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塵封檔案】係列之131:華東特案組(三)神偷阿七(下)
本文轉載自公安月刊《啄木鳥》2017年第第9期
作者:東方明、李西始、鍾平涼
害人孫少爺的家屬那裏著手調查神偷阿七其人的線索。
九、一線曙光
以特案組大多數偵查員的迫切心情,作出決定之後應該速往孫少爺老家寧波開展偵查,這其中也包括焦允俊。但特案組的另一位領導郝真儒卻不同意這種匆匆忙忙的做法,在焦允俊用目光征詢“是否就這樣定了”時,他提出了一個意見:是否再花點兒時間討論一下到寧波後應該怎樣開展偵查?畢竟時間緊迫,此番在杭州已經浪費了三天,不能再耽擱了。
焦允俊表示讚成,說老郝心細,緊要關頭沉得住氣,有大將風度。我也是忙得有點兒糊塗了,即使我們趕到寧波,不是也得湊在一起討論怎樣開展調查?那還不如就在此刻討論一下,把事情議定了更穩妥些。
於是,大家繼續進行討論。這一議,果然發現郝真儒的意見不無道理。眾人對抵達寧波後的工作進行了細致規劃:照例先與當地公安局聯係協助調查事宜,然後入住臨時駐地,接著開始工作,先查找當年在“鎮海魔”海盜製造的綁票案中喪生的孫少爺的家屬,了解他們和神偷阿七到底有何淵源,如何能夠讓這樣有名氣的江湖人物替他們出頭,寫信跟“鎮海魔”商洽釋放孫少爺事宜。
討論到這裏,偵查員就想到了一種可能性:畢竟已經時隔八年,當時又是戰亂年代,人口遷移比較頻繁,萬一那位孫少爺的家人已經舉家離開寧波不知去向了,那又該通過什麽途徑尋覓其下落呢?
焦允俊不由得點頭稱是,說這個情況我們確實應當事先考慮到,那大夥兒就議議吧,萬一真是這樣,我們該怎麽辦?有偵查員提出,丁行海曾經說過,那個被綁票的孫少爺當時是在上海上洋學堂,放暑假時出於好奇搭乘出海捕魚的漁船,行至福建海麵時被海盜綁架。那麽,孫少爺曾經入學的那所洋學堂可能會有孫少爺的入學檔案,其中應該有比較詳細的親戚關係資料,是否有必要去查查?
這一說,眾人都認為有必要。焦允俊說,那老郝你就辛苦一下,和譚弦直接從這邊坐火車回上海,如果需要在上海查閱檔案的話,你們可以立刻進行,這就節省時間了。
於是,特案組兵分兩路,分赴上海、寧波。
卻說焦允俊率領沙懋麟、張寶賢、孫慎言、支富德飛抵寧波,寧波市公安局已經接到浙江省廳的指令,派車派人在軍用機場等候。一行人到了臨時駐地後,即向寧波警方聯絡員老方介紹了此行使命。
老方是寧波當地人,地下黨出身,說以前曾聽說過孫少爺被福建海盜綁票,因營救不及殞命之事,這在當時曾是寧波這邊的一樁社會新聞,街頭巷尾一時議論紛紛,人們茶餘飯後都在說這個案子。偵查員問,舊警察局是否有這方麵的材料?老方說,這不是發生在寧波的案子,孫老板沒有向當地警察局報案,警察局也不可能立案,所以沒有材料。至於神偷阿七,老方從來沒有聽說過。偵查員由此認為,老方聽說過這起案子,卻沒聽說過神偷阿七這號人物,社會新聞裏也沒有關於神偷阿七的內容,一方麵說明孫家對設法獲取神偷阿七的親筆條子這一點,對外界是刻意隱瞞的,另一方麵也說明,神偷阿七可能並非寧波當地人。
那麽,孫老板的情況如何呢?老方介紹說,孫老板名叫孫少亭,綁票案中殞命的孫少爺是他的獨子,名叫孫敏初。孫家祖上原是開客棧的,到了孫少亭的父親孫景璋手裏發了財——外界說法是有一個長毛軍官兵敗後孤身化裝突圍,逃到寧波後染病入住客棧,不料一病不起,嗚呼哀哉。孫景璋為其處理後事時發現其遺物中有一包黃金珠寶,遂吞為己有,從此就成了富翁。十年後,孫景璋關閉客棧,改開海產加工廠。到了孫少亭手裏,除了經營海產品加工廠,又開設了一家規模不小號稱“浙江第一”的漁具店,從而名列寧波城前五十名資本家的名單,出任商會理事。
其子孫敏初自幼聰慧,六歲上學,一直到初中畢業,九年間其學習成績全部是全班第一,穩坐年級前三名。教過他的老師都說這孩子的前途不可限量,建議送北京、南京或者上海洋學堂深造。舊時的所謂“洋學堂”,泛指以西式教學法進行教育的學校,特指則是由外國人投資的教會學校,此處指的是後者。孫敏初在初中畢業後考入了蘇州的東吳大學高中部,各科成績照樣名列前茅。三年後,又以優異成績考入上海聖約翰大學。出事這年他剛讀完大三,已經準備好畢業後去美國留學了。不料卻因隨船出海,就此一去不返。
那麽,孫老板目前是否還在寧波?這個,老方一時回答不上來。在寧波解放前半年,老方因身份暴露,組織上讓他轉移去了四明山根據地,三個多月前寧波解放後他才奉命返回,分派到公安局。公安局的工作忙得不可開交,在他離開這段時間寧波社會上的變化,他還來不及了解。不過,現在要了解這些情況也不難,老方馬上往孫家所在地鼓樓派出所打電話。派出所告知,孫少亭已在解放前四五個月即1949年春節後出讓了海產品加工廠和漁具行,全家去香港投奔親戚,去後情況不明。
如此,特案組就隻好退而求次,去向原孫家產業的員工了解情況了。老方很得力,立刻與工商方麵聯係調取了海產品加工廠和漁具行新老板的資料,電話打過去,以公安局名義分別要求兩處企業所有人員不得離開,等候警方去人了解情況。然後,調派車輛人員,供分赴工廠和漁具行的特案組偵查員差遣。
孫少亭把企業分別出讓給兩個不同的下家,焦允俊、沙懋麟、張寶賢去了工廠,支富德和孫慎言去了漁具行。焦允俊一行抵達工廠後,得知解放後由於原料短缺的原因(漁民不敢出海,生怕遭到台灣海軍艦艇襲擊),原先的三班生產已壓縮為常日班,工人過剩,如果不是因為政府嚴令不得解雇工人,至少要裁減一半人員。現在三班壓縮成一班,多出來的工人無活兒可幹,上班就在廠區閑逛。焦允俊對廠方說,我現在要找一些人調查,你這邊既然人員過剩,那就把符合我要求的對象從生產線上換下來,讓閑著的工人頂上去,這就不會耽誤你們生產了。
焦允俊的調查範圍是:1941年發生綁票案之前就在給孫老板打工的老員工;雖然不是老員工,但跟孫家有某種特別關係,比如是親戚(近親、遠親、族親、姻親等)、朋友(包括鄰居)的,哪怕是在轉讓工廠後招收進廠的,也一個不漏統統請來。這家海產品加工廠有將近兩百員工,符合上述條件的有八十四人,都被集中到飯堂,焦允俊向他們簡單說了說需要調查的內容,然後就把他們分成三撥,與沙懋麟、張寶賢各主持一撥,請他們回憶孫家少爺被綁票後孫老板實施營救的情況。這些員工發言倒是很積極,七嘴八舌,爭先恐後,可所說的內容比老方還簡單,而且所有人的發言中都沒有提及神偷阿七。
偵查員問,是否聽說過有一個江湖名號叫神偷阿七的人跟孫老板營救兒子之事有關係?所有員工的反應是相同的,那就是沒有反應。
焦允俊尋思,看來孫家對動用神偷阿七這個關係是采取謹慎態度的,保密工作做得很嚴實。孫老板此舉當然是為求自保,否則隻怕警察局聽到了風聲會登門敲詐。可是,老孫這麽一來,此刻就苦了老焦了,往下的棋該如何走?突然,他想到了那個去福州找丁行海談判的賬房宋先生,於是拍了兩下巴掌發問:“那個宋先生來了沒有?就是賬房老宋。”
員工中有人說,宋先生是漁具行的賬房先生,不是本廠的賬房,當時孫家產業總賬房是劉老先生。
劉老先生已經退休,不過就住在工廠後麵的那條小巷子裏,立刻由老方派民警去請到現場,先問神偷阿七,搖頭,說沒聽說過;再問是否知道當初孫少爺出事後孫老板指派宋先生去福州營救之事,老先生說知道,不過是事後才聽說的。
焦允俊清楚,像劉老先生這把年紀的人,在舊社會生活了幾十個年頭兒,生性膽小怕事,一貫小心翼翼,即便知道了情況,也不可能在這種大庭廣眾的場合透露一個字,就示意老方將其請出飯堂,然後,自己去跟劉老先生單獨談話。果然,劉老先生向焦允俊透露了一些隻有他和宋先生以及孫老板三人知道的情況——
孫老板獲悉兒子出事時是下半夜兩三點鍾,當即派人把劉、宋兩位平日裏視為心腹的賬房先生請去,商議營救之法。劉老先生那年五十又五,曆經前清、北洋、民國,算得上見多識廣,但從未遇到過這等凶險事件,當下除了同情、安慰,卻無應對之法。另一賬房宋先生,也是支支吾吾說不出個所以然。東夥三個議了一陣,劉老先生去了趟廁所,回來後孫老板說劉先生您年紀大了,熬不得夜,這麽坐著挨到天亮是不行的,還是回去歇息吧。說著,喚來三輪車夫把他送回家。
次日,劉老先生去工廠上班時,聽說宋先生一大早已經動身離開寧波,不知去了何處,但顯然是為營救少爺出去的。處理了幾樁業務上的急事,就去見孫老板,出於關心問起此事,孫老板果然說已經派宋先生去想營救的法子去了。至於宋先生去了哪裏、想什麽法子以及營救是否有把握,孫老板隻字未露。不過,以劉老先生的觀察,孫老板的神色與昨晚的束手無策一臉無奈已經有了改觀,因此估計昨晚他回家後孫老板跟宋先生大概是商量出了什麽法子。
劉老先生善於思考,當下便回想昨晚發生的情況。當時他去廁所,片刻後回來,孫老板就讓他回家歇息,很有可能就在他離開的那段短暫時間裏,孫、宋兩個已經商量出了一個辦法。這個法子應該是宋先生想出來的,而宋顯然不想讓他知曉是自己想出了這個法子,所以之前並不吐露,一改一向侃侃而談的風格,變得支支吾吾了。劉老先生是孫老板的老爸孫景璋招收進來的老職員,一向對孫家忠心耿耿,被孫家兩代視為心腹謀士,多年來孫家的所有店務家事從未對他隱瞞過,總是征求他的意見,采納頗多。這次孫老板的做法使他深感意外,想想有些傷心。當天中午,他為證實自己的猜想是否屬實,借故去了趟孫宅,隨口跟車夫聊了聊,得知昨晚車夫送他回家後剛返回孫宅(前後不過二十分鍾),孫老板就吩咐送宋先生回家了。劉老先生的猜想得到了證實。
後來,宋先生勞而無功,營救失利。返回寧波後,來向總賬房劉老先生報銷差旅費,老先生根據其差旅費票據判斷,宋先生離開寧波後,先去了嵊縣,在嵊縣“永安旅社”住了一夜,然後去了福州。嵊縣並非從寧波往福州的必經之路,不過,劉老先生也沒有往什麽神偷阿七那裏去想——直到今天特案組來調查,他才第一次聽說神偷阿七這號人物。對於宋先生此舉,他一直以來的猜測是,宋先生為營救少爺深入虎穴,跟殘暴的海盜打交道,很有可能遭遇不測,把性命給丟了,所以,他在前往福州之前,要回嵊縣一趟,跟其家人關照一聲,道個別。
聽到這裏,焦允俊問:“宋先生是嵊縣人?”
“是的,他的家小都在嵊縣。”
“那麽,他為什麽不回家住,而是要住旅館呢?”
劉老先生也給提醒了:“對呀!這就奇怪了。莫非他那張發票是從旅社虛開的?不過,一夜住宿費不過五六角錢,不至於吧?”
焦允俊立刻前往漁具行,找宋先生當麵詢問此事。
宋先生名叫宋漢璧,五十二歲,看上去身體不佳,臉色慘白,不時咳嗽,估計患有肺疾。因他是漁具行最老的員工,且是當年綁票案發生後奉派前往福州營救孫少爺的苦主代表,據丁行海反映,他當時是持神偷阿七的親筆條子過去的,所以,前往調查的偵查員支富德、孫慎言對其非常重視,一過去就先找他談話。不過,這小老頭兒好像不願意配合,明的沒說,但偵查員問到實質性問題時,他就是一通咳嗽。那種咳嗽,一開始可能是故意的,也就是說,如果他感到嗓子癢癢,喝口水是可以壓住的,但他卻咳了。這一咳,就像觸動了體內的某種開關,繼而真的大咳起來,咳得昏天黑地,涕淚齊淌。這種狀況,偵查員哪裏還問得下去?如此這般,支、孫兩個已經跟宋漢璧談了半個多小時,竟然隻記錄了大半張紙。
特案組長趕到時,宋漢璧正開始新一輪的劇咳。焦允俊看了筆錄,聽支富德簡述了情況,上前給小老頭兒捶背,又吩咐往已經涼了的茶水裏續熱水。宋漢璧止住咳嗽後,欲起身致謝,被焦允俊按住,俯身詢問其患病情況,說宋先生您這毛病要抓緊治療啊。見宋漢璧麵有難色,便知道可能經濟拮據——這是初解放時在私營企業打工的工薪階層的普遍遭遇,全國各地幾乎如出一轍。這時,宋漢璧盯著特案組長:“同誌,您是……”
孫慎言介紹:“這是我們領導,特地從上海趕來找你調查的。”
焦允俊說:“宋先生,我們正在調查一樁案子,其中涉及神偷阿七的情況。聽說宋先生當初奉孫老板之命前往福州營救蒙難的孫少爺時,持有神偷阿七的親筆條子——您別緊張,我們並不調查綁票案,而是要了解神偷阿七的一些情況,這些情況跟您宋先生無關。宋先生一定聽說過人民政府的政策,像您這樣的跟案情無涉者,提供的情況隻要有助於我們的調查,那就屬於立功,根據政策立功者可以受獎。至於您的毛病,當然需要立刻治療。是不是我先給您寫個情況說明,您憑這個說明去跟市軍管會聯係,他們會給您免費安排,至少先把這種撕心扯肺的咳嗽給止住。”
說著,焦允俊從工作手冊上撕下一頁紙,筆走龍蛇寫了兩行字,走到門口喚來聯絡員老方,說老方同誌你拿這個條子去軍管會辦個手續,回頭派車把宋先生送醫院治療,先把咳嗽給止住。
宋漢璧連連作揖,激動得又要咳嗽了,一旁的支富德連忙給他捶背撫胸,強壓住了。宋漢璧說:“這位長官,你們這樣待我,我當然要把我所知道的神偷阿七的情況跟您幾位說個清楚,不過,我了解的並不多,可能不能滿足您幾位的需求……”
這時,老方從對麵的中藥店買來了幾小包止咳特效藥川貝粉,先讓老頭兒服下一包,以便順暢地接受詢問。川貝果然有效,服下之後,宋漢璧的喘咳很快就止住了。他告訴偵查員的情況,表明之前賬房劉老先生的猜測是錯的——
把神偷阿七搬出來解救孫少爺的主意,並不是宋想出來的,去福州營救孫少爺時所持的神偷阿七的親筆條子,也不是他直接從神偷阿七那裏取得的。那天晚上,獲悉兒子出事,孫老板頓時六神無主,情急之下顧不上細慮,即把平時遇事總找來商量的兩個賬房先生劉興光、宋漢璧請來。在聽劉、孫兩人說話時,孫老板也漸漸鎮定下來,自己也在考慮對策,請江湖人士出麵說項就是他自己想出的主意,但他並不知道什麽神偷阿七,而是想到了他的一個親戚——嵊縣人王仁夫。
王仁夫是孫老板的舅舅,在嵊縣經營飯館。這人是幫會人士,以前曾和王金發一起從事過反清活動,孫老板估計他跟江湖大佬可能有些關係。盡管這個老舅退出江湖已經多年,但這時卻是孫老板唯一的希望。劉老先生去上廁所的時候,孫老板已經盤算定當,事不宜遲,必須立刻派人去找舅舅。究竟派誰去合適?他突然想起宋漢璧也是嵊縣人,家就在嵊縣,當即決定派宋前往。跟宋一說,宋自然一口答應。這樣,就沒有必要再勞累劉老先生,讓車夫送他回去歇息了。
宋漢璧趕到嵊縣後,下榻於永安旅社,即與王仁夫見了麵。王仁夫其時已經收到孫老板從寧波拍發的急電,當下告訴宋說他已與神偷阿七談妥,請阿七修書一封跟對方交涉。宋漢璧問神偷阿七是否跟“鎮海魔”方麵熟識,王仁夫說這個就不清楚了,按照江湖規矩,對方不主動告知的情況,別人也不便打聽。不過,不管是否熟識,以神偷阿七在江湖上的名頭,隻要肯答應,那他自然會盡全力。
王仁夫讓宋漢璧好好休息,回頭他就把神偷阿七的親筆信劄送來。宋漢璧是個辦事非常認真的人,盡管他家就在嵊縣縣城,但他知道自己身負重任,時間緊迫,拿到神偷阿七的信劄就要出發,所以沒回家,也沒上街,一直待在旅館房間裏等候王仁夫的消息。
事後想來,可能王仁夫跟神偷阿七的聯係也有點兒問題,宋漢璧一直等了七八個小時,到午夜時分,已經困得睜不開眼,卻不敢上床歇息,隻好倚在椅子上打盹兒。王仁夫終於趕到,送來了神偷阿七的一封未曾封口的信劄,當場讓宋漢璧看了一遍,囑其天亮後即上路奔福州。
焦允俊聽罷,問道:“如此說來,宋先生其實並沒見過神偷阿七其人?”
“沒見過。”
“那個王仁夫還在嵊縣嗎?”
宋漢璧說,抗戰勝利後王仁夫就舉家離開嵊縣了,聽說去了上海,相幫一位當年一起跟王金發從事反清活動的老兄弟料理公司事宜。
焦允俊與支富德等四人商量後,立刻以華東特案組的名義與浙江省公安廳電話聯係,要求省廳速向嵊縣公安局詢查王仁夫其人的下落。當晚,特案組獲悉嵊縣警方的回音:王仁夫及家人已於1946年2月下旬遷離,據說去了上海,地址、職業等均不明。
十、技驚警探
一幹偵查員即刻開會分析案情,很快達成一致意見。根據宋漢璧的陳述,王仁夫應該是接到孫老板的電報才知曉孫少爺出事的,電報應該是上一天下半夜孫老板與宋漢璧把事情談妥之後才去敲開郵電局的門拍發的,而王仁夫是在宋漢璧到達嵊縣當天午夜把神偷阿七的信劄送到他手裏的。這樣算來,滿打滿算王仁夫也隻有不到一晝夜的時間跟神偷阿七取得聯係,拿到信劄。
值得注意的是,宋漢璧曾告訴偵查員,他抵達嵊縣伊始和王仁夫見麵時,王就告訴他說已跟神偷阿七說過請其出麵相幫營救之語。也就是說,王仁夫在接到電報後到宋漢璧抵達嵊縣的這段時間裏,已經想出對策,並與神偷阿七談妥了這一係列環節,由此判斷,神偷阿七當時應該就在嵊縣待著。既然王仁夫能夠輕而易舉見著神偷阿七,看來兩人以前有過交往,神偷阿七沒有向王仁夫隱瞞自己的江湖身份。因此眾偵查員判斷,神偷阿七可能就是嵊縣人氏,或者雖然不是嵊縣人,但當時他是住在嵊縣的。
那麽,應該怎樣查訪神偷阿七呢?焦允俊說寧波離嵊縣不算遠,百把公裏,咱們向寧波市局要輛汽車,直奔嵊縣查摸線索。另外,王仁夫已經舉家遷往上海,那就給老郝發份加急電報,請他和小譚設法調查王仁夫的下落。
決定之後,立刻行動。焦允俊向寧波市公安局要了輛中吉普,五人連夜前往嵊縣。次日,一幹偵查員調查了一天,既沒有打聽到王仁夫離開嵊縣後的情況,也沒探得神偷阿七的線索。正在煩惱時,忽然接到嵊縣公安局轉送來的郝真儒從上海發來的加急電報,焦允俊一看之下,不禁大喜過望——
郝真儒、譚弦兩人從杭州回到上海,途中,郝真儒就盤算著應該先去上海的哪所洋學堂進行調查。回到駐地,意外發現自己的辦公桌上放著上海市公安局秘書處新印的內部資料《舊上海社情拾遺》第三、第四兩輯,厚厚的就像上下冊的長篇小說,內中有大量解放前外埠江湖人士來滬活動的情況,自是如獲至寶,決定暫時把調查洋學堂之事先放一放,和譚弦一人一冊仔細閱讀。
譚弦在讀第四輯時,發現其中有篇文章寫到了神偷阿七其人,明確其係浙江嵊縣人氏,大約出生於本世紀初,大名不詳,小名阿七,讀書讀到初一,因家庭發生變故被迫輟學,之後出家當過和尚,雲遊四方,其間得遇異人,學得一手神出鬼沒的偷竊本領。這人作案不多,但每起案子都作得漂亮至極,歎為觀止,警方的偵查全部落空,江湖人士遂送其“神偷阿七”的名號。文章作者稱,1932年夏末,神偷阿七曾來過滬上,受到海上聞人黃金榮、杜月笙、張嘯林的分別接待,張嘯林宴請時,作者在場,與神偷阿七有過交談。
郝真儒、譚弦立刻通過市局秘書處聯係到了作者杜嘉恒,於11月5日下午在靜安寺一家咖啡館跟杜見麵。
杜告訴偵查員,三十年代時其係上海灘一家小報的記者,因其舅父與張嘯林相識,凡是有張參與的活動,他都盡量爭取到采訪機會。那次張嘯林宴請的主客不是神偷阿七,而是北方的一個幫會頭子秦某。杜月笙攬下了一應接待,張嘯林認為有必要跟對方認識一下,就在南市“大鴻運”訂了包房宴請。神偷阿七是隨秦某一起來的,不知與秦某是什麽關係。因為不是主賓,就和杜嘉恒一起坐在附席。在場有朋友向杜介紹了神偷阿七,席間,杜跟神偷阿七聊了聊。原是想挖些材料寫連載的,不料神偷阿七很謹慎,出奇低調,杜所獲材料無幾,別說連載了,就是尋常通訊也寫不了,事後就沒有成文。直到解放後應公安局的要求寫內部資料,才寫出了這一段情況。
郝真儒對此已經比較滿意了,不料往下還有驚喜,正準備結束時,杜嘉恒忽然從皮包裏拿出一張用黃裱紙包著的照片,說這是那天宴席結束後,由照相館請來的攝影師拍攝的一張合影,第三排左起第三、第四人就是他和神偷阿七。
照片不是很清晰,放了十七個年頭,表麵已經發黃,還有黴斑。杜嘉恒說可以請照相館處理,應該可以弄得清晰些。和杜分手後,郝真儒、譚弦立刻去了照相館,要求作為急件處理,盡可能恢複清晰度。出於謹慎,郝真儒讓譚弦留在照相館現場監督,他則回駐地整理跟杜嘉恒的談話內容,以便作為材料留存。
郝真儒回到特案組駐地,剛把談話內容整理好,譚弦拿著照相館技術處理過的照片回來了。一看,果然清晰了不少,上麵的神偷阿七三十歲上下,貌不驚人。這的確是一個意外收獲,不過,盡管有了照片,距找到神偷阿七其人還是差得遠。往下怎麽進行?正好,焦允俊的電報到了,要求他們尋找王仁夫的下落。上海這麽大,隻知道一個王仁夫的名字,找起來的難度不是一般的大。郝真儒思忖片刻,覺得還是應該回到此次回上海的主要任務上,即調查孫敏初上學的那所洋學堂。孫家大少爺的學籍材料裏應該有比較詳細的親屬關係記錄,當然,王仁夫不過是孫少爺的舅爺,學籍檔案裏不一定會記錄下來,但若是找到了其他親屬,通過他們,就有可能找到王仁夫的下落了。
上海聖約翰大學建立於1879年,初名聖約翰書院,1881年該校開始完全用英語授課,1905年升格為聖約翰大學,是中國第一所現代高等教會學府,也是當時上海乃至全中國最優秀的大學之一。該校長期由外國教會勢力直接掌控,直到1947年才向國民政府注冊。1952年,全國高等院校院係大調整,該校被解散並入上海多所高校。本案發生時上海已經解放,聖約翰大學仍以原名示世,屬於私營大學。不過,雖然表麵上還是維持舊狀態,但內部機構以及管理模式已經按照華東軍政委員會的命令作了調整,比如組建了保衛處,由上海市公安局指派專人進駐對保衛工作予以指導。此刻,郝真儒、譚弦兩人就是先找了負責指導該校保衛工作的市局陸紀明科長。
已是即將下班的時候,陸科長聽偵查員說明來意,馬上給檔案室打電話讓安排兩人臨時加班,協助偵查員查找檔案。洋學堂的管理水平令人驚歎,盡管經曆了抗戰和解放戰爭,但聖約翰大學的學生檔案仍舊保持完整,毫無缺失。偵查員出具借據後,把有關孫敏初的全部檔案帶回了駐地。
檔案中除了錄取成績單和入學登記表是中英文填寫的外,其餘全部是英文。幸好郝真儒、譚弦兩人一個曾在公共租界中央捕房做過內勤,另一個是教會中學畢業,後又進交通大學讀書,於英語不敢說精通到何等程度,但麵前這份檔案材料還對付得下來。一番瀏覽後,發現其中一篇入學複試時的英語作文似有價值。
為防止招考中有舞弊現象,聖約翰大學每年秋季開學迎接新生時,必對新生進行文化複試,其中一篇英語千字文是雷打不動的必試內容。當然,題目年年在變化,就像高考出作文題一樣。1939年孫敏初入學時寫的那篇英語作文的題目是《雨後》,體裁可以在記敘文、散文兩種中任選一種。孫敏初當時挑選的是記敘文,寫的是他拒絕家人的陪送堅持獨自赴滬報到入學,預先父親已給上海的舅舅(他的舅公)發了電報,讓派人去十六鋪碼頭迎接。他是頭一次來上海,當時又剛剛下過雨,空氣清新,雨後的上海別有一番景致。他有心體驗一下在十裏洋場單獨行路的感受,於是買通船上的茶房,由茶房相幫把自己從船員專用通道送出了碼頭。出了碼頭後,他也不乘出租汽車或者黃包車,就一個人提著行李擠電車,盡管出了一身汗,還是順利找到了舅公在公共租界加爾各德路(今杭州路)的家。
偵查員仔細閱讀了這篇英語作文,認為加爾各德路的路名應該無誤,與舊上海租界地圖上的英文寫法完全一致。事不宜遲,他們立刻前往楊樹浦分局,要求分局協助調查孫敏初的舅公王仁樵的情況。
運氣竟然出奇地好,分局的調查表明,王仁樵自民國前期入住該址後沒有搬遷過。不僅如此,偵查員和王仁樵見麵後,發現這個年近八十的老者頭腦還十分清晰——可能是因為長期從事銀行工作的原因吧。
偵查員跟他的交流很順利。他告訴偵查員,他們要找的王仁夫是他的弟弟,以前在嵊縣經營飯館,抗戰勝利後舉家來滬,與人合夥經營一個專做舶來品生意的公司。上海解放後,舶來品生意做不成了,但公司被軍方征用,讓全部東夥繼續工作,在軍代表領導下,從事新政權的物資調配和運輸業務,按月發給薪水和大米(初解放時大米供應緊張,發大米是一種優待)。
郝真儒、譚弦隨即驅車前往王仁夫在北京路的住所,終於打聽到了神偷阿七的確切下落。返回特案組駐地,郝真儒起草了一份密電,交市局內部電台拍發嵊縣公安局,速轉焦允俊。
焦允俊收到這份密電後即刻行動,先與縣公安局取得聯係,出於保密需要,沒說已經查摸到了神偷阿七的下落,隻要求馬上提供縣城城隍廟對麵那家香燭店的店主陳瘸子的具體住址。嵊縣警方連夜調閱戶籍資料,查明陳瘸子是個五十掛零的單身漢,香燭店就是他的家,靠大街的一側是店麵,內間是臥室,後麵有個小院子,兩側分別搭著兩小間草房,一間是廚房,一間是製作香燭的作坊。
隨即,焦允俊要求縣公安局出動七名精幹民警,攜帶武器,配合特案組行動。另外,在縣局後院準備兩間空房作為特案組的臨時辦公點,指派一名副局長負責警衛工作,人犯歸案後,不準任何人進入後院。同時,起草了一份密電,待抓獲陳瘸子後拍發上海,讓郝真儒、譚弦立刻趕往嵊縣。
11月7日淩晨三點,熟睡中的香燭店主陳瘸子被捕,押送縣公安局,由焦允俊、沙懋麟訊問;支富德、孫慎言留在香燭店,率縣局偵查員進行搜查。
陳瘸子被押到公安局後,焦允俊對待他就像對待一位多年不見的好友一樣,不但摘下了手銬,兩人踞桌對坐,有茶有煙,還有特意準備的夜宵。如果郝真儒在場,肯定會對焦允俊的這些優待措施感到不滿,甚至是提心吊膽——既怕案犯逃脫,又擔心這種優待傳出去後會被內部同誌議論,成為挨批評甚至挨整的理由。
陳瘸子也不見外,自顧抽煙喝茶。一支煙抽完,焦允俊說陳先生來得匆忙,我們這邊準備倉促,臨時弄了點兒土茶,您喝著可能不順口。陳瘸子笑笑,說香燭店最近生意不好,我現在已經在喝茶末了。隨即話鋒一轉:“你們深更半夜把我弄這兒來,不是為了請我抽煙喝茶聊天吧?有話不妨直說,免得耽誤了你們的公事。”
焦允俊言歸正傳:“民國時期江湖上有個神偷阿七,不知陳先生是否聽說過?”
陳瘸子抱拳:“正是在下。”
“好!爽快!”焦允俊又給對方點上一支煙,“願聞其詳。”
陳瘸子本名陳慕仙,字靈聖,1900年出生於嵊縣的一個富裕農民家庭,先上私塾後進小學,小學畢業後又考進了初中。但隻讀了一個半學期,家庭遭遇不測,父親為土地及用水之事得罪了同村一鬱姓地主,鬱地主勾結土匪將其一家六口殺害,房屋燒毀。陳慕仙因在縣城讀書,得以幸免。家道敗落,書當然沒法兒再讀了,就出家當了和尚。兩年後,陳慕仙為增長見識,離開寺廟四處雲遊,至十九歲返回浙江時,他的足跡已踏遍江蘇、安徽、江西、福建、廣東、廣西、雲南多地,其間得遇異人指點。
與異人分手時,對方關照他,回浙江老家後,不宜再做僧人,應該還俗——直到現在,陳慕仙也沒想明白這番叮囑究竟是什麽意思。但是,他篤信異人之語,回到浙江後立即還俗。他沒有回家鄉嵊縣,而是在寧波嶽廟旁邊搭了一間茅草小屋棲身,以做挑夫謀生。
陳慕仙很快就在寧波的挑夫行裏出了名。看上去,他不過是一個尋常小夥子,一米七的身高,因為比較瘦,所以顯得略高些,四肢並不發達,但力氣卻特別大,而且耐力強,別的挑夫挑一擔八九十斤的行李,最多走一裏地就得換肩,三裏則定須歇腳,而陳慕仙挑著百多斤的擔子,可以從頭至尾跟著黃包車走上三五裏甚至更長距離毋須換肩,走小半天不用歇腳,這是一;其二,他是出了名的善心,肩上挑著擔子在趕路,臉上還笑眯眯地跟人打招呼。更不同尋常的是,他還經常接受人們的委托,順路捎帶一些小東西,諸如菜籃子、幾樣用粗草紙包紮的桂圓、蜜棗等南貨店禮品,有一次甚至是一個嬰兒。這還不算,他還捎帶腳幫飯館送外賣,一手扶著肩上的擔子,一手托著餐館的木盤,內盛四碗餛飩,一路叫著“借光”行走如飛,餛飩送到一裏半外的人家時仍舊熱氣騰騰,碗裏的湯水不會灑出來分毫——這種捎帶小東西的活兒全部免費,不收分文。
寧波城裏有些不服氣的挑夫,也想這樣試一試,但一段時間下來,沒有人能夠成功。手裏托著盛餛飩、湯圓的盤子,肩上壓著重擔子,腳下要照常邁步,時不時行走於坑坑窪窪的道上,人體就很難找到一個能夠適應全身活動的平衡點。這不光是個力氣活兒,還需要精湛的技巧以及超乎常人的心理素質。
陳慕仙一連做了五年挑夫,有一天忽然消失了,沒有人知道他去了哪裏。因為他是寧波城的一道流動風景線,人們茶餘飯後自是議論紛紛,對於他的去向作著多種猜測,就是沒想到他已經按照異人師父的指點完成了第一步修煉,在深山裏隱居下來,開始進行下一步修煉了。這一修煉,又是三年,到二十七歲那年陳慕仙出山行走江湖時,他已經掌握了一名頂級大盜的諸般技能,還自己研製了一些作案工具。從此,江湖上就出現了一個人稱神偷阿七的大盜。
說到這裏,陳慕仙特地向焦允俊說明,“神偷”之說尚可理解,因為他的作案手段是獨一無二的,可為什麽別人管他叫“阿七”,連他自己也不清楚。通常,“阿七”應該指的是排行,可他在家裏排行第四,又沒有參加過什麽幫會,所以,“阿七”指的也不會是幫會排位。要說是異人師父的第七個弟子吧,可據他所知,師父隻收過三個弟子,他是最後一個,要排的話他也隻能排第三。再說,江湖上除了他之外,並沒有聽說過還有第二個用同樣手段作案的。
當初異人師父傳授技藝時曾征求過陳慕仙的意願,盜技和暗器任選一種,學成後各有限製。陳慕仙選的是盜技,師父給出的限製條件是,每年隻能作案一起,所獲不為私用,隻能用於社會公益,比如建廟修橋築路賑災之類。後來與師父分別時,師父叮囑他返回浙江後還俗,便猜測師父是暗示他日後用盜來的錢財建造一座寺廟。還俗,是為了不被人追查出根底。
從1927年到1937年,陳慕仙每年作案一起,1935年南京中央飯店的竊案就是其中之一,作案後隨即把股票廉價轉讓給一位偶遇的老江湖。然後他去了杭州,聽說舟山海盜頭子“百帆王”王子舟叫板杭州黑道之事,盡管他不是幫會人士,跟杭州黑道也沒有任何來往,但他認為江湖爭鬥之風宜熄不宜興,否則於所有走江湖的人士包括他自己在內都沒有益處,遂使出手段警告“百帆王”,平息了這場江湖糾紛。
陳慕仙告訴焦允俊,他的所謂“神偷”之稱其實名不副實。1930年他去上海租界作第四起案件,得手後被包打聽盯上,他卻渾然不知,攜贓返回下榻的旅館。密探給巡捕房打電話時,被張嘯林的一個手下聽到,馬上報告了張嘯林。張即派人去旅館接陳慕仙出來。當時情勢驚險,接他的人比巡捕先一步趕到,但緊跟著巡捕就來了,包圍了旅館。幸虧那家旅館是幫會人士開的,牆中間辟有夾層,神偷阿七藏匿於內,躲過了巡捕的搜捕。
事後,陳慕仙向張嘯林磕頭拜謝,述說經曆,表示自己雖然身懷絕技,每年作案,卻並無動用重金之意,唯恐違背師父囑咐,意思是他沒法兒用錢財回報張的搭救之恩。張嘯林表示理解,隻要求他今後不可在滬上作案,但若是來消遣,青幫一定會好好招待。陳慕仙何等聰明,知道張這是在籠絡自己,以備日後有需要時請他出手相助。果然,抗戰爆發後,張嘯林成為漢奸,曾派人到嵊縣請神偷阿七赴滬。但那時陳慕仙已經成了瘸子,以此為借口拒絕了。
據陳慕仙說,他作案十起所獲贓物贓款,後來並未捐贈佛教界建造寺廟,而是在抗戰爆發後分贈數支抗日軍隊以及戰死將士眷屬。接著就說到了他腿瘸的原因。抗戰爆發後,他從杭州返回嵊縣,在慈溪被國民黨軍隊強行拉夫,次日應差途中遭日寇飛機的轟炸掃射,右腿負傷,成了瘸子,從此隻好告別江湖,在嵊縣開了家香燭小鋪謀生至今。
這時,剛從香燭店返回的支富德進門,悄聲告訴焦允俊,香燭店搜查完畢,無甚發現,並詢問是否立刻對陳慕仙平時的活動以及來往人員等情況進行調查。焦允俊沉吟片刻,點頭同意。
支富德離開後,焦允俊問:“陳先生,你剛才說根據那位異人師父的指點,你自製了不少獨門行竊工具,那麽,這些物件在什麽地方呢?”
剛才支富德進屋,陳慕仙便猜測到公安搜查過香燭店了,當下微微點頭,說我殘廢後,決定退出江湖,那些東西全部銷毀了。不過式樣和打造方法還記得,如果您認為有必要,我可以畫出來,一一寫上如何使用。不過,使用者需要一定的技能基礎,否則,空有器械,恐怕也沒什麽用處。
焦允俊微歎一口氣:“不瞞陳先生說,我在尋找你下落的過程中,曾經遇到過假冒神偷阿七的家夥,所以,光憑你的陳述,難以證實閣下是貨真價實的神偷阿七,你說對不對?”
陳慕仙表示理解:“我明白您的意思了,我要用事實來證明我是神偷阿七本人。”
“如此那就勞駕了。”焦允俊遂朝門外打了個手勢,門外站著的偵查員沙懋麟、張寶賢走了進來。
陳慕仙朝他們看看,說要不請長官喚一個背挎包或者手槍的同誌進來吧。於是,焦允俊又叫來了四個穿軍裝佩武器的公安人員,還讓其中兩個背上了牛皮軍用挎包。臨時用於作為訊問室的這間屋子不大,七八個人一站,轉身的餘地都快沒有了。
焦允俊衝陳慕仙做了個請的手勢:“勞駕陳先生亮出技藝。”
陳慕仙站起來,也沒見他做什麽動作,伸了個懶腰,倏地邁步,離開原地在幾個人之間疾如閃電似的穿梭了一個來回,瞬間返回桌前,嘴裏說聲“獻醜”,將一把套著皮槍套的手槍放在桌上,隨後落座。焦允俊叫聲“好”,目光炯炯掃視那四位縣局的公安人員:“這是哪位的?”
那幾個已經被眼前這一幕驚呆了,連忙伸手去摸身後的武器,其中一位摸了個空,這才發現身上隻剩下了連接槍套的皮帶,皮帶的兩端已被割斷,頓時臉紅耳赤,目視地麵,一副恨不得找條縫鑽進去的樣子。
焦允俊查看被割斷皮帶的茬口,顯是“快口”所為。可是,陳慕仙被捕時是搜過身的,未發現其藏匿利器,他此刻用來作案的“快口”是從哪裏取出來的?又是怎麽放回原處的?就這麽一眨眼的工夫,這人竟能完成取“快口”、割斷槍帶、取槍、收好“快口”這一係列動作,而且是在迅速移動中完成的,這簡直不可思議啊!
陳慕仙坐在桌前,氣定神閑,悠然品茗,用帶著笑意的眼神望著焦允俊。焦允俊在他對麵坐下,指指桌上的手槍:“請陳先生指教。”
陳慕仙伸出左手無名指,無名指上戴著一枚白銅打造的戒指,上有一個“V”形圖案。那是抗戰勝利後全國各地金店銀樓普遍出售的慶祝抗戰勝利的紀念戒指,分白金、黃金、白銀、白銅四種,以白金為最珍貴,但那是上海八大銀樓聯手推出的限量版;其餘三種,以白銅最賤,在社會上流傳較多,到新中國成立後還有人佩戴。
焦允俊見陳慕仙亮出這樣一枚尋常百姓佩戴的戒指,心下狐疑,莫非其中有什麽奧秘?果然,隻見陳慕仙用右手手指對準銅戒指上的“V”形圖案輕輕一扳,竟然露出了細如街頭修鞋皮匠使用的納鞋針大小的一枚“快口”。陳慕仙把“V”形圖案合上還原,把銅戒指摘下來,遞給焦允俊。
焦允俊照陳慕仙的樣子把“V”形圖案打開,仔細察看裏麵的“納鞋針”。那是一枚三棱形狀的針尖,尖頭不像尋常針頭那樣是圓的,而是扁的,如果把它放大,就是一把既能垂直刺入又能進行橫向切割的特製刀具。剛才,陳慕仙就是用它割斷了皮帶,輕巧地接住了掉落下來的手槍。這一手技藝,說說容易,尋常人做起來隻怕難如上青天。
焦允俊把戒指放在桌上:“佩服!”
陳慕仙說他早已歇手,抗戰勝利後縣商會給每戶商家發了一枚白銅紀念戒指,看著忽然技癢,就動手改製了這麽一枚隱蔽的“快口”。因為已經離開江湖,製作好後連試也沒有試過,今晚還是第一次用。說著,他把戒指推向焦允俊,說送給長官留個紀念。
焦允俊又把戒指拿在手上把玩了片刻:“陳先生最近出過門嗎?”
陳慕仙搖頭:“我自殘疾之後,至今沒有離開過嵊縣一步。”
稍停,焦允俊又問:“那麽,你是否收過徒弟呢?”
“沒有。當初與師父分手時師父曾關照說,以我學得的這點兒皮毛,一輩子不可收徒授技。陳某敬奉師訓,這些年來從未有過此想。”
焦允俊沉吟:“這就奇怪了……”
陳慕仙盯著焦允俊:“長官,是不是發生了什麽大案,才讓諸位懷疑到我身上?能不能跟陳某說說,說不定我能幫上些忙。”
十一、重新核查
這時,支富德主持的對陳慕仙的社會關係以及最近是否離開過嵊縣的調查結果尚未報來,但焦允俊主觀上已經否定了陳慕仙涉案的可能。所以,他決定把福州發生的密件失竊案簡況告訴陳慕仙。當然,不可能向對方透露失竊的是密件,以及失主的身份,隻能說發生了這麽一起案件,失竊的是一口挎包,他們這些參與偵查的人員也不清楚挎包內裝著什麽東西。這個說法,不單是針對陳慕仙這樣的審查對象,就是對公安機關內部也是這樣的口徑。至於那些公安幹部是怎麽想怎麽私下議論的,那是他們的事兒。
陳慕仙聽了,倒抽一口冷氣,說陳某離開江湖已經十餘年,想不到發生了這麽大的變化。福州那案子,聽下來手法與陳某相同,這就奇怪了。這種手法,其實不難,但講究的是多年打基礎,比如師父傳授技法之後,讓我先做至少四年挑夫,而且要做得與眾不同,擔子要重,步子要穩,肩頭有擔,手中還須持物,不是重物,而是越輕越好,輕到一根雞毛,不能攥在手裏,而是要托在手心,腳下如風,手中的雞毛卻不會飄落;還得專揀不平坦的道路行走,走路的時候眼觀六路耳聽八方。這僅僅是技法訓練中的一小部分,其他內容更是繁不勝言。
焦允俊問:“依陳先生之見,作案人是否與閣下師出同門?”
陳慕仙說絕無可能,師父當初說過,我是他的第三個弟子,也是最後一個,也就是江湖上所謂的“關山門弟子”。確切地說,我隻算是師父的半個徒弟,師父百藝精通,他的好多本事我都沒學到。在我之前的兩個弟子,一個早已殞命——據說是為情自殺,另一個早年遠走高飛去了海外,如果現在還活著,也該是七十來歲的老翁了。依我估斷,您所說的那個在福州作案的家夥,可能是自學成才。
焦允俊腦子裏忽然冒出一個念頭,如果支富德那邊調查下來,這個陳慕仙確實沒有涉案的話,是否可以把他請到福州去相幫破案?這當然是一樁大事,不是他一個小小的特案組長能拍板決定的,得走程序——先是特案組黨支部形成決定,然後報告特案組的直接領導,即被焦允俊私下稱為“老大”的馬處長。馬處長也拍不了板,要向華東公安部請示,華東公安部可能會把這件事上黨組會議討論。最後,沒準兒還得報告北京。當然,如果部領導魄力大些,也可以不報告北京,因為華東公安部是有權決定這樣做的。現在,焦允俊先要等特案組黨支部書記郝真儒從上海趕到嵊縣,然後召開支部會議討論。
這時已是11月7日上午九點,焦允俊就對陳慕仙說,先吃點兒東西,我讓人給你安排地方好好睡一覺,回頭我們還要談話。案子正在調查之中,你還不能自由活動,這是規矩,請陳先生理解。
焦允俊自己也去縣局食堂吃了點兒東西。一夜未睡,感到有些疲乏,正要打個盹兒的時候,支富德來匯報對陳慕仙的調查結果:一共出動二十一名偵查員,分頭向一百三十九人進行了調查,重點是陳慕仙經營香燭店的開始時間以及經營情況,陳平時的生活狀態、來往社會關係、是否參加過幫會或組織、是否離開過嵊縣,等等。調查結果與陳慕仙向焦允俊所作的陳述內容完全相符,也就是說,沒有發現陳慕仙與密件失竊案有涉。
如此,焦允俊打定主意,要把陳慕仙作為技術力量,請他跟特案組前往福州協助破案。他看看眼前的支富德,很想把自己的想法跟對方聊一聊,他認為支富德應該會支持的。但終於還是忍住了。支富德是特案組黨支部的三名支委之一,焦允俊覺得,還是先跟郝真儒商量過後再征求支富德的意見比較好,否則,會被郝真儒認為這是兩人合夥綁架他。
這天下午兩點,郝真儒和譚弦兩人從上海驅車抵達嵊縣,繼而舉行支部會議。焦允俊原以為要費一番口舌,鬧不好郝真儒會堅決反對,會讓自己的想法泡湯。出乎意料的是,郝真儒沒有任何猶豫,馬上表示支持,支富德也讚成,於是形成決議,起草密電拍發上海。
華東公安部對這個案子的進展情況極為關注,焦允俊每日至少兩次拍發密電匯報工作,領導對下一步的偵查工作如何進行可能已有所考慮,焦允俊甚至懷疑考慮得“所見略同”,所以在下午六點就收到了回電,稱“對陳允許有條件使用,但須嚴加監督,不得放縱”。焦允俊大喜,對郝真儒說“不得放縱”顯然是針對焦某人所說,領導提醒得很到位,老郝你可得多加留意,否則監督俺不到位,你可是要連坐的。
沒想到,跟陳慕仙一說,他卻不肯去福州。他的理由是,如果警方認為他沒有涉案,那就應該立刻恢複他的自由,如果要追究他在解放前作的那些案子,那就逮捕法辦,該怎麽處置就怎麽處置。現在,特案組卻不提這些,單單要求他去福州協助調查,這算是怎麽回事?
焦允俊其實明白對方的意思,無非是想讓特案組對他以前的所作所為有個說法——既然他的身份已經暴露,那警方隨時都可以收拾他的,他不想提心吊膽過日子。焦允俊的內心傾向於不再追究陳以前作的案子,但這需要郝真儒的支持,他才可以繼續往下操作。於是他對郝真儒說:“老郝,這件事就拜托你了,無非是做思想工作嘛,你的強項。”
郝真儒還真是有點兒怵頭:“我很少跟江湖人物打交道,他們的那一套,我怎麽學得來?”
焦允俊說:“哪兒有那麽麻煩?你對他客氣些就行了,不要秋風黑臉的。神偷阿七那樣的江湖人物,最好麵子,給他足夠的尊重,他自然會識相。而且,我跟他聊了這麽久,我感覺這個人是比較通情理的,不會像小混混兒那樣胡攪蠻纏。”
郝真儒隻得硬著頭皮去了。跟陳慕仙談話的時候,真正做到了和顏悅色,剛開始也談得蠻好,後來說到去福州協助破案時又卡殼了。神偷阿七提了兩個要求:一是對他這次被捕要有個說法,相當於書麵結論;二是此次去福州協助破案算是什麽性質?是否可以根據共產黨“立功折罪,立大功受獎”的政策,折抵他在解放前作的那些案子?如果可以,那就給他出具一份書麵決定。至於獎勵,他就不要了。
郝真儒聽著,覺得頭大了一圈。這是涉及政策的問題,書麵結論也好,書麵意見也好,都需要有確鑿的依據。即使急電上級批準了,也得讓眼前這位把解放前所作的那些案子一一寫出來,形成書麵材料,再跟案發地的公安機關取得聯係,請他們查閱原國民黨警察局的刑事檔案,弄清楚是否發生過這樣的案子,逐一核實。這一番動作下來,即便特事特辦,開足馬力,沒有十天八天隻怕無法完成。而密件失竊案火燒眉毛,哪裏等得了這麽些時間?
沒辦法,郝真儒隻得對焦允俊說,我實在應付不了,隻有請你老焦同誌披掛上陣了。焦允俊問了原因,說這是合理要求,給他出一份書麵意見不就得了?郝真儒說哪有這麽容易的事?再說,對這種角色不能輕易遷就。我們可是代表共產黨、代表人民政府和他打交道,應該時時刻刻考慮後果和影響。焦允俊搖頭歎息,說承教承教,我明白了,還是由我去做他的思想工作吧。
焦允俊這一去,先找的卻不是神偷阿七,而是嵊縣公安局領導。也不知他是怎麽跟人家溝通的,反正沒費多長時間就把人家給說服了,以公安局名義給出了一份書麵意見,內容完全符合神偷阿七的要求。然後,拿著這份意見去跟陳慕仙談話,立刻把這件事搞定了。
返回後跟郝真儒一說,老郝驚得瞠目結舌,瞪著特案組長一時不知道說什麽才好。焦允俊說這下不就解決了嗎?既跟特案組沒有絲毫關係,也符合辦事原則——本來嘛,即使同意給他出這份書麵意見,也不該以特案組的名義。因為追究他曆史上的作案情況並非特案組的職責,而是應由地方公安機關負責。就算是勉強以特案組的名義給出書麵意見,日後隻怕也無效,沒準兒到有人想追究神偷阿七的時候,特案組已經完成使命散夥了。所以,請地方公安機關出具這麽一份書麵意見最為穩妥。而且這麽一來,也不必由我們特案組上報領導審批了,地方公安機關自有說法。
郝真儒終於回過神來,說這不是打擦邊球嗎?這樣幹行嗎?焦允俊說擦邊球也是球,而且是好球,運氣不好智商有限的人還打不成呢,隻有你我這樣的好同誌才行。郝真儒瞪他一眼:“別扯上我。”
話是這麽說,但他也明白,這事如果不這樣處理,真的沒有其他辦法說服神偷阿七了,也就無話可說。這當兒,焦允俊已經筆走龍蛇起草了一份電報稿,要求上級速與華東軍區空軍方麵聯係,派飛機送特案組飛赴福州辦案。
11月8日中午,特案組一行連同神偷阿七飛抵福州。由聯絡員老俞安排用過簡單的午餐後,立刻投入偵查工作。之前,焦允俊已經跟陳慕仙聊起過應該如何開展調查之事,陳的意思是,先讓他察看當時在“金仁泰百貨行”現場被作案者割斷的挎包背帶再說,因為之前給他看的那張照片拍攝得不大清晰,他看不清背帶茬口的細節,當麵看實物可能會好些。
特案組從福州赴杭州、南京時,把之前在當地獲取的物證和材料都留下了,由福州市公安局陸政局長親自保管,存放於局長辦公室的保險箱內。於是便由聯絡員隨同郝真儒前去取來,在特案組臨時駐地請陳慕仙鑒定。實物看起來就清楚多了,陳慕仙看過背帶被割斷的茬口,馬上搖頭,說這賊人是半路出家,自學技藝尚在初級階段。
焦允俊忙問:“這話怎麽說?”
陳慕仙把放大鏡遞給特案組長,說您看看這兩根背帶的茬口就清楚了。焦允俊仔細察看,果然如此:一根是從嵊縣帶來的夜審神偷阿七時由其當場割斷的縣局偵查員槍套的背帶,茬口平整、光滑;另一根就是機要專員被竊時割斷的挎包背帶,茬口在放大鏡下隱約可辨有斷層痕跡。陳慕仙說,這表明案犯下手時並非一割而就,而是用了三次力才割斷的。
有偵查員問這是案犯的技藝問題還是其使用的“快口”質量的原因,陳慕仙說應該是技術不到家。這人是聞聽江湖上有人以此手法作案,據此自己練習,卻不知其中奧秘,而且手上功力不夠,碰上這種厚而牢固的挎包背帶,隻能分三次割斷皮帶了。
郝真儒問:“陳先生認為他使用的作案工具怎麽樣?”
陳慕仙說:“從茬口痕跡估計,這人的作案工具並不是像我這樣的一枚戒指,而是一把類似醫用手術刀的特製快口。從適宜於用勁的角度來說,這件快口的後半部分應該比較厚,相當於一把小刀的刀柄;刀柄位置可能還使用了壓花或者雕花工藝,就是用機械模具或者手工,壓製或雕刻花紋,以便增加手指和刀柄之間的摩擦力,便於捏緊刀柄用勁兒。這件快口的質地不錯,應該是國外的特種合金鋼,既硬又韌,古代謂之精鋼,自然精貴得很,現在當然比較容易獲取了。”
焦允俊說:“以陳先生高見,就我們目前已經掌握的情況,應該怎樣查找這個作案人?”
陳慕仙聽著,沉吟不語。
偵查員沙懋麟說:“是否可以從快口原料方麵著手調查?”
陳慕仙緩緩搖頭:“如今戰亂剛剛平息,如果這人的原料是戰爭時期通過某種手段得到的,到哪裏去查?”
稍停,陳慕仙見眾人不語,可能認為是暗示讓他回避,於是起身告退。焦允俊把他送出門,請聯絡員安排陳慕仙去休息,臨別握住他的手:“請陳先生相幫再想想辦法。這個案子非常要緊,時間又緊迫,實在耽擱不起。”
陳慕仙走後,特案組繼續討論,七嘴八舌議了一陣,張寶賢想到了一點:這種作案手法從未在福州出現過,可以認定那是外地來榕(福州簡稱榕城)人員。既然有這等作案水平,很可能是職業盜竊犯。他初到福州,是否會按照江湖規矩向本地這方麵的大佬拜碼頭?
郝真儒認為不太可能,因為福州的十七個最有名氣的慣竊都已抓捕,一一提審過,他們並沒有說到這個情況。孫慎言卻讚成張寶賢的想法,說會不會那些慣犯中有人故意隱瞞了這一點?這麽一說,大夥兒就都認為有就此進行重點訊問的必要。
焦允俊和郝真儒正商量人員分工時,聯絡員出現在門口,說那位陳先生(福州方麵包括陸政局長在內都不知道此公就是神偷阿七)要求立刻見焦組長。焦允俊一躍而起,說聲“有戲”。
焦允俊的預感是準確的,神偷阿七回到休息處之後,對此事繼續進行了一番冥思苦想,最終想明白了一點。現在,他對特案組長說:“我聽您說過,那天案子發生後,苦主立刻在百貨行門口攔下顧客,待公安民警到達後對他們一一搜了身,不過沒有發現贓物。當然,也沒有發現作案工具,因為當時還不知道是什麽樣的作案工具。”
焦允俊說:“基本上就是這樣,我們到現在還認為作案者在苦主發現失竊前,已經攜贓物離開了現場。”
神偷阿七又問:“那些被攔下的人,公安局都記下了他們的姓名、住址?”
“是的,全部是福州市區的居民。”
“有一個法子可以甄別這些人中是否有那個下手作案的家夥——根據當初我苦練以暗藏在戒指中的快口割斷皮帶的經驗,這活兒很費勁,必須每天無數次重複練習。當時,我的手指佩戴戒指的部位紅腫、開裂、化膿,傷愈後繼續練,練久了舊傷又被磨破,如此反複,最終才達到了一揮而就的程度,而我手指上的皮膚已經變成了這副樣子。”神偷阿七伸出了他的左手無名指,靠近手掌那一段的皮膚與其他部位明顯不同,顏色暗紅,撫之堅硬似鐵。神偷阿七捏捏那個位置,“我整整十二年沒有下過手了,再也沒有溫習過功課,手指尚且是這副模樣,而那個作案的家夥是用兩個手指捏著刀柄——估計應該是右手,但不管左手還是右手,都須經過長時間苦練,那就勢必留下明顯的痕跡。這種痕跡,可能終生都褪不掉……”
焦允俊連連點頭:“我明白了,你是說重新對這些人進行調查,隻要發現誰的手指頭有異樣,那就是作案人了!”
郝真儒表示讚同:“對!還有百貨行包括老板在內的全部店員也得重新核查。”
譚弦在一旁說:“剛才聽老俞說,今天全部店員都集中在百貨行程老板家,商量聯名給公安局陸局長寫信,要求解決停業期間的生活補貼呢。”
焦允俊說:“那正好,老郝咱倆走一趟,一方麵安撫,順便檢查一下每個人的手指。”
兩人馬上前往百貨行,但檢查的結果讓他們失望,所有人的手指都是正常的。焦允俊的臉色受情緒影響,肯定很不中看;郝真儒倒還可以,臨走時還告訴老板,繼續配合調查,店方暫停營業期間受到的經濟損失,事後政府會用稅額折抵的方式予以補償,所以店方應照常向店員發放全額薪水。
稍後,就該對案發當日在場的那些顧客進行核查了。這些顧客分布於全市五個區,得先通知分局,由分局通知相關派出所,派出所再通過居委會通知他們去分局集中,由特案組除焦、郝二人之外的其他五位偵查員分赴五個分局逐個核查。可是,對那些顧客一一檢查下來,竟然沒有發現任何人的手指頭有異樣痕跡。
聽到這個結果,焦允俊大感意外,郝真儒也感到不解,說難道那個家夥果真已經逃離現場了?焦允俊想了想,分別致電守候在各分局的特案組另五名偵查員,命令他們暫勿允許那些顧客離開,聽候後命。
在回駐地的路上,焦允俊和郝真儒交換了意見。郝真儒說起了當年他在上海租界巡捕房當刑事部內勤時遇到的一樁案子,在那起案子裏,案犯買通他人頂包,如今這種情況,是否也有頂包的可能?一語提醒了焦允俊,馬上電告五位偵查員,對全部顧客的身份進行核查!
這一查,就有情況了。
十二、原來是他
分別在全市五個分局的沙懋麟、支富德等五名偵查員接到焦允俊的電話後,立刻請分局方麵通知接受核查顧客居住地的派出所,讓他們派員去分局,協助辨認這些顧客是否是本人正身。結果,小橋公安分局民警老唐發現一個名叫邢開先的顧客名不符實。
邢開先,二十二歲,無業,其父原在煤球廠做采購員,下鄉采購原料時遭遇土匪,挨打受傷,不治身亡。十二歲的邢開先被送進寺廟當了和尚,十八歲時自己作主還俗。他在出家時曾跟一位中年僧人學了氣功和散打,還俗後常練不輟,據說平時跟人交手戰績還不錯,所以自有不合法的經濟收入,過著一份今日有酒今日醉的日子。
10月31日“金仁泰”搞促銷活動那天,邢開先是前往選購打折商品的顧客之一,這次與其他顧客一樣被通知去公安局接受核查,結果被發現其本人沒有到場,而是由鄰居小王冒名頂替。被識穿後,小王立刻被提溜到隔壁屋子。
偵查員沙懋麟問其頂替原因,得知他在米廠上班,今天休息,跟邢開先是朋友,正和人在家裏下棋,邢開先找上門來說,剛才居委會幹部來通知,讓他去分局接受核查,他因要去相親,時間上有衝突,所以請小王頂替一下。之前,小王曾聽邢開先說起過被圈在百貨行折騰了一番的事兒,認為邢作為局外人沒有什麽麻煩的,再說跟邢的關係一向不錯,就一口答應了。
被分局特地召來的派出所民警有一種因工作不到位而丟臉的感覺,當下就對沙懋麟表示,這就去把邢開先那小子叫過來。沙懋麟想了想,說我和你一起去走一趟吧,反正這邊的人都已經核查過了,我待著也沒事。據沙懋麟事後回憶,他當時對於邢開先叫人冒名頂替之舉已經有了一種直覺性懷疑。後來的事實證明,他的直覺沒錯。
兩人去了邢家,邢母說兒子一小時前出去後沒回來過,至於去哪兒了,他沒有說。
刑警問:“小邢有女朋友嗎?“
邢母說:“他連飯碗都沒有,誰肯嫁給他呀!”
沙懋麟由此斷定其中有詐,立刻給焦允俊打電話報告。焦允俊當即驅車趕到小橋分局,要求分局組織力量火速查找邢開先的下落,發現後立刻控製;同時,另派一部分警員隨他和沙懋麟前往邢家搜查。結果,在邢開先獨住的後院小屋裏發現了三件陳慕仙推測的那種微型“快口”,不過沒有發現機要專員解錦書失竊的挎包。焦允俊大為興奮,立刻電告郝真儒,通知聯絡員老俞聯係市局,在全市範圍內查緝邢開先。
傍晚七時許傳來消息:在倉山區金錢路上的“如意菜館”後院包房內發現了邢開先的屍體!
特案組七名偵查員全體出動前往“如意菜館”,最先趕到的分局刑警已經把現場嚴密封鎖,菜館老板員工連同用餐的食客一並被控製,等候特案組處置。
據菜館員工說,邢開先是飯館的老主顧,每月總要來一兩次。當天下午六點半過後,邢開先來到菜館,說還是在後院老地方用餐。那是靠近後門的一間小包房,隻能容納四五人,邢開先每次過來都喜歡去那裏。邢開先進包房坐定,點了四樣菜肴、兩瓶酒,關照先送一壺茶兩個杯子,待客人到後再上酒菜。跑堂老金遵囑送去茶水後就離開了,在前麵忙了一陣兒,還沒見邢開先來吩咐上菜,就去後院詢問。哪知,一推開門便有血腥味兒撲鼻而來,定睛一看,邢開先已經倒斃。
偵查員勘查現場,對邢開先被殺經過進行了還原——老金離開後不多時,邢開先所說的那個客人從後門直接進入包房,邢開先在為其倒茶時,客人出其不意以鈍器猛力擊打其後腦勺。邢開先手裏的茶壺、杯子滾落到地麵摔碎,身軀前傾撲在桌上。凶手又衝其後腦勺補了一下,將其推翻在地,然後逃離現場。
包房地麵的方磚上遺留有凶手的鞋印,據此推測凶手身高在一米七左右,作案時所穿的是一雙鞋底後跟新釘了膠皮掌的布鞋。對被害人的手指進行檢查,發現其右手大拇指、食指前端的皮膚有神偷阿七所說的那種苦練技藝留下的痕跡。經向邢開先的親友了解,證實其生前習慣使用右手,故可認定邢開先應係在“金仁泰百貨行”對機要專員解錦書實施盜竊的案犯。
案犯找到了,那麽,他所盜竊的挎包(密件)呢?偵查員認為邢開先是受指使作案,密件這樣的重要贓物應該會立刻交給指使人。誰是指使人?很可能就是那個殺人凶手!
特案組一幹偵查員連夜舉行案情分析會,焦允俊信心十足地為大夥兒鼓勁:“調查進行到這裏,我們已經看到破案的曙光了,讓我們趁熱打鐵,一鼓作氣來一個衝刺,把這案子拿下。等回到上海,我向上級請示,在錦江飯店舉行慶功宴!”
確實,到目前為止,案情已經比較清晰了。大夥兒認為,殺人凶手趕在特案組找到邢開先之前滅口,必須具備以下條件:一是能在第一時間知道特案組正在調查手指痕跡的信息;二是在此期間有通風報信的時間;三是具有一擊必殺(尤其是對於邢開先這樣習練過功夫的練家子)的把握。
偵查員分析,有關核查手指痕跡的情況,在行動之前隻有特案組七名偵查員知道,再加上一個神偷阿七,但陳慕仙是受到秘密監視的,可以確認他並不涉案;福州警方直到現在也沒有一個同誌知道,盡管協助調查的警員親眼看見特案組偵查員在查看那些顧客的手指,但不知道為什麽要進行這樣的檢查,所以可以排除內部泄密的可能。那麽還剩下一種可能,信息是接受核查的那部分對象泄露出去的。
這些對象分為兩撥,一撥是那些顧客,另一撥是“金仁泰”的老板、店員。邢開先是顧客中的那部分,他在接到前往分局的通知後果斷決定讓鄰居小王冒名頂替,說明他已經獲知這個信息了。從哪裏得到的消息呢?“金仁泰”的老板、店員是第一批接受核查的,問題應該就出在他們身上,即“金仁泰”裏的某一個人通知了邢開先。
支富德對判斷人體身高似有一種與生俱來的敏感,當下斷言:“百貨行那些人中,身高在一米七上下的有三人——店員黃有才、錢鑫,還有賬房丁行海,這三人嫌疑最大!”
大家一致表示認同。特案組決定立刻對這三人進行控製。
11月9日,密件失竊案發生的第十天淩晨兩點,特案組在福州警方配合下,三路力量同時出動,把黃有才、錢鑫、丁行海從家中帶至特案組駐地。
三間屋裏同時進行訊問,院子裏停著一長排汽車、摩托車,涉案人隻要提出與案件無涉的證明人,特案組偵查員和福州市局民警立刻發動引擎,驅車趕往證明人住處調查取證。幾個來回後,終於在清晨五點確認,策劃並指揮竊取密件的案犯是丁行海。
丁行海有個妹夫叫尤重鎮,抗戰前是福建省保安司令部的參謀,還有一個身份是複興社(“軍統”前身)特務。後來,丁行海的妹妹患病死亡,尤重鎮奉調去了陪都重慶“軍統”本部,與丁家就斷了來往。今年初夏的一天,尤重鎮突然來丁家拜訪,仍舊一口一個大哥,讓隨從把攜來的禮品一樣樣擺上桌,放不下就堆在椅子上。最後,竟然拿出一套黃金首飾,說是當年丁行海的妹妹去世時留下的遺物。丁行海一看就知道這並非妹妹的東西,因為首飾上有出品店家的字號,這家香港金店開張時妹妹已經去世了。不過,這份重禮他舍不得放棄,於是就笑納了。
尤重鎮說明了來意——不久前結束的“徐蚌會戰”(國民黨方麵對淮海戰役的稱謂)對黨國不利,國民黨方麵準備實施以退為進的策略,可能會暫時退出大陸。但不久肯定會在美國的支持下打回來,收複失地。黨國高層要求在撤出大陸之前安排潛伏人員,開展秘密工作,屆時配合“光複行動”。如今,尤重鎮是“國防部保密局”上校,受命負責東南沿海閔浙兩省的潛伏工作。
他對丁行海說:“上峰找我了解閩地情況和社會賢達時,我說到了大哥以往的情況。長官對您甚感興趣,說您早在抗戰前就已經在為名聞閔浙兩省的‘鎮海魔海盜幫做地下工作了,堪稱地下工作的老前輩,要求我來恭請大哥出山,為‘保密局做一些秘密工作。”
丁行海推辭:“我已經老了,對政治也不感興趣,沒有必要摻和你們的事;再說,不管是以前的‘軍統也好,後來的‘保密局也好,在老百姓中間的口碑如何,相信妹夫你這個老特工肯定是有所耳聞的。我都這把年紀了,還讓我參加你們的團體,我真的沒興趣。”
如果是一般人,遇到這樣的推辭,也就不好再強求,但丁行海遇到的尤重鎮是受過心理戰專業訓練的老特務,可不是輕易對付得了的。尤重鎮那次在福州待了三天,其中的兩個整天都花在做丁行海的思想工作上。使丁行海感到害怕的是,說到最後,對方話語間透出了“硬”的一麵,舉了幾個為保守機密而“不得不製裁知情者”的例子,意思就是既然丁已經知曉了這麽重要的機密,如果再不答應,隻怕上峰就會下達封口令了。如果正主兒逃遁,那就以其家人代替。最後,雙方達成協議:丁行海答應幫“保密局”開展秘密工作,但不算是參加“保密局”,不是特務身份,隻算雇員;不管工作開展得如何,“保密局”按月發給其津貼,如果收集到情報,根據質量、數量另外給予獎勵。
尤重鎮離開福州前,請丁行海吃了一頓飯。席間,交代了遞交情報的接頭方式;至於“保密局”要向丁交代什麽使命,那自有便捷安全的渠道。
不久,福州解放。解放後的一周內,丁行海接連三天收到用暗語寫的信件,提醒他可以開始工作了。丁行海已經見識到中共軍事力量的強大,尋思所謂的“光複”隻怕是老蔣的一廂情願,便有反悔的意思,按兵不動,還退回了郵寄過來的匯款。這樣過了一個多月,開國大典的次日,丁行海撐著一把雨傘在街上行走時,不知從哪裏冒出一條漢子,迅速貼到他身邊,借著自己手裏那把黑色雨傘的掩護,擋住路人的視線,把一件管狀硬物頂在丁的腹部,臉上卻是笑容可掬:“尤先生向丁先生問候,請您多多保重。”
丁行海知道這是“保密局”的警告,他如果再抗命,那就要血濺五步命喪街頭了,隻好開始考慮如何行動。
應該說,尤重鎮對丁行海的估計還是比較準確的,隻要給他足夠的壓力,他就會發揮主觀能動性,他以前替海盜從事地下工作的經曆證明他有這份能力。現在,丁行海經過一番考慮,想到了一個可以幫助他收集情報的人——邢開先。
邢開先的父親邢嘉聰,係丁行海多年的好友,兩家經常互相走動。邢嘉聰去世,就是丁行海前去相幫主持操辦的喪事,當時邢家經濟拮據,丁還資助了一筆錢款作為喪葬費用。之後,丁仍與邢家有來往,坊間甚至一度有其與邢嘉聰遺孀有染的閑話。邢開先出家做小和尚,是丁行海根據其母的要求給找的寺院,還給寺院方麵打了招呼,給邢開先指派了一位會武術、脾氣好的僧人做師父,傳授小邢武術和氣功。邢開先還俗後,丁行海對他幫助不斷,多次介紹工作,隻是邢開先哪一樣都幹不長。即使如此,丁也不生氣,依舊在經濟上不斷給予接濟。因此,邢開先把丁行海視為長輩,願意聽丁的差遣做一些雜事,自己有什麽想法也從來不向丁隱瞞。
這對忘年交有時湊在一起喝酒,可以像多年知己一樣一談就是半天。丁行海的經曆豐富,喝了酒喜歡聊聊江湖往事,有一次向邢開先說了神偷阿七的一些傳聞,邢開先就把神偷阿七當成了偶像,經常與丁行海探討神偷阿七的那手驚世神技是如何練成的。丁行海後來才知道,邢開先從第一次聽說了神偷阿七後,就自己琢磨著如何練出那手絕技了。
具體知曉這個秘密,是大約兩年半前。有一次他去丁家,本是要找邢開先之母說點兒事,邢母沒在家,他就溜達到邢開先獨住的後院,恰見邢開先正在苦練“快口”劃皮囊之術。邢開先見秘密暴露,遂要求丁伯伯為其保密。丁行海不僅一口答應,還對他進行物質鼓勵,曾托人從香港購買精鋼原料和打磨機供邢開先試製“快口”。
屈指數來,邢開先練習竊技至今已有三年多。福州解放前夕,邢開先曾去丁家給丁行海演練過其作案手法,丁行海認為已經可以在福州本地名列前茅,遂向邢開先說了一些江湖上的規矩,以便以後行走江湖。同時,也反複叮囑邢開先不可貿然下手,初次試手最好經過他的同意。
轉眼到了10月下旬,重新開張的“金仁泰百貨行”準備照例在月末搞一次促銷活動。丁行海料想屆時必定顧客盈門,這正是一個讓邢開先試手的機會。其時,他已經受到“保密局”特務的威脅,迫切希望小邢能夠盡快入手,以便相幫對那些來福州出差的幹部進行有針對性的作案,獲取文件、筆記本之類的情報,向“保密局”交差。他深信可以把邢開先控製在自己手裏,適當時候還可向“保密局”建議將小邢發展為特工。因此,丁行海就向邢開先建議,在百貨行開張日搞促銷活動時一試身手。這樣做有一個好處——丁是百貨行賬房先生,屆時萬一邢開先失手被人察覺,他可以出麵迅速把事兒擺平。
邢開先聽說終於可以試手了,大喜,開始暗作準備,特地去舊貨店選購了一個挎包,內裝一些雜物,以便在需要進行割背帶盜竊挎包時使用。10月31日那天,他提前趕到現場,查看了百貨行周圍的地形,考慮好進退路線。就在這時,他看見開來一輛小吉普,一個背挎包的幹部模樣男子進入店堂。邢開先幾乎不假思索,就把這人作為試手的目標。之後,他隨著人群湧入店堂,一舉得手。邢開先的動作,逃過了在場每個人的眼睛,卻被策劃者丁行海盡收眼簾。這起驚動中央高層的特大案件,就這樣發生了。
小邢試手試出了這等後果,完全出乎丁行海的意料。之後的情況,誠如偵查員所估料的,丁行海在發現偵查員的核查動機後,立刻奔邢家關照邢開先,讓別人冒名頂替去應付接下來的核查,又囑其隨後前往“如意菜館”,在後院的小包房吃晚飯,他會送去盤纏,讓小邢暫時離開福州去外麵躲躲風頭。這時候,丁行海已經作好準備將小邢滅口了,因為他對小邢能否逃過警方這等嚴密的查緝措施根本沒有信心。
他準備了一根檀木短棍,事先藏於腰間,趁小邢給他倒茶時猝然下手,之後又補了一棍,隨後見小邢七竅流血,便知已死,遂匆忙逃離現場……
丁行海交代到這裏,焦允俊忍不住問:“得手後的那個挎包呢?”
丁行海說挎包還原封不動放得好好的,但他必須在得到許諾後才能招供。焦允俊頗覺意外:“你要得到什麽樣的許諾?”
丁行海提出的條件是,必須保證不判處他死刑,方可交出挎包。他同時保證,挎包沒有打開過,如果交出後發現有異,警方可以取消許諾。
到此,訊問暫停,特案組成員臨時開會研究丁行海的條件。郝真儒認為可以把情況向上級報告,請示如何辦理。這個建議得到了另外三個偵查員的讚同,但焦允俊堅決反對,說我不信這個邪,不相信沒有辦法找出被丁犯藏匿起來的挎包。丁犯把話說得這樣確鑿,看來他確實沒動那個挎包,再說以他連業餘特工也算不上的水平,根本沒法兒打開那個特製挎包的鎖具。支富德支持特案組長的觀點,說西天取經已經經曆了八十難,被老烏龜掀翻在河裏的最後一關還怕過不了?
焦允俊突然想起了神偷阿七,一躍而起:“向陳先生討教!”
於是,陳慕仙隨同焦允俊等偵查員坐汽車來到“金仁泰”。神偷阿七到福州後還是第一次來查看現場,聽了焦允俊的介紹,先在店堂繞了幾圈,然後走進櫃台內區,用似乎漫不經心的眼光打量了一陣,又到與櫃台內區以板壁分隔的庫房看了片刻。重新回到店堂,他的臉上已經帶著一絲笑意。焦允俊便知有戲,朝陳慕仙看看,後者微微頷首,正要開口,被焦允俊打個手勢阻止,說陳先生稍等,給丁犯一個機會吧,把他帶進來。
另一輛汽車中押著的丁行海戴著手銬腳鐐被帶了進來,他的目光在人群中掃視一圈,最後停在特案組長臉上,說我已經把話說明白了,不給我許諾,我肯定不會說出挎包下落。
焦允俊盯著丁行海:“姓丁的你聽著,給你三分鍾時間考慮,即使如實交代,也不會給你什麽許諾,隻會把一應情況如實在材料中寫明,在最後處置時根據政策予以考慮;當然,到那時已經不是我們這些偵查員的事兒了,那是法官或者軍法官的活兒。”說著,抬腕看表,“現在是二十三點三十一分,開始計時——陳先生,請您向他亮明身份。”
陳慕仙走到丁行海麵前:“丁先生,敝人陳慕仙,浙江嵊縣人氏,江湖上人稱‘神偷阿七。”
丁行海聞言大驚,看著麵前這個瘸子:“什麽?你是神偷阿七?!不……不可能,不可能!”
陳慕仙向偵查員要了紙筆,倚著櫃台在紙上寫了兩三行字,送到丁行海麵前:“聽說丁先生記憶極好,過目不忘,想來當年出自敝人之手的這段寫給‘鎮海魔段老大的文字您還記得?”
丁行海定定神,盯著那張白紙連看數遍,終於點頭:“哦!您真是神偷阿七啊!沒想到,您竟是這麽一副模樣!”
焦允俊說:“丁行海,我們把陳先生請來了,你說你還藏匿得了那個挎包嗎?”
丁行海不語,沉思片刻後剛要開口,焦允俊卻道:“三分鍾時間已過,現在不需要你開口了。陳先生,您請——”
陳慕仙走進櫃台內區,在賬台後麵原先丁行海的那個位置上坐下,說:“那個姓邢的小偷得手後,原本是要往外溜的,沒想到失主立刻發現失竊,堵住了出口。當時店內一片混亂,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失主身上。姓邢的見勢不妙,立刻把挎包塞進櫃台下麵的空隙,用腳往裏踢了一下。丁先生您也還算機靈,趁一片混亂無人注意櫃台內部,出了賬台來到櫃台前,一邊招呼其他店員不要慌亂,一邊悄悄用腳把櫃台下的挎包勾進來,踢到賬台下麵。然後,您回到賬台坐下,把挎包撿起來,放進靠近板壁與賬台相連的這個小櫃子。賬台應該是當初老板讓您主持一應裝潢項目時您自己設計的,但不是出於您的發明,有些不法商家或者騙子公司都會製作這樣的內藏機關的賬台。賬台邊的這個小櫃子,最裏麵的那塊木板其實就是暗門,隻不過在隔壁庫房裏才可以打開。之後,你趁亂溜進庫房,把挎包從櫃子裏取出,再用螺釘把木板也就是那個活門釘死,僥幸逃過了之後進行的全店搜查。至於你把挎包藏在哪兒了——因為老板、店員離開這裏時都是經過搜身的,而且之後這裏有警方人員日夜看守,所以挎包藏匿後沒動過是真的。具體藏在何處?無非是上天入地。敝人說的對嗎?”
丁行海臉色如土,扣著手銬的雙手衝陳慕仙連連作揖:“真不愧是神偷阿七,佩服!佩服!”轉臉對焦允俊說,“挎包,我藏在庫房門口的石板台階下麵了,那裏側邊有一塊石板我讓匠人師傅弄成活動的了。”
焦允俊立刻去查看,果然找到了那個原封未動的失竊挎包。密件失竊案終於畫上了一個圓滿的句號。
1950年4月6日,丁行海被福州市軍管會判處死刑,立即執行。
【信筆由墨】國府路,即今長江路,明清時期稱為大倉園。明初,陳友諒之子歸德侯陳理的歸德侯府建於此;明成祖次子朱高煦永樂二年(1404年)進封漢王,將歸德侯府擴建為漢王府;清時,將明漢王府改為兩江總督署;太平天國時期,天王洪秀全占居兩江總督署,作為天王府;1927年,國民政府定都南京後,將總統府設在天王府。1930年府前道路拓寬到28米,取名國府路;汪偽時期改名為維新路;1945年抗戰勝利後改名林森路;1949年以後改名長江路。
【附錄】
····抵達此行的最後一站——福州市。下了火車,解錦書當即前往第三野戰軍第十兵團司令部。·········“
”10月31日晚,特案組一行七人飛抵福州,········“
———————————————————————————————————
一開篇就露餡:
1、1949年整個福建省沒有一寸鐵路。當時要是有鐵路,就可以把榴彈炮和炮彈運到廈門海邊,炮火覆蓋金門島,之後的登陸戰就不會失敗。
2、當時全國隻有屈指可數的幾架起義的DC3、DC4,自己不會煉航空汽油,隻有兵團級以上的首長才能乘飛機,華東特案組哪有機會乘?
3、1958年以前,福建上空的製空權還在老蔣手裏,呆灣戰鬥機幾乎可以自由出入福建,葉飛都不敢冒險乘飛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