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筆由墨

不想那玉堂金馬登高第,隻望能高山流水遇知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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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塵封檔案】係列之115:鎖王斷腕案(下)

(2022-06-25 13:37:06) 下一個

【塵封檔案】係列之115:鎖王斷腕案(下)

 本文轉載自公安月刊《啄木鳥》2016年第5期

 文:吳明滔

八、鄂老三和都鐵頭

  專案組隨即對諸誌望所述情況進行調查,重點是收集鄂老三、都鐵頭的情報。這項工作除了布置耳目打聽,還要分頭去各看守所提審在押案犯。4月27日晚,專案組把各路調查情況進行了匯總——

  鄂老三本名鄂貴昌,因排行第三,故人稱鄂老三。鄂老三是滿族人,其父係清廷駐武昌軍隊的一名下級軍官,辛亥革命時與革命黨武裝力量作戰時陣亡。其父的死屬於白死,因為清廷隨即倒台,家屬按例該領取的撫恤金一文也沒有拿到。其母帶著三個孩子,生計頗成問題,不久就給一個名叫陶新軫的木材行老板做了填房。

  陶老板嗜酒,經常喝醉,一醉就要打罵老婆孩子。他與前妻沒有生過子女,打鄂老三等三個“拖油瓶”時下手很重。鄂老三不堪打罵,九歲時離家出走,去武當山學了幾年武術。十五歲回來時,繼父已遠遠不是他的對手,終於知道這個當初最小的“油瓶”已是今非昔比,隻好甘拜下風。自此,陶老板悶悶不樂,三年後因喝酒過量,一命嗚呼。

  這三年,鄂老三沒有靠繼父生活,而是去長江碼頭做了一名搬運工。三年下來,他結交了幾個朋友。這些朋友都是幫會人士,紛紛勸其入夥,可不知鄂老三怎麽想的,都一一婉拒了。新中國成立後,那幾個幫會朋友都身陷囹圄,鄂老三卻沒有因此受牽連。不過,鄂老三也並非白紙一張,抗日戰爭時期他參加過偽軍,後來還升任班長。好在班長不算官,所以抗戰勝利後國民黨政府追究漢奸罪行時,沒有找他算賬。

  當時,偽稅警團的副團長屠登峰因抗戰時抓捕並殺害過“軍統”地下人員,被定為必須緝拿歸案的要犯全省通緝。屠登峰被“軍統”和警察局追得走投無路,有時一晝夜得轉移六七個地方。一天晚上,屠登峰逃到鄂老三處暫避風頭。屠跟鄂老三有點兒特殊關係,他曾當過鄂老三老爸的傳令兵,老鄂戰死後,他盡力照顧鄂家遺屬。鄂老三進偽軍也是他批的條子。可是,鄂老三卻不念舊情,一麵穩住屠登峰,一麵讓妻子前往警察局密報。結果,屠登峰被捕,不久即被槍決。

  不過,鄂老三忘記了一件事,屠登峰還有一個身份,他是武漢青幫的頭目之一。他這一死,原來手下那些弟子對鄂老三恨之入骨,隨即采取報複手段,鄂老三的妻兒被殺,他本人也嚇得連夜逃離武漢。

  在外麵漂泊了一段時間,鄂老三再次回到武漢時,新中國已經成立。找不到工作,他就收了幾個徒弟教習武術。鄂老三原本就是為非作歹的地痞,收的弟子自然不會好到哪兒去,從此就結成了一個幫夥。鄂老三經曆豐富,善於總結,其幫夥的活動原則是“大事不犯,小事不斷”,而且非常注意反偵查。盡管警方聽說過關於該幫夥的一些情況,一是因為事情都不大,苦主沒報案,二是因為沒有證據,再加上案子多警力緊張,也就暫時將其放在一邊了。

  再說都鐵頭。都鐵頭本名都其鑫,時年二十五歲。都家以賣牛羊肉為生,都其鑫十四歲那年就已經操刀宰殺牲口了。至於“鐵頭”的綽號,是因為他跟一位精通少林功夫的鄰居老伯學過幾年硬氣功,能用腦袋撞斷三寸厚的石條。可以想象,都鐵頭有這手絕活兒,身邊肯定圍著一幫粉絲,其中有五人被其視為心腹,係其狐朋狗黨,都是好逸惡勞之徒。這幫人平時聚在一起,習練武藝,惹是生非。

  其時都鐵頭的老爸已經去世,老母猶在,看不慣兒子的所作所為,發了狠話,若不痛改前非,就不認這個兒子。都鐵頭尋思自己是改不了的,幹脆離家出走,混跡江湖。沒有人知道他的確切住處,更不用說他幹些什麽了。不過,這廝既然好逸惡勞,肯定不會找什麽正經事做。

  那麽,諸誌望所說的“銀箱”之事是否屬實呢?這個,無論耳目也好,各分局看守所關押著的案犯也好,都表示不知道此事。當然,專案組是相信有這事兒的,因為這跟他們正在偵辦的斷腕案是能夠聯係起來的。刑偵隊領導因為該案多半跟市局《刑偵工作動態》通報的情況扯得上,就把這個情況報告上去。分局領導也認為如果在偵查鎖王斷腕案的同時把那口神秘的保險箱查出來,再連帶破獲兩個流氓團夥,那可是在全市公安係統中露臉的一樁好事兒。不過,為穩妥起見,分局領導要求對諸誌望在小酒館遇到的那幫家夥究竟是不是鄂老三團夥進行核實。

  專案組跟鄂老三的戶籍地派出所聯係,要求提供一張鄂老三的照片。當時戶口檔案裏是沒有照片的,派出所又不便跟鄂老三的親屬聯係,免得打草驚蛇,好在還有日偽時期警察所留下的戶籍檔案,那裏麵有鄂老三辦理“良民證”時的照片。專案組拿到照片後,沒去找諸誌望,因為他說過,鄂老三始終是背對他坐著的,離去時也是站起來就走,他根本沒看清鄂老三長什麽樣。那麽,該去找誰辨認呢?找申王廷。刑警懷疑,和那個姓丁的年輕人一起灌醉申王廷的中年男子就是鄂老三。

  4月29日上午,專案組還沒出門去找申王廷,那主兒倒自己找上來了。門衛把電話打進來,紀世貝一躍而起,說申王廷登門,看來有好事兒!

  申王廷既然是乞丐中的“盯巴大王”,自然有一股超乎常人的韌勁兒,他單單認定一點:姓丁的和那個中年人還欠著他一筆錢鈔。欠債還錢,天經地義。於是他每天一邊行乞,一邊留意路人中是否有那二位。昨天傍晚,他看準了一個“盯巴”目標,從第三區盯到第五區,一直盯到對方快要崩潰,眼見得立馬就要掏錢打發他時,忽然看見一張熟悉的麵孔在馬路對麵一閃而過——正是那個丁先生!他當即撇下“盯巴”目標,拔腳跟了上去。

  申王廷並沒有直接上前攔下對方索要那筆欠款,因為之前刑警跟他談話時關照過,一旦遇見丁先生或者那個中年人,不要驚動他們,盯著就是,看對方去了哪裏。這一盯,還真盯到了丁先生位於半市街的住所。申王廷認準門牌後,轉天上午就來分局報告。

  紀世貝、張忠友隨即進行安排,打算暗中監視這姓丁的家夥,順藤摸瓜,把這夥人連鍋端。不料,還是晚了一步,監視人員趕到時,目標已經不知去向了!

九、銀箱沉塘

  專案組對案情的最新分析是準確的,對鎖王汪莘敏實施襲擊將其手腕砸斷的確是鄂老三和“丁先生”,後者的真名叫董釘鍾,綽號“小釘子”,二十二歲,係鄂老三的六個弟子之一。

  武漢解放後,鄂老三的日子沒有以前那樣好混了。盡管他所畏懼的江湖黑道已被鎮壓,沒有人再對其當初出賣青幫頭目、偽稅警副團長屠登峰的行徑說三道四了,可是,社會治安也日趨穩定,原先處於最底層的廣大勞動人民翻身作主,敢於公然譴責流氓作惡行為,有時甚至不等公安局出警就把作惡歹徒扭送派出所。在這種大氣候下,鄂老三若還想繼續走黑道,那就隻好搞迂回策略了。

  以前他講究殺伐果斷,物色好了作案對象,該搶就搶,該偷就偷,事成之後,坐地分贓,胡亂揮霍,花光了再物色目標。如今,搶劫當然不能幹了,偷竊也難辦,作案沒有問題,銷贓卻麻煩——政府采取了嚴格控製措施,為數不少的同行都栽在這上麵,刑警順藤摸瓜查出老案,最後落個嚴懲的結局。與這些同行相比,鄂老三聰明得多,他吸取了失風同行的教訓,決定“改行”。

  怎麽改呢?不偷不搶也不騙,而是做起了中介經紀人。他這個中介的業務範圍很廣,各行生意、甚至婚姻喪葬,簡直無所不包,反正那時中介是無須申領經營執照的,沒有門麵搞皮包公司,哪怕連皮包也不用也沒有關係,全憑一張嘴。當然,盡管鄂老三的口才還算不錯,但這不是他的強項,缺乏競爭力,所以,他做的中介業務都是專挑有難度的幹。比如某個闊太太或者少奶奶的配偶抑或情人是反革命分子、惡霸、慣匪、大盜等等,反正是罪大惡極之流,被人民政府拿下判處死刑立即執行。那時被執行槍決的死囚,隻要有家屬,就會通知他們備一口棺材以及香燭酒食果品,前往刑場收屍。闊太太、少奶奶之類自然是沒法兒幹這種事情的,那就隻得叫人。但常常也有叫不到人的情況,這時鄂老三就登場了。人家自然求之不得。這種對象往往頗有積蓄,花點兒錢鈔是小事,對鄂老三開出的價通常是不會討價還價的——她們從沒攤上過這等大事,也不知道行情。

  此外,還有處理自殺者的一應後事。上世紀五十年代初期,由於政治氣候的原因,反革命分子、特務、惡霸、不法資本家、有政治問題的醫生、教師等自殺的特別多,通常都以溺水、上吊、臥軌等方式結束自己的生命,民間稱為“凶死”。凶死者的屍體處理有些麻煩,尋常人怕沾晦氣根本不敢挨近,那就又是鄂老三的活兒了。

  當然,具體幹這些活兒的時候,鄂老三一夥根本不會出場,他們隻管接活兒,接下活兒後承包給他人,按市價給一份工錢就是。如若對方不幹或者有人想搶生意,鄂老三的本性就畢露了,不一定要人性命,但哪天獨自行走時挨一頓狠揍那是肯定的,或者保不準哪天家裏就莫名其妙失了火。

  鄂老三還把這種手法用到買賣、租賃房屋以及介紹經商業務或者婚姻上,靠上述違法手段牟取暴利。那麽,公安局不管嗎?不好意思,還真不管。因為鄂老三的這些活兒都是零敲碎打,打一槍換一個地方,再說,比如刑場收屍、收殮自殺者遺體之類,表麵上看都是對政府一方有利的,如果家屬沒法兒解決幹脆把心一橫隨便他去,那最後還不是得政府出錢雇人收殮?況且,那些當事人都是願者上鉤,事後不可能反悔報案。所以,鄂老三一夥一直很太平。

  這種太平持續到1952年3月初,鄂老三遇上了一樁事兒,當時以為是好事兒,但最後被繩之以法也是因為這事兒——

  第三區下河街有一座宅院,當地居民都喚其“蔣家祠堂”,但其主人卻不姓蔣,名叫豐史才。豐史才原是經商的,據說擁有萬貫家產,到了1935年五十掛零時,不知什麽原因突然退出商界,買下了蔣家祠堂做起了寓公。1938年侵華日軍占領武漢前夕,豐史才去了重慶,後又赴成都,因為有錢,照樣過著一份安逸生活。蔣家祠堂則被日軍征用,至1945年8月日本投降為止,將近七年時間內先後作為多名日軍高級軍官的寓所,還曾做過日軍的高級招待所。抗戰勝利後,豐史才返回武漢,收回蔣家祠堂。

  當時,留守蔣家祠堂的是個五十多歲的老爺子,姓崔,會說幾句日語,就被日本人物色來當了雜役,專管伺弄花草兼帶做門子(即門房)。不過日軍另有崗哨,所以他這個門子是可以走開的。豐史才收回蔣家祠堂後,留用了崔老頭兒。豐老爺子有些迷信,擔心日寇在此製造過罪惡——有傳聞稱日軍占領武漢那幾年裏多次從蔣家祠堂裏抬出過屍體,所以收回房屋後一天也沒在裏麵住過,而是稍加修繕後出租了。從1946年初到1949年5月武漢解放,曾先後有三個房客租借過蔣家祠堂,兩家是作為公司辦公地兼職員住宿,最後一家是國民黨政府租借給幾個美軍技術人員作為工作地和住宿點的。武漢解放前夕,美軍技術人員離開了,豐史才收回了房子。三個月後,蔣家祠堂被中南軍政委員會下轄的一個機構征用,按市價支付租金。1952年春節前,該機構撤銷,房子交還房主。

  豐史才抗戰後回武漢伊始已在武昌買了一套小洋房,全家住在那邊,也就不想搬回來居住了,決定仍把蔣家祠堂出租。當時,房屋中介作為一個行業已經不存在了,出售、求售、出租、求租房屋的信息一概由當事人自行發布,在公園、戲院、電影院、車站、碼頭、百貨公司等熱鬧場所張貼啟事即可。那些地方也是鄂老三那夥人每天必去轉一轉的。那天,鄂老三手下一個名叫李博樂的弟子去輪渡碼頭轉悠,正好看見豐史才差其小兒子豐鴻潤張貼招租啟事,認為這筆生意似乎可以做做,立刻回去稟報鄂老三。

  鄂老三也覺得這筆生意必有油水,首先是開價低,其次是房子好,地段也理想,租出去應該不難。於是就命令弟子們把豐家張貼出去的啟事全部撕毀,鄂老三則按照啟事上的地址前往拜訪豐史才,跟老爺子說了一番,讓對方相信要想把這套宅院租出去,隻有跟他姓鄂的合作,但凡遇到麻煩,統統由鄂某負責。

  豐老爺子信以為真,次日,鄂老三前往蔣家祠堂,看了房子,簽了委托合約。豐史才不知鄂老三的德行,見他點頭哈腰,一口一個“您老”,動不動自稱“晚輩”,頗有好感,要把鑰匙交給他,鄂老三卻說不必,待下家要來看房子時再說。待送走豐老爺子後,他把一張巴掌大、上麵蓋著一個手掌圖案印章的紅紙貼在蔣家祠堂的大門上。這是鄂老三團夥的標記,如果有人也在做房屋中介,看到這張紅紙後,就會知道這筆生意已是鄂老三的,別人不準動腦筋。

  要離開的時候,忽然來了一個瘦骨嶙峋的老頭兒,口稱“先生”,對著鄂老三連連作揖。鄂老三看看對方的打扮,不像叫花子,問下來方知這位是從前蔣家祠堂的門子崔老頭兒。崔老頭兒的門子生涯到武漢解放後蔣家祠堂被中南軍政委員會征用就結束了,新房客是軍政委員會下轄的機構,自有軍人站崗,還專設門房負責收發,當然不會留用崔老頭兒,崔老頭兒隻好以設攤賣打糕謀生。他就住在附近,天天路過蔣家祠堂,看到軍方撤離,尋思必有新房客入住,希望能繼續給人家做門子。

  剛才鄂老三和豐老爺子過來的時候,他是看見的,就守候在附近,待豐老爺子離開時上前央求。豐史才跟崔老頭兒並無淵源,抗戰勝利回武漢後,蔣家祠堂他也沒住過一天,崔老頭兒之所以能夠繼續留下做門子,那是因為房客需要,並非豐史才讓他留下的。現在,同樣的道理,這件事得讓新房客決定。

  鄂老三奉行的原則是“雁過拔毛”,當下就皮笑肉不笑地看著崔老頭兒:“讓房客收下你做門子,對我有什麽好處?”

  鄂老三的盤算是讓崔老頭兒從每月的報酬中拿出若幹交給他,而他這邊呢,就可以保證崔老頭兒這個飯碗永遠牢靠——無論什麽人來做房客,在門子問題上都必須聽他的,這點他還是能做到的。崔老頭兒聽著連連點頭:“對您當然有好處!這個好處大著哩!”

  聽崔老頭兒說下來,這確實是個大好處,大得讓鄂老三連呼吸都變得急促了。1945年8月15日,日本向全世界發布裕仁天皇的投降詔書。那天晚上約摸十點多鍾,已經上床入睡一個多小時的崔老頭兒被外麵的鞭炮聲驚醒。他不知是什麽人在放,也不知日本軍人、偽警為什麽不像以前那樣禁止。爆竹聲稍稍停歇的空當兒,崔老頭兒忽然聽見花園裏傳來一陣輕微的腳步聲。他以為是有小偷潛入,急忙赤腳下地,兩三步邁到窗前往外觀察。這一看,不由得暗吃一驚!

  隻見兩條黑影用一根極粗的木杠抬著一樣沉重的物件,經過他棲身的小屋前十來米距離處的甬道,沿著花園圍牆走去。到了後門前,兩人放下所抬的物件,喘了幾口氣,用鑰匙打開後門,抬著那物件出去了。稍後,崔老頭兒聽見不遠處傳來撲通一聲,又過了片刻,那兩人返回,關上後門,上了鎖,順著原路躡足回前院去了。

  崔老頭兒尋思,這是住在前院的日本人把一件什麽笨重東西扔到後麵的池塘裏去了。是什麽東西呢?崔老頭兒首先想到屍體。可是,屍體沒那麽沉重。難道是兩具屍體?或者雖是一具屍體,但屍體上拴了石頭一類的重物,以便沉屍塘底,不留痕跡?崔老頭兒在蔣家祠堂待了數年,親眼看見過有不止三五名男女活著進來——而且是衣衫光鮮像是客人樣進來的,最後卻變成一具屍體抬到大門口裝上軍用卡車運走。聽那個為日本人做飯的老成說,都是跟日本人好好地在一起喝酒吃飯時,不知怎麽日本人突然翻了臉,咆哮著拔刀劈死或開槍打死的。崔老頭兒估計剛才抬出去的也屬於這一類,讓他奇怪的是,殺了人,為什麽一點兒動靜沒聽見,而且也不像往常那樣叫軍用卡車運走,而是深更半夜偷偷摸摸扔到後麵的池塘裏?

  這個疑團,次日清晨崔老頭兒一出門就釋然了。蔣家祠堂門口崗亭裏站崗的日本兵已經不在了,馬路上隨處可見爆竹的殘渣碎屑,牆壁、電線杆、樹幹上貼著五顏六色的標語,他不識字,但聽到滿臉喜氣的路人奔走相告,日本投降了。原來,昨晚比過年還熱鬧的爆竹聲是為了慶祝抗戰勝利。那麽,如果夜裏被日本人偷偷抬出去的是一具屍體,那又是什麽人?日本人為何要秘密處死此人呢?

  這個疑問也很快就有了答案。崔老頭兒照例去給日本人打掃辦公室,卻發現昨天傍晚他去送開水時還在的那口保險箱不見了!這口保險箱是三天前由兩個日本憲兵開車送來的,還招呼崔老頭兒和廚子老成相幫一起抬下車,放置在辦公室進門拐角的那個角落裏。當時四人每人抬一個角,費了老大勁兒,中間還歇了幾次。這會兒保險箱不見了,崔老頭兒得出結論:昨晚被那兩個黑影偷偷抬出去的不是屍體,而是保險箱!

  這個秘密,崔老頭兒在心裏一埋就是六年多。應該說,他屬於那種老實本分之輩,從來沒有動過這口保險箱的腦筋,連裏麵放的是什麽東西也沒有猜測過。即使是滿箱子的金銀珠寶,那也不是他的,費那心思幹什麽?當然,崔老頭兒是給日本人當過仆役的,屬於落後群眾,根本不曾想過“要求進步”之類,也就沒動過向人民政府道出這個秘密的腦筋。現在,他想請鄂老三幫忙,讓其仍舊回到蔣家祠堂做個門子,雖然也不是什麽好工作,可畢竟能拿一份固定薪水,不必像尋常小販那樣風吹雨淋起早摸黑。所以,他就作為交換條件向鄂老三提出了。

  有這樣的好事,鄂老三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或者懷疑崔老頭兒在瞎說,於是問了又問,還跟著崔老頭兒去祠堂後麵的那口池塘查看過(當然看不出什麽痕跡)。最後,當場拍板,保證讓崔老頭兒當上門子。另外,立刻支付五萬元封口費。保險箱打撈出來後,如果裏麵有值錢物件,還可以再給他一筆錢鈔。不過,他同時提醒崔老頭兒,如果向別人泄露此事,那就要他好看!

  鄂老三也顧不上招攬房客了,當天下午即叫上弟子董釘鍾、李博樂,佯裝釣魚客前往祠堂後麵的池塘。這口麵積百十平方米的池塘位於大片的田野中間,有一條寬約一米的溝渠與二三十米開外的一條小河相連,算是一個小型蓄水庫。鄂老三讓董釘鍾喝了幾口白酒,拿了長長的竹竿下水勘探,無甚發現,人卻已被早春的冷水凍得瑟瑟作抖。接著換李博樂下水,也沒啥發現。鄂老三幹脆親自下水,竟然真的讓他在塘底的淤泥裏摸到了一樣方方正正的大個兒物件。

  事不宜遲,當天午夜,鄂老三率領董釘鍾、李博樂、姚五山、朱大君、薑曦明、孫水抒六名弟子,四人步行,三人撐著一條偷來的小船,分水陸兩路趕到現場。漁民出身的姚五山下到水裏,費了一番工夫,總算用粗繩拴住了保險箱,將其拽出淤泥,順著溝渠拉到小河邊裝上船,運至二裏地開外的孫水抒家。之所以藏到孫家,是因為孫水抒的老爸是開醬園的,前店堂後作坊,後門臨河,易於卸貨和隱藏。

十、得而複失

  保險箱到手後,鄂老三知道自己這一夥根本甭想打開,需要物色高手開鎖。前麵說過,當時若要找合法經營的鎖匠,那就得去派出所出具證明,那證明還不是說開就開的,民警須問清保險箱的來曆以及內藏何物,沒有疑點方才出具。鄂老三這幫人當然沒有這個條件,那就隻好另想辦法。

  鄂老三的法子是在道上物色擅長開鎖的高手。江湖上這類高手當然是有的,不過既是高手,通常都神龍見首不見尾,不是那麽輕易找到的。鄂老三缺乏這種耐心,打聽了一陣找到過一個,不過是冒牌貨。但當時鄂老三並不知道,接觸下來覺得此人很牛,便信以為真,要求他去醬園先看看銀箱。那人倒是點了頭,但要求先支付五十萬元上門費。鄂老三雖然覺得這個價開得有點兒高,不過也沒辦法。那人到醬園後,看了保險箱,說可以打開,不過先得講清楚開箱的報酬,討價是十兩黃金。鄂老三聽了差點兒背過氣去,忍了又忍,還是點了頭。那人一拱手,說你們準備黃金,我回家去拿工具。

  鄂老三哪裏拿得出十兩黃金?便跟眾弟子商量,待其拿了工具過來時,用刀子逼著他,不開也得開,開了箱子再用裏麵的東西折抵。沒想到,那主兒竟然一去不返,再也沒露過臉。鄂老三從未上過這等惡當,當著眾弟子發誓,哪天再遇到這小子,非砍下他一隻手不可!

  事情到這兒還不算完。鄂老三一夥注定還要吃更大的虧——

  要說那個“高手”,也確實是“高”,從鄂老三那裏騙得五十萬元之後,又找了個下家,以五十萬元的價格把鄂老三在“孫記醬園”藏了一口鏽跡斑斑的銀箱的消息出賣了。這個下家,就是都鐵頭。

  都鐵頭當即決定下手把那口銀箱搶到手,於是召集手下弟兄密謀策劃此事。正好手下一個名叫王寶相的小青年說他認識孫水抒,這個醬園小開最近正追求他姐姐王寶麗呢。都鐵頭一聽就有了辦法,讓王寶相找個借口到醬園查看地形,回來畫一張草圖,大夥兒再研究如何采取行動。王寶相奉命行事,孫水抒哪知其中有詐,見未來的小舅子登門,自是熱情接待。王寶相把醬園地形看清楚後,隨即畫好草圖,交給都鐵頭。

  4月15日是鄂老三的四十歲生日。孫水抒等六個弟子湊錢為其慶壽,在“鴻升樓”擺了一桌,還拉上了王寶相的姐姐王寶麗。散席後,喝得步履踉蹌的孫水抒叫了輛三輪車,先把王寶麗送回家,再回醬園。下車後把三輪車打發走,因怕驚動老爸挨訓,不敢從大門進,而是從旁邊的小巷繞到後門。正掏鑰匙要開門時,預先埋伏著的都鐵頭等人從黑暗中冒出來,以匕首逼住他,迫其開門,起出銀箱,搬上了停在後河邊的小舟揚長而去。

  這天晚上,鄂老三很高興,不但是因為過生日,而且還在大夥兒的閑聊中聽說了鎖王汪莘敏的名頭。散席後,他由兩個弟子陪著返回臨時居住的一處民居中,三人繼續喝茶聊天,商量如何說動鎖王為他們效力。初步方案是先找到鎖王,跟他好好談,談得通,立刻送他去醬園;如若談不通,那就持刀相逼,說什麽也得將其強行帶走。正商量到這當兒,醬園少東家孫水抒急匆匆趕來報信兒:保險箱被都鐵頭搶走了!

  武漢解放後兩三年裏的黑道基本是新冒出來的主兒,以前那些幫會惡霸等黑勢力頭目或逃離大陸,或逮捕法辦,僥幸沒事兒的,多是因為曾為中共地下組織提供過幫助,不予追究。因此,像鄂老三這樣的黑道人物,已經算是老資格了。鄂老三很看不起都鐵頭之類的後生晚輩,對他們一律統稱“小兔崽子”。他怎麽也沒想到,都鐵頭這小兔崽子竟然敢對他鄂老三下手,而且一下一個準,閃電戰一舉成功。可想而知,鄂老三是何等震驚和憤怒。不過,鄂老三的確不是一般混混兒,冷靜下來後,馬上作出了一個針鋒相對的決定:砸斷鎖王汪莘敏的手腕。

  眾弟子聞之不解,這件事跟鎖王有什麽關係?可鄂老三自有他的道理。武漢地麵上,能夠打開這口保險箱的人,恐怕就是汪莘敏了。所以,都鐵頭搶到保險箱後,和鄂老三一樣,也必須去找鎖王。接下來鄂老三一夥要做的事,是把銀箱從都鐵頭那裏奪回來,這裏麵有個時間差,就是必須趕在都鐵頭把銀箱打開前行動。可是,現在鄂老三不知道都鐵頭在哪裏,更不知道他把銀箱藏在哪裏。當然,可以去追查,相信也可以查清楚,但不能保證在短短數日之內搞定,也不能保證在查清楚之前都鐵頭不去找鎖王開鎖。為了確保萬無一失,還是先把鎖王那邊卡住——把他的手腕砸斷,讓他暫時無法開鎖就是了。至於把銀箱奪回來後怎樣打開,那是下一步要考慮的事。鎖王的手腕斷了,還可以接上去,傷筋動骨一百天,大不了就等他三個月。

  接下來,鄂老三就策劃並實施了“斷腕方案”。與此同時,緊鑼密鼓地追查都鐵頭一夥的下落。鑒於都鐵頭以前一直在武昌活動,鄂老三把注意力都集中在武昌地區。武漢三鎮很大,武昌與漢口、漢陽之間還隔著一條長江,當時長江大橋還沒畫圖紙,過江交通很是不便。為調配人力方便,鄂老三決定連他在內的七人全部住到武昌那邊去。六個弟子中那個名叫姚五山的家住吉慶街,他一個人住著數間平房,前後有院子,環境也相對僻靜,七人就住在那裏。

  “小丁子”董釘鍾這天接到移師武昌的通知,立刻回家去取替換衣服和日常生活用品,不意被擅長跟蹤的乞丐申王廷發現,一直盯到住所。董釘鍾倒是沒有察覺,回家拿了東西就走。待到次日上午專案組派人過去,發現人已不在,請居委會找個借口前往董家打聽,得知這小子昨天回家後拿了替換衣服就離開了,不知去了哪裏。

  如此而已。

十一、密謀策劃

  專案組其時還不知上述情況,對於董釘鍾的突然離家進行了分析,認為不能排除申王廷盯梢時已被其察覺的可能。為此,刑警特地去找了申王廷,詳細詢問了其昨天跟蹤董釘鍾的經過,聽下來,似乎並沒有跡象顯示申王廷此舉已被對方察覺。再者,董釘鍾如果覺察到自己被人跟蹤,通常不會直接回家——他肯定不願意被人知曉自己住在哪裏。

  由此,專案組認為董釘鍾的出走是出於其他原因。那麽,接下來應該怎麽辦呢?是繼續尋找鄂老三和董釘鍾的下落呢,還是暫時放棄鄂老三這條線索,轉而去訪查都鐵頭?抑或兩步棋同時進行?一番討論後,刑警決定雙管齊下,但有側重,將主要力量放在訪查都鐵頭一夥的下落上,對鄂老三一夥則布置耳目進行查摸。之所以這樣決定,是因為專案組估計保險箱應該是在都鐵頭一夥手裏。

  4月30日,專案組正準備著手行動,忽然接到汪莘敏從鐵路局打來的電話,說想跟辦案刑警見個麵。於是,刑警紀世貝、張忠友帶了公安學校的實習生小沈前往鐵路局。

  其時距汪莘敏遇襲不過十天,他的骨傷還沒痊愈,按說應該在家休息。但因為他是鐵路局的技術尖子,一些工作離不開他,所以局裏與其商量,每天去單位半天,坐鎮辦公室處理一些重要技術問題,主要是接待前來谘詢的基層技術人員,給人家出出主意。考慮到他的手上打著石膏,不能開摩托車,也不便擠公交車,局裏就每天派一輛吉普車接送。昨天,汪莘敏下午去局裏,傍晚回家。剛進家門,就來了兩個不速之客,都是二十多歲的青年。為首那個很壯實,自稱姓都;另一個較瘦,但周身透著一股精悍之氣,自稱姓郎。

  這二位就是都鐵頭和他的跟班之一郎金國,兩人登門為的是想請汪莘敏幫他們打開那口從鄂老三那裏搶得的保險箱。都鐵頭年歲雖不大,頭腦卻比較冷靜,既然這口保險箱連老江湖鄂老三都沒法兒打開,那就隻好請武漢地麵上赫赫有名的鎖王出馬了。他當然也知道公安局對於開保險箱的相關規定,已經做了準備,設法搞到了郊區某鄉政府的一紙空白證明,佯稱其有一口祖傳保險箱,因鑰匙遺失,自己無法打開,故特向汪莘敏求助。那個年代,一般說來地方政府出具的證明是很管事兒的,隻要所述事由與出具證明單位的級別相適應,人們大多深信不疑。

  對此,汪莘敏並不感到奇怪。自打1946年初他在武漢地區出名以來,這種登門求助的情況每月都有,有時甚至一日兩三起,去年開始才少些。他感到奇怪的是都鐵頭送來的禮品——盤尼西林。

  盤尼西林就是青黴素,真正大量投入臨床使用是在二戰後期,至本案發生時還不到十個年頭。最初都是專供軍隊使用,戰後才開始向民間提供,除了用於外傷以及防止手術後的感染,還應用於在當時被視為絕症的肺結核病的治療。那時候,世界上能生產盤尼西林的隻有美國等少數幾個西方國家,由於受到設備、工藝與成本造價的限製,產量很低;加上西方對華的禁運政策,這種藥物在中國就更為珍貴。

  那麽,對方為什麽要把盤尼西林送給鎖王呢?那是因為他們得知鎖王的妻子郭寶蓮患上了肺結核。而且郭的病情惡化得很快,去年才發現,短短兩個月就進入咯血階段。醫生告訴汪莘敏,如果說這世界上還有一種藥能救治郭女士,那就是盤尼西林。可是,這種藥物中國不能生產,市場上沒有供應,即使黑市上也極少出現,走私者在選擇交易對象時特別謹慎,即使被認為是放心的對象,也還有一道難關——必須以黃金支付,而且是當時被稱為“九九金”的24K金,其他什麽都不認,銀元都不行,更別說人民幣了。

  汪莘敏有黃金,可是,以他的生活圈子,卻無法進入黑市交易,人家隻要一看他那副模樣,不必開口,立刻退避三舍。好在鐵路局對他比較關心,得知汪莘敏所麵臨的情況後,認為汪是本局的技術權威、特殊人才,局裏應該幫助他解決特殊困難。當然,組織上不可能幫老汪去黑市找“黃牛”交易,但是,他們想到了別的辦法。說來也簡單,局領導找了本局的鐵路公安,讓他們破例照顧一下汪工,把破案時繳獲的盤尼西林拿一些出來。

  那年月民間有私家汽車的鳳毛麟角,出門遠行的交通工具主要就是火車。走私犯也好,“黃牛”也好,也都得乘坐火車。就跟如今的販毒一樣,注定其中有一部分不法分子要被公安查獲。繳獲的盤尼西林按規定當然必須上交國家專管部門,不過在未上交之前,對盤尼西林的處置權還在鐵路公安手裏。鐵路是政企合一編製,鐵警的領導就是鐵路局、鐵道部。所以,隻要領導發話,那就一切好說。這一難得的破例,救了郭寶蓮一命。可以想象,汪莘敏這樣素質的高級知識分子,必然對組織上感激涕零,必然會以更優秀的工作表現回報領導。

  此刻,汪莘敏麵對著兩個不速之客送上的盤尼西林,其驚訝程度自不必說。能弄到如此緊俏的藥物,應該不是常人。之前,都鐵頭出示了那紙證明,汪莘敏已經相信對方是個良民,但他不可能答應給對方開箱,因為這個權力不在他手裏,而在鐵路局,局裏同意開的,他才能操作——當然,此刻他的腕傷未愈,隻怕還不能動手,但可以找個鎖匠當場指導,應該也沒什麽問題。剛要開口說明這一點時,對方卻把盤尼西林拿出來了。這就使汪莘敏覺得對方有些反常了。以其“鄉人”身份(因為是鄉政府出具的證明),上哪裏去弄盤尼西林這樣珍貴的藥物?而且一弄就是兩盒。

  因此,汪莘敏就對對方產生了懷疑。不過,他並沒有在言語或者神情上表現出這種懷疑,而是平靜地告訴對方,如今,他個人已經不能決定是否給別人開保險箱了,需要向鐵路局請示。通常的做法是由保險箱持有人憑相關證明向鐵路局公安處提出申請,得到允許就行,屆時或把箱子送來,或由他登門操作,都可以。另外,汪莘敏還補充:“您二位也看到了,我這手腕骨頭斷了,尚未痊愈,估計一時半會兒也不能開箱。”

  聽汪莘敏這麽一說,都鐵頭有些失望。以他的江湖經驗,他想當然地認為這是汪莘敏在擺譜,也可能是嫌兩盒盤尼西林的禮太輕了。這沒關係,可以談嘛。不過,都鐵頭恐怕引起對方的懷疑,不敢盯得太緊,隻好再作打算。臨走前,他堅持把兩盒盤尼西林留下了。

  都鐵頭離開後,汪莘敏越想越覺得不對頭,今天上午去鐵路局後就給刑警打了電話。紀世貝、張忠友聽了上述情況,都鬆了口氣。如此看來,之前的分析沒錯,那口保險箱是在都其鑫手裏!二人叮囑汪莘敏,估計對方還會登門拜訪,要設法穩住他們,然後報告專案組。為此,刑警特地去了趟汪家管段派出所說明了情況,派出所隨即指派戶籍警前往居委會進行了布置。

  果然,這天午後,汪莘敏剛從鐵路局回來,都鐵頭兩人再次登門了。這回他們拎了一條宣威火腿,說是給汪先生夫婦補養身體。都鐵頭說:“我們已經請人跟鐵路局聯係,鄉政府證明也拿過去了,鐵路公安處的王隊長表示同意,具體情況會由他們當麵通知您的。我跟王隊長約好,明天中午去外麵吃個飯,王隊長即便不能親自到場,也會另外派人過來。請汪先生明天中午十一點光臨‘德隆菜館’,我們已經訂了包房。”

  汪莘敏是個好好先生,平時不擅長交際,跟鐵路公安處除了因開鎖之類的事情打打交道,私交是沒有的。不過他知道王隊長,那是刑偵隊長。聽對方說得有鼻子有眼,尋思沒準兒刑警多慮了,這兩人可能不是歹徒。反正刑警方麵已經安排好了,回頭報告就是,一切聽刑警的。又想起刑警關照的“穩住他們”,就一口答應明天準時赴約。

  專案組獲悉後,即跟鐵路公安處刑偵隊王隊長聯係,王隊長說我什麽都不知道,這幾天為一起搶劫命案忙得日夜不停,哪顧得上處理這種瑣事?刑警問會不會是您的哪個部屬跟人家接觸過了?電話那頭,王隊長青天白日哈欠連連,可見他熬夜之話沒有虛頭,語氣也不大耐煩,不過仍舊吩咐內勤了解情況後給專案組回話。片刻,內勤的電話就來了,說問遍了刑偵隊各小組,都說不知道這件事。

  那就行了,明天都鐵頭這小子肯定要耍花招!什麽花招?專案組分析下來,認為有可能會把汪莘敏灌醉後劫持至事先安排好的某個場所,逼其開箱。至於開箱工具,可以逼汪莘敏寫了紙條由他們派人到汪家去取。這樣看來,要做好張網捕拿的準備了。紀世貝、張忠友便去離汪家不遠的“德隆菜館”查看地形,發現那裏前路後河,河上相隔三四十米處正好有兩座橋,其地形比較便於埋伏緝拿。

  專案組長紀世貝向領導報告情況,呈報行動方案。領導當場批準,但言語間並無表揚之意,還嘀咕說這麽個小案子,已經折騰十來天了吧,言下之意似在責怪下屬辦案進度太慢。紀世貝隻能聽著。那段時間轄區刑案發生率比較高,且都有一定難度,承辦人不能馬上破獲,領導心急也是理所當然。等領導發過牢騷,紀世貝要求增派人手,理由是都其鑫連同其弟子加起來人數多於專案組,而且都是會武術的,尤其是都其鑫,其鐵頭的綽號不是憑空得來的,如若與刑警扭打起來,給他撞一下那可不是開玩笑的!

  領導聽了卻是一臉的不以為然,說刑偵隊一共才多少人,老紀你是有數的,大家都在忙自己的活兒,你讓我到哪裏去調人?再說,以少勝多的活兒你老紀又不是沒幹過,想當年你帶著兩個同誌赴還鄉團的鴻門宴,不是憑著三杆短槍就擒獲了對方的七大金剛嗎?紀世貝隻好退而求其次,說我和張忠友是有槍的,小沈、小史兩個實習生沒槍,你給批兩支短槍吧。領導想了想,簽了一紙條子,囑咐說事兒辦完了得趕緊還回來。

  紀世貝給兩個實習生領了槍,說子彈有限,你們省著點兒用,這可不是過年放鞭炮,能不開槍就盡量不要開!又對小沈說,你個子高力氣大,派你做汪莘敏的貼身保鏢吧,就說是他新收的助理技術員什麽的,寸步不離地跟著就是。接著又歎了一口氣,說老張啊,原先我想臨時調派三個人給咱們,分別在飯店後河的兩座橋和對岸把守,防止目標跳水或上船逃跑,現在看來,兩邊的橋上隻好不安排人了,但對岸得有人待著,你去守那個崗位,我和小史守飯店前麵;行動時盡可能不要開槍,免得誤傷。

十二、投案自首

  5月2日上午,化裝成助理技術員的實習生小沈前往鐵路局,由汪莘敏臨時給他講解了一些技術知識,以便與都鐵頭共進午餐期間被問及工作時好有個合適的回答。午前,小沈和汪莘敏一起坐汽車前往距汪宅不遠的“德隆菜館”。化裝後的紀世貝、張忠友和小史已經到達預定位置。

  估計都其鑫、郎金國事先已經在飯店附近哪個角落裏待著了,待汽車離開,就露麵了,跟汪莘敏和小沈熱情握手。都鐵頭挽著汪莘敏的肘彎:“汪先生,請——”

  汪、沈隨同對方進了店堂,跑堂迎上前來問樓上還是樓下,都鐵頭說樓下吧,有包房嗎?跑堂說包房是有的,但您四位……說到這裏停住了。那意思很明白,四個人太少,不能占包房。都鐵頭說我多付錢還不行嗎?去包房!

  進了包房,都鐵頭讓郎金國點了酒菜,問跑堂大概多久可上菜。聽說要等一會兒,便對汪莘敏說:“我已經把那口箱子帶來了,要不請汪先生先看看?”

  汪莘敏覺得奇怪,四下張望,包房裏哪兒來的保險箱?都鐵頭說:“不在這裏,在後麵呢,您二位跟我過去就知道了。”

  汪莘敏迅速朝小沈遞了個眼色,意思是怎麽辦。小沈沒經曆過這種陣勢,哪有什麽主張,不過回答得倒還算得體:“師傅您看著辦,我跟著。”

  那就隻好恭敬不如從命,去看看吧。都鐵頭便領著汪、沈往飯店後麵走,穿過店堂,進了後麵的院子,院子臨河的後門開著,岸邊停著一條烏篷船,都鐵頭說保險箱就在船上放著。原來,都鐵頭根本沒打算真的請汪莘敏吃飯,隻不過想以此為借口把鎖王騙上船。船上自然也沒有保險箱,隻要汪、沈上船,他們一亮凶器,把二人控製住,用船將其載往藏匿保險箱的地方,到時候,他們還不是俯首聽命服服帖帖?

  汪莘敏和小沈哪知是圈套,還以為保險箱真就在這條船上呢,心想上去看看就看看,反正也不怕這主兒耍花招。都鐵頭扶著汪莘敏跨上船,後麵的小沈對郎金國打了個手勢示意“您請”,郎也客氣地示意“您先請”。河邊風大,就在兩人互相客氣的時候,一陣風吹來,拂起了小沈外衣的一角,露出了插在腰間的手槍!

  都鐵頭眼尖,一眼瞥到,臉色倏變。要說這廝的思維,還真是快得驚人,就這麽一眨眼工夫,他已經意識到這是刑警下的套。既然來抓人,那就不會隻來這姓沈的一個,肯定還有其他刑警在飯店店堂或者門外守著。現在脫身要緊,但不能從前麵逃,否則隻怕撞個正著;那就隻有一條退路——跳水從河對岸脫身。估計憑自己的功夫,這個臉上稚氣未脫的小便衣即使開槍,也不一定打得著。

  他腦子裏這樣盤算的同時,一雙眼睛飛快轉動,正好看見有一條船慢慢行至岸邊,像是要停泊,不禁心下竊喜。當下一轉念頭,先把這姓沈的小子打倒,也省得防他的手槍了。說時遲那時快,都鐵頭腳下發力,一蹬船板,人已縱起,竟在空中對小沈飛踢一腳。小沈在公安學校也是學過點兒擒拿格鬥的,可是跟這廝那就沒法兒比了,躲避不及,腹部挨了一腳,立刻倒地。

  都鐵頭一腳踢出之後,隨即躥上那條正準備靠岸的木船。那條船被他這麽一踩,失去控製,船身打橫,直奔對岸。都鐵頭的動作沒有絲毫停頓,立刻縱身跳到岸上。在對岸化裝蹲守的另一刑警張忠友已經把手槍拔出來了,見都鐵頭跳上岸,立刻迎上前去。哪知,這個對手果真了得,張忠友一聲“不許動”還沒說出口,手槍已經被都鐵頭一掌劈飛,要不是角度問題,隻怕手腕骨也得步汪莘敏的後塵。電光石火之間,都鐵頭腳下使個絆子,將張忠友摔倒在地,然後拔腿就逃。

  那邊,小沈掙紮著站起來,拔槍在手,先朝天鳴槍示警,隨即把槍口對準一旁驚得目瞪口呆不知所措的郎金國:“不許動!”

  飯店門外守著的紀世貝和小史聽見槍聲,情知不妙,急急趕過來。盡管抓住了郎金國,但主犯都其鑫已經不見蹤影了。

  不過,由於郎金國的落網,形勢還不至於過分悲觀。專案組將郎金國帶到分局,也顧不上吃點兒東西填填咕咕作響的肚子,立刻訊問。郎金國一五一十交代了情況,刑警有喜有憂——都鐵頭團夥一共有六名成員,郎金國供出了其中三名他所知曉的師兄弟的姓名住址,另一名年齡最小也最受都鐵頭喜愛的十七歲小師弟王寶相家住何處他不清楚;都鐵頭家的地址他倒是知道的(這個專案組也知道),但都鐵頭平時不回家,一直在外麵遊蕩。那麽,從鄂老三那裏搶得的保險箱藏在哪裏呢?郎金國說他不知道,因為都鐵頭率人把保險箱從“孫記醬園”搶到手之後,當時就叫上王寶相搖船離開了,不知去了哪裏。

  專案組隨即行動,把郎金國供出的另外三名團夥成員一一捉拿歸案。訊問下來,三人的口供與郎金國相同。

  當晚,專案組開會商討如何捉拿都其鑫。從已經掌握的都鐵頭的家庭成員、親戚方麵查摸線索可能不太樂觀,因為都鐵頭跟家人或親戚一向保持距離。但此刻他已經成為逃犯,所以不能排除他在走投無路的情況下跟其中某位聯係的可能,還是應該查一查,而且查起來也不算麻煩。難查的是這家夥的社會關係,由於他的經曆以及習武的原因,在武漢地區、湖北省甚至外地數省都有他的朋友,武林中人講究義氣,別說他逃過去時不會透露自己的逃犯身份,就是透露了,隻怕也有朋友敢接待。更使刑警頭痛的是,他的這些社會關係專案組目前根本沒掌握。

  眾人反複研究,最後找到了一個不算很理想的切入口:先查該團夥的另一個成員、十七歲的王寶相。都鐵頭目前還沒到必須逃離武漢的程度,他以前所犯的那些亂七八糟的事兒基本都是打擦邊球,即使一樁樁查清楚,也不見得是必須追究法律責任的;最大的事兒是那口保險箱,但保險箱裏裝著什麽東西眼下沒人知道,如果以後查明沒有什麽貴重物品,那就算不上多大的罪過,不就搶一口空箱子嘛。所以,一般說來,都鐵頭還不至於像那些犯了大案子的歹徒那樣急於逃離武漢。況且,他的心結——保險箱——還沒解開,隻怕一時還不舍得走。畢竟保險箱沒法兒隨身攜帶,藏匿吧,又怕不牢靠,這麽重的物件他一個人也藏匿不了。這樣一來,王寶相對於都其鑫來說就顯得比較重要了,都鐵頭很有可能就藏在王寶相或其關係人那裏。因此,專案組決定從查王寶相著手來尋找都其鑫的線索。

  5月3日,專案組開始調查王寶相的情況。王寶相出身於西醫家庭,老爸王宏恩係北平協和醫大畢業生,最初在天津一家醫院工作,1935年返回武漢老家開私人診所。其妻是護士,隨夫返回武漢後相幫打理私人診所。王宏恩的醫術、醫德都不錯,十多年下來,已把曾經類似夫妻店的診所擴展成了一家擁有三個科室、十餘名醫務人員的醫務所。

  王寶相與姐姐王寶麗(即與鄂老三的手下相好的那個女子)生活在這樣一個中產階級家庭,物質條件固然不錯,但父母事兒多顧不上教育子女,早在少年時代,姐弟倆就已經不聽管教了。王寶麗十六歲那年打胎,王寶相十五歲拜都其鑫為師後接連兩次鬥毆傷人,如果不是老爸跟公安人員說盡好話並主動掏錢賠償,隻怕已成了少年犯。王宏恩夫婦對此頭痛至極,卻又無可奈何,最後也就隻好隨這對“寶貨”子女去了,走到哪步算哪步吧。

  刑警原以為要查一個十七歲青年的情況應該是比較容易的,才這個年歲,能有多少社會關係?哪知,王寶相在這方麵還真是令人刮目相看,他十一歲就曾離家出走,跟社會上一班不良少年交了朋友,還搞什麽對天八拜,十五歲那年犯了事兒被公安局抓進去幾天,竟然天天有一夥跟他年歲相差無幾的少年去看守所門口要求送物探視,由此可見他在這方麵的能量。而且這主兒交的朋友、結拜的弟兄,多是少年人,家裏人也好、鄰居也好,都不當回事,所以也就沒人說得出那些朋友弟兄姓甚名誰、住在哪裏之類。

  麵對這一情況,刑警隻好再次改變調查方向,改查王寶相的姐姐王寶麗。據王家鄰居說,這對年齡差兩歲的“寶貨”姐弟從小就很親,許多事情都是互相出主意的。王寶麗的社會關係雖然比老弟還多,但複雜程度就差遠了,她所結交的不像王寶相那樣三教九流都有,隻有兩大類:閨密和男朋友。由於王寶麗長相俊俏,唯一不足的就是膚色稍黑,人送綽號“黑美人”。在旁人眼裏,打從十六歲打胎開始,就把她當大人看了,不像老是把王寶相看作小孩兒。而且她又喜歡跟人炫耀自己結交了些什麽男女朋友,所以容易查摸。

  專案組忙碌了兩天,總算查明了王寶麗的那些社會關係,接著作了分工,四人分頭調查。

  5月7日上午,刑警張忠友上班時自行車爆胎,修車花了些時間,遲了片刻才到分局。快到大門口時,忽見路旁閃出一個人來,竟是都其鑫!張忠友大吃一驚,前幾天被都鐵頭掌砍過的右手條件反射似的有些痛,當即就伸手到懷裏掏槍。都其鑫也認出了他,趕緊聲明:“警察同誌別誤會,我是來自首的!”

  張忠友懷疑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愣怔了一下:“自首?”

  “對對對!我是來向政府自首的!”都鐵頭一邊說,一邊退到大門側的牆壁前,轉過身子,麵壁而蹲。

  這時,門衛也被驚動了,出來查看。張忠友讓他往刑偵隊打個電話,通知紀世貝。他已經領教過都鐵頭的身手,不敢有絲毫怠慢,在一旁仔細盯著。但想到對方是自首,又安撫了幾句,大意是政府的政策是“坦白從寬,抗拒從嚴”,你來自首,說明有了覺悟,本來事兒就不大,你要好好交代,爭取獲得從寬處理雲雲。

  那邊紀世貝也是大吃一驚,連忙帶了小沈、小史出來。由於都其鑫前幾天跟專案組相見時曾有“不凡表現”,刑警不得不防,給他上了兩副白銅手銬。張忠友想起他那招空中飛腳就暗吸冷氣,真想另外奉送一副十八斤大鐐給他。

  扣著兩副手銬的都其鑫隨即接受訊問。刑警此刻最關心的是那口保險箱,一問,得到的回答是沒了。保險箱不是肥皂泡,怎麽會平白無故沒了呢?都鐵頭說真的沒了,給鄂老三搶走了!

十三、“策反”行動

  原來,都鐵頭通過王寶相得知鄂老三有口保險箱藏在“孫記醬園”後,立刻策劃了“奪箱行動”。那天晚上,他把保險箱搶到手,隨即叫上王寶相一起,把裝著保險箱的木船搖至大約三裏地之外一戶郝姓市民家的臨河後院。

  郝家主人郝高達是教書先生,其妻孫氏是一個沒有工作的家庭婦女,兩口子沒有子女,由於祖上有積蓄,家境還是不錯的。抗戰爆發後的第二年春,四十歲的郝高達患了腦膜炎,病情危急,連轉三家醫院都拒絕收治,最後求到王寶相老爸的診所。王大夫憑著精湛的醫術救了郝老師一命,而且沒留任何後遺症。郝高達感動之下,為表謝意,欲以黃金二十兩相贈,王大夫堅辭不受。之後,郝高達夫婦就跟王家有了經常性的來往,郝、王二人覺得情投意合,不久就結拜弟兄。

  王寶相一向將郝高達夫婦稱為伯父伯母。郝高達夫婦膝下無子,則把王氏姐弟視同己出。那時候人們普遍都有重男輕女思想,兩口子對王寶相更是寵愛,早在五年前就把自己家前後門的鑰匙給他配了一套,讓他無論何時都能自由進出,還特地收拾了一個房間給他住。王寶相就把郝家作為避風港,但凡在外麵闖了禍不敢回家時,就躲到郝家避風頭。

  王寶相幫助都鐵頭從“孫記醬園”探聽消息,立了大功,都鐵頭更是對他另眼相看,就找他商量把保險箱藏匿何處。王寶相說到了郝家,都鐵頭於行動前一晚跟著王寶相去郝家前前後後查看了一番,認為確實穩妥。

  保險箱到手之後,都鐵頭急於打開的迫切心情可想而知。鑒於鄂老三已有教訓,他就不再把鄂老三走過的路再重新走一遍了,幹脆直接找鎖王去開箱子。可是,汪工程師已經被鄂老三斷腕了,都鐵頭切齒之餘,跟王寶相等弟子討論應該怎樣盡快打開保險箱。議來議去,集中到一個焦點上:鎖王斷腕後,是否真的已經不能開箱了?

  都鐵頭團夥雖然也曾作過些案子,可是都沒什麽技術含量,不過尋常的溜門撬鎖之類,於保險箱那是絕緣的。他們認為鎖王即使一隻手腕斷了,另一隻手可還是好的,靠左手說不定也能打開保險箱。況且,一隻手斷了腕骨之後難道就真的一點兒也不能動彈了嗎?誰誰誰的老爸、舅舅、叔叔等也曾斷了腕骨,不是也能刷牙洗臉的嘛。為了弄清這個問題,都鐵頭特地派王寶相回家去向其醫生老爸請教。王醫生不是骨科大夫,不過對此問題還是可以回答的,他的回答證實了團夥成員的估計。都鐵頭就將該答複作為權威結論,以此為依據決定請鎖王出馬。

  同時,都鐵頭打聽到鎖王的一些情況,包括請鎖王開鎖需要開證明以及其妻郭寶蓮患肺結核,需要盤尼西林進行治療。正好這時道上有個家夥想拜都鐵頭為師學拳術,已經求了好幾次,每次來總要送禮,當然送來的禮物肯定來路不明,即使是花錢買的,那也是用的贓款。最近一次,這主兒送來了兩盒盤尼西林,一看就知道是偷來的。都鐵頭也知道這東西在黑市上價格很貴,可是他不懂這方麵的路數,就讓對方拿回去。對方哪裏肯拿回去,放下後一溜煙跑了。都鐵頭對這種禮品還真的不感興趣,讓王寶相拿回家去送給他老爸。王寶相不敢,說這種西藥貴如黃金,拿回家去肯定會遭到盤問,我爸機靈著呢,回答得不對頭沒準兒就給識破了。這樣,兩盒盤尼西林就留下了。這會兒,都鐵頭想起來,正好可以作為禮物送給鎖王。

  禮物有了,還得弄一紙證明。這對於都鐵頭團夥來說,也不算一樁犯難的事兒,去郊區撬個鄉政府弄張空白證明就是了。都鐵頭也沒親自出馬,派兩個弟子辦這件事,果然不過是舉手之勞。

  然後,都鐵頭就叫上口齒伶俐的弟子郎金國一起前往拜訪鎖王。跟汪莘敏一接觸,都鐵頭才發現自己獲得的情報是打了折扣的——請鎖王開鎖要證明不假,但這證明是要請求者自己送到鐵路公安處去的,並非直接交給汪莘敏。這下,都鐵頭有點兒頭痛了,這種事兒哪裏見得了公安?上門求助,隻怕就是自投羅網了。那就必須另外設法,思來想去,幹脆弄條船把鎖王強行請到郝老師家去算了。匕首逼著,難道他還敢搖頭?

  都鐵頭還是叫上郎金國作為幫手,王寶相則被通知在郝老師家待命。之前出於保密考慮,都鐵頭沒有把保險箱藏匿地告訴郎金國,現在仍舊保密,沒有對郎說過把鎖王騙上船之後去哪裏,反正跟著船過去就是。這份保密意識倒還是有必要的,這樁活兒最終沒有做成,都鐵頭僥幸逃脫,郎金國卻被拿下了,連累另外三個徒弟也一並折進了局子。都鐵頭和王寶相卻逃過了一劫,繼續藏匿於郝老師府上。郝老師夫婦哪知都鐵頭、王寶相已經成了逃犯,聽說都鐵頭是王寶相的武術師傅,來家裏小住一段時間是為了傳授武藝,夫婦隻管殷勤款待,每日酒肉不斷,好茶好煙伺候。

  這天,王寶相的姐姐王寶麗突然來了。此時兩人已經成了逃犯,不敢出門,消息閉塞,不知外麵的情況,更不知公安對這個案子重視到什麽程度。王寶麗來了,正好向她打聽。

  其實,王寶麗是身懷使命而來——她已經被鄂老三“策反”,此番上門,就是為了幫助鄂老三奪回那口保險箱。

  鄂老三是個一條道走到黑的主兒,辛辛苦苦弄到手的保險箱竟被江湖後輩都鐵頭輕易奪走,這於他簡直是奇恥大辱,必欲出這口氣,把保險箱奪回來。為此,他在團夥內部進行了調查。鄂老三喜歡看小說,特別喜歡看福爾摩斯偵探係列作品,他要從中汲取作案路數,運用到實踐中去。時間稍長,倒也有了一丁點兒邏輯推理分析能力。

  保險箱藏匿於“孫記醬園”的消息,肯定是那個自稱“開箱高手”的騙子散布出去的。據醬園小開孫水抒說,都鐵頭是在醬園後門設下埋伏,候得孫小開回家時趁機下的手;而且,都鐵頭那幫人從後門進入醬園後,根本就沒逼問保險箱藏在哪裏,輕車熟路直奔藏匿處。這就說明都鐵頭事先已經充分了解相關情況了。那小子是怎麽知道的?鄂老三盯著孫水抒反複質詢,孫小開隻得坦白,說他的女友王寶麗曾經向他打聽過此事,他為了取悅對方,曾帶其到醬園後院的保險箱藏匿處看了看,當時她的老弟王寶相也跟著呢。

  鄂老三就對王寶麗、王寶相姐弟產生了懷疑,他讓弟子董釘鍾打聽這對姐弟的情況,結果震驚地得知王寶相竟是都鐵頭的得意門徒!到這一步,也不必運用什麽福爾摩斯大偵探的偵查思路了,就是問問樹上的麻雀也知道那是怎麽回事了。鄂老三就跟孫水抒麵對麵進行了一次“談心”,不過兩人之間的桌上卻放著一把尖刀。鄂老三對孫水抒說,這把刀不是用來對付你這個弟子的,以我鄂老三的武功,要取你小命,不過是舉手之勞,沒必要用家夥。那這把刀是幹什麽用的呢?是讓你孫水抒取師父我的性命的。為什麽這麽說呢?因為那口保險箱是我的命,如今給人家搶去了,我的命也就沒了,所以請你下手取走。

  孫水抒馬上跪下連連磕頭,說師父您如果不原諒我,那我就磕死在這裏!鄂老三說要原諒你也可以,你得幫我把保險箱奪回來。怎麽奪法?你設法把王寶麗叫到醬園來,我跟她聊聊,問題準保就能解決了。

  鄂老三心狠手辣,孫水抒哪敢造次?隻有乖乖照辦的份兒。就寫了一張紙條,派醬園的一個學徒送去,紙條上麵說他已經把王寶麗看上的那塊瑞士女表買到了,讓她速速來醬園取。

  王寶麗興衝衝前來,哪知,迎接她的是鄂老三的秋風黑臉,還有桌上插著的那把寒光閃閃的尖刀。逼問之下,王寶麗隻得承認自己為弟弟當了臥底。鄂老三還是那句話,要麽你拿這把刀把我鄂老三殺了,要麽幫我把那口保險箱奪回來。王寶麗自然選擇後一條路,那就隻有聽從鄂老三的安排了。

  鄂老三交代她,讓她設法找到老弟王寶相,並轉告她弟弟,如今,姓都的那夥人已經給公安局抓得差不多了,他們兩個藏不了幾天,遲早也得讓警察逮進去!現在王寶相唯一的出路,就是投奔我姓鄂的,隻有我可以罩著他。

  王寶麗當場答應為鄂老三效力,不過,王寶相躲到哪裏去了,她真的不知道。剛開始,她並沒有想到幹伯父郝高達,她認為這是他們姐弟倆經常去的地方,王寶相肯定認為不穩妥,不會選擇藏在這裏。可是,幾處她所知道的老弟的可靠關係那裏一一打聽下來,都沒有收獲。這天,正好母親讓她把新曬的筍豆給郝老師夫婦送去,登門一看,意外地發現不但弟弟在,都鐵頭也在。

  都鐵頭哪裏想到王寶麗是身懷使命而來,當下向她打聽外麵的情況,得知公安並未去過醫務所找其父母詢問什麽,也沒找過她,心裏便一鬆。他向來不看書不看報,連什麽叫偵探小說也不知道,不像鄂老三那樣動不動就是福爾摩斯,所以盡往好的方麵去想,尋思這個案子看來不算大,至少公安沒有像對殺人命案那樣大張旗鼓地進行調查。正聊到這裏的時候,郝師母進來了,她剛買了木柴和煤球,但送貨人隻管送到門口,不肯往裏搬,她想叫王寶相出力相幫。都鐵頭這幾天被困在屋裏,一身力氣正愁沒處用,便說我去幹活兒,讓他們姐弟倆說說話。

  就這樣,等都鐵頭搬完煤球、木柴返回後院時,王寶麗已經把鄂老三讓她帶給弟弟的話全說了:都鐵頭已經是籠中鳥網裏魚,本領再大也蹦不了幾時,你何必跟著他一起折進局子呢?還是改換門庭投靠鄂老三吧。

  王寶相才十七歲,平時除了惹禍就是練武,對人生幾無考慮,也不知怎麽去考慮,處在這種關口,哪裏有什麽主意?當下就說:“好!姐,我聽你的!”

  王寶麗倒是拿得了主意的女性,之前她麵對鄂老三的刀子能夠立刻作出選擇就可見一斑。她尋思既然都鐵頭是利用鄂老三喝醉酒的機會把保險箱搶走的,那麽現在對付都鐵頭也可以如法炮製。臨告辭時,王寶麗說你們在這裏待著肯定覺得悶得慌,回頭我帶些酒菜來。

  就這樣,昨天——5月6日晚上,都鐵頭被灌醉後,鄂老三帶著弟子孫水抒、李博樂,撐著條船來到郝家,把保險箱給奪到手了。王寶相、王寶麗在鄂老三離開後,也悄悄開溜了。姐弟倆不敢回家,去了一個親戚家裏躲風頭,鄂老三團夥落網後,兩人向公安局自首。

  再說都鐵頭。頭天晚上喝醉酒,迷迷糊糊就睡了,一覺醒來已是黎明時分。他是習武之人,每天清晨要起來打拳的,這天醒得有點兒晚了。看看王寶相不在屋裏,還以為已經在院子裏練拳了,出去一看卻沒有影子。稍一愣神,下意識地想起了保險箱,急往隔壁堆放雜物的屋裏去看,竟然不翼而飛了!這下都鐵頭傻眼了,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弄到手的保險箱哪兒去了?隨即他就想到了王寶相和殷勤敬酒的王寶麗,尋思必是這姐弟倆搗的鬼。怎麽沒想到要防他們一手呢?都其鑫後悔不迭,直拍自己的腦袋。

  這一幕,正好被每天來向都鐵頭學習太極拳的郝高達夫婦看見,不禁感到奇怪,忙問他發生了什麽事兒。都鐵頭這時“恨屋及烏”,真想把這老兩口一拳一個打翻在地!可是,轉念又想,郝老師夫婦跟此事應該沒有關係,而且,自己住在這裏,老兩口每天準備好菜好飯,還掏錢為他購買替換衣服,再恨王寶相,也不能遷怒於他們啊!

  郝高達夫婦見他這副喪魂落魄的樣子,知道肯定發生了大事,而且這事肯定跟王寶相有關,於是一個勁兒追問。都鐵頭便把前後過程一五一十說了,驚得老兩口目瞪口呆。郝老師是有見識之人,思路非常清晰,當下就從法律、政策、時勢、人生等方麵作了分析,勸都鐵頭去向政府投案自首。老兩口還表示,如果都鐵頭被政府判刑,他們必定每月去監獄探望,送錢送物,絕不中斷,可以立字為憑!郝老師是性情中人,說罷當真寫了一紙條子。

  都鐵頭聽著,一來確實認為自己在該案中所要承擔的法律責任肯定比鄂老三輕,再怎麽說他至少沒襲擊汪莘敏,若論平時做的歹事兒,跟鄂老三也是沒法兒比的;二來人民政府確實有寬大政策,他認為是適合像他這樣的對象的。思前想後,他咬了咬牙說:“好!聽你們的,我這就去分局投案自首!”

十四、鄂老三拒供

  都其鑫自首,專案組就可以騰出精力專門對付鄂老三了。當天下午至晚上,鄂老三團夥的孫水抒、董釘鍾、李博樂等六名弟子全部落網。連夜訊問,終於弄清了案情。

  可是,鄂老三還在逃,那口涉案保險箱也未起獲。據孫水抒、李博樂交代,昨天晚上他們弄了條船,跟隨鄂老三在郝家後院外的河岸邊停泊,王寶麗、王寶相姐弟灌醉都鐵頭後開了後門,領著他們從堆放雜物的那間破屋裏搬出了保險箱,送到船上。保險箱太重,裝上船之後,鄂老三隻讓李博樂上了船,孫水抒是和王寶麗姐弟一起離開的。

  那麽,木船離開郝家後又去了哪裏呢?據當時在船上的李博樂說,船行了半個多小時,去了蔣家祠堂後麵的那條小河。到戴家橋時,鄂老三讓他下船,叮囑他這幾天留點兒神,別讓人盯上了;也不要在家裏長住,別讓公安來個甕中捉鱉。李博樂上岸離開,鄂老三去了哪裏他就不知道了。

  要弄清保險箱的下落,必須把鄂老三抓住。可是,到哪裏去找他呢?前麵曾經說到過,專案組在準備同時對付鄂老三、都鐵頭兩個團夥時,曾布置耳目收集鄂老三的情報。兩天前,耳目曾報來一條情報,聽說鄂老三年前新結交了一個相好,姓什麽叫什麽不清楚,是個綽號叫“白牡丹”,三十多歲的寡婦,住在武昌武珞路一帶。當時專案組忙著對付都鐵頭團夥,也沒顧得上落實。現在,正好順著這條線索往下查查吧。

  5月9日,刑警去武珞路派出所打聽“白牡丹”其人。運氣出奇地好,竟然真的有這麽一號人物。據派出所介紹,“白牡丹”本名叫白雪霜,三十四歲,湖北省黃梅人氏,十六歲上被人拐賣到武漢妓院,被迫當了妓女,老鴇給她起了個藝名叫“白牡丹”。抗戰爆發,武漢淪陷,白雪霜被一個姓丁的偽軍團長從妓院中贖出來,做了偏房。抗戰勝利後,已經晉升為漢奸偽政府少將師長的丁某被國民政府逮捕,判處死刑執行槍決。白雪霜屬於二奶性質,未曾與丁某舉行過婚禮,所以並未受到牽連。她就用與丁某廝混那幾年得到的錢財開了一家小旅館,向來自天南地北三教九流的旅客提供住宿服務的同時,有時也客串暗娼。

  武漢解放後,白雪霜仍舊按照這個套路從事經營。妓院雖然已經被人民政府取締了,但是,像她這樣偶爾客串一回暗娼的行為卻還未列入需要整頓的範圍,隻要沒有違反治安管理規定,其他情況派出所一概不問。

  那麽,白雪霜是否跟鄂老三有一腿呢?這個,派出所民警就不知道了,他連鄂老三這個名字都沒聽說過。不過,民警出了個主意,可以帶著刑警一起去白雪霜的旅館,以例行檢查旅客住宿情況為由進行詢問,察言觀色,看能不能發現些端倪。

  這一登門,鄂老三就“不幸”落網了。說起來,這主兒跟白雪霜還是老相識,早在白雪霜被人從黃梅縣老家拐賣到省城初入風塵行時,就已跟白有了關係。後來白雪霜被偽軍團長看上,鄂老三不敢造次,中斷了關係。抗戰勝利,偽軍官被槍斃後,白雪霜開了旅館客串暗娼的事情,鄂老三並不知道。直到前不久,有一次鄂老三去百貨公司購物,與正好在那裏買東西的白雪霜相遇,於是重新續上了那層關係。

  這對野鴛鴦自重逢到現在也不過兩三個月,所以鄂老三的弟子並不知曉。如果不是耳目向刑警提供線索,專案組一時還真沒法兒查摸到哩。這天,刑警由戶籍警陪同著前往旅館查看時,鄂老三正在後院相幫白雪霜殺雞。白雪霜待在店堂的賬台後麵正結毛線,見戶籍警登門,也沒當回事——那時警察三天兩頭查旅館,沒在深更半夜登門已經算是客氣的了。每次警察來,白雪霜都是笑臉一張,盡管警察不會抽一支煙喝一口茶,但她認為禮節還是必要的,所以每次都是客客氣氣熱情招待。這回也不例外,先是放下手頭的活兒熱情招呼,然後扯開嗓門兒叫鄂老三(她以“喂”替代稱呼)拿一瓶剛燒開的水出來。

  鄂老三一露臉,看見穿警服的戶籍警,倒也沒有特別在意。繼而見到跟進來的刑警,因為是穿便服的,反倒使他吃驚,因為通常對旅館進行例行檢查的警察都是穿警服的,有便衣上門,對於鄂老三這樣的逃犯來說,就不妙了。白雪霜不知鄂老三剛犯了案子,公安局正到處找他,見他發愣,正待催促,紀世貝、張忠友已經拔槍在手,對準了鄂老三:“鄂貴昌,可算把你找著了!”

  鄂老三被捕後,專案組立刻對其進行訊問。這家夥話倒說得很多,卻是“你說東來他說西”,對關鍵問題始終回避。如此一直折騰到下午兩三點鍾,刑警不但沒有收獲,反倒被他弄得頭昏腦漲,隻好暫且打住,先押起來再說。

  本來,這種人犯應該押在分局的臨時羈押室的,可是,這天正好有兩個犯罪團夥同時落網,分局一共隻有三間臨時羈押室,全都關滿了,隻好將其送看守所。這一送,就為接下來的訊問出了難題。為什麽這麽說呢?

  看守員剛把鄂老三押進監房,鄂老三的眼睛剛剛適應裏麵的光線,與一個人犯四目相對,兩人都是暗吃一驚!接著,對方向鄂老三拱手:“老弟,你進來啦!抱歉抱歉……唉!這人哪,怎麽說呢……還是老話說得好:早知今日,何必當初!?”

  鄂老三先前在刑警麵前還麵不改色、毫不在乎,此刻一聽對方這話,竟然大驚失色,像被施了定身法似的愣愣地看著對方,好一陣才磕磕巴巴說出了一句話:“你……老薑,你都吐啦?”

  那名姓薑的人犯連連作揖:“對不起!對不起!我不能不說啊!”

  這個姓薑的家夥,是日偽統治時期汪偽特務機關的一個小頭目,後來又跟“軍統”在武漢的地下人員有聯係,所以抗戰勝利後並未受到追究,反而還當上了“軍統”特務。不過,武漢解放後就沒他的好日子過了。1949年12月被抓獲,關了兩個月,竟然越獄脫逃。這一逃,在外麵就逍遙了兩年多,直到半個月前才被捉拿歸案。承辦員提審時,薑某知道他的罪行不算輕,加上越獄的情節,必被嚴懲,他就挖空心思企圖將功贖罪,搜腸刮肚檢舉出的材料中,竟然還扯上了鄂老三。

  前麵說過,鄂老三以前幹過偽軍班長。在此期間,他曾奉命協助汪偽政權的“政治保衛局”特務(眼前這位老薑即是其中之一)破壞過中共領導的抗日武裝在武漢市內的一處地下交通站,雙方發生槍戰,鄂老三開槍打死了一名中共地下黨的交通員。這一罪行,武漢解放後鄂老三當然隱瞞,人民政府確實也沒掌握。原以為就這麽蒙混過去了,反正知情人老薑也不知去向了,沒想到老薑竟然再次落網。鄂老三不由得心中哀歎,看來這次是在劫難逃啦!

  其實,這時承辦員還不知道鄂老三已經被捕了。薑犯的案子是政保股承辦的,那時承辦員手上活兒多,常有同時承辦兩三個案子的情況,眼下薑犯的案子就是這樣。往下承辦員還要抽空分析薑犯的口供,弄不明白的還要再次訊問;訊問清楚寫結案報告時,把口供中被牽涉到的如鄂老三之類的主兒開列一份名單報送分局、市局,再由分局、市局統一布置偵查或緝拿。這當兒,鄂老三的名字還在薑犯的卷宗裏擱著呢。可是,鄂老三不清楚這一點,於是,他在心裏作出了一個決定:用那口保險箱跟公安換自己的性命。

  這樣,晚上刑警再次提審鄂老三時,突然發現這個人犯的態度跟之前大相徑庭,變得出奇地好,簡直是密切配合,往往才問了一,他自己已經主動說到了二三,把如何獲取保險箱、如何被都鐵頭搶去、如何為防止都鐵頭請鎖王開箱而設計襲擊汪莘敏、如何“策反”王寶相把保險箱奪回等一係列情節一五一十交代得清清楚楚。刑警正準備問他把保險箱藏匿於何處時,鄂老三先開口了:關於保險箱藏在哪裏,我想跟政府好好談一談!

  跟政府談一談?好大的口氣!不過,刑警對這種對象並不陌生。紀世貝、張忠友就讓鄂老三說說,看到底是什麽事兒值得這樣鄭重其事地提出來。鄂老三不笨,在政保承辦員尚未訊問他並提出確鑿證據之前,他才不會承認槍殺中共地下交通員之事。他所說的條件是,交代保險箱的藏匿地,政府則對他的所有罪行不予追究。

  這個,紀世貝、張忠友當然不會答應,事實上他們也沒有權力答應。而且,這樣的交換條件由鄂老三這種案犯開出來,顯得尺寸不夠。不就是一口保險箱嗎?誰也不知道裏麵裝的是什麽,也許是一口空箱子呢?這也好換一條性命?將功贖罪沒錯,可是功罪之間的比例要合適呀。所以,鄂老三的條件沒被接受。

  這下鄂老三惱火了:“既然這樣,那我就把這口保險箱藏在肚子裏,看你們到哪裏去找!”

  刑警也火了:“告訴你鄂老三,咱們騎驢看唱本——走著瞧,看我們能不能把保險箱找出來!”

  5月10日,專案組開會商討如何尋找保險箱的下落,最後把關注點集中在鄂老三的同案犯李博樂的口供上。李博樂是除鄂老三本人外最後一個見到那口保險箱的人,當時他們所乘的那條木船行至戴家橋頭,鄂老三把船停下,讓李博樂上岸回家,他獨自把船搖走了。刑警曾問過李博樂,船是往哪個方向去的。李稱沒注意,但肯定地說是鄂老三把船搖走了,因為這條偷來的木船上那支櫓的櫓栓與櫓眼之間已經有一段時間沒有上油了,隻要一搖動就會發出聲響。若是在白天也不一定聽得見,可當時是夜深人靜之際,可以聽得清清楚楚。李博樂說,他從船頭跳上岸後,不過走出二三十米,背後就響起搖櫓的聲音,所以斷定是鄂老三把船搖走了。

  鄂老三把船往哪個方向搖這一點非常重要。實習生小史出生在郊區農村水網地區,從小就跟著大人在船上折騰,會搖船撐篙,紀世貝就請他發表意見。小史想了想,說我認為鄂老三是把船掉了個頭往回走的。因為李博樂上岸前就已是鄂老三在搖船了,李上岸後,如果是同方向前行,那隻需稍稍把櫓一扳,船頭自會離岸,哪裏會等李走出二三十米後才發出聲響?李博樂上岸後,船上隻剩鄂老三一個人,不能使用竹篙,隻好用船櫓調頭。這種掉頭方式隻是輕輕推動船櫓,櫓眼裏即使沒有油也不會發出多大聲響。李博樂走出二三十米後,鄂老三完成了調頭開始正常行駛,於是船櫓又發出了有節奏的聲響。

  紀世貝等三人皆讚同小史的分析,即鄂老三把李博樂送上岸後,是把船往相反方向搖的。按常理推斷,到達目的地後,他還要把保險箱往岸上搬。據李博樂、孫水抒回憶,該箱的重量不下兩百斤,他們三個人合力才能搬動,這樣的話,鄂老三一個人不太可能把它搬上岸並且再找到合適的地點藏匿,至少得有一個身強力壯的幫手才行。如果有這種叫得應的幫手,那平時應該是有交往的,但該團夥除鄂老三以外的其他成員都已被捕,他們都沒有交代出鄂老三有什麽值得一提的朋友往來。所以,這一點眼下還要先往旁邊放一放。

  接著,張忠友從另一個角度提出了一個推想:鄂老三為什麽要把木船搖到戴家橋?這個地方距離李博樂的家比較近,不過五六分鍾的路程,難道他此舉純是為了送徒弟回家?按照這個邏輯,孫水抒也是他徒弟,為什麽不用船送,而讓他自行回家呢?張忠友據此推測,鄂老三預先考慮好的保險箱藏匿地就在離戴家橋不遠的某個地方,讓李博樂待在船上不過是順便搭乘。

  張忠友這麽一分析,紀世貝也想到了一個問題:鄂老三也好,都其鑫也好,實施“保險箱行動”時都用到了木船,據供稱,木船都是偷來的。武漢地區水運發達,郊區農村木船隨處拴的現象比較常見,要偷一條相當容易。偷來的木船使用過後怎麽處理呢?通常說來會隨處拋棄,如果是這樣,就可以通過尋找船主來判斷鄂老三把保險箱卸在了哪裏。

  為了弄清這個情況,紀世貝、張忠友再次去看守所提審案犯,獲得的結果是:無論都鐵頭還是鄂老三,在把保險箱運到目的地後,都是把木船就地拋棄讓其隨波逐流的。刑警問李博樂第二次載運保險箱的那條木船是從哪裏偷來的,李供稱,該船是楊家灣“曾記木行”的運貨船,他們從對岸泅水過去,剪斷纜繩後把船偷走了。

  如此說來,鄂老三獨自把那條船搖到目的地卸下保險箱後,也應該是就地拋棄的。刑警當即趕往“曾記木行”,了解那條被竊的木船找回來沒有。

  “曾記木行”的老板曾晚貴告訴刑警,他們是次日早晨才發現拴在後院河邊的那條木船被偷走的。老板立刻全體動員,除賬房劉先生因年邁體弱不便外出,其他人包括老板在內全體出動,分頭尋找。當時老板合計著,如果找不著,那就隻好四處張貼找船的告示了。結果還好,在戴家橋畔找到了被竊的木船。不過,木船的艙板被鑿穿了一個碗口大的洞,船裏進了水,半浮半沉隨波漂到戴家橋時,被橋樁擋住,卡在那裏。

  刑警上門時,這條船已經送到修船作坊去修理了,說是要換兩塊船板,花費錢鈔不說,還耽擱了送貨。曾老板至今還在納悶兒,把船偷走了,自己不用,也不銷贓,還費勁兒把船板鑿個洞,這是何苦?難道是專門針對我的?我老曾平時做人還是可以的,記憶中從來沒有得罪過什麽人,怎麽有人竟然盯上我了?

  專案組兩名刑警對船隻一竅不通,實習生小沈更是隻能幹瞪眼,還得靠小史。小史說,如果之前的分析正確,即鄂老三讓李博樂上岸後是調頭往回行駛的,那麽他的目的地應該就在從戴家橋往回大約四百米左右的範圍內。小河在這裏匯入了另一條較寬的河流,那條河水流較急,如果鄂老三在這條河上的某處卸下保險箱,再把船隻鑿壞的話,那條船隻可能隨著大河順流而下,而不會拐到小河上漂到戴家橋。

  鄂老三為何要把木船鑿出個洞呢?精通行船的鄂老三應該知道,隻要木船裏麵沒裝貨,別說鑿一個碗口大的洞了,就是臉盆大的洞,船也不會完全沉沒,照樣在水上漂著。

  小史說,隻有一種可能促使鄂老三做了這件看起來有些不可思議的事兒——他一個人在船上守著這口沉重的保險箱,由於有過煮熟的鴨子飛走的教訓,他已經不敢相信任何人了,所以這次把保險箱弄到手後就一個人行動。可問題也隨之而來,盡管鄂老三有一身蠻力,可以一個人在平地上移動保險箱,但他卻沒法兒完成把保險箱從船上卸至岸上的動作。況且,很有可能他尚未找到一個可以存放保險箱的安全處所。

  在這種情況下,鄂老三想出了一個臨時的處置辦法,先把保險箱在某處藏起來,待風聲過去了再來取。這個臨時存放保險箱的處所就是水裏。以鄂老三的力氣,完全可以把保險箱從船上掀進水裏,而不必把船鑿沉。但是,可能船到不了他選定的藏匿位置,他隻好把船板鑿一個洞,讓船漸漸下沉,然後,自己上岸,借助水的浮力,把已經用繩索拴住的保險箱扯出船艙。

  小河水底並不是鄂老三選定的存放地點,他還得繼續挪動保險箱,而且是在水中挪動。那麽,他要把保險箱藏到哪裏去呢?在這段四百米左右的距離內,什麽地方小船到不了,同時又能藏匿那口保險箱?符合條件的地點隻有一處,就是蔣家祠堂後麵的池塘與小河連接的那條溝渠。

  小史得出結論:鄂老三把保險箱重新放回當初打撈起來的那個池塘裏了!

  再次提審鄂老三的時候,刑警心裏有了底,說出的話句句帶骨頭,刺得鄂老三臉上一陣紅一陣白,最後隻好交代,他的交代內容跟小史的分析完全相符。

  該案偵破後,小史也因此一戰成名,畢業分配時順利進入武漢市公安局當上了一名刑警。

十五、起獲銀箱

  當天晚上,專案組前往現場打撈保險箱。保險箱被運至分局後,接下來就是如何打開的事兒了。

  5月11日,汪莘敏被接到分局,一起前往的還有武漢市公安局技術室一名擅長開鎖的專家,以及另外兩名在武漢頗有名氣的鎖匠。原以為這等強大的陣容,開箱應該是沒有問題的。哪知,以鎖王為首的四位專家麵對這口連哪個國家出品都不知道的保險箱(銘牌上的字跡已經鏽蝕,無法辨別)竟然束手無策。後來坊間傳言,這跟鎖王骨傷未愈有關,因為開鎖全是憑手感操作,他的右手傷成這個樣子,哪有什麽感覺?

  無奈,刑偵處領導又召集了三位能工巧匠,後來都是被評為八級鉗工(係最高級別)的,他們與鎖王等四人一番商議後,認為可以在不損壞箱體內部物品的前提下把保險箱破開。可是,方案報上去,市局領導不同意,說一定要設法保持箱體完整。既然在武漢找不到對付得了它的專家,就在湖北全省物色。上報到湖北省公安廳,省廳也同意這個想法。可是,連省城武漢都找不到能夠打開這口保險箱的高人,其他地方就更甭想了。

  省廳決定向兄弟省市求援,拍發了數份機要電報。1952年5月17日,一位來自南京市的不知姓名的神秘人物由數名便衣陪同著抵達武漢。武漢警方原準備讓鎖王等四人與該神秘男子一起開箱,但遭到南京方麵的斷然拒絕,他們隻允許武漢警方指派一人在現場監護。這口保險箱確實難對付,可能跟其在水底淤泥裏埋了數年也有關係,反正那神秘男子一直折騰到次日淩晨三時許,方才把箱門打開。

  箱門一開,南京來人看也不看,立刻全體退出。專案組兩名刑警紀世貝、張忠友隨同市局刑偵處領導一起清點箱內物品。保險箱內裝了些什麽東西呢?清點記錄如下——

  一口白銅小盒中,裝著金條十根,共計一百兩(十六兩老秤);左輪手槍一支,子彈一百發;七八成新的照相機一架;紫砂壺一個;另有一個密封著的洋酒瓶,擰開一看,裏麵有一張質地甚好的道林紙,紙頁上畫著一個正方形框框,框內是一個頂格的“十”字,合起來就是一個“田”字的形狀。“田”字的四個空白小框裏,分別寫著英文字母:Nttmr、Ettm、Ssm、Wtm,看上去是用蘸水鋼筆寫的。

  根據上級指示,由於保險箱內那張紙上的疑似密碼尚未破解,所以這個案子還不能結案,讓專案組繼續調查,弄清紙上的那個“田”字和英文是什麽意思。紀世貝、張忠友這下頭痛了,他們壓根兒沒受過破解密碼方麵的訓練,這活兒該怎麽幹?這簡直比破案還難啊。

  可領導發了話,專案組成員隻好坐在一起開動腦筋。其時實習生小沈、小史尚未畢業,沒有正式入警,之前根據領導指示,並未讓他們前往開箱現場,紀世貝、張忠友也沒透露打開保險箱後發現了哪些物品。即使是眼下,也不過因工作需要允許他們看了那張上麵有疑似密碼的道林紙。

  小沈和小史,一個初中畢業,一個高二輟學,離開學校都已經數年了,在校時並不是什麽高才生,離開學校後也不是在洋行打工,學過的英語單詞早就忘光光了。當下,兩人看看道林紙,又你瞅我,我瞅你。紀世貝、張忠友還以為他們已經心裏有數,暗忖看來還是讀書有用,兩個小青年認識英文,隻掃溜了一眼就知曉意思了!哪知,小沈開腔道:“看來得找一本《英漢對照詞典》。”

  當時分局沒有圖書館,隻有個資料室,可是資料室裏卻沒有《英漢對照詞典》。張忠友想了想,說要麽到抄沒物資庫房去看看。果然,發現了一本十幾年前上海一家出版公司翻印的《最新中英文對照詞典》,一看那印刷質量就是七拚八湊匯編成冊的盜版書。但此刻急著要用,也就顧不得講究了。

  可是,查閱下來的結果讓專案組眾人更是莫名其妙:Nttmr和Ettm——並非什麽單詞,也不是縮寫,書上根本查不到;Ssm——二級準尉的縮寫;Wtm——“世界旅遊博覽會”的縮寫。紀世貝看著納悶兒:“不對啊,怎麽會是這種狗屁不通的東西呢?”

  張忠友說:“就是,別說還有兩個詞沒查出來,就是查出來也連不上啊。二級準尉?日本鬼子有準尉軍銜,可就一個級別,沒有什麽一級二級的;國民黨也有準尉軍銜,可是也就一個級別,不分什麽一級二級。這肯定不對呀!”

  小沈、小史無咒可念,隻有麵麵相覷。

  紀世貝想了想說:“咱們是否可以換一個思路來考慮問題。畫這張圖紙的家夥為什麽要劃拉這些東西?無非是想留下一個記憶,等於是在本本上記下一些要緊事兒。保險箱當初是從蔣家祠堂裏偷偷抬出來扔到池塘裏的,時間正是日本投降那天晚上。這個時間段加上深更半夜偷偷摸摸,可以想見必是急著要把這口保險箱藏到一個安全處所。如果僅僅是那一百兩黃金、一支手槍加一百發子彈,還有一把紫砂壺——哦,一不留神說漏了,不過也無所謂——這幾樣東西,恐怕還不至於被那幾個日本軍官作為一樁了不得的秘密藏匿起來。換句話說,這張圖紙上的內容肯定比黃金、手槍、紫砂壺重要。這些重要物品的體積肯定比這口保險箱大得多,否則直接放進保險箱不就得了?因為體積大,隻好找個地方藏起來,我估計十有八九是埋在地下、藏於山洞、沉於水底之類的手法。這張圖紙就是為了標明密藏的那批物品的位置。那些東西會不會就藏在蔣家祠堂裏呢?”

  張忠友說:“我看不會。據鄂老三一夥交代,蔣家祠堂的那個看門人崔老頭兒對鄂老三說過,這口保險箱是8月15日前幾天由兩個日本憲兵用汽車從外麵運進來的,所以,這張圖紙上標明的不會是祠堂裏藏匿物品的位置。當然還有一種可能,圖紙是保險箱運進來之後才放進去的。”

  小沈、小史是參加了對鄂老三一夥的訊問的,知道崔老頭兒對鄂老三說了些什麽內容,當下也發表意見,認為可以排除張忠友說的後一種可能性——如果日軍在蔣家祠堂內埋藏什麽大件物品,就必須挖土,那應該逃不過崔老頭兒的眼睛。

  紀世貝說:“要不這樣吧,咱們明天先去蔣家祠堂看看現場情況。眼下呢,小沈和小史多辛苦,再設法琢磨一下這些英文字母是什麽意思。我呢,也去向別人請教請教。”

  小沈、小史點頭稱是,兩人當天沒有離開辦公室,入夜還在燈下琢磨。但兩個小夥子畢竟沒有學過破譯密碼,猜不出來。

  次日上午,分局領導得知情況後,往市局打了個電話要求增援。中午,來了一位中年禿頂男子,一張胖胖的白淨臉上架著一副玳瑁框眼鏡,後來聽說此公姓周,來頭保密,估計是專門破譯密碼的專家之類。周公的那副牛勁兒,令專案組四人終生難忘。他聽刑警介紹情況後,左手拿過那張道林紙來看著,右手抓了一支筆在另一張白紙上劃拉了幾下,就道出了紙上的秘密——

  這確實是一張類似藏寶圖的秘密圖紙,那四組英文字母是製圖者自己搞出來的英語縮寫,譯成中文分別是:北•三十三米(或碼、尺);東•二十一米(或碼、尺);南•十七米(或碼、尺);西•十三米(或碼、尺)。根據圖紙上那個“田”字來判斷,這四個數據的起點應該就是“田”字的邊框,比如圍牆或者竹籬笆什麽的,而中間的十字交叉點則是埋藏物品的位置。

  圖紙已經破譯,專案組的下一步工作就是去尋找那個“田”字的實際處所了。按照昨天分析會上形成的思路,四人去蔣家祠堂撞運氣。由於鄂老三被捕,那裏還沒有租出去。房主顯然不知道鄂老三已經出事了,他聽了鄂老三的勸說,再次雇傭崔老頭兒做門房兼雜役。刑警登門時,偌大一座宅院就崔老頭兒一個人。紀世貝等人踏勘了祠堂,發現按照周公破譯出的數據來計算的話,與祠堂的實際大小不符,無法形成交叉點。

  5月中旬的武漢氣溫已經有點兒高了,崔老頭兒見四人忙得滿頭大汗,便給沏了大碗茶。大家待在門房間裏喝著茶聊天,張忠友問崔老頭兒,抗戰勝利前後那幾天裏,除了日軍用汽車運來那口保險箱外,還有沒有什麽其他值得注意的事?

  崔老頭兒想了想,說出了一個情況。8月16日,蔣家祠堂來了一個中國男子,三十七八歲,微胖,門牙鑲金,說一口流利的日語,跟那幾個日本軍官聊得很投機。崔老頭兒也懂些日語,偶然聽到他們的談話中好像說到了保險箱。那客人與日軍共進晚餐,日軍還吩咐崔老頭兒準備臥具,客人要在這裏過夜。一切都準備好後,日軍讓崔老頭兒和廚子老成回家休息,明天下午再回來。這是以往從未有過的,崔老頭兒當時還以為是因為日本投降了,這裏的軍官不得不對仆役客氣些呢。

  次日下午崔老頭兒返回蔣家祠堂,發現他給客人準備的臥具沒有動過,而院子一角停著的那輛客人騎來的摩托車卻還在。他當時心裏就犯了嘀咕,暗忖那“大金牙”會不會讓日本人幹掉了?十來天後,蔣家祠堂的那幾個日軍軍官被前來受降的國民黨“前進指揮所”轉移走,崔老頭兒曾用竹竿在祠堂的廢井裏捅過,沒有發現“大金牙”的屍體。但他依舊對那人的去向存疑,認為很有可能已經給日本人幹掉了。

  聽崔老頭兒這麽一說,紀世貝忽然想起1949年春末夏初武漢解放伊始他剛剛成為新政權的一名刑警時曾閱讀過的一本小冊子。那是一本由中共武漢地下黨組織編寫的油印材料,上麵介紹了武漢解放前國民黨黨政軍警憲特以及漢奸和反動會道門的情況,其中說到日偽時期武漢有個偽軍特憲隊長康大年,原係留日歸國的舊軍人,後退伍經商,抗戰時“落水”淪為漢奸。此人作惡多端,血債累累,早就上了國民政府的“戰後湖北省懲治漢奸名單”。可是,抗戰勝利後最先進入武漢的國民黨“前進指揮所”和後來負責緝拿漢奸的“軍統”都沒發現此人。當時還以為康大年潛逃日本了,曾由國民政府發函駐日盟軍總部要求協查,在國內也進行了調查,但始終沒有此人的消息。小冊子上記錄的康大年的特征之一,就是鑲有金牙,現在崔老頭兒所說的這個“大金牙”,會不會就是康大年呢?

  紀世貝便和張忠友等人在崔老頭兒的引導下對全祠堂進行檢查。廢井裏沒有,那口正在用的水井也用長竹竿捅過,並無屍骸;壁櫥一口口打開細細看過,沒有暗門之類的機關。如此,隻有從埋於地下這方麵來考慮了,便問崔老頭兒那段日子祠堂內是否有什麽設施之類的發生過變化。崔老頭兒想了想,搖頭。說話間,一行人走進了廚房,兩刑警一眼就盯上了那口三眼大灶:在灶膛下麵挖個深坑,不就可以把屍體埋在裏麵了嗎?不過,要在灶膛裏挖出一個能夠容納一具成人屍體的坑,那工作量還不小哩,那幾個日本軍官會這樣做嗎?兩人低聲商議片刻,決定試著找找看。

  一個灶膛挖開了,沒有;中間那個挖開了,也沒有。紀世貝、張忠友已累得渾身濕透,小沈、小史接著挖第三個灶膛。才挖了一尺深,還真發現了屍骸,不過起出四肢後,再往下挖,卻沒有發現軀體。紀世貝的目光在廚房裏四下掃溜一番,指著屋角那口七石大水缸道:“挖這下麵!”

  把半缸水舀出後,眾人合力把水缸掀翻。果然,下麵是一口小缸,表麵填著泥土,已經給七石缸壓實了。掘開泥土,把整口小缸起出來砸碎,裏麵是早已腐爛的頭顱和一截軀體。後經法醫檢驗,死者口腔內確有四顆金牙,於是認定此人就是康大年,是被人用匕首捅死後碎屍掩埋的。

  專案組推斷,這口保險箱很有可能就是康大年藏匿於蔣家祠堂日本人處的,而在這之前,他已經把比保險箱更重要、體積更大的物品密藏於某個地方,留下一張草圖標示著藏匿位置,存於保險箱裏。蔣家祠堂的那幾個日本軍官可能並不知道這一點,但他們打算吞沒這口保險箱。因為吃不準投降之後的情況如何,不知道是否能帶走這口保險箱,便趁夜把保險箱沉入池塘裏,待日後有機會再來打撈。當然,這個機會他們沒有等到。8月16日,康大年騎著摩托車過來,可能是想把前幾天寄存於此的保險箱轉移。日軍軍官遂借請客之機將其滅口。

  現在,要想知道那張圖紙上所標示的藏匿物品的具體位置,隻有去康大年當初所在的特憲隊勘查一下了。

  5月20日,專案組前往漢陽周公南街的一處早在三年前武漢解放伊始時就已被軍方接收的院落。該院落原係一位前清遺老所有,抗戰時被漢奸政權作為特憲隊的司令部,抗戰勝利後被國民黨地方政府接收,作為官員住宅。武漢解放前夕,那個官員帶著眷屬逃之夭夭,解放軍接管該房產後先是作為軍方招待所,一年多後又改作軍屬托兒所。現在,專案組四人經與軍方聯係獲準,由軍方保衛部派員陪同入內勘查。幾個人用皮尺一量前院草坪,很快確定圖紙上那個“田”字中間交叉點的位置就在左側的那座人工假山上。

  軍方迅速調來了幾名工兵,用探雷器對假山底部進行勘查,果然有強烈反應。於是,立刻將托兒所全體人員轉移,調來工兵連夜施工。假山被移掉後,發現下麵有一個洞口,裏麵是一間石頭砌築的地下密室,藏有一批機槍、步槍、子彈、手榴彈,足可裝備一個步兵連。

  1952年12月19日,武漢市人民法院下達刑事判決書,鄂貴昌被判處死刑,董釘鍾、王寶相、郎金國、李博樂、孫水抒等二團夥成員被判處五年以下有期徒刑,都其鑫因係投案自首,免予刑事處罰,當庭釋放。

【評論】

1952年4月20日夜。武漢。

  這是一個月朗星稀的仲春之夜。

這一天是農曆三月二十六。

哈哈,作者的構思不太嚴謹

這些作家寫的時候信口開河也成了習慣了。

本篇估計又是個大雜燴,作者腦補過度,不合常理之處太多了。比如鎖王的很多情況匪夷所思,不要說此人幾乎是全方位的天才,光是那個年代的美國碩士,就不太可能成為普通的鐵路工程師。在英國工作僅僅兩年,機械工程師在製鎖廠工作,辦了英國開鎖證,弄了一套開鎖工具到美國上碩士。還有帶大5歲的女傭到英國上學,抗戰後回上海結婚,要知道這女傭出國時就23歲了,英國美國一大圈下來都30幾歲了,開什麽國際玩笑。

1952年汪某40掛零,假定他42歲就是1912年出生,1930年18歲出國,此時郭某23歲。1937年回國,郭已經30歲。

從以往的文章看,裏麵的主人公或主要人物有相當比例有男女問題。這算是引禍上身還是這事太普遍了?

因為這種情節太好編了。別的不說,就那個小學老師的情節就比較搞笑,小學校長把女老師發配到郊區的分校,這明顯是現在的故事情節嘛。

太普遍  現在也一樣

故事沒講完,結局如何不好說,但找醉漢攔車的情節比較奇怪。首先是攔車不需要找一個真正的醉漢,隨便一個人躺路中間就能把車擋住。其次是找醉漢也沒必要費那麽大勁用四天時間設個圈套,隨便找個叫花子吃頓飯喝醉就行。第三是地點也有問題,漢口火車站到民意四路有四五公裏遠,弄個爛醉如泥的人搬那麽遠豈不是和自己過不去。

自己躺在地上是犯傻了,不過般一截木頭擺在地上也可以。

實踐中有啊。前兩年某地攔路搶劫團夥安排人躺在路上裝車禍傷員,結果一個晚上沒有一輛車停下來。後來因為別的案子被端了,劫匪們還向警察抱怨現在世風日下路人見死不救。

這次是要躺晚上在路中間

這種狀況,一直持續到她半年前嫁給了袁幕天後才停止。

 去年秋天,這主兒忽然大模大樣地回來了,穿著一身中國人民誌願軍的軍裝,兜兒裏放著一紙榮譽軍人證書,身邊還有區政府的民政幹事陪著。

六十多年前的青年男女戀愛鮮有講究“持久戰”的,不到半年,兩人就去區政府領了結婚證。

案發時間是1952年4月,金某在半年前嫁給袁某,最晚也隻能是10月結婚。而袁某是前一年秋天回武漢的,最早也不過是8月,然後與金某談戀愛不到半年領證結婚。

實踐中有啊。前兩年某地攔路搶劫團夥安排人躺在路上裝車禍傷員,結果一個晚上沒有一輛車停下來。後來因為 ...

看來要爛尾了,兩三天了也沒更新

為調配人力方便,鄂老三決定連他在內的七人全部住到武昌那邊去。六個弟子中那個名叫姚五山的家住吉慶街,他一個人住著數間平房,前後有院子,環境也相對僻靜,七人就住在那裏。

山重水複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廚房灶膛和水缸下麵埋屍的情節莫名其妙,作者嚴重缺乏生活經驗

GTL110型探雷器是一種半導體晶體管磁感應式探雷器,於1965年設計定型並大量裝備部隊,因此又稱65式探雷器。

該探雷器對不同種類的地雷具有不同的探測距離。對GLD210型金屬殼防坦克地雷的探測距離為35cm;對GLD120型金屬殼防步兵地雷的探測距離為30cm;對GLD110型非金屬殼地雷(帶有金屬引信)的探測距離為4cm。

這口麵積百十平方米的池塘位於大片的田野中間,有一條寬約一米的溝渠與二三十米開外的一條小河相連,算是一個小型蓄水庫。

以鄂老三的力氣,完全可以把保險箱從船上掀進水裏,而不必把船鑿沉。但是,可能船到不了他選定的藏匿位置,他隻好把船板鑿一個洞,讓船漸漸下沉,然後,自己上岸,借助水的浮力,把已經用繩索拴住的保險箱扯出船艙。

有點像四簽名

這幫土匪真是蠻,一點想法就打斷人家手腕。

上世紀五十年代初期,由於政治氣候的原因,反革命分子、特務、惡霸、不法資本家、有政治問題的醫生、教師等自殺的特別多

案件的記錄,本身不會有如此生動。那些本來就是些公文材料,作者要把它加工成生動的紀實,勢必要將其中一些連接不上的情節認為的進行連接。這樣就難免會有一些後來加進去以及主觀臆測的東西。

這是第三個,收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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