐瞎子顯得很輕鬆,不像平時外出運貨回來那樣疲憊不堪。所以,他就不想待在家裏,午飯後就到外麵去了,直到半夜才滿身酒氣地回來。
第二天,2月22日年初六,唐瞎子睡到日上三竿才起來,午餐在家喝酒。下午去鼓搗了一會兒船上的機器,說是保養,傍晚又出去了,出去幹什麽沒說,幾時回來也沒說。那天晚上,邢氏覺得身體不適,有一種像要發燒的感覺,就早早歇息了。不知睡到幾時,忽然聽見後窗外有人在低聲叫她的名字:“芸瀟!芸瀟!”她聽著好像是丈夫的聲音,不過似乎不甚真切,便問是哪個。窗外的聲音變得清晰了,果然是丈夫,說你已經躺下了吧?不必起來,別開燈,也別開窗。我又接了一樁活兒,這回可能要在外麵多待幾天,十天半月也說不定,這就要動身。貨主預付了酬金,我給你留下五十萬元,擱在窗台上,一會兒你拿進去。說罷,唐瞎子就走了。
偵查員問邢氏,外麵有幾個人的腳步聲?邢氏說當時覺得頭暈頭痛,迷迷糊糊,懷疑是在做夢,根本沒有留意外麵的腳步聲。過了一會兒,完全醒過來了,這才開窗,窗台上果然有一遝鈔票,這才確認剛才不是做夢。這時應該是下半夜一點多鍾。天亮後,她特意去後麵船塢看了看,船開走了。她覺得有點兒奇怪,半夜裏好像沒聽見開船時的機器聲響。以往老唐不論白天黑夜出航,把船撐出船塢就會發動引擎,可這次卻不同以往,似乎是撐離船塢一定距離後才開動機器的。邢氏說完,從抽鬥裏取出一個信封,從中抽出那遝鈔票讓偵查員過目。
偵查員就去後院查看,發現整個兒院子打掃得幹幹淨淨,泥地上看不見腳印之類的痕跡。再看邢氏所說的唐瞎子放鈔票的窗台,上麵也沒有灰塵。張百行突然想起22日下半夜曾下過雨,刮的是西風,這個窗台應該被雨水打濕過,可是,邢氏給他們看的那個裝鈔票的信封卻幹幹淨淨,不像是沾過雨水的樣子。記得那天下半夜一點多好像已經在下雨了,怎麽……張百行想到這兒,手指著窗台剛要發表意見,卻被老梁一個眼色製止了。
接著看院內的後門,那是一道已經裂縫的木板門,原是兩扇,估計後來原房主的水果地貨行倒閉了,用不到那麽大的門以供抬卸貨物進出,就把一半門框用磚頭封住,隻用一扇門了,裏麵的門閂也截短了一半。據邢氏說,後院的門閂每晚都是她從裏麵插上的。於是問題又來了:22日晚,邢氏既然已把門閂上了,下半夜唐瞎子又是怎麽進的後院呢?
張百行向邢氏請教,邢氏眼裏掠過一絲驚懼,繼而迅速恢複正常,說估計他是翻牆進來的,老唐當過“國際海員”,攀爬能力還是很強的。三偵查員找來梯子架在圍牆上,登上去查看。牆頭長滿了在瓦楞草,雖已枯萎,卻沒倒伏,並無攀爬過的痕跡。梁武道跟武張百行小聲嘀咕了幾句。張百行對邢氏說,你得跟我們走一趟,做一份筆錄,把那個裝著鈔票的信封也帶上。與此同時,老華也跟派出所民警低聲交代,讓他們暫時在此處留守。
把邢氏帶到市局,徑直去了審訊室。邢氏略識文字,進門一見白色牆壁上寫著的“坦白從寬,抗拒從嚴”,原本就似懸了十五個水桶七上八下的心髒再也支持不住,腳下一軟,就地跪倒:“我坦白,我坦白……”
十二、午夜命案
邢芸瀟時年二十八歲,孤兒出身,十六歲淪為娼妓,1942年被日偽廣州市府的漢奸文官夏某贖出,養在偏宅。抗戰勝利後,夏某被判重刑入獄。最初邢氏一並被囚,三個月後獲釋。無處可去,經人撮合嫁給唐瞎子,由於邢氏不能生育,兩人並無感情。唐瞎子做水上運輸掙的錢鈔,並不交歸邢氏掌握,隻給其一部分持家用,其餘全用於花天酒地。邢氏原本是青樓女,不受丈夫待見,也就破罐子破摔,桃樹不長果子,就到李樹底下去撞運氣,趁唐瞎子外出跑水上運輸的空當兒做起了暗娼。
唐瞎子是海員出身,對船隻的安全非常重視,每次出航回來,總要自己動手檢修保養,每隔一段時間便更換柴油發動機零件以及纜繩、靠球、竹篙、鐵錨等,他懶得自己一趟趟跑商店,就開出單子讓邢氏去買,還指定必須在“平安行”買,一是過個好口彩,二是“平安行”的商品價格公道質量可靠,還有售後服務。氏邢經常跑“平安行”,就跟該行老板史重遷混熟了。
史老板比邢氏大八九歲,能說一口還算流利的粵語,但一聽就是外埠人。“平安行”的全稱是“平安船舶漁具用品商行”,開設於1941年,全行老板帳房夥計共有七人,其中兩人是廣州本地人,其個都是外埠人。史老板在廣州沒有家眷,跟他四個外埠員工一樣,都是以店為家,終年住在行裏。邢氏跟史老板交道打得多了,沒多久就跟史勾搭上了,成為史的固定情人。
為了將唐瞎子支開以便兩人苟且,史老板經常利用其社會關係給唐瞎子介紹業務。時間稍長,唐瞎子跟史老板也成了常來常往的朋友。史老板常受朋友之托弄些西藥、時尚衣衫、稀奇小百貨之類的舶來品,就托唐瞎子跑運輸時捎帶,當然,每次他都是付酬勞的。唐瞎子有錢拿,還時不時可以去“平安行”蹭酒飯,何樂不為?
年前,2月15日,史老派行裏夥計小陳給唐瞎子捎話,請他過去一趟。唐瞎子最近運氣差,活兒不多不說,出航還壞了機器,付了一大筆修理費,有點兒肉疼。聽說史老板請他,有些猶豫。以往每到過年,他跟“平安行”都會互贈年禮,可眼下他手頭拮據,拿不出錢來。唐瞎子是個要麵子的人,不到萬不得已不大願意向別人開口告貸,就想裝一回糊塗,過年就不去跟史老板見麵了。哪知史老板等了一天沒見唐瞎子赴約,次日午後忽然騎了自行車登門拜訪,送了比曆年都豐盛的年禮,還說受人之托,有一樁不甚費力卻可以掙大錢的活兒,問唐瞎子是否願意接。
這樁活兒,就是去虎門海邊接運從香港那邊偷運過來的大功率電台。當然,史重遷不會跟唐瞎子言明,後者是老江湖,更不會開口詢問是什麽貨物。過年期間出航接貨是唐瞎子從未幹過的活兒,但他聽說這樁活兒的酬勞高(一百二十萬元),而且史老板當場支付全款,因此幾手不假思索就答應下來。
根據史老板的安排,唐瞎子於2月18日年初二駕船出航,年初五返回,直接把木船駕駛至“平安行”後門外的河埠,把那個用漁網兜裹著的沉重木箱卸下。史重遷留下他吃了酒飯,又額外給了五枚銀洋。
唐瞎子外出期間,史老板過來跟邢氏幽會,不過沒說及唐瞎子出航的隻言片語。邢氏是青樓出身,懂得跟男性相處的規矩,也沒提起。上述情況,是唐瞎子回來後告訴她的。唐瞎子這次回來,還發生了一個意外——邢、史之間的關係被唐瞎子發覺了。
以往邢氏跟史老板幽會,地點都是在自己家裏,從來不曾被丈夫發現過。哪知,這次新年幽會,史老板在她家喝酒喝得有點兒多,早晨三四點鍾離開時酒還沒醒透,竟把隨身攜帶的兩年前由唐瞎子贈送的舶來品打火機忘在臥室床上了,要說邢氏也算得上細心,每次幽會過後都是把床鋪徹底整理,被單床單枕頭套枕巾都要統統調換,這次也是這樣,就是沒想到查看一下床頭和床架之間的縫隙,打火機恰恰掉落在那條縫隙裏。更巧的是,唐瞎子年初五回來後,想好好睡一覺,倚在床頭時忽然想起史老板額外相贈的五枚銀洋,便從解下的肚包裏取出,拿在手裏把玩,不慎把其中一枚掉落到床頭那條縫隙裏去了。當下使掀起床板尋找,銀洋找到了,還有意外發現。唐瞎子一眼認出這個打火機是自己送給史老板的,立刻就明白這意味著什麽了。
不過,唐瞎子沒跟邢氏發作,他把打火機悄悄收了起來,和銀洋一起放在一個馬囗鐵糖果空盒裏。邢氏當時出去買東西了,沒看見丈夫掀床板那一幕,回來後唐瞎子已鼾聲如雷。之後夫婦倆相安無事,唐瞎子還跟妻子說了說這次去虎門運貨的一應情況。
轉眼到了年初六,傍晚,唐瞎子對邢氏說他今晚約了丁少爺去吃排擋。丈夫出門後,邢氏獨自吃了晚飯,閑著無事,去臥室擦拭家具,順便整理一下。哪知道無意間發現了那個馬口鐵糖果盒裏的打火機,尋思自己和史老舨的來往定然敗露了,心裏好生驚慌,一時不知如何是好。
九點鍾左右,唐瞎子喝得醉醺醺地回來了。邢氏竭力掩飾自己的驚慌,刻意裝得跟平日一樣,把事先沏好的茶水端給他,又去廚房打水讓他洗臉洗腳。等她端了水進入客堂,唐瞎子卻已進了臥室,往床上一倒呼呼大睡了。
這一夜,邢氏自是輾轉反側。好不容易迷糊過去,忽聽前麵有人叫門。邢氏嚇了一跳,尋思別是丈夫在外麵闖了什麽禍,人家半夜三更登門算賬來了,趕緊把丈夫推醒。唐瞎子跟“平安行”的老板夥計都很熟,當下雖是一臉迷糊狀,卻已經聽清來人的聲音,說這不是小袁嘛,半夜三更地跑來幹啥?邊說邊下床去開了門,把兩個不速之客——史老板和小袁迎入,請他們在客堂裏落座。
邢氏也從臥室出來了,見到史老板和夥計小袁,頗覺意外。按照規矩,男人談事她是不應當待在現場的,便給他們沏了茶水,端上幾樣過年待客的瓜子花生蜜餞之類,就會到後麵臥室納鞋底。
邢氏不知史老板夤夜登門所為何事,從兩人的臉色又看不出什麽來。如果先前沒有發現那個打火機已被唐瞎子“妥為收藏”的話,邢氏根本不會為此動什麽心思,此刻就另當別論了。史老板當然不可能是為奸情之事而來的,她此刻擔心的是唐瞎子因她紅杏出牆衝史老板發作。邢氏一邊納鞋底,一邊豎起耳朵想聽前麵客堂裏三人在說些什麽,但隔得遠,那三個說話聲音又輕,她即使把臥室房門打開,也沒聽見傳來什麽聲音。
過了一會兒,邢氏終於聽到一陣腳步聲傳來,轉眼已到了門外,竟是史老板。此刻的史重遷臉上沒了先前進門時的輕鬆,邢氏哪裏想得到就這麽點兒時間,唐瞎子和她已經陰陽兩隔,隻是想不通史老板為何獨自來到臥房——老唐還在堂屋,史老板此舉是不合禮數的,難道說,兩人已經把事情挑明了?當下起身走出房門,強自鎮定:“史老板,你們談好啦?我去下湯圓,你們吃了再走吧?”
史老板輕輕歎了一口氣,用的是兩人廝混時的稱呼:“芸瀟,老唐他……已經走了!”
邢氏不解:“走了?你又給他接了急活兒?”
史老板扯了邢氏一下:“隨我來。”
邢氏跟著史老板來到前麵客堂一看,隻見唐瞎子歪著身子躺在牆角,臉麵青紫,全身發軟,已經斷氣了!邢氏盡管跟唐瞎子沒有感情,但兩人畢竟是夫妻,在一個屋簷下生活了數年,當下便欲號啕,被史重遷伸手捂住嘴巴,在其耳邊輕聲道:“不能出聲,驚動了鄰裏,咱們都倒黴!”
接著,史老板簡單說了說他們殺死唐瞎子的經過——
他和小袁夤夜而至,確實是為一樁朋友臨時委托的活兒,對方催得急,要求天亮就得動身前往外埠,他們隻好此刻趕來。因為是新年出航,這樁活兒的酬勞本就比平時高許多,沒想到的是,唐瞎子要求把酬勞再提高一倍。這個,史老板做不了主,況且在他看來,人家的出價已經不低了,也不好意思再跟人家開口要求加價。史老板把這層意思比較婉轉地一說,唐瞎子卻發作了:“我當初送你的那個港貨打火機你還記得吧?相信史老板此刻已經拿不出來了吧?嘿嘿,因為你已經把它還給我姓唐的了,還附上了一頂綠帽子!這筆賬,是不是需要跟你姓史的算一算?還有那個賤貨,我也得跟她好好算一算賬!”
此話一出口,史重遷便知這筆買賣沒法兒談了。用他的說法,聽唐瞎子的語氣,即使答應他加價的要求,也阻止不了此後他對邢氏甚至包括自己的報複。無奈之下,他隻好先下手為強了。當下衝站在唐瞎子身後的小袁一個眼色,後者疾如閃電地伸出粗壯的胳膊,勒住了唐的脖頸。以小袁的膂力,單獨幹掉唐瞎子不成問題,隻是擔心其掙紮時雙腳亂蹬發出聲響驚動鄰裏,史老板就搭了一把手,將唐瞎子的雙腳抱住了提離地麵。史、袁都是練家子,合力對付唐瞎子,而且一出手就是抱定要將其送回老家的決心,唐瞎子絕無幸免之理。
邢氏不禁一陣後怕,若是唐瞎子不死,自己肯定沒好果子吃。這麽想著,原本就比較淡薄的夫妻之情轉瞬間煙消雲散。這件事出了也就出了,該是唐瞎子的命。不過,這個現場該怎麽處理?往後唐瞎子不露麵,親戚鄰裏肯定要問長問短,又該怎麽應付呢?
史重遷看透了邢氏的心思,說芸瀟你不用擔心,我會把這事處理好的。你家裏有挖土工具吧?邢氏說船上有。史老板點點頭,說那就取來,在後院挖個坑把屍首埋了。那條船,小袁一會兒去處理掉,沉進珠江就是了。別人如果問起來,不管是誰,哪怕是警察問你,也隻能一個說法——這個說法,自然就是之前邢氏對偵查員說的那一套。
史還向邢氏許諾,邢今後的生活,就由他來負責照料。如果邢想找個活兒幹,就以員工的名義待在行裏幹些雜活兒。說著,從兜裏取出一遝五萬元麵值的人民幣交給邢氏。接著,就和小袁一起處理了現場。
原本這個計劃也算是天衣無縫,可惜還是忘了天氣這一節,被偵查員發現了漏洞。這可不是一件簡單的情殺案,史老板一夥顯然是一個潛伏特務組織,是不是“LM”不好說,但至少與“LM”有過接觸,很可能就是負責接應“LM”的。
十三、“梅花22”
梁武道、張百行、華振勇返回駐地向亓舞牧當麵報告一應情況,亓舞牧隨即決定:一是向華南分局社會部領導匯報進展;二是立刻派員前往唐瞎子住宅挖掘屍體;三是對“平安行”進行秘密監視,同時協調市局,派遣公安大隊在“平安行”附近的一所小學內集結待命,準備配合特案組抓捕史重遷等一夥特務分子。
話分兩頭,“平安行”的史重遷一夥又是怎麽回事呢?
史重遷,浙江舟山人氏,這年三十五歲。少年時隨父來到寧波謀生,開了家店鋪門經營漁具。1936年春,父病歿,店鋪傳到他手裏。聽說廣州生意好做,就把店鋪變賣後攜款赴粵,仍做漁具生意。1940年,其時廣州已經淪陷,史重遷經“軍委會二廳”在粵地下潛伏人員、舟山同鄉童有和的介紹,成為該特務機構的一名成員。“二廳”之所以看中史重遷,倒不是他個人有什麽罕見的特工天賦,而是看中了他經營的那家店鋪:開張於寧波,戰前遷來羊城,一貫經營漁具,子承父業已經做了四十年生意,行業裏知根知底,這樣的背景比較容易應付日軍憲兵隊特高課的調查。於是,史重遷的店鋪在“二廳”的資助下,擴充為兼營船舶用品的商行,店名不變,仍是“平安”。
“平安行”的職能是利用其生意掩護地下交通,按規定,跟其它同屬“二廳”的行動、情報特務組織不發生橫向聯係,互相之間根本不知道對方是“自己人”,“平安行”在“二廳”內部的代號是“梅花22”,專門負責由“二廳”總部下達的交通使命。這種使命並不是很多,史重遷和行裏的屬下六名特務在抗戰期間沒有遇到過什麽驚險,外界和同行都以為“平安行”乃是一家本本分分隻管埋頭做生意賺錢的商行。鑒於其隱蔽性,戰後,“軍委會二廳”改組為“國防部二廳”,“梅花22”作為一枚深埋在地下的棋子,仍舊保留編製,但直到1949年10月14日廣州解放,並未執行過什麽使命。
廣州解放後大約兩個月,史重遷才接到“二廳”的密令:“梅花22”恢複活動,仍舊接受“二廳”的直接領導。密令要求“梅花22”檢查電台、密碼是否完好,如果能夠繼續使用,那就以原密碼和呼號聯絡。史重遷遂安排專職報務員、行裏的夥計莊炳祥檢測電台,莊報告說機器完好無損,確保能夠繼續使用,但需要配備備用電子管、手搖發電機和專用電池,另外,建議更換原有的密碼。一周後,“組織上”送來了一台嶄新的美製收發報機,把原來那台收走了。報務員調試後感到非常滿意,說新電台體積小,耗電也少。不過,該電台的功率比原來的小,史、莊馬上想到這應是近距離通信所需。兩人還為之感到高興,這表明形勢是向黨國方麵傾斜的,否則就應該配備大功率電台;而現在配備小功率電台,說明珠江口伶仃洋海麵上的國軍艦艇還在自由遊弋,順便起著“信號中轉站”的作用嘛。
拿到新電台之後,連續一個月沒有動靜,“平安行”一夥還是按部就班做生意。2月10日,正是跟上峰約定聯絡的日子。當晚,史重遷收到了以“國防部二廳”和“保密局”雙重名義下達的指令,有兩方麵的內容:一是自即日起,“梅花22”暫歸“保密局”節製,由“保密局”指揮其一應活動,直到再次接到“二廳”和“保密局”的聯名指令通知其回歸原建製為止;二是命令史重遷親自出馬,以推銷商品為名前往珠江口太平市(原東莞縣第五區,1949年10月東莞全境解放後置為東莞縣轄市,1950年5月改為太平鎮),將“保密局”特派員謝先生妥善接往廣州,暫棲於“平安行”內。需保證謝先生的絕對安全,並服從其一切指令;謝的去留時間、目的地及路線選擇、途中安全等,均遵其本人意願。
史重遷雖然不是科班特工出身,但畢竟也幹了十年特工活兒,當然明白這位謝先生來頭不小,馬上向六名下屬傳達了指令內容,強調說“二廳”和“保密局”的聯合行動在你我的特工生涯裏恐怕都沒見過,想必諸位都清楚這次行動的重要性,可以說,謝先生的安危跟我們七人的性命是捆綁在一起的,謝先生安全我們也就平安無事,謝先生若是有半點兒差池,我們包括全家老小隻怕就危險了。因此,咱們必須全力而為。此次前往太平市迎接謝先生期間,“平安行”停止營業。莊先生和老胡兩個留守,袁守量、何亮福、薑湧、蔡康,你們隨我出行。一旦發生危險,我們都須做好犧牲準備,千方百計保護謝先生的安全。當然,隻要我們小心行事,應該是不會發生這種情況的——我們持有合法的營業執照,行業公會出具的前往太平市聯係業務的證明,沿途軍警沒理由對我們產生懷疑。
接下來的情況誠如史重遷的估料,他們順利接到了從香港偷渡過來的謝先生——代號“LM”的“保密局”特派員。2月12日晚,謝先生抵達“平安行”後,立刻起草了一份估什是報平安的密電,交由報務員莊炳祥拍發,然後住進了事先給他安排好的後院小樓,全行下精心伺候,日夜輪班擔任警衛。按照原先的安排,謝先生是途經羊城,他是要去廣西的。可是,2月14日“平安行”接到一份注明由“LM”親譯的密電,謝先生閱後,神色有異。史重遷當然不敢問他發生了什麽情況,稍後,謝先生向他透露:他這一撥人的另一路,昨晚偷渡時遭遇共黨邊防巡邏艇,迫不得已,報務員和警衛把電台扔入伶仃洋,這樣一來,即使他們被捕,共黨反特人員也沒法兒認定他們是派遣特務。好在有驚無險,他倆乘坐的汽艇借著黑夜的俺護逃脫了邊防巡邏艇的追緝,天亮前抵達廣州郊區另一交通點。不過,電台損失掉了,他們隻能待在廣州,等候台北總部補配的電台運到後,方能動身。
2月15日,謝先生又接到密電,稱有情報顯示中共方麵可能已經獲悉“LM”潛赴廣州,作為防範需要,總部決定激活“二廳”在羊城的一枚“棋子”,指令其以“LM”的名文立即開展行動,吸引中共反特人員的注意力,以確保謝先生的安全。密電還指示,假冒“LM”之事應由謝先生親自向“棋子”當麵交代。
除夕那天,“平安行”開始休假。史重遷善烹飪,叫了兩個下屬做下手,準備了豐盛的酒菜,說要陪謝先生好好吃一頓年夜飯。上午,史重遷剛從外麵采購食材回來,就被謝先生喚去,說剛才莊先生收到一份密電,總部告知補配的電台將於2月18日夜間送抵虎門鎮,讓“梅花22”屆時派可靠人員前往接應,問史重遷有什麽人選。史遂把接應人員(即唐瞎子)的情況詳細說了說。
當天傍晚,一切準各妥當,正準各開廚溫酒炒菜,謝先生卻說要出去轉轉。史重遷趕緊放下勺子,要換了衣服隨行,謝先生婉言謝絕,也不許史老板另派別人陪同,就一個人貌似悠然地踱了出去。這下把史重遷嚇得不輕,趕緊到行裏供奉著的如來瓷像跟前上香磕頭。佛祖看來還是好說話的,謝先生果真平安歸來,史重遷懸著的心方才落地。
轉眼到了2月21日,唐瞎子把電台運回廣州。當天晚上,電台就隨同謝先生被一輛汽車接走。臨行時,謝先生對史重遷說,那個姓唐的編外交通,我覺得蠻中意的,這幾天史老板抽個空去跟他聊聊,希望他到我那裏去待一段時間,有些事情可能需要他去做。你跟他說,酬金上我是不會虧待他的。隨即口述唐瞎子赴桂後的聯係點——八桂區東華路“有福茶樓”找潘老板,又掏出一件信物讓史重遷屆時交給唐瞎子。
送走謝先生,因為還有唐瞎子的事,史重遷還不敢輕鬆下來。2月25日傍晚,報務員莊炳祥接到謝先生發來的密電,讓“梅花22”跟唐麵談赴桂之事。當晚,史重遷就叫上小袁去見唐瞎子。
之前他們已經打聽過,知道唐在大排檔跟小丁喝酒,幹脆到午夜前才過去。原以為此事一說準行,這主兒遇到這類活兒,甚至還會有“貓掉了爪子——巴不得”的那份巴結相哩。不料對方竟掌握了史老板跟邢氏奸情的證據,想坐地起價撈一筆。以史重遷的江湖經驗,知道這種角色遇到此類情況,絕對不會隻開一次價就結束了,肯定還要不斷索取,甚至會把謝先生也作為敲詐對象。這可就鬧大了!因為自己延誤了重大行動,搞不好上峰來個密裁也說不定!此時此刻,史重遷隻有一條路可走:讓唐瞎子永遠沉默。
對於“梅花22”來說,殺一個唐瞎子易如反掌,殺人之後的善後也比較容易解決,難的是怎樣向謝先生交代。人是謝先生看中的,人家是大人物,無論看中誰,料想必有原因。現在唐瞎子掛了,若是追根究底,史重遷難辭其咎,誰讓他勾引唐瞎子的老婆呢?當然,這話絕對不能說出去。像謝先生這樣的特工專家,如果知道真實原因,再往下聯想,肯定會得出不利於“梅花22”的結論,隻要一份密電發往台北,隻怕數日之內,這世上就再也找不到史老板這個人了。
自昨晚從現場回來,史重遷直到午前都沒法兒合眼。入夜後繼續輾轉反側,仍是不得要領。這會兒看看時間已過午夜,尋思幹脆把一眾弟兄召攏,把此事攤開,聽聽大夥兒的意見。於是,他就讓小袁把人都召至店堂,沏茶遞煙剛剛安定下來,史老板還沒道出開場白,外麵突然一陣嘈雜,緊接著,特案組等一幹軍警已經衝進來了!
“梅花22”一夥不同於穆逸雲的“直行大隊”或者龍吞雲搞“武裝暴動”的那些烏合之眾,當即抄家夥反抗,可惜他們的武器沒帶在身邊,隻是隨手拿起鐵叉木棍之類的漁具和軍警對抗,經過一番博鬥,人人掛彩,皆被生擒。此時是2月26日零點四十分。
訊問工作隨即展開,亓舞牧說特案組偵查員七人,正好一人對付一個,每個偵查員配各兩名便衣助手。至於哪個偵查員訊同哪個特務,亓舞牧是有安排的——
由張百行訊問袁守量,因為抓捕時,張、袁兩個格鬥高手劈麵相遇,幾個回合驚心動魄的較量下來,眉骨受傷鮮血直流的張百行終於以一記北派譚腿將袁擊倒。袁被戴上手銬時,目光須臾不離張百行:“兄弟貴姓,這一手在下拜服!”所以,安排張百行訊問袁守量應該最為合適;“梅花22”的報務員莊炳祥,同時也是史重遷的副手。這人看上去似是有點兒城府,可能不大好打交道,亓舞牧考慮下來,決定讓麥善謀去對付他;那個史老板是梁武道抓的,就讓老梁訊問,況且老梁已經訊問過邢芸瀟,對情況比較熟悉;老胡,胡思仕,一看便是個爛牛筋滾刀肉式的主兒,亓舞牧問尹小白有沒有把握拿下,小白拍胸脯保證“交給我吧”;剩下的何亮福、薑湧、蔡康三個,則是亓舞牧、陳君臨、侯烈每人一個。
亓舞牧給內勤小姑娘韋博秋打了個電話,說小韋聽說你老是埋怨留守駐地悶得慌,這回讓你出來溜溜,派車接你來市局,你給咱們跑腿吧。韋博秋大喜,一迭聲“謝謝組長”。亓舞牧所謂的“跑腿”,就是讓每個偵查員在訊問時如獲突破,即把內容寫成條子傳遞給訊問相關人員的偵查員。這份差使相當於“聽差”,但韋博秋卻很開心。
整個兒審訊過程當然不會一帆風順,但也沒有出現大波折,這跟亓舞牧的精心安排是分不開的。訊問結束,匯總七名人犯的口供,眾人皆喜:史重遷供稱的那位謝先生也即“LM”留下的名址“桂林市八桂區東華路‘有福茶樓’潘老板”——絕對是一條頗有價值的線索啊!另外,“LM”竟然看中了唐瞎子,是不是也可以用來做一篇錦繡文章?用尹小白的話來說:史重遷解決不了的問題,可以由特案組幫他解決,咱們何不讓唐瞎子‘起死回生’,盡快前往桂林向謝先生報到?”
這麽一說,眾人的思路都被尹小白帶了節奏。張百行一副躍躍欲試的架勢,正要自告奮勇冒充唐瞎子,被尹小白扯了扯衣角:“哥,剛剛抓捕的時候您老掛了彩,臉麵青紫成片,左右眉骨還讓人家小袁給烙上了兩個印記,這副尊容,不把謝先生嚇著?”
亓舞牧瞪了尹小白一眼:“黑仔別私下嘀咕,有話當著大夥兒大聲說!”
尹小白清清嗓子:“遵命!小白要說的是,關於讓唐瞎子‘死而複生’,不是隨口說說就可以決定下來的,是不是有可行性,該由上級領導拍板,然後我們再製訂具體方案。”
話音剛落,一向惜言如金的老梁拍案讚歎:“說得好!”
亓舞牧也表態:“小白說得對,此事必須慎而又慎!大夥兒昨晚沒合眼,今天一晃兒又過去半天,一會兒午餐後全體休息,晚上我們再開會具體研究,究竟有沒有可能派人冒充唐瞎子去桂林臥底。”
當天深夜,案情分析會結束後,亓舞牧立刻驅車前往華南分局社會部,向領導匯報特案組的臥底設想。領導對此高度關注,也極為慎重,不可能就當場拍板。按照組織原則,這種情況是要上黨組會議研究的,於是領導對亓舞牧說,小亓你今晚就在這邊吧,盡管放心,有事兒會叫你的。
亓舞牧去了一間空值班室,亓舞牧往床上一倒,還真的很快就睡著了。不過,也就睡了不到三個小時,被領導喚醒時一看表,淩晨四點四十分。一看領導那副神態,就知道是徹夜未眠。領導第一句話問的是:“如果批準這個方案,你準備派哪位同誌去執行臥底任務?”
這個問題,在特案組的會議上並沒有提起過。不過,老亓作為特案組長,心裏自然對此有所考慮。特案組七名偵查員中,亓舞牧、梁武道、張百行三人不必考慮,他們連粵語都不過關,更別說廣西話了(唐瞎子是廣西瑤族人);以此標準,陳君臨、麥善謀也不合格,最後就下尹小白和侯烈了。這兩人中,若論機智,尹小白略勝一籌,但他跟唐瞎子年齡相差懸殊,體態也大相徑庭——盡管史重遷供稱,“LM”並未打聽過唐瞎子的體態,可這種事兒不能大意,因此尹小白也不合格。剩下的就是侯烈了,盡管侯烈比唐瞎子小四五歲,不過他長得顯老。而且侯烈還有一個優勢:他是瑤族,正宗山民出身,攀山越嶺、狩獵下套、野外生存、泅水駕舟樣樣精通。綜合評估下來,亓舞教認為侯烈最為適合。
此刻,亓舞牧就說出了侯烈的名字。領導思忖片刻,點點頭:“好!就是他了!請特案組迅即製訂具體行動方案後上報,同時做好赴桂辦案的一應準備工作。”
次日上午,亓舞牧接到通知:方案獲批。
1950年3月3日淩晨四時,四輛軍用卡車悄然駛離廣州,前往桂林。中間兩輛載著華南特案組八名成員(包括內勤小韋)、華南分局社會部為特案組配備的報務員鄭小炯,以及十八名隨同特案組行動的外援便衣;前後兩輛卡車內則是擔任警衛使命的一個排全副武裝的解放軍戰士,完成護送任務後,他們將隨車返回廣州。
3月3日中午,特案組離開廣州大約八個小時後,廣州城區遭到有史以來規模最大的空襲,以黃沙火車站為中心的區域遭到敵機的集中轟炸、掃射,死傷人員上千。這次空襲史稱“三三慘案”。稍後,華南特案組受命承擔該案相關的偵辦工作,本文按下不提。
當天,特案組在廣西梧州過夜,次日傍晚抵達桂林,進駐“華園”——這是中共桂林市委社會部奉華南分局社會部之名專門給特案組安排的駐地。
十四、“LM”——雪雞
讓我們先回到1950年3月2日。桂林第四區自由路(舊稱“東旭路”,本案偵辦期間,1950年2月21日,由市長何偉、副市長王全國等簽署桂林市人民政府建字第八號布告,對桂林市七條道路、橋梁予以更名,將該路改為“自由路”)上的“和春國醫館”後院,已經安全抵達目的地數日,並以中醫身份安頓下來的謝先生,正在其與報務員、衛士三人居住的獨立小樓內,焦急地等候台北總部的複電。
謝先生其實並不姓謝,真名陶省惕,字守恒,生於江蘇蘇州,童年隨中醫祖父、父親移居杭州,一直在杭州待到1936年二十一歲時離開。其時,他的身份是中華民國浙江警官學校唯一一個能夠堅持讀完全部課程,並以優異成績畢業的旁聽生。這年6月3日,中華民國行政院第265次院務會議通過《整理警政原則》,其中第七條規定:警官教育應統一於中央警官學校,各省已辦的少數警官學校一律停辦。同年8月4日,行政院第272次院務會議修正通過有關規定,同意北京警官高等學校與被認為辦得較有成效的浙江警察學校合並,成立由蔣介石兼任校長、原警官高等學校校長李士珍任教育長的中央警官學校。陶省惕聞之,即趕往南京報考,要求以浙江警官學校旁聽生畢業的資格插班重讀中央警校,遭拒。不得已,他間托了張靜江的關係向蔣介石直接提出要求,蔣介石認為“其誌可嘉”,特許其作為正式學員入學警校高年級班。
陶氏祖上曾是清廷官員,被鬧事災民所殺,從此後代遵奉祖訓不再做官。其曾祖父陶吾昀已經中舉,毅然放棄仕途,四處遊曆,親朋好友對其行為不解,頗有微詞。
幾年後,這個前清高幹子弟突然在蘇州平江路上盤下一套三進深三開間門麵的宅院,掛出了中醫診所的牌子,並在報紙上連日刊登廣告,宣稱“迭拜名醫,內外科兼通,包治包愈,不愈奉還診金,且另奉一倍金額以示歉意”。
“包治包愈”這種說辭在江湖遊方郎中裏比較普遍,遊方郎中從不在一個城市停留過長時間,所以才敢如此誇口。而在一地坐診的郎中,即使真是名醫,也沒人敢這樣說。現在,這位從未為人開過一紙方子的青年竟敢以這種廣告作為創業宣言,人們都以為他要麽腦子進水了,要麽閑得實在無聊以此作為噱頭。哪知,陶吾昀這番廣告語竟然字字真言,怎麽說的就怎麽做,開業一月,收治內外科病家逾四百人,其中不乏身患痼疾頑症甚至絕症的,抱著死馬當作活馬醫的想法登門撞撞運氣,凡是陶吾昀肯收治開方的,診治後竟然都有顯著效果,頓時轟動全城。
從此,陶氏家族代代為醫。到了陶省惕這一輩,三門中僅有他一個男丁。陶省惕自幼就被逼著學醫,據說十一歲已能診脈開方,十三歲時,經常在讀書上學之餘以及寒暑假隨祖父、父親出診。可是,到了十六歲上,陶省惕突然宣布放棄繼承祖傳醫技,立誌從警。父輩對他的決定大感意外,但兄弟三人竟頗開通,尊重陶省惕的選擇,同時修改祖訓,允許收家族中的女性小輩作為弟子,也可以在社會各界有誌傳承國醫之青年中遴選佼佼者收為入室弟子。此事曾被報界作為熱門新聞炒了一陣。
陶省惕原本就是一個容易受到新聞記者注意的青年,此番又有蔣介石、張靜江以及中央警官學校等敏感詞加持,自然再次受到追捧。但是,包括國民黨中央委員會機關報《中日報》在內的所有媒體,竟然極為罕見地全部吃了空門,這倒不是其本人擺譜拒絕接受采訪,而是校方指派專人待在警校大門口甚至學員宿舍門口,禁止記者以任何方式接近陶省惕。如此行徑,不但使新聞界驚訝莫名,連陶省惕本人也殊為不解,後來才知道,這是戴笠派人出麵跟中央警校負責人李士珍溝通的結果。
其時戴笠係“複興社”特務處處長,正為其“特務王”羽翼的日益豐健不懈努力。戴笠與陶省惕之父陶應悟相識,不過那是病家與郎中之間的關係,並無其他交情。戴笠是化名前往陶應悟的診所求診的,去之前還暗中派特務調查其政治麵貌,陶郎中卻不知道“金先生”的真實身份,隻以為是一個尋常商人。當然,戴笠對陶省惕的興趣跟陶郎中沒有關係,他認為像陶省惕這樣的青年是一名奇才,不但有才,還懷“殊誌”,理應收羅至麾下,日後堪當大用。呈報蔣介石後,戴笠想把還有一年方可從中央警校畢業的陶省惕先控於其手,免得到時候各方都來爭搶,弄得他這個最先發現千裏馬的伯樂處於尷尬境地。戴笠為陶省惕設計的前程是從事情報工作,而一名優秀的情報人員必須默默無聞,所以,陶省惕就不能被媒體報道,於是才有了上述措施。
轉眼一年過去,陶省惕以優異成績從中央警校畢業。果然,各地警界、軍界乃至上海租界工部局公董局警務機構都對他產生了興趣,連李士珍也想挽其留校任教,更有甚者,跟警界、軍界搭不上任何關係的國民政府衛生署也來湊熱鬧,這當然跟陶省惕當初是被蔣介石欽點的特招生有關。戴笠對此了如指掌,穩坐釣魚台。他早就派特務跟陶省惕交上了朋友,差不多進行了一年遊說,不斷向陶省惕灌輸投奔戴先生後可以如何如何的理念。據定期呈遞的報告顯示,陶省惕明確表示,對警界、軍界、租界都沒有興趣,醫務界更不用提了。戴笠遂認為勝券在握、不必出麵爭搶,以免弄得吃相難看傳到蔣校長那裏。
沒想到,戴老板這回卻失算了,陶省惕固然沒接受警界、軍界、租界、衛生界的邀請,但也沒投奔戴笠。他不聲不響去了美國,成為聯邦調查局的一名具有正式編製的華籍雇員。戴笠聞報,目瞪囗呆。不過,薑畢竟還是老的辣,戴笠馬上有了新的想法——讓他發揮更大的作用!其時全麵抗戰已經爆發,“軍統”正計劃派遺特務去美國進行秘密工作,陶省惕在美國有合法身份,而且是聯邦調查局的人,那豈不更方便了?
陶省惕對戴笠派去的以外交官身份跟他接觸的特務態度冷淡。戴笠對此並不介意,隻讓人給陶省惕捎話說:“令尊令堂愛國之心可圈可點,誓死不做亡國奴,近日已至漢囗,並準備去重慶大後方定居。”陶省惕怎不知其中含義,隻好妥協。不過,他隻同意作為“軍統”的雇員進行秘密情報工作,戰爭結束即脫離。戴笠答應了他的條件,陶省惕就在為美利堅效力的同時,按照“軍統”的要求收集國際情報。
抗戰勝利後,陶省惕方才攜妻子兒女回國,其妻是他在美國娶的一個華僑商人的女兒。此前,陶省惕的父母雙雙死於日寇對重慶進行的那場著名的大轟炸,兩個叔父一個在上海定居,另一個去了歐洲,杭州隻有幾家遠親了。陶省惕正考慮如何安排將來的生活,一位不速之客登門拜訪——戴笠!
戴笠屈尊拜訪陶省惕,自是看中了陶在聯邦調查局服務多年積累的資源——他在聯邦調查局負責的事務,是秘密調查戰時在美國的華裔美國人以及旅美華僑的情況,腦子裏肯定保存著許多對於戴笠來說非常重要的情報。戴笠邀請陶省惕正式加入“軍統”,許諾將成立一個情報研究所,由陶省惕擔任該所下轄的美國科主任,授予上校軍銜。陶省惕答應考慮,等戴笠一走,卻一溜煙去了香港。
陶省惕跟戴笠鬥心機,根本不在一個檔次上。戴笠還是祭出了當年的法寶,隻不過把對其父母的威脅(其父母已死)改為對其妻子兒女的威脅,陶省惕隻得乖乖就範。
不過,這當口兒戴笠也開始走下坡路。戰時“軍統”特務飛揚跋扈橫行不法,軍方不少吃過虧的將領,向蔣介石建議裁減“軍統”人員,財政部也大幅度削減“軍統”的專項經費,蔣介石對戴笠的態度似乎不像戰時那樣親熱了。所以,戴笠把陶省惕逼回內地後,暫時先放在一旁,什麽“情報研究所”根本不提了。又過了一陣兒,1947年3月中旬,戴笠飛機失事,亡於南京郊外的戴山。陶省惕以為從此得以解脫,哪知不久“軍統”改組為“國防部保密局”後,新頭目毛人鳳又想起了他。
毛人鳳這人據說比較和善,跟任何人說話都是笑吟吟的,頗具親和力。可是,做起事來就不親和了。他沒有像戴笠那樣紆尊降貴拜訪陶省惕,連送份請柬的心思也沒有,直接差特務把陶省惕的妻子兒女軟禁在杭州武林門的一處庭院。正在上海著手準備開診所的陶省惕聞訊星夜返杭,竟不知應該找誰求情,又馬不停蹄驅車南京,前往雞鵝巷“保密局”總部求見毛人鳳。
之後他毫無懸念地成為“保密局”的上校情報專家,具體職責是分析跟美國有關的情報(指“保密局”針對美國收集的情報以及美方向台灣提供的情報),以及在“保密局”跟美國方麵合作時,為毛人鳳當顧問。
隨著形勢的變化,國民黨政府先是“遷都”廣州,繼而又敗逃台灣,陶省惕以及家眷隨同去台。原以為從此就老死島上了,哪知命運跟他開了個玩笑,竟然又把他打發到內地來了,還是在這種風雨飄搖的時勢中回來的。
陶省惕被點名派遣大陸執行特別使命,始作俑者並非毛人鳳,而是美國派赴台灣為“國防部”出謀劃策的特工專家組的主意。在說到具體使命內容之前,讓我們先了解一下其時廣西的情況——
1949年11月6日,中國人民解放軍發起廣西戰役,經過三十九天激戰,於12月14日勝利結束。該戰役殲滅國民黨白崇禧集團十七萬餘兵力,大大加快了全國解放的進程。對於一向矛盾重重的國民黨反動集團內部各派係來說,這無疑是一次重新洗牌的機會。其時,蔣介石宣布“下野”,由李宗仁“代總統”,但李並未去台灣島,而是於11月28日飛美國“養病”;之前風頭正勁的白崇禧,則是“總統府”戰略顧問委員會主任委員兼華中“剿匪總司令部”總司令長官。因此,廣西戰役的失敗無論對正處於“賦閑狀態”的蔣介石及其追隨者,還是由李、白兩人掌控的新桂係來說,無疑都有極大意義。白崇禧為圓自己“東山再起”之夢,在廣西戰役尚未結束時就已開始安排伏筆,利用自己盤踞廣西多年的資本,指使下野舊部、殘軍敗將、土匪惡霸、封建幫會等,趁中共剛解放廣西立足未穩之際,發動反革命暴亂。
白崇禧是職業軍人,十四歲即入清廷桂林陸軍小學堂,之後一直沒有離開過行伍,帶兵數十年,官至一級陸軍上將,能戰善謀,人稱“小諸葛”。他當然知道暴亂是翻不了盤的,但他同樣知道,事到如今,隻有此舉才能帶來希望,爭取美國的援助,這一點,白氏在12月8日廣西戰役尚未結束時就已通過公開廣播向美國政府發出呼籲,引起美國朝野的反響。當然,要想把畫在紙上的餅變成真實的餅,那就不能隻是喊喊而已,這當口兒如果能夠果斷發起“暴動”,哪怕沒幾天就給鎮壓下去了,對於白崇禧來說也是一項爭取美國支特的資本。況且,以白祟禧多年經營廣西的影響力,隻要有人首先“揭竿而起”,自會有人響應。
在廣西戰役尾聲階段,白崇禧就著手對這方麵進行布置,派人分別聯係了舊部郭宏炳、鍾祖培,兩人沒打半點兒隔頓,立刻表示願意“追隨白長官”。
郭宏炳在之前白祟禧擔任國防部長時,被任命為“國防部少將視察官”,現因積極響應老長官的號召,又被任命為“中國反共救國軍粵桂邊縱隊司令長官”。郭受命後火速行動,糾集了國民黨柳州交警大隊大隊長莫榮猷,以擁有三百人及各種輕重武器的柳州交警大隊為主力,另外召攏拚湊了千餘名民團、土匪成員,於1950年1月9日晚包圍象縣(今象州縣)中平區政府。我方力量隻有以區委書記(兼副縣長)崔耀華、區長(縣委委員)覃顯及中共桂中遊擊支隊第八團一營營長林立為首的區政府工作人員、遊擊隊員共約五十來人,經激烈戰鬥,堅持到次日晚,以四人犧牲、四人負傷的代價突圍。
暴亂發生時,由於敵人切斷了通信,中共象縣縣委、縣政府未能及時獲悉,得到消息後雖然極為重視,但縣裏武裝力量有限,離柳州又遠,遠水難救近火。巧的是,解放軍第三十九軍一一六師三四七團在解放睦南關(今友誼關)後奉命北上休整,正好路過當地,縣委即向部隊求援。該團立即進行戰鬥部署,於11日晚十時抵達中平鄉良山村,在獨崖寺附近渡江,拂曉前,已分四路把敵人包圍;中共桂中遊擊支隊八團二營的一百多名戰士也前來配合作戰。
當天中午,暴亂平息,擊斃敵團長王嶇以下一百七十人,活捉少將指揮官郭宏炳、交警大隊長莫榮猷等四百餘人。
對於白崇禧來說,這次“暴動”雖然發動得很快,但“謝幕”也快,未能達到預期效果,沒產生什麽影響,海外根本不知道。所以,白長官就把希望寄托在另一個舊部鍾祖培身上。
在白崇禧的舊部中,鍾祖培算是個老資格的“牛人”。鍾生於1890年,廣西恭城縣人氏,十八歲考入清廷廣西陸軍速成學校第一期步兵科,與李宗仁是同學。1917年時,他己是反袁護國軍軍官,後又在李宗仁手下曆任連長、營長、縱隊司令。1926年,出任國民革命軍第七軍第八旅旅長,該旅是北伐先鋒旅,多有戰功。之後,其仕途順暢,曆任第七軍中將副軍長兼第三師師長,新編第八軍軍長,第四集團軍中將高參、梧州警備司令。抗戰時期,出任湘桂邊區抗日總指揮。
抗戰勝利後,鍾祖培在鄉閑居,又耐不住寂寞出麵活動,於1947年11月當選廣西恭城選區的“國大代表”。隨著形勢的迅速變化,鍾祖培的“政治步伐”也邁得愈加急促:1949年10月12日,國民黨桂東區軍政司令甘麗初奉白崇禧之命致電鍾祖培,要求其迅速組織民團,扼守龍虎關、定崗坳、黃茅嶺等軍事關隘,阻止解放軍由灌陽、湖南入境。11月中旬,國民黨廣西綏靖公署派督導室主任吳立賓到恭城與其密商“反共”。11月24日,白崇禧致電鍾祖培,命其組織“恭城縣自衛委員會”。鍾即依命行動,自任該委員會主任委員。廣西戰役結束後,逃到香港的白崇禧指派特務梁賡潛赴恭城與鍾祖培聯絡,鼓動其著手“暴動”準備,並發給了黃金二十兩作為啟動經費。
白崇禧的上述活動當然逃不過“保密局”的情報網,一份份情報迅速由毛人鳳報往蔣經國,又出現在已“下野”的蔣介石的案頭。以蔣介石的政治敏感,當然知道白崇禧胡蘆裏賣的是什麽藥。蔣氏父子倆反複研究下來,認為對於白崇禧的做法不能掉以輕心袖手旁觀。白氏策劃“暴動”給中共添亂自是好事,這也正是蔣介石想做的,但白的目的是向美國方麵展示其反共立場和積極態度,以獲取政治資本,企圖動搖蔣氏的執政根本(其時,台灣由何人當政,美國政府是有能力左右的,美方曾有過拋棄蔣介石的打算),這是蔣介石不能容忍的。
於是,“保密局”、“二廳”緊急商議應該如何解決這個重大課題——既要使白崇禧在桂的破壞行動繼續執行,又要讓這些行動的效果和影響有利於蔣總裁。這時,受蔣經國邀請,美國方麵派出的一個由五名情報專家組成的“情報工作顧問團”進駐台北,直接跟“保密局”、“二廳”進行合作,其實說穿了就是互相利用。美方根據自己的利益給蔣出主意,蔣則“接受建議”,借機向美方索取經費、武器,同時給外界造成“美國是強大後盾”的印象。毛人鳳和“二廳”磋商下來,報小蔣老蔣批準,決定聯手操作這項課題,給美方顧問團一個加入的理由。這同時也是一個試探,如果美方積極響應,那說明美國政府是準備繼續支持蔣介石執政的,蔣介石就可找到體麵的複出理由。
這個建議向美方顧問提出後,僅僅兩天就得到了響應。三方隨即舉行聯席會議,決定以“中華民國國防部”名義向廣西派遣一名“特別視察官”,代表“國防部”對廣西全省的“黨國綜合武裝力量”進行考察,一應結果將在“國防部”備案。凡是備案的武裝力量,都將獲得台灣方麵的正式任命,享受與在台“國家官員”相同的待遇,其所率隊伍可獲取一應經費、武器彈藥、後勤物資,“特別視察官”在確認被考察對象的資格後,可以根據需要直接向該對象下達工作指令,後者應無條件服從。
方案得到蔣介石的批準後,就該物色“國防部特別視察官”的人選了。這個所謂的“視察官”,聽上去顯赫,其實也就不過是個傳聲筒,在桂的所有行動都須通過電台向台北總部請示,獲準後方可施行。但這並不意味著隨便找個角色就可以勝任——“特別視察官”打的是“國防部”的名義,由“保密局”和“二廳”共同委派,而“保密局”、“二廳”早在抗戰伊始(那時還是“軍統”和“軍委會二廳”)就有矛盾,互相不買賬是常態。這次派出的“視察官”必須在“保密局”或“二廳”的特務中遴選,可究竟選哪家的特工呢?盡管對於“視察官”本人來說,這差使絕對算不上是個美差,不僅風險大,也沒有私人油水可撈,但對於其東家而言,無疑都是有好處的,可以借機發展自己的秘密力量。蔣氏父子考慮到這個問題,想出了一個辦法:請美方顧問團決定“特別視察官”人選。
采取這個辦法是基於這樣一個事實,即顧問團是清一色的美國專家,他們中間沒人跟“保密局”有私交。不過,也並不是說如此一來,顧問們的選擇就一定不會“夾帶私貨”,畢竟他們是美國的顧問,他們會考慮到自己國家和部門的利益。比如,讓“視察官”私下向顧問團提供美國需要的相關情報,如果發現可以作為美國直接掌握的特務人選則代為秘密發展,等等。因此,他們一致把目光投注到被毛人鳳忽悠進“保密局”坐冷板凳的陶省惕身上。他們認為陶省惕是“唯一合適人選”的理由,其實隻有一個——這人曾在美國聯邦調查局供職多年,雖然不能說是哥們兒,也算半個自己人吧。
就這樣,陶省惕被任命為“國防部特別視察官”。2月6日,代號“LM”的陶省惕從台北飛赴香港。陶被捕後交代了該代號的含義:岩雷鳥,別稱“雪雞”,因其冬夏兩季會自行改變顏色,又稱“變色鳥”;“LM”係其拉丁文學名Lagopusmuta的縮寫。
2月11日,“保密局”香港站安排陶省惕偷渡內地,在珠江口登岸後被史重遷等特務接往廣州,藏身“平安行”。這時,突然來了一個壞消息:其報務員、衛士偷渡時遇險,迫不得已將電台拋入大海。無奈,陶向台北總部報告情況,要求補配。這就需要若幹天的時間,另外,台北方麵可能擔心派遣“LM”前往內地之事已被中共察知,為防萬一,決定在廣州安排一個“LM”的替身,吸引中共警方的注意力。這個替身自然就是倒黴的穆逸雲了,穆逸雲及其手下幾個特務直到被捕,也不知他們是被“組織上”作為犧牲品拋出來的。
2月21日,補配的電台運達廣州,陶省惕隨即離開廣州前往桂林。“保密局”已經為他在桂林的落腳作了安排:陶省惕早年學過中醫,診脈、開方、出診,已經達到了一個合格中醫的水平,就讓其投奔在桂林開設“和春國醫館”的當地名醫尤友堂,此人是陶省惕的父親陶應悟的結拜義弟。早在1月下旬,“保密局”就已安排信使前往桂林,向尤友堂遞交了由陶省惕親筆所書的信函,同時為陶準備了一應證明——自然都是經得起警方檢驗的。
陶省惕抵達桂林安頓下來後,按照台北的密電指令,他應該盡快與鍾祖培取得聯係。鍾祖培已於1月25日在其家鄉、距桂林大約百裏的恭城縣公開組織“恭城人民反共救國軍”,由其任中將總指揮。當天,糾集三千餘名舊部及惡霸土匪,在該縣的嘉會、和平等地發動“暴動”。
據《恭城縣誌》記載:“1950年1月25日,嘉會、和平等地土匪發動暴亂,次日起3000餘匪眾圍攻縣城。解放軍駐湖南(省)第四十六軍一三師四〇九團派兵弛援,30日縣城解圍。此次土匪暴亂,解放軍、縣大隊戰士和幹部群眾164人犧牲,全縣損失公私財產10萬元(該金額係按1955年3月1日發行的第二套人民幣幣值計算)、公糧2.2萬餘公斤……”
鍾祖培在殘兵敗將的護衛下逃進了瑤山一個喚作“香葉坪”的地方暫時棲身,想等待白崇禧方麵的援助。可是,已經飛逃台灣的白崇禧這當口兒已經沒了昔日那份重權在握的自信,他是敗軍之將,早已進入蔣介石不待見的黑名單,哪裏還顧得上答理鍾祖培?其時,廣西已經根據中央人民政府、人民軍事革命委員會的命令成立了中國人民解放軍廣西軍區,為加強全省各地剿匪力量,把一部分主力部隊地方化,連同地方武裝在桂林、柳州、平樂、宜山、梧州、玉林、賓陽、武鳴、百色、龍州十個地區建立軍分區。在這種形勢下,鍾祖培於2月27日走出深山,向當地政府自首。
陶省惕通過“保密局”配備給他的由當地五名潛伏特務組成的“桂字04小組”收集到上述情報後,不得不佩服離開台北前跟他進行密談的美方顧問史密斯的預測。當時,史密斯告訴他,你抵達目的地後,可能會麵臨幾種情況,其中一種會有很大概率,那就是鍾將軍在發動後迅速失敗(恭城地理閉塞,暴亂發生時海外並不知曉),他本人被俘或者死亡,抑或逃亡。據我們收集的情報顯示,鍾將軍出身桂地大家族,中共方麵可能會做其眷屬及親朋好友的工作,勸說其向政府投誠,以獲從寬處理。
沒想到,史密斯先生竟然預測得那麽準,鍾祖培真的向中共投降了。陶省惕即起草密電交由報務員鬱慶邦拍發,向台北報告了上述情況,請示接下來是離開內地前往香港待命,還是返回台北,或者留在內地執行其它使命。
午夜過後,台北回電終於來了,指令“LM”暫留桂林,繼續以“國防部特別視察官”的名義,視察和聯絡全省各地已經發起和正準備發起“暴動”的武裝,理順其與台灣的關係,不論以前隸屬於何機構何人,都一律歸口“國防部”,“國防部”將根據他們各自的功勳發給相應的委任狀和獎賞,並提供武器裝備、活動經費,雲雲。隨電發來了一些聯絡對象的姓名和聯係方式。
陶省惕馬上想到,此事得依靠當地潛伏特務組織“桂字04小組”進行,否則,他隻怕是寸步難行,什麽情況都摸不到,什麽事都辦不成,甚至連安全都成問題。陶省惕雖然在美國生活多年,但他對國民黨特務的德性是了解的,料想如果按照台灣方麵的指示行事,不僅是“大權旁落”的問題,還會導致這幫特務把陶的每一個命令都作為營私舞弊的機會,結果可想而知。因此,心須想辦法解決這個問題。
當晚三時,陶省惕再次喚醒報務員鬱慶邦,把一份已擬好的電文稿遞給他:“立即發台北!”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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