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筆由墨

不想那玉堂金馬登高第,隻望能高山流水遇知音。
個人資料
正文

【塵封檔案】係列之090:“隱身大盜”奇案

(2022-01-08 16:53:34) 下一個

【塵封檔案】係列之090:“隱身大盜”奇案

 本文轉載自公安法月刊《啄木鳥》2014年4期

 文:佚  名

 

一、神秘盜案

這條位於蘇州市區南側的巷子顯得有些另類。首先是名稱,姑蘇城裏的園林,大街,寺廟、巷子通常都帶著點兒古味或者書卷氣,唯獨這條巷子名喚“無毒巷”,什麽古味,書卷氣一概全無。其次是巷子的寬度。江南的巷子,在北方叫作胡同,不過二者有所區別:北方的胡同比較寬,比如北京的胡同,如果放到上海,絕對可以算是一條馬路,叫“巷子”或者“弄堂”是委屈它了。可是這條無毒巷,卻跟江南通常的巷子不同,整個兒就是一條北方胡同。

無毒巷不算長,不足百米,巷子內也跟蘇州其他巷子有所不同。一般的蘇州巷子裏,有的是清一色居民住戶,有的夾雜些小鋪子,住戶大多是平房或者二層小樓,式樣簡易,造得也粗糙,一家一戶擠著排在一處,顯得很是逼仄。而這無毒巷裏有空地,有店鋪,居民住戶大多是中式庭院,不管是平房還是樓房,都有飛簷翹角,各自都有一個麵積不大但很精致的花園。住在這種院落中的住戶,一般都是有著一份體麵工作的白領。

此時正是小滿與芒種兩個節令的中間階段,黃梅雨在江南的上空醞釀,天氣已經呈現出黃梅雨季時冷時熱、時陰時晴的特征。這天是1950年5月31日,夜晚,氣溫雖不到三十攝氏度,但因為空氣濕度高,所以使人覺得頗為悶熱,無毒巷的家家戶戶都敞開著窗子過夜。此起彼伏的鼾聲中,有三戶人家正在不知不覺中迎來一個使他們終生難忘的早晨。

這三戶居民,其住所門牌分別是35號、36號和38號。我們先從35號說起。該戶共有四人,兩對夫婦。老鬱原是經營煤炭生意的資本家,新中國成立後關了煤炭行與老伴兒汪翠蘭一起在無毒巷家中過一份平安日子;他們的兒子鬱炬是蘇州火車站的工程師,兒媳趙慧君是醫院的藥劑師,小夫妻有一個四歲的女兒,最近披無錫的外公外婆領去住幾天。鬱家的房子是一幢二層小樓房,臥室在二樓,老兩口住東頭,鬱炬、趙慧君住西頭。昨晚,也就是5月31日晚,鬱,趙夫婦熄燈前,把各自佩戴的項鏈、手表摘下後放在臥室內的梳妝台上。可是今天早上起床時,他們發現手表還在,項鏈卻不翼而飛了!

小兩口自是大吃一驚,尋思難道昨晚有竊賊光顧了?於是,一個去檢查臥室房門,一個去察看窗台上是否有腳印。查看一圈下來,房門上的鎖完好無損,窗台上也沒有腳印。鬱炬,趙慧君兩人對此進行了分析:兩條項鏈不見是事實,但是否是竊賊偷竊目前還不好下結論,因為他們臥室房門上的鎖向來是不扣保險銷的,而鑰匙除了他們夫婦各掌管一把之外,公公婆婆手裏還有一把。從理論上來說,公公婆婆也是有可能進來的。不過,夫婦倆都認為公公婆婆不會半夜三更潛入他們臥室,所以,應該是竊賊進來過了。

正說著,房門被敲響了。敲門的是婆婆汪翠蘭,她神色慌張地告訴兒子兒媳,她昨晚睡前摘下放在床頭櫃上的項鏈不見了!正說著,老鬱也來了,說他已經去樓下檢查過了,院門,樓門都完好無損,底樓的窗戶也都關得好好的,沒有被人撬開過的痕跡。鬱炬去父母房間檢查了窗台,也沒有發現任何痕跡。

一家四口正驚疑不定,忽然聽見屋外人聲喧嘩,隱約聽得有人在說“賊骨頭”什麽的,於是就出去察看。一看更加吃驚,竟然有兩個警察推著自行車站在門外!

這就要說到鬱家對門的36號住戶了,那是一幢平房,但建造得十分精致,前後都有花園,而且還比較大。那裏住著一對中年夫婦,男的姓陳,是當時蘇州城裏頗有些名氣的留德骨科醫生;其妻姓張,家庭婦女,全職太太。兩人生有一對龍鳳胎,三歲時不幸染上腦膜炎,雙雙夭折,之後再未生育。這陳醫生家昨晚也因覺得悶熱而開了窗戶過夜,不過,他們隻把臥室的一扇窗戶開了一半,用活動搭鉤撐住了。今天早晨兩人起床後發現,昨晚臨睡前摘下的項鏈,戒指卻不翼而飛了!他們也檢查了院門、屋門和臥室房門,均沒有損壞的痕跡。像陳醫生這樣的骨科專家,家裏是裝了電話的,於是他二話不說立刻往蘇州市公安局南區分局撥打電話報案。

當時公安局還沒到上班時間,南區分局值班室接到電話後,指派值班刑警項一琰,諸誌仁前往無毒巷勘查。項、諸抵達無毒巷後,還沒進36號,已被一居民當道攔住,說他家也遭了竊!

攔刑警的是38號的居民老苗,這是一個四十餘歲的男子,無業,獨居在38號內的一套小巧精致的花園洋房。老苗是無毒巷中經常被人議論,被人羨慕的對象,他的祖父、父親全是當官的,祖父做過清朝的四品兵備道——這個職級相當於如今的省軍區少將司令員,父親也是武將,在軍閥孫傳芳的部隊當過少將旅長。老苗是姨太太所生,一直和其母待在蘇州。抗戰時其母病故後,他就獨自生活。他從來沒有打過一天工,也沒有當過一天老板,可是卻過著比隔壁骨科專家還滋潤的生活。其經濟來源是什麽呢?遺產。少將旅長分給他們母子的遺產有蘇州城裏的三套花園洋房、兩家商店和半家工廠。因此,他不但住洋房,還有私家汽車。可是,他卻一直是獨身。據說他怕財產落到別人的口袋裏,所以不考慮結婚,隻結交上檔次的女性,目前來往的林林總總有七八個之多。

這老苗昨晚遭受的損失是無毒巷三戶遭竊居民中最為嚴重的:不翼而飛的項鏈是白金鑲鑽的,僅那顆鑽石就有兩克拉!

項一琰、諸誌仁交換了意見,決定進行勘查。這二位警官,一個四十多歲,一個二十出頭。四十多歲的項一琰是個有著二十四年警齡的老刑警,虛歲二十一的諸誌仁是刑警隊伍中的新兵。那時候刑事勘查還很落後,分局一級還沒有負責刑技的專門人員,都是出警的刑警自己勘查的,無非是尋覓腳印、指紋和包括案犯頭發在內的現場遺留物,以及對作案手段的判斷。針對這三起案件,就是尋找入室盜竊的途徑和痕跡。項一琰帶著諸誌仁一邊講解一邊勘查,所花的時間比較長。待到最後勘查完35號鬱家時,已將近八點半了。

兩個刑警頭天值了一夜班,還沒吃早飯,此時肚子已經“咕咕”作響了,活兒卻還沒幹完—一勘查完現場,還得跟三戶失主分別談話,談話內容既要作為案情分析時的參考,又要寫入勘查報告中,所以半點兒馬虎不得。待全部工作結束返回分局時,已經是九點多了。

他們幸好在返回途中吃了碗麵條,因為一回到分局,他們就被主管治安的劉大忠副局長喚去,刑警隊隊長關秀傑也在那裏。兩位領導聽取了他們的匯報後,說這是入室盜竊案,案值還不小,由於案情離奇,估計會引起一定程度的社會反響,所以,這三起係列盜竊案必須抓緊時間破獲,而且就由老項和小諸來負責。

那時候治安形勢嚴峻,刑事案件頻發,其中不乏凶殺、縱火、爆炸、投毒、持槍搶劫這樣的惡性案件,而警力卻是十分有限,因此,這麽一起案件也就隻派了兩個刑警去偵查。項一琰、諸誌仁對此也理解,自無二話,還覺得有點兒自豪,任務重,說明領導認為咱不弱嘛!

項一琰,諸誌仁接受了這樣一個任務,當然也不好意思像平時那樣值完夜班就回家睡覺了。不過,他們還是悄悄找個角落眯了一個多鍾頭,因為要等市局技術科的現場痕跡鑒定結論。打過盹後,二人去食堂吃了午飯,此時去市局取文件的機要員捎回了鑒定報告。項、諸兩人看了看,開始琢磨案情,但就勘查現場所獲取的情況,這三起案子還真不大好琢磨—一

第一,無毒巷35,36、38號三戶失主的失竊現場均在臥室,但除主人以外沒有發現其他人的腳印,指紋,以及任何遺留物。

第二,失竊現場的所有門都關閉著,門鎖的鑰匙都掌握在主人手中,沒有一把曾經外流過。

第三,這三戶失主的住宅雖然臨銜,但都有院牆,有的牆頭上有爬山虎,有的光溜溜的什麽都沒有,不管哪種牆頭,勘查後均未發現有人攀爬留下的痕跡。而項、諸二人現場測試,即使使用長長的梯子,也無法做到攀爬後不留任何痕跡。

第四,三戶人家共有四個臥室失竊,每個失竊臥室的窗戶部打開著,若說案犯是從打開的窗子潛入室內的,可36號陳、張夫婦臥室的窗戶僅僅開了一條半尺多寬的縫隙,技術鑒定表明活動插銷上的指紋是女主人昨晚臨睡前打開窗戶時所留,這就是說案犯沒有動過插銷便打開窗戶。可是,這條不過半尺寬的縫隙顯然是無法過人的,而且窗台上沒有腳印,窗外牆壁上亦無攀爬痕跡,所以,案犯應該不是從窗戶進入的。

這樣,對於案犯是如何進入現場的就不人好下定論。項一琰。諸誌仁對著現場勘查時畫的草圖,以及三戶失主的談話記錄,一家家對照著分析,最後發現這三戶人家具有一個共同特點,就是晚上臥室門鎖沒有扣上保險銷的習慣。據此,項一琰、諸誌仁就有理由認為案犯是利用失主熟睡的機會,用某種與鑰匙有相同功能的工具打開這三戶人家的鎖具後,潛入室內行竊,作案後離開現場時,又消除了入室的痕跡。

於是,兩位刑警就定下了偵查措施:一是對贓物進行布控。二是圍繞開鎖技藝進行調查。

當時蘇州市區的麵積比現在要小得多,不過也有東、南。西、北、中五個區,這已經相當於有些省的省會城市了。況且,以蘇州的商業繁榮程度來說,商家店鋪肯定很多,光是與布控本案贓物有關的金店銀樓,舊貨商行和銀行就有百來家之多。項一琰。諸誌仁采取的布控方式是:凡是有電話的商行店鋪一律通過電話通知布控,反正所有失竊的贓物都是有製造商家的銘記的,電話裏可以交代清楚。沒有電話的,就隻好一家家跑了。

這時,關於無毒巷三戶人家蹊蹺失竊首飾的傳聞已經在蘇州城裏不脛而走,蘇州市公安局領導打電話給南區分局要求重視該案的偵破工作。分局領導知道項一琰是有摩托車駕照的,就批準他和諸誌仁動用摩托車,這樣,他們的工作進度就加快了不少。可是,縱然如此,還是晚了一步。當天下午四點多,當他們駕駛摩托車來到北寺塔附近的“盛德昌銀樓”時,老板金某聽了布控要求,拿出了一條項鏈蛻:“這條項鏈是半小時前人家來賣給敝號的,跟你們所說的一件贓物很像,是上海‘裘天寶’的產品,重量也是一模一樣的——三錢七分五。”

二刑警暗吃一驚:“是嗎?!”

 

二、發現贓物

這條黃金項鏈經無毒巷36號失主辨認,確認是其被竊贓物。那麽,這條項鏈是何人前來出售的呢?

“盛德昌銀樓”金老板讓店員拿出登記冊,隻見上麵寫著:出售憑證,戶口簿;地址,閶門織娘巷39號;戶主俞清亮。那個經手店員說,前來出售這條項鏈的是個二十來歲的男青年,穿一陣白襯衫,剪著一個平頭。

摩托車急駛閶門,到織娘巷那裏一聞,確實有這麽一戶人家。不過,據戶主俞清亮說,他家去年9月下旬遭竊,家中一應貴重細軟全部被偷,連戶口簿也被偷掉了,現在家裏的這本戶口簿還是事後補領的。刑警翻了翻,戶口簿的首頁上確實蓋著“補領”的印章。於是問戶主這個案子後來破了沒有。戶主說我們發現後立刻向派出所報案了,可是一直到現在也沒有破呀。

二刑警又前往派出所,得知情況屬實,那個盜竊案因為案值比較大,派出所當時就上報了西區分局,分局刑警隊指派刑警偵查過,未能破獲。項一琰、諸誌仁問明當時負責承辦該案的刑警名叫鄭思之,便打電話到西區分局,巧得很,老鄭正好值班。了解下來得知,他接手這個案子後,與同事小丁花費了許多心思,包括贓物布控、線人,蹲守等手段都使用過,可是一點兒蛛絲馬跡也沒有查到。一個月後,由於有其他案子要查,領導就讓把這個案子先掛起來。

這就是說,當時那個案犯並未向布控範圍內的那些店家銷贓,可能把贓物銷給私人,或者銷往外地了。而那本戶口簿案犯卻留了下來,用於這次銷贓時使用。項一琰、諸誌仁對於這個結果很是失望,卻也無可奈何,看看天色已黑,又餓又累,隻好下班,待明天再作計議。

當晚,年輕刑警諸誌仁未能睡好,盡管這兩天他隻睡了兩個小時,可是躺下後隻睡了片刻就醒了。他知道這是興奮所致,他的這份興奮來自一種責任感。之前,諸誌仁也參加過七八起案件的偵查工作,有一起還是凶殺案件,可是,他從來沒有這麽興奮過。因為以往他都是跑龍套,雖然每次案情分析會都參加,可是,像他這種新人隻有拿著本子聽著,記著的份兒,也沒有人問他有何見解。這次不同了,一共才兩人,老項也對他比較客氣,時時處處征求他的意見,從而使他有一種可以充分發揮主觀能動性的感覺,於是他一直在考慮應該怎樣破案。如此一折騰,這天晚上他也就隻睡了三四個小時,次日一大早就醒了,覺得家裏待不住似的,就去分局上班了。

諸誌仁到分局時六點半。刑警隊值班的老王見之大喜,說哎呀小諸你來得正好,快幫個忙,昨晚南園派出所抓了一窩賭徒,好家夥,跳窗逃掉的不算就有十八個。他們審了半夜,剛才打電話來說其中十個是初犯,教育釋放,其餘八個都是老賭棍,一律拘留,回頭審理後再決定是否要逮捕判刑。派出所說一下子押八個人他們人手不夠,要求分局刑警隊派人過去。這會兒還沒上班,分局人手也缺呢,你和老寧他們一起去吧,多一個人總是好的。

那時公安局裝備甚差,分局是沒有汽車的,一般轄區派出所抓捕的人,都是由警察徒步押解到分局來的。一下子押八個人,那確實需要足夠人手。諸誌仁當下自無二話,立刻和治安科老寧他們一起去了南園派出所。那時候也真是寒磣,汽車沒有倒也罷了。手銬也缺,一下子還湊不齊八副,於是幹脆全部用麻繩綁了押解。諸誌仁給一個老家夥上綁時,忽然聽見旁邊有個人叫著“輕點兒輕點兒”,他下意識轉臉去看,發現那是一個理著平頭的小夥子,心裏不禁一動:難道這小子就是昨天下午去“盛德昌銀樓”銷贓的主兒?也是個平頭,不過衣服不對,那人是白襯衫,這家夥穿的是玄色無領衫。腦子靈活乃是當刑警的基本素質,諸誌仁當下不管三七二十—懵了再說,衝小夥子微微一笑,點點頭:“哎!你怎麽不穿白襯衫了?”

小夥子以為諸誌仁認識他,當下也來不及想什麽,下意識接口道:“昨晚洗澡後換下了。”

 

諸誌仁心裏便有了數,不過當時他沒說什麽,生怕押解途中弄點兒事兒出來就麻煩了。

到了分局,項一琰已經來上班了。聽諸誌仁一說,甚喜,說那我們去提審這小子。訊問下來,這個名叫管正衷的主兒果然是去年9月下旬參與盜竊閶門俞家的三個案犯中的一個,也正是他昨天下午去“盛德昌銀樓”出售了那條黃金項鏈。不過,管正衷說那條項鏈並非是從無毒巷入室盜竊的,而是他在“鬆鶴樓”吃飯時從一個食客那裏扒竊所得。

昨天中午,管正衷攜女友蔣美萍前往觀前街“鬆鶴樓”吃飯,吃完飯下樓時,看見走在前頭的一個男子脖頸上戴著這條項鏈,不禁一怔:這麽租,真貨假貨?看那男子似是喝多了酒,下樓梯腳步明顯不穩。管正衷是拜過師的扒手出身,參與入室盜竊俞宅不過是受人之邀,臨時客串,他平時的經濟來源都是靠扒竊所得。當下,他是心癢手也癢,幾乎是不假思索就伸手了。借著“關心”那男子,嘴裏說著“這位先生小心”,就在伸出左手攙扶一把的同時,右手已經摘下了那條項鏈。

女友蔣美萍知道管正衷是扒手,見之不惱不驚反倒竊喜,出了門就伸手索要那根項鏈。管正衷說這種項鏈是男人戴的,你一個姑娘家戴著像什麽樣子,傳出去。說是我管某相贈,隻怕還會惹人哂笑。這樣吧,我把這條項鏈賣了,用那錢再另外給你買一條新的。蔣美萍聽了覺得有道理,就催著他立馬行動。管正衷說賣首飾要憑戶口簿,我得回家去拿。於是就叫了輛三輪車回家,把俞家的那本戶口簿拿了,去銀樓把項鏈賣掉了。他之所以有這份底氣,是因為上次盜竊俞家的贓物,他們是拿到上海賣掉的,這本戶口簿沒用上,他料定還會有用,就留下了。

項一琰。諸誌仁訊問過管正衷後,隨即去把蔣美萍抓來,一問,跟管正衷說的一模一樣。拘留蔣美萍後,項,諸又去管家搜查,沒有發現其他贓物。於是,可以認定管正衷跟無毒巷盜竊案沒有關係。

項一琰、諸誌仁意外破獲了織娘巷俞宅盜案、“鬆鶴樓”扒竊案(那個醉酒男子未報案)。受到了領導的表揚。可是,無毒巷盜案卻斷了線頭。管正衷行竊時隻盯著項鏈,根本沒看清那男子長得什麽模樣,連年齡也說不上來。蔣美萍說她記得那人的左眉上方有一顆綠豆大的紅痣,也就僅此而已,於進一步的追查並無太大幫助。當天下午,項、諸二人去了“鬆鶴樓”,可是這家名菜館的生意實在太好了,來來往往的顧客甚多,問遍了所有店員,都對那個獨自前來飲酒的男子沒有印象。

6月2日中午,項一琰獲得線報稱吳縣葑塘有一個綽號“一眨眼”的家夥是個開鎖高手,新中國成立前曾在上海灘作過案子,而且還不止一起,最近返回吳縣老家定居,沒有種田,但日子過得蠻滋潤。項一琰跟諸誌仁一通氣,決定前往了解一下。

當時的葑塘,是吳縣下麵的一個鄉。項一琰、諸誌仁去鄉政府找了公安特派員小洪,一說“一眨眼”,對方說有這個人。這人名叫印坤,三十歲,葑塘人,十六歲去上海學生意,學的是“外國銅匠”(舊時上海灘對鉗工的稱謂)。印坤比較聰明,幾年手藝學下來據說頗有長進,滿師後在閘北一家私營工廠謀得了一份保全工飯碗。後來,那家工廠關閉了,印坤為謀生計,就在馬路旁擺了個修鎖配鑰匙兼帶修理打火機。手電筒、拉鏈等的小攤兒,不想一下子竟然就出了名。他受人邀請上門開鎖的速度極快,快到什麽程度?舉個例子,有一戶住在公寓大樓三樓的居民把鑰匙忘在家裏了,請他上門開鎖。他騎著自行車前往,到了樓門口問明對方房間號,邁步上樓。主人想看看這個鎖匠是怎麽開鎖的,尾隨其後。但等到主人趕到三樓自己家門口時,房門已經打開了!

上海灘黑道中人聽說印坤這等了得,於是就登門拜訪,給他送禮,請他喝灑。他的孩子過周歲,還來了一群人,二話不說送紅包,送完紅包就走,生日麵也不吃——免得給主人添麻煩。如此,這種朋友不交也得交了。當然,印坤交上這種朋友後,等於一隻腳邁進了監獄大門。人家量材錄用,看中的是他那份開鎖技藝。印坤初時不肯出山,於是人家再送禮,不收也得收。收了禮還不肯出山,那就對不起了,人家笑吟吟地丟下一句話,“六小時內必須去某某地方,否則動你兒子沒商量”,說罷揚長而去!印坤知道對方說得出就做得出,隻好去指定的地方見麵。然後,就跟著人家開鎖作案去了。

幾起盜竊案一犯,道上就給印坤起了個綽號叫作“一眨眼”——意思就是他在一眨眼的工夫裏就可以把鎖打開。這當然是言過其實的,但他開鎖的神速是肯定的。

印坤就這樣跟著黑道朋友混了兩三年,最後終於失風落網,進了監袱。國民黨法院判了他五年徒刑,大牢坐到第四年,上海解放了。人民政府甄別在押犯人時,給他減掉了半年徒刑。1950年春節後,印坤刑滿釋放。釋放前,監獄方麵告訴他,你的妻子在你入獄後不久就帶著孩子改嫁別人了,對方是國民黨海軍部隊的一個工匠,去年5月全家跟著國民黨逃到台灣去了。所以,你出獄後不能留在上海了,得回江蘇吳縣葑塘老家去,我們給你發路費。

印坤就這樣回到了老家。像他這樣在上海灘都被黑道賜予渾號的角色,回鄉後當然不必種田。他在老家那三間草房裏還沒坐穩,已經有人來請他去幹機修匠了。之後,蘇州城裏來的人絡繹不絕,鐵路,內河航運,汽車站,各種工廠。醫院,反正隻要需要鉗工修理活兒的都來請他去工作,一律稱他“上海師傅”。印坤後來幾經比較,去了離葑塘比較近的一家軋米廠當了一名機修工,人家給他開了行業內最高的薪水。

那麽,印坤是否重蹈覆轍作過案子呢?這個,公安特派員小洪就不清楚了。不過,兩位刑警跟他交換了意見,認為可以好好查一查。於是他們就去了印坤供職的那家軋米廠,了解他前天晚上是否在上班。廠方的回答是:印坤上的是機動班,就是說平時機器正常運轉的話,他是不必去廠裏的,一旦機器出了故障普通工匠沒法兒修複時,就請他這個高級技工出馬了。5月31日晚上,印坤沒上班,也沒跟廠裏說他是否外出,按照慣例,這就說明他在家。

三位刑警就去向印坤的鄰居調查,幾個鄰居說法不一,有說他那天晚上在家的,也有說不在家的。如此,就隻好找其本人詢問了。印坤說他前天晚上不在家,而在廠裏。原來,印坤是在跟幾個住在廠裏的車問工人賭博。刑警隨即又返回軋米廠找那幾個工人核實,無誤!

印坤沒有作案時間,這條原以為大有搞頭的線索,就這樣變成了一個肥皂泡。

 

三、“隱身大盜”

無毒巷盜案發生的第四天——6月3日,項一琰、諸誌仁又去了一趟現場,走訪了整整一天,想從巷內居民那裏查摸到些許蛛絲馬跡。可是,他們白辛苦了一場,什麽線索也沒摸著。

當天晚上,蘇州市北區齊門路發生了與5月31日晚上無毒巷如出一轍的奇怪盜竊案,也是三起,失主當晚也是開著窗戶休息的,並將項鏈放在了床頭櫃或者梳妝台上。

【信筆由墨】齊門路,南起“跨塘橋”,北至姑蘇八門之一的齊門,因以得名。據《吳門表隱》卷十一,齊門路故稱“古七井裏”,因路旁有古井七口而名。

6月4日上午,蘇州市公安局北區分局接到報案後,派出刑警許健南、耿淡前往現場勘查。這兩名刑警都是二十三歲的小夥子,山東人,原是“三野”軍人,許健南是偵察排長,耿淡是班長,隨著部隊渡江後一路東進,解放蘇州時負傷住院,傷好後正好地方上擴充公安隊伍,而他們原先所在的部隊這時已經開拔去了福建,於是就進了公安局,披分派往北區分局當了刑謦。分局刑警隊領導派他們出警時,先問二位是否看過6月2日市局發下來的《敵情通報》。見他們點頭,又問:“那天的《敵情通報》上刊登的南區無毒巷一晚上發生三起蹊蹺盜竊案的內容你們還記得吧?昨晚,本區齊門路也發生了類似的盜竊案,現派你們二位前往勘查,回來後馬上報告勘查情況。這個案件不管案值多少,都得迅速上報市局。”

許健南、耿淡勘查現場的結果,跟無毒巷現場情況如出一轍,隻有一點不同,這個不同點對於這起盜竊係列案的最後成功偵破具有重要意義:三戶居民中有兩戶沒有安裝門鎖,而是老式的木頭門閂,每天晚上臨睡前都是上閂的,而且門閂上都裝著插銷,上了閂就推上插銷,外麵的人根本沒法兒打開。另一戶是安裝了門鎖的,同時也有插銷,每天臨睡前必把鎖具的保險扣上,插銷推上。所以,竊賊也是沒法兒從門戶進入他家的。

許健南,耿淡回到分局時已是中午,把勘查現場的情況向刑警隊領導作了簡單匯報,領導通知他們:“這個案子已經報告市局,市局認為跟南區5月31日發生的那三起盜竊案是由一個或同一夥案犯所為,所以決定串案並偵,由兩個區的分局各指派兩名刑警組成一個聯合專案組。我區決定派你們兩個參加專案組。剛才報告市局了,市局決定由許健南同誌擔任專案組組長,專案組駐地設在南區分局,他們已經準備了一間辦公室,你們這就過去吧。”

許健南、耿淡隨即去南區分局跟項一琰、諸誌仁會合。四人見麵後立刻坐下來分析案情,鑒於北區發生的那三起案件的門鎖情況,一致認為可以排除案犯采用開鎖手段潛入現場的可能。這樣,大家就覺得難以推測了。案犯從門戶潛入現場的可能已經排除,那麽就是利用開啟著的窗戶進行作案的。從理論上來說,這種作案方式可以是案犯進入現場盜竊,也可以是不進入現場就在窗外進行作案。未進入現場作案的方式就是在窗外用前端係拴某種特製鉤子的竹竿伸入室內鉤竊贓物,這種作案手法在黑道上稱為“釣魚”。

刑警於是就從卷宗中拿出現場草圖,對案犯是否采用“釣魚”方式作案進行分析,發現這六起案件中有四起並不具備“釣魚”作案的條件——失主所放被竊項鏈的位置與窗口外麵可供案犯實施“釣照”的位置明顯不對稱,所以,“釣照”作案的可能性也被排除。

那麽,剩下的就是案犯入室作案了。可是,無毒巷36號失主臥室的窗子隻開了半尺多寬的一條縫,才這麽點兒距離,案犯是如何通過的呢?

刑警還注意到這六起案件現場的一個共同點:不管案犯是否進入現場作案,有一點是不可避免的,那就是案犯在窗戶外麵必有攀爬的痕跡。可是,這六起案件現場的窗戶外根本沒有攀爬過的痕跡。

專案組組長許健南說:“這個案子我怎麽越分析越覺得迷糊了,案犯不從門也不從窗進入臥室,那麽他是什麽人呢?難道是會隱身術的妖怪?或者是能以肉身穿過牆壁的茅山道士?我就不信邪,非得把這個案子破了,把案犯揪到光天化日之下讓大家看看是一個什麽貨色!”

四位刑警討論下來,決定前往南,北兩區的現場去走訪群眾,指望能夠獲得哪怕微乎其微的線索。

6月5日,前往北區現場走訪的許健南、耿淡獲得了兩個信息。

一個信息是與一戶失主相鄰的朱姓居民反映的。6月3日晚上,他在睡夢中似乎聽見自己臥房的隔壁傳出幾下輕微的異響,但他沒有在意,因為這兒天他為了給兒子準備婚房,正在重新粉刷隔壁房間,室內所有的東西部騰空了,所以他根本不必擔心有竊賊光顧,隻要不進入他睡覺的這個房問就是了。

另一個信息是,齊門路有個姓田的小夥子,在東吳大學燒鍋爐,三班倒。6月3日那天,小田輪到上下午三點到晚上十一點的中班。下班後他和工友在外麵大排檔喝酒,回家已是淩晨兩點左右。他在離失竊現場大約二三十米遠的空地上,看到一株大銀杏樹下停著一輛自行車,有個人正在整理什麽東西。當時,小田有些醉意,但神誌還算清醒,尋思深更半夜這主兒征鼓搗些啥,別是偷東西的。於是,就想走過去看看。他剛挪步,那人就騎上車離開了。借著路燈,他看見那輛自行車後麵的書包架上沒裝東西,車把上倒是桂著一個藍布包袱,看上去分量挺輕的,因為那個包袱隨著自行車行進而晃動。小田判斷肯定是不值錢的東西,所以他也就沒了查問的興趣。

刑警讓小田畫一畫那物件的形狀,小田不擅畫畫,劃拉了好幾張白紙才勉強畫成形。刑警對著草圖結合著詢問,弄清楚那是一個圓錐形的包袱,高約一尺二三,直徑也在尺餘,從底部往上尺餘處形成一個尖頂狀。

刑警又問小田:“那人是怎麽一副模樣?”小田說:“這我可說不上來,因為我看見他的時候,他在樹下,那裏沒有燈光,我看過去隻是一個人影。後來他騎車離開時,我又隻盯著那掛在車把上的物件看,根本沒注意看他人長什麽樣兒。反正就是一個中高個子的男子,穿著一件淺藍色的襯衣,褲於好像是黑色的。”

許健南、耿淡回到專案組駐地跟項一琰、諸誌仁一說,項一琰一拍大腿恍然大悟道:“明白啦,那是個鳥籠!看來,偷東西的是鳥,是一隻馴化過、會偷竊的鳥!”

項一琰這麽一說,其餘三人皆以為然。這情況跟居民老朱聽見的隔壁房間的異響也相吻合——那隻賊鳥曾飛進過那個空房間,結果無功而返。而案情分析時大家感到迷惑的情形也就可以有一個合理的解釋了。

這天晚上,南區棋盤街上一戶居民家出現的情況,對白天刑警的發現有了一個確鑿的印證。棋盤街91號戶主老張在區稅務局工作,這天淩晨兩時許,多年來一直進入不了深度睡眠狀態的老張在逃迷糊糊中聽見房間裏似有鳥兒撲崩翅膀的聲音,他以為乃是在做夢,沒有在意,稍後又聽見了一聲,於是就醒了。他一動,把妻子也驚醒了,問“什麽事”,老張二話不說伸手就扳下了床頭的電燈開關,燈亮的同時,他看見一隻鳥兒從敞開的窗口飛了出去。夫妻倆自是吃驚,起身走到窗口察看,可哪裏還看得見鳥兒的影子。老張家每年夏天都是開著窗戶睡覺的,從未有過鳥兒入室之事,所以就更加感到奇怪。夫妻倆正議論時,忽然聽見外麵傳來口哨聲,於是就懷疑這隻鳥兒並非無主野鳥,而是有主人的家鳥,那口哨聲就是主人召喚的信號。那麽,一隻家養的鳥兒,深更半夜被放飛到人家屋裏來,這是想幹什麽呢?老張聯想起附近無毒巷離奇的失竊案,心裏便有了幾分明白,尋思著估計就是這隻鳥兒所做的勾當了,好一隻賊鳥!

次日,老張照常去稅務局上班。待到中午休息時,他悄然去了趟棋盤街派出所報告了昨晚的見聞。5月31日發生盜竊案的無毒巷就在棋盤街派出所的管轄範圍,當下,派出所自是重視,隨即向分局打電話報告了此事。然後,這一消息就反饋到了專案組。

出於慎重,許健南立刻讓項一琰駕車前往派出所,把老張接到分局,當麵聽其陳述情況。聽完後,又跟老張去他家裏察看了內外現場。

許健南在老張家臥室裏待著,和主人一起聽耿淡、項一琰、諸誌仁三人征外麵移動著位置吹口哨,最後確定了昨晚那個疑似案犯所在的位置。隨後又對與該位置相鄰的兩戶居民進行了調查,其中一位六十多歲的王老頭兒說他昨晚聽到過屋前有人吹口哨,不過沒有在意,未爬起來察看。口哨響過後片刻,有金屬碰撞的聲響。王老頭兒是擺了二十年修車攤的修車工。一聽那聲音就知是自行車鏈條和鏈板相碰撞的聲響,於是斷定那個吹口哨的人是騎著自行車來的。

老張和王老頭兒所提供的情況跟前—天刑警了解到的信息顯然完全匹配。因此,專案組認定所謂的“隱身大盜”,就是那個指使一隻受過馴化的鳥兒作案的人。

分局領導聽專案組長許健南匯報了偵查工作進展情況後,自是高興,獎勵了他們兩條香煙。領導走後,專案組刑警抽著香煙,對接下來的偵查方向進行研究,認為那隻行竊的賊鳥肯定是那個吹口哨的家夥馴化出來的,所以,在查賊鳥還是查賊人這兩個選擇上,決定還是先從查賊人著手。

馴化野鳥不是件容易的事兒,說不定還有什麽“祖傳技藝”之說。馴化後的鳥兒,即使不唆使其行竊,也可以作為生財工具,不說如古代那樣進皇宮大內給皇親國戚搞匯報演出那樣大出風頭之舉,就是加入雜耍班子表演鳥技也可以混一口飯吃,或者單獨走江湖,在街頭叼叼撲克牌,算算命也會有進項。再不行,也可以帶著鳥兒去公園、城頭免費表演,然後辦班向養鳥人傳授馴鳥技術也可以混個肚兒圓。上述的幾條馴鳥人的生財之道,其實也是刑警查摸案犯的幾個口子。專案組決定分頭從這幾個方麵進行調查。

之後三天,四個刑警馬不停蹄從早到晚分頭走訪公園、城頭,茶館的養鳥人,以及在蘇州演出的雜耍班子、街頭藝人,不管人家是否有馴鳥節目,都去打聽,因為這些走江湖的藝人互相之間消息比較靈通,沒準兒熟識的人就是馴鳥高手呢!可是,三天跑下來,好運沒有撞上。

6月10日,無毒巷盜案發生的第十一天,是個下雨天,許健南說上午就不出去了,大家開個會,再聊聊案情。四人剛剛在辦公室坐下,就接到分局門衛室的電話,說有人求見負責無毒巷盜案的同誌。許健南於是就去門口,一看來人,不禁感到意外,吃驚地問:“你怎麽……回來啦?”

之所以要在“怎麽”後麵打個嗝頓,是有原因的:來人是個二十來歲的姑娘,這個姑娘的名字我們已經聽說過了——蔣美萍!

蔣美萍不是與其抓千男友管正衷一起被拿下了嗎?怎麽放出來了?又怎麽跑到分局來求見專案組長呢?這話得從蔣美萍的父母說起。蔣的父母都是知識分子,父親是教師,母親在銀行工作。蔣美萍被公安局拿下後,家裏接到通知讓給她送生活用品。其母當時就哭了,正哭著,老公下班回家,問是怎麽回事,蔣母隻知道女兒被抓了,但因那時抓人是不通知家屬的,公安局隻是讓家屬給蔣美萍送生活用品,所以蔣母也說不上來女兒為何披抓。於是,其父就去派出所問女兒被捕的原因。派出所也不清楚,往分局刑警隊打電話問了才知道。蔣父回去跟妻子一說,這位銀行職員腦子裏忽然靈光一閃,記起好像聽說過懷孕婦女是可以保釋的,就跟丈夫說她知道女兒已經跟人家好上了,可能還懷孕了。蔣父便動用他的學生關係,又是醫院又是公安好一番周旋。分局領導指派一名女警去看守所問了蔣美萍本人,得知其確實有懷孕跡象,又讓看守員押著蔣美萍去醫院作了檢查,果然已經懷孕。因此,分局就允許家屬把蔣美萍保釋回家了。

蔣美萍回家後,心裏覺得似乎有些冤,就去找律師谘詢。律師說按照法律規定,你也好,你那男友也好,都應該受到法律製裁,公安局並未錯抓你。蔣美萍又問那現在公安局把我放了,以後還會來抓我嗎?律師說你迭是保釋,案子還沒處理,到處理案子時如果認為你要承擔法律責任,還是要你承擔的,除非你有立功表現。

二十歲的蔣美萍閱世尚淺,就異想天開想把那天在“鬆鶴樓”遇到的食客找到,以求立功贖罪。這個念頭想想是可以的,真要實施的話其難度可能不比攀登喜馬拉雅山低。可是,蔣美萍卻要嚐試一下。於是,她就天天跑“鬆鶴樓”,午市夜市一趟不落下,去了就先樓上樓下轉一圈,然後守在門口,盯著每一個入內用餐的男子辨認。前麵說過,蔣美萍和其男友當時並未留意到那人的麵容,蔣隻記得那人眉上有一顆紅痣。可是,她堅信隻要那人出現,她就可以認出來。

就在昨天傍晚,她發現了那個男子,這回她看清了其麵容。那是個三十多歲的白淨臉,很好認,右眉上方有一顆綠豆大的紅痣。他進了鬆鶴樓,就在底樓店堂坐下要了一碗麵,吃完後起身離開了。蔣美萍抑製住內心的激動,悄然尾隨,一直跟到三條橫街外的臥仙巷,看他悠悠走入巷予,在巷口還跟人點頭打招呼,駐步說了兩句話。於是斷定這人是住在這條巷子裏的居民。回家後,蔣美萍跟父母說了這事,父母讓她今天上午來分局報告。

四位刑警聞報皆大喜,決定立刻去臥仙巷查訪此人。臥仙巷屬於蘇州市公安局中區分局觀前街派出所管轄,刑警便先去派出所。戶籍警李振剛聽刑警一說臥仙巷的紅痣男子,馬上說這個人我知道,叫柳國華,是個單身漢,做木材生意,跟幾個朋友開了家木材行,聽說經營得還不錯。刑警問這個柳國華養不養鳥,李振剛說好像養吧。刑警說“好像”不算數,我們要的是”肯定”,於是讓小李去叫來兩個居委會幹部,他們應該知道。

居委會主任、治保委員雙雙來到派出所。麵對著刑警的詢問,那個姓丁的主任最有發言權,因為他跟柳國華是鄰居。丁主任說柳國華喜歡養鳥,也養了幾籠鳥,每天早上都用自行車帶著烏籠去公園遛鳥。

刑警接著詢問:“5月31日、6月3日兩個晚上,柳國華是否在家?”

丁主任說:“這個倒不清楚,因為柳國華做生意,晚上有時回來得比較晚,甚至通宵不歸。”

刑警決定傳訊柳國華。丁主任說他上午遛過鳥後出去了,去了哪裏不知道。刑警隻好去丁主任家裏喝茶等候,一直等到下午四點多方才見他回家,就將其帶到派出所。

許健南出麵跟柳國華聊下來,得知對方已經有二十年養鳥曆史,在這一帶養鳥愛好者裏頗有點兒名氣,目前飼養的四籠鳥有兩種:太陽鳥和相思鳥。此時,專案組刑警根本還弄不清楚什麽鳥最適合馴化成夜間行竊的賊鳥,隻以為所有鳥都能馴化,就想當然地認為這人身上有疑點。刑警問他5月31日。6月3日晚上他在幹什麽,還有,6月1日的午飯他是在哪裏吃的?上述情況,是否有人證明?

柳國華扳著手指頭回憶下來,說5月31日、6月3日晚上他都在自己家裏睡覺,他是單身漢,也沒有相好,所以沒有人可以為其作證!至於6月1日午飯,那倒是有人作證的,是他的幾個生意上的朋友,那天他們在相門新開的“榮昌酒館”吃的午飯。“榮昌酒館”是他朋友萬金連的連襟開的,按照規矩,萬金連要去吃頓飯捧捧場,於是就叫上了包括柳國華在內的七八個朋友。

刑警先把柳國華留在觀前衡派出所,然後按照柳提供的萬金連等一起吃飯的人的姓名地址,分頭前往調查,還順帶要去一趟“榮昌酒館”問一下老板。

調查進行到傍晚,各方情況了解下來,表明柳國華所言不虛,於是認定那個蔣美萍是認錯了對象。

專案組研究下來,認為基本可以排除柳國華的作案疑點,決定放其回去,但是,關照他如若要離開蘇州去外地的話,必須向派出所報告並獲準。

 

四、兩條線索

這天晚上,蘇州市內又發生了四起明顯是“隱身大盜”所為的盜竊案,兩起發生在中區,兩起發生在東區。這樣,專案組就擴大到了八名刑警,組長仍由許健南擔任。

次日,專案組聞知蘇州全市各區都有群眾在議論。“隱身大盜”,一時搞得人心惶惶,都說晚上睡覺不敢開窗了。這時,已經進入6月中旬,江南6月的晚上緊閉窗戶睡覺,這會是什麽滋味?這下,盡管領導沒有說什麽,專案組各位警官的心理壓力還是成倍地加大了。

專案組開了一天會,對案情重新進行了分析,認為在目前沒有其他線索的情況下,還是以查馴化賊鳥的人作為本係列案件的偵查突破口為宜。大家把偵查工作細化,認為有必要弄清楚那隻被案犯用來盜竊的賊鳥是哪一類鳥。向蘇南行署一打聽,得知正好有來自北京的幾位動物學家在蘇州考察太湖鳥類生存狀態,目前在東山。於是,許健南、項一琰兩人便前往拜訪。

動物學家林教授聽他們介紹了情況後,說這很容易作出梳理,因為你們所說的那些盜竊案都是在夜間發生的,所以隻有鳥類中具有夜視能力並擅長進行夜間活動的鳥類適合被馴化成作案的賊鳥。另外,賊鳥是通過飛行潛入有人睡覺的臥室進行作案的,所以,這就不是尋常的具有夜視能力的鳥類,隻有一種鳥符合被馴化成賊鳥的條件,那就是——貓頭鷹。

許健南,項一琰一聽,瞠目結舌,稍停,許健南倒抽一口冷氣,吐出三個字來:“夜貓子!”

林教授聽許健南說話是北方口音,點頭道:“對!就是北方通常稱為‘夜貓子’的那種鳥類。”

項一琰提出了質疑:“貓頭鷹那麽大,可是據我們調查時獲得的線索,有人目睹案犯帶到現場的那個鳥籠也就不過尺餘高,那裝得下一隻貓頭鷹嗎?”

林教授就給二人進行了這方麵的科學普及。貓頭鷹是對所有鴞形目鳥類的一種俗稱,屬於鴞形目的鳥全世界一其有一百三十餘種,體形大小不一,大者如雕鴞的體長可達九十厘米,小者如東方角鴞的體長不過二十厘米,也就鴿子那麽大。鴞形目鳥類特別適合夜間活動,—是因為它們的瞳孔很大,從而使光線易於入眼,視網膜中的視杆細胞非常豐富,卻不含視錐細胞,以至眼內不像一般鳥類那樣呈圓球狀,而是呈圓柱狀,這種特殊結構使它們對弱光具有良好的敏感性,在漆黑的夜晚能見度要比人高出一百倍以上;二是貓頭鷹的暗色羽毛非常柔軟,翅膀羽毛上有天鵝絨般密生的羽絨,因而飛行時所產生的聲波頻率小於一千赫,對於包括人類在內的一般哺乳動物來說,耳朵的聽覺是無法感覺到那麽低的頻率的。三是貓頭鷹的聽覺神經出奇地發達,比如體重隻有三百克的倉鴞就有九萬五千個聽覺神經細胞,而尋常鳥類比如烏鴉,體重超過倉鴞一倍以上的也不過兩萬七千個聽覺神經細胞。因此,貓頭鷹是所有鳥類中最適合夜間活動的一種,而且,貓頭鷹聰明,易於馴化,完全可以被身懷馴鳥技藝,而心懷邪念之徒馴化成賊鳥。

林教授的這番科普,使許健南,項一琰兩人大開眼界。巧的是,當天午夜,北區寺塔街又發生了一起賊鳥入室行竊案件,不過未遂,而且,那隻賊鳥肯定被嚇了一跳,因為它在企圖飛進二樓一戶居民的窗子時,翅膀無意間觸動了窗台上的捕鼠夾,雖然它閃避得快,還是被夾下了一片羽毛。

次日,專案組刑警再次趕到東山,拿著這片羽毛請林教授鑒定。林教授一眼就認出就是他所說的體長不過二十厘米的東方角鴞身上的羽毛。

至此,專案組終於確定了賊鳥的種類。林教授主動提出隨刑警一起去蘇州市圖書館找出東方角鴞的圖片,刑警翻拍下來後,衝印了二十張,專案組刑警每人都放了一張在身上,以便隨時查訪。

接下來,就是查摸身懷馴鳥技藝的對象了。刑謦打聽下來,得知這類人屬於“稀有品種”,存在於雜技班子或者走江湖的街頭藝人中。蘇州當地沒有雜技班,都是外地江湖班子偶爾來演出一段時間,今年上半年還沒來過。街頭江湖藝人倒是時不時有人跑碼頭抵達,全市各區隨處遊走演出,那時沒有城管幹涉,國家對此也沒有“演出證”一說,所以是不管的。具有馴鳥技藝的人應該來自於這兩個方麵,也就是說應該是外來案犯。當然,也不能完全排除蘇州本地人作案的可能性,因為作案者有可能以前曾在雜技班子待過或者跟江湖藝人混過,學會了馴鳥技藝,返回蘇州後馴出賊鳥作案。

此時,項一琰提出了一個調查建議:根據專家的鑒定結論,行竊的賊鳥應是貓頭鷹中體型最小的東方角鸚,從圖片看來,其形狀跟尋常老百姓見到的貓頭鷹是一樣的,這是一個非常容易識別的特征。那麽,馴化這種東方角鸚的家夥,在其馴化過程中肯定會被其他馴鳥愛好者看見過或者聽說過,盯著這個方向去調查,可以將調查範圍大大縮小,隻要能打聽到有誰馴過貓頭鷹就行了。大家認為項一琰的這個建議靠譜,於是決定次日一早就分頭去各公園,寺廟和街心綠化地查訪。

6月12日,大家分頭行動,刑警小盛征拙政園向一位遛鳥的中年男子打聽到一個相關信息:蘇州以前曾有人馴過貓頭鷹,是應與其熟識的雜耍班子的班主朋友之求馴的,那隻貓頭鷹就被馴得能夠飛到觀眾席中叼取放在帽子頂上的指定物品,還能把表演者給它的文字道具粘貼到牆壁上,形成一幅替人祝壽的文字,令人噴噴稱奇。那個能馴化貓頭鷹的人,聽說是住在木瀆鎮上的,姓丁,如果現在還活著的話,應該將近八十高齡了。

當天下午,小盛,老章受派前徒蘇州西郊二十餘喂太湖之濱的木瀆古鎮訪查丁老頭兒。兩人去鎮派出所一打聽,得知鎮上確實有一丁姓老頭兒,今年虛歲八十掛零,身體狀況還行,至於他是否會馴鳥,那就不清楚了。刑警在派出所民警小張的陪同下前往丁宅拜訪老爺子。問起東方角鴞,他搖頭說沒聽說過,又說貓頭鷹——最小的那種,隻有半尺多長的,他馬上說知道,然後就說起他的馴鳥經曆。原來,丁老頭兒是北方人,老家直隸保定府,祖上三代都是清宮特定的馴鳥專業戶,由內務府指定馴什麽鳥並按月發給薪餉。到了他父親那裏,馴的一隻鳥在給大內表演時誤啄了一位格格。在宮裏當太監的同鄉當即捎出話來報信兒。丁老頭兒的父親知道那是要掉腦袋的事兒,立馬收拾東西帶著全家往江南逃,逃到蘇州落下腳,靠馴鳥賣藝為生。到了丁老頭兒這裏,他學了木匠,開了家家具鋪子。當然,祖傳的馴鳥技藝並沒有丟,隻不過肯定不如父親。而他有三個女兒,沒有兒子,所以根據祖宗的規矩,這門技藝到他手裏就該結束了,這是天意。丁老頭兒說他能馴幾十種鳥,大到金雕,小至麻雀,至於貓頭鷹他隻馴過一隻。父親沒有傳下過馴貓頭鷹的技藝,估計祖上也沒人馴過,因為他家這門技藝是為皇家服務的,貓頭鷹屬於不吉利的鳥類,肯定是會受到排斥的。不過,他曾應一位經營雜耍班子的好友要求,馴過一隻最小號的貓頭鷹,那都是二十年前的事了。

刑警問丁老頭兒他那個朋友叫什麽名字,住在哪裏?丁老頭兒說此人名叫粟振峰,原先是住在上海虹口密勒路培德裏的,已經多年沒來往了,那人比他小十來歲,現在還在不在世就不清楚了。

刑警又向老爺予請教:“貓頭鷹的壽命通常是多少年?”

老爺子說:“這個我可不清楚,因為祖上沒有馴過貓頭鷹,也就沒傳下來關於貓頭鷹壽限的說法。”

不過,這個問題專案組可以向林教授請教。林教授說根據書本上的說法,貓頭鷹的壽命是在二十年至七十年之間,但也曾聽說過有活到八十年以上的。這就是說,不能排除丁老頭兒替粟振峰馴的那隻東方角鸚還活得好好的而且能夠入室行竊的可能。

專案組於是決定派員去上海調粟振峰馴和那隻會表演的貓頭鷹的下落。

刑警項一琰、老袁、小韓三人奉命赴滬調查。密勒路原屬公共租界,後來收回租界後改為峨眉路。刑警到培德裏一打聽,確有粟振峰其人,不過已經中風臥床六七個年頭了。刑警登門一看,老人雖然臥床,不過思維還算可以,也能正常說話,就是聽力有些問題,不過把說話音量加大些也就能對付下來了。

據粟振峰說,他確實請蘇州木瀆鎮上的丁老爺子幫忙馴過一隻貓頭鷹。當時他帶著一個二十多人的雜耍班子,在江南地區跑碼頭演出。那隻貓頭鷹為這個草台班子增色不少,可惜後來在浙江嘉興演出時,有天晚上那隻貓頭鷹給野貓吃了。本來,他還想去蘇州請丁老爺子再給他馴一隻的,可是這當兒抗戰勝利了,班子裏的藝人都要返回家鄉另謀出路了,也就作罷。

粟振峰的這條線索就這樣斷了。

專案組隻好另覓偵查方向,大家議來議去,認為還是得把尋找那隻賊鳥作為偵破係列盜案的突破口。組長許健南下令,從明天開始,大家分頭跑派出所,收集所有跟鳥兒有關的線索。

這樣,從6月15日殲始,全組刑警馬不停蹄分頭跑了三天,下到派出所甚至居委會了解跟鳥兒相關的線索。到了第三天下午,刑警諸誌仁獲得的一條線索引起了大家的重視一一

據西區金閶派出所戶籍警小鄭說,其管轄區內的珍珠坊最近發生了一樁挺有趣的事兒。珍珠坊是一條狹長的弄堂,住著百十戶居民,其中一家是軍人。這家的男主人老楊是解放軍營長,山東人。老楊是1940年在山東老家參加八路軍的,當時他已經娶妻成家,有一個兩歲的兒子。他在槍林彈雨中摸爬滾打了十餘年,奇跡般地沒死也沒負過什麽大傷,戰功倒是立了幾次,堪稱“福將”。蘇州解放後,他所在的部隊駐留蘇州,他的妻子馬翠娟接到丈夫的信後,帶著兒子來了蘇州。按照當時的規定,老楊及其家屬可以享受供給製,部隊就出麵給他在駐地附近的珍珠坊租了房子,一家人在分離十年多後,終於團聚了。

老楊的兒子楊小山虛歲十二,在讀小學三年級。這個年齡段正是男孩兒最調皮的時候,他喜歡玩彈弓,一天到晚從不離身,上學下學路上拎在手裏,吃飯睡覺放在碗旁枕邊,隻有上課時不敢拿出來,藏在書包裏。可想而知,這種年齡段的彈弓愛好者肯定闖了不少禍,他家有一個月光賠償人家的玻璃就有二十多塊。楊小山擊碎的玻璃當然以誤射居多,他更多的是打鳥,由於人小勁兒還不大,所以也就隻能打打麻雀之類的小鳥兒。五天前,楊小山有了進步,他用彈弓打中了一隻大鳥,用的是尖角石塊,所以有點兒殺傷力,擊中了目標的翅膀

根。遺憾的是,那隻大鳥並未掉落下來,隻是在空中斜斜地掙紮了幾下,就奮力撲扇著翅膀飛走了。楊小山帶著遺憾回家後,鋪開作業本子一邊做一邊還在總結經驗,尋思當時如果馬上再補射一顆“子彈”,興許就能把那隻大鳥打下來了。

楊小山正這麽想著的時候,門外就像驟然開啟了一隻高音喇叭一樣地響起了一個尖銳的女人嗓音,吼叫般地喊著小山母親的名字問:“你家兒子在家嗎?”

楊小山在母親作出反應之前已經躥出門口:“找我有什麽事?”

站在楊小山麵前的是一個三十歲出頭的肥胖女子,個頭足有一米六八,堪稱人高馬大。楊小山覺得這女人有點兒麵熟,轉念一想,有時上學下學路上經常看見她在馬路上轉來轉去,要麽跟人高嗓大調拉家常,要麽和攤販拉拉扯扯吵架。那麽,她現在來找楊小山幹嗎呢?楊小山等著她開口,哪知胖女人抬手就朝他臉上橫掃過來!幸虧楊小山天生機靈,來蘇州後又跟著偵察兵出身的老爸練武,身子一閃就避讓過了。這時,小山的媽媽馬翠娟擋住了還想動手的胖女人,問她:“你有什麽事,怎麽二話不說動手就打孩子?”

對方這才氣勢洶洶說明原委。原來楊小山剛才放學路上用彈弓打傷的那隻大鳥是她養的家鳥,現在她是來興師問罪的。馬翠娟便問兒子是否有此事,楊小山承認他用彈弓射了一隻大鳥,可是那隻大鳥是在空中飛的,又不是待在人家窗口門前的,他根本不知道那是家鳥。馬翠娟說:“不管怎麽說是你打傷了人家養的鳥兒,你得認錯。”楊小山無奈,向胖女人道了歉。然後,馬翠娟對胖女人說:“我家孩子調皮,打傷了你家的鳥兒,是我們家長教育得不夠,我們願意賠償。”說著,掏出一張一萬元的紙幣(舊版人民幣,折合新版人民幣一元)遞給胖女人。對方收下了,卻不依不饒地讓楊小山把彈弓交出來,免得以後再闖禍。彈弓對於楊小山來說,相當於戰士的槍,他寧願交出書包也不願意交出彈弓。可是,馬翠娟也逼著他交出來。楊小山隻好交出彈弓,胖女人剛離開,他就心痛得哇哇大哭起來。

一會兒,楊營長下班回家,見兒子沒像平時那祥迎上來跟他親熱,便知道必有情由,問下來是這麽一回事,不禁笑了,說沒關係,明天我讓炊事班小王叔叔再給你做一個就是了,不過,以後你不能再魯莽,別動不動就亂打了。你喜歡打野鳥,以後我帶你上太湖邊上打個夠。

這件事如果就這樣過去了,可能還不一定會給戶籍警小鄭知道。

問題在於第二天此事又上演了續集。次日,楊小山放學回家,一路上還在想著他昨天那把被胖阿姨沒收去的彈弓。他走到珍珠坊口時,卻見那胖阿姨竟站在那裏等他!楊小山嚇了一跳,那胖女人看見楊小山。卻露出一臉的笑容,滿臉的肥肉都笑得打了摺兒,聲音也像浸過蜜似的,她說:“小朋友啊,昨天阿姨不該發那麽大的火,阿姨不知道你家是軍屬,你爸爸是光榮的中國人民解放軍軍官,是為老百姓出生入死淌汗流血的英雄啊!這種英雄,阿姨敬佩都來不及,怎麽可能計較你那點兒小事呢?”

胖女人一邊說著,一邊把彈弓拿出來還給楊小山,另外還給了他兩本全新的連環畫和一把糖果。楊小山把東西拿回家去,交給母親。馬翠娟一看,連環畫裏夾著昨天她給胖女人的那張一萬元紙幣。

楊營長回家聽妻子說了此事,馬上說:“東西不能收,賠償是應該的,你去把連環畫,糖果和鈔票都還給人家。跟對方說明,‘損壞東西要賠’、‘不拿群眾一針一線’是解放軍的紀律,我不能違反紀律。”

馬翠娟不知道那胖女人住在哪裏,更不清楚她姓什麽叫什麽,說要麽明天我去巷子口轉悠轉悠,如果撞到她上街買菜什麽的就還給她。楊營長說:“不行,這種事兒必須立刻去辦!要不,你去找居委會幹部代為辦理也可以。”

馬翠娟就去找居委會主任,把前後情況說了說,留下了東西和鈔票。居委會主任立刻去了胖女人家,交還了東西和錢。第二天,正好小鄭下去撿查“三防”(當時大力提倡的“防火防盜防特”的簡稱)。閑聊時聽說了此事,覺得這件事似乎有點兒異樣,不過具體又說不出異樣征哪裏。因為派出所還不清楚是賊鳥作案,所以跟鳥兒也聯係不起來。直到今天專案組專門來了解跟鳥兒相關的線索,小鄭就說了這件事。

諸誌仁當時聽了沒有說什麽,但他心裏對此是有警覺的,於是就在當晚的專案組碰頭會上把這件事說了,這使專案組全體成員都眼前一亮。

片刻,專案組長許縫南問:“你說那小孩兒用彈弓打傷了秋伯瑛(那個胖女人的名字)的一隻什麽大鳥?”

諸誌仁說:“什麽鳥沒有說,當事人楊小山和他媽媽,還有戶籍警小鄭都不清楚。我估計可能是因為楊小山之前打的鳥兒都是麻雀,這次打的鳥兒比麻雀大了許多,所以他就有了‘大鳥’的說法。”

許健南說:“楊小山是一個十二歲的小孩兒,他的彈弓也好,力量也好,肯定都是微不足道的,不足以對老鷹之類的真正的大鳥構成威脅,所以,估計被他打傷的那隻鳥兒不會很大,這似乎跟林教授所說的東方角鴞的大小相符。加上第二天秋伯瑛對楊小山的反常之舉,我們一定得好好查一查。明天上班後,諸誌仁、老章和我一起去珍珠坊跑一趟,把情況查查清楚。”

 

五、灰斑鳩之疑

6月18曰,“隱身大盜”係列案首起盜竊案發生的第十九天,許健南,諸誌仁,老章三刑警前往珍珠坊居委會調查胖女人秋伯瑛的情況。

秋伯瑛,三十一歲,昆山人氏,據說娘家是在昆山縣城玉山鎮開箍桶店的,十七歲時從昆山嫁至蘇州珍珠坊關家。其丈夫關滿堂是家中獨子,比秋伯瑛大七歲,初中畢業後在太湖水關工作。關滿堂是個比較有心計的人,1937年11月蘇州披日軍占領後,經甄別,他被準予留在水關為日偽政權效力,於是他懷著對侵略者的一份感激之情,開始刻苦學習日語。兩年多學下來,關滿堂已經可以比較熟練地運用日語對話和書寫材料了。然後,他就在1940年元旦用日文給日軍駐蘇州部隊的最高長官熊本少將寫了一封信,講述自己是如何對皇軍懷著一腔感激之情刻苦學習日語的。熊本少將很欣賞關滿堂的這種態度,不但親自接見了他,而且下令將其從太湖水關調至“清鄉指揮部”擔任翻譯官,授予“皇協軍”上尉軍銜。

當時的日偽媒體對關滿堂進行了宣傳。日本國內還準備在赴華拍攝反映“中日親善”內容的紀錄片時特地為其拍攝一部專題片。這個消息在日偽報紙上公布後,國民黨方麵意識到不能讓日本利用關滿堂這個典型進行宣傳。於是,關滿堂的厄運就來了。1940年9月16日中秋節。關滿堂攜父母和幼子前往太湖遊覽時,遭到“軍統”鋤奸行動員的狙殺,一家四口全部喪生,秋伯瑛那天因患病未去,僥幸逃得一劫。男方一家悉數去西天後,蘇州這邊隻留下秋伯瑛一人了。秋的娘家人聞訊趕來,協助其辦理了喪事,還對秋伯瑛日後的生活提出了建議——把蘇州的房子賣掉後攜款回昆山娘家過日子,回頭另覓一門親事再嫁就是。秋伯瑛正要采納這個建議時,男方家人登門了。說房子可以住,不可以賣,如果一定要賣,把命留下,魂歸娘家!那幾個大伯小叔不是幫會中人就是“皇協軍”,秋伯瑛不敢得罪,自知拗不過他們,就不敢賣了。然後,換上幾個妯娌上場了,說住房於是有條件的,隻能守孝,不能再嫁。秋伯瑛已經有了前麵的妥協,後麵的放棄抵抗也是必然的了。

這樣,秋伯瑛就未回娘家,也未再婚。不過,抗戰勝利後,她那當偽軍中隊長的大伯被國民政府判刑十年,兩個小叔也不像以往那樣囂張了,她也就開始放縱,暗暗結交異性,引至家中留宿,就這樣一直混到解放。

新中國成立後,秋伯瑛開了一個隻有半間門麵的鞋店,專售男式布鞋,一麵賺錢,一麵軋姘頭。那時,社會風氣雖然已經好轉,政府已經對生活作風有問題的男女采取告誠加製裁的措施,但對像秋伯瑛這樣的單身女人跟異性的交往還是網開一麵的,所以派出所也好,居委會也好,也就對她的這種行為睜隻眼閉隻眼,不去幹涉。

關於秋伯瑛這次跟楊家的糾紛,據居委會主任說,那天她受托前往秋伯瑛家還其連環畫,糖果和那一萬元鈔票時,秋曾對她解釋說她之前並不知楊家是軍屬,後來聽說楊小山的父親是解放軍營長,就覺得自己做得過分了,所以決定還小孩兒的彈弓和那一萬元鈔票,還自己掏錢買了。兩本連環畫和一些糖果作為補償,也是向人家道歉的意思。

不過,據另一位居委會幹部反映,有群眾曾親耳聽見秋伯瑛頭天罵罵咧咧去楊家興師問罪時曾叫囂過“軍官有什麽了不起的”。這說明,秋伯瑛次日對居委會主任的說法是有問題的。

刑警對於這個問題並不打算深究,他們最想知曉的是,楊小山所說的被他用彈弓打傷的那隻大鳥是一隻什麽鳥。

這個問題,居委會這邊是說不上來的,楊小山也說不上來,隻有靠刑警自己登門去查看了。可是,又怕打草驚蛇,不便貿然登門。許健南想了想,問居委會主任:“秋伯瑛養鳥是怎麽回事?”對方告訴他,秋伯瑛那漢奸丈夫關滿堂家是滿族旗人,有養鳥傳統,她記得自己小時候就看見關滿堂的爺爺大清早肩上架著鷹,手裏提著鳥籠子,嘴裏吹著口哨去公園遛鳥,有時後麵還跟著關滿堂他爸。那時,每到傍晚,關家人站在家門口吹著口哨或者發出奇怪的嘯聲呼喚島兒歸巢乃是一道獨特的風景線。這當然也影響到關滿堂,他也喜歡養鳥。

秋伯瑛嫁來後,跟著公公、婆婆、丈夫養鳥,後來丈夫被殺,她一個人可能覺得閑得慌,也可能是作為對亡夫的一種思念,就把丈夫留下的那幾隻鳥養在家裏,至今已有十來年了。

許健南聽著,腦子裏就有了一個主意:何不請秋伯瑛的某個小叔子出麵去她家看看她養的那隻“大鳥”是啥鳥?他跟諸誌仁、老章一說,二位都說這豐意不錯。

於是,就打聽秋伯瑛小叔子的情況。居委會主任說關滿堂有一個堂哥兩個堂弟,堂哥在抗戰勝利後因為是偽軍中隊長而被國民黨政府逮捕判了十年徒刑,新中國成立後人民政府認定其確為漢奸且有餘罪,裁定繼續服刑。兩個堂弟倒不是漢奸,不過都是幫會人士,一個是青幫弟子,一個是“一貫道”道徒,因都是一般成員,所以人民政府隻是把他們叫去予以訓誡教育後了事。這二位,一個叫關滿福,是內河航運公司的機匠,聽說車鉗刨焊電樣樣精通,是公司的技術骨幹,因此公司領導也不計較他的曆史汙點,對他還不錯;另一個叫關滿廷,是獸醫,新中國成立後在政府辦的獸醫站工作。至於他們家住何處,就不清楚了。

許健南尋思有工作單位就行,就去了內河航運公司,通過組織把關滿福叫來,先問了問他是否繼承了關家的傳統養過鳥,他點頭稱是,又問他跟嫂子秋伯瑛的關係是否好轉了。關滿福吃不準刑警找他是什麽路數,不過有一點他能判斷清楚,事情跟自己沒什麽關係,因為他的青幫曆史問題已經審查清楚也有結論了,其他方麵他清楚自己沒問題,因此回答得很坦然,說我那嫂子的事我們弟兄倆現在都不過問了,而那房子是老人留下的,她想賣得經過我們同意,否則,買方要去繳印花稅就得讓稅務局卡住。許健南問他關於此事是否跟秋伯瑛通過氣,關滿福說還沒有,正準備幾時抽空去說一下,免得她以為婦女翻身了她就可以想怎麽著就怎麽著了。許健南說:“這正好,我們已經跟你們單位領導說好了,給你半天假,你去珍珠坊走一趟,除了把你那話跟你嫂子說一下外,還幫我們辦一樁事兒——看看她都養了些什麽鳥兒。”

關滿福說:“就這事兒?那還不是小菜一碟?”許健南說:“你得裝作不在意的樣子順便看看鳥兒,千萬不能驚動她。”

關滿福去一趟珍珠坊,了解到秋伯瑛目前養了四隻鴿子、一隻灰斑鳩,用他那內行眼光看來,“都不是什麽好鳥”。

刑警又去問了楊小山,得知他用彈弓打傷的那隻鳥不是鴿子,而是另一種鳥,褐色的,體型比鴿子稍大一點兒——那就是灰斑鳩了。

秋伯瑛養的鳥不是東方角鴞,那她的疑點應該排除了。可是,許健南和諸誌仁、老章商量下來,總覺得這事兒還沒完,那就是跟這個胖女人有來往的姘頭中,是否有養島愛好者呢?如果有,會不會是那個姘頭養的賊鳥?

打聽下來,秋伯瑛有一個交往多年且情同姐妹的女友叫金豔豔,是醫院的護士。據居委會幹部介紹,金豔豔每星期都要到秋伯瑛這邊來的,有時一待就是半天一天,兩人時不時還一起外出購物、吃飯什麽的。因此,刑警認為金豔豔應該是知曉秋伯瑛姘頭的情況的。

次日,刑警去向金豔豔了解秋伯瑛跟男子交往的情況。金豔豔果然對此了如指掌,扳著手指頭一一說來,十個指頭部扳完了還隻說到1947年。許健南說:“金女士,你的記憶力超人,不過我們想了解的是秋伯瑛最近兩個月交往的異性朋友,你就跳幾個檔吧。”

金豔豔點點頭,說:“最近兩個月啊,秋伯瑛她就跟一個男人有來往,他叫施靜真,是蘇州火車站的檢票員。”

當天下午,許健南派刑警小盛、小韓前往蘇州火車站對施靜真悄然進行了外圍調查。查下來的結果是:施靜真從來沒有養過鳥。

這樣,秋伯瑛方麵的嫌疑就給排除了。

偵查工作走到這一步,專案組眾刑警有一種山窮水盡疑無路的感覺,連專案組長許睫南都在會上問大家:“這事往下咋整?”

不過有一點大家還是覺得似乎總算可以略鬆一口氣的,那就是接連多日沒聽說那“隱身大盜”作案的消息了。有幾個刑警正在嘀咕,會不會是那操縱賊鳥的案犯在蘇州作下多起案件之後,轉移去其他城市再動腦筋了?

這天,大家正在議論這件事的時候,門口警衛打進電話來說有個姓林的人來找許健南同誌。許健南一聽馬上就說:“那是林教授來了,我們正好請他進來聊聊。”

來者果然是林教授,他從東山到市區來查閱資料,順便來專案組駐地看看許健南。刑警就向林教授請教關於賊鳥停止作案的原因,他說估計就是上次你們說的那樁被老鼠夾子夾落羽毛的原因,那隻東方角鴞顯然嚇了一大跳,因而不敢再入室作案了。

破獲本案後。刑警就此事特地訊問了案犯,證實林教授的判斷是準確的。

刑警又向林教授請教:“您看我們往下應該怎麽調查才能獲得線索?”

林教授搖頭,他對刑事偵查一竅不通,所以無法為專案組支招。不過,他讚同許健南考慮的方案:在盯案犯和盯賊鳥這兩種選擇中,後者可能容易獲得線索,因為這些係列案件的“亮點”是在賊鳥身上,而不是在那個騎自行車的案犯身上。

許健南雖然也是布置一幹組員這樣去做的,可是他心裏總覺得沒有底,他知道這不過是一種宏觀上的認識,而刑事偵查不但需要宏觀認識,更需要微觀認識,可是,眼下明顯缺乏微觀認識的依據。

6月21日,許健南雖然一晚上沒有睡好,卻比平日醒得還早,他照例走出宿舍,前往附近的公園去晨練。這時,江南地區已經進入了黃梅天,大清早天空就飄灑著霧般的微雨,他沒有打傘,沿著街道旁邊的屋搪快步走到公園。許健南打了一套拳,又活動了一會兒筋骨後,由於這些日子的天氣,練拳的人明顯減少,便按照養成的習慣信步前往公園另一側的遊廊,那裏是每天早晨遛鳥者的集中點。到了那裏,隻見廓下一排溜地掛著上百個島籠,籠裏的各種鳥兒發出清脆的叫聲,爭相啁啾,不絕於耳。許健南背著手,慢慢地在遊廊裏踱步,一雙眼睛盯著每個籠子掃溜,都是平時看熟的鳥兒,並無林教授所說的灰褐色的東方角鸚。

許健南並未失望,這也是意料中的,林教授說過,他從事鳥類研究二十多年來,除了在古藉中閱讀到外,這回還是第一次聽說有人馴化貓頭鷹。許健南在遊廓裏來回踱步,眼睛還是看著一隻隻鳥籠。他注意列兩隻並排掛在一起的鳥籠,各裝著一隻斑鳩,兩隻鳥兒正在鳥籠中跳躍,發出好聽的“唧唧”聲,估計是一對異性鳥兒。

這兩隻斑鳩和秋伯瑛所養的那隻灰斑鳩同屬鴿形目鳩鴿科的不同品種,是中型偏小的鳥類。眼前的兩隻斑鳩,上體羽毛褐色,頭頸是灰褐色襯底呈葡萄酒色,額部和頭頂是藍灰色,後頸兩側各有一塊具藍灰色羽緣的黑羽,肩部長著紅褐色羽緣,下巴和喉部則是粉紅顏色,下體是紅褐色。許健南看著看著,覺得斑鳩一眼看去雖然不是那麽鮮豔漂亮,可是卻很耐看,尋思著以後他有閑空了也要養一隻斑鳩玩玩。想到這裏,他忽然對秋伯瑛養了一隻灰斑鳩感到不可思議。那天,關滿福從秋伯瑛處回來向許健南匯報時,就嘟噥了一句:“什麽鳥不好養,去養一隻灰斑鳩!”當時,許健南對斑鳩和灰斑鳩並無概念,昨天向林教授請教後才知道它們是兩個品種的斑鳩。現在,許健南仔細看了斑鳩,想象著通體灰褐色的灰斑鳩,就開始尋恩秋伯瑛為什麽不養斑鳩而養灰斑鳩呢?

許健南一直到踏進辦公室時還在想著這個問題,想來想去總覺得似乎哪裏有些反常。待到其他組員都到齊後,他說出了達個疑問,眾刑警皆有同感。耿淡想到了一種可能:秋伯瑛的那隻灰斑鳩會不會是臨時買來應付專案組調查用的,而被楊小山用彈弓打傷的是另一隻跟灰斑鳩差不多的“大鳥”。這麽一說,老章、小盛都表示不能排除這種可能。

許健南聽大家這麽一說,便有些後悔,那天應該讓關滿福把灰斑鴆從鳥籠裏拿出來察看一下翅膀是否受過傷。轉念一想,覺得還可以補救,再麻煩一趟關滿福就是了。

於是許健南立刻派一名刑警駕著摩托車去把關滿福接到珍珠坊附近,讓他拎了兩條專案組準備好的活鯽魚,佯稱正好路過給嫂子捎兩條魚來嚐嚐鮮,目的當然是察看那隻灰斑鳩是否受過傷。但是,這個目的沒有達到,因為關滿福回來複命說那隻灰斑鳩已經不在了。他問了秋伯瑛,嫂子答稱“逃掉了”。

許健南聽到這個消息,馬上一個激靈。不對!這裏麵肯定有問題!他果斷下令:“從現在起,秘密監視秋伯瑛!”

 

六、偵查觸角伸向昆山

可是,已經晚了。秋伯瑛在關滿福離開後,就鎖上家門外出了,不知去了哪裏。受命監視的刑警起初還以為是去她那間隻有半個門麵的鞋店了,可是過去察看發現店門是關著的。以為她是走親訪友去了,可一直到下午四五點鍾了還沒見她回家,這才引起警覺,使找了部電話向專案組報告此事。

許健南立刻意識到,定是關滿福二次登門問那灰斑鴆之事驚動秋伯瑛了!他想了想,決定讓派他到珠坊的刑警繼續蹲守,另派兩名刑警去把那個護士金豔豔傳喚到專案組接受訊問。

金豔豔對於自己披傳喚感到十分奇怪,一見許健南就提出疑問,說:“同誌,你們把我叫到公安局來,是不是懷疑我犯了什麽錯誤啊?”

許縫南點頭,說:“是有點兒懷疑,不過不是懷疑你犯了錯誤,而是犯了罪——包庇罪!”

金豔豔臉色倏變,稍停又恢複正常,強作笑容道:“我聽說人民政府最講道理了,不知你們懷疑我犯了包庇罪有什麽證據?”

許健南軍人出身,脾氣不大和順,當下就把一副手銬往桌上一拍,警告金豔豔:“你尖牙利嘴的,把你跟秋伯瑛的勾當老老實實交代清楚,按照政策或可算你主動坦白,網開一麵放你一條出路,否則……哼,扣上手銬拘留了再說!”

許健南此舉純屬瞎蒙,他不過是懷疑金豔豔之前為秋伯瑛作了偽證,隱瞞了那個賊鳥主人與秋伯瑛來往之事,故意推出那個火車站檢票員施靜真來轉移專案組的視線。他之所以這麽推斷,是因為覺得隻有這樣才能解釋秋伯瑛養灰斑鳩的原因,而且,他認定秋伯瑛最近肯定另有一個姘頭,而金豔豔應該是知曉秋伯瑛的這個秘密的。

金豔豔來列世間三十年還從未經曆過這種陣勢,哪裏撐得住,不過一個回合她就求饒了,表示願意說實話,請求政府寬大處理。

僉豔豔交代,秋伯瑛最近確實還在跟另外一個男子來往。那個男子姓什麽叫什麽她不清楚,秋伯瑛也沒有對她提起過,不像以前那樣每跟一個男子交往都會立刻告訴她。而金豔豔之所以知道,還是因為不久前的一個下午,她去秋伯瑛家,正好撞見那個男子跟秋伯瑛在摟摟抱抱。那男子見有人登門,有點兒尷尬地跟金豔豔打了個招呼,便匆匆告辭。金豔豔於是就對秋伯瑛刮三刮四指責,說秋現在行了嘛,有什麽好事兒也不肯向好朋友透露一丁點兒風聲了。秋伯瑛隻好承認那個男子是她新結交的相好,也就是這幾天的事兒。後來,金豔豔再也沒看到過那個男子。

據金豔豔說,那個男子大約三十七八歲的樣子,中高個子,身材看上去挺結實的,說話是蘇南口音,但一聽便知並非蘇州人。

然後,金豔豔又說到了秋伯瑛清她作偽證之事。6月18日晚上,秋伯瑛突然拎著一個大西瓜去看金豔豔,還給了她一套紀念郵票,說知道她是個集郵愛好者,下午她經過郵局看見正好發行新郵票,就買了一套。金豔豔和秋伯瑛坐在她家的天井裏吃瓜納涼,說些閑話。一會兒,秋伯瑛開口說:“豔豔,我有樁事兒想請你幫個忙。”

金豔豔說:“盡管開口,隻要我能幫得上的,一定全力幫你!”秋伯瑛於是說她跟那天她看見的那個男人好上了,想嫁給對方,不過,她之前已經答應嫁給施靜真了,一時不便推掉。而且她聽說施靜真有個親戚在公安局當頭頭兒,擔心施靜真察覺她變心後會通過那個親戚對她進行報複。秋伯瑛說:“你也知道,我那死了的男人是上過日本人報紙的,跟一般漢奸不同。盡管已經死了,可是如果人家要以此為借口對我進行調查的話,給公安局抓到集訓大隊去關上半年也不是沒有可能啊!所以,如果有人來向你調查關於我跟男人交往的情況,你可以把以前交往的那些說給他們聽,不過,說到最近交往的男人,那你一定要說就隻有一個——火車站的施靜真!”

金豔豔說:“這是小事一樁,我肯定幫忙。”

二人就這樣說定了。也就隻過了一天,公安局還真的有人找到金豔豔了解這事,她就照秋伯瑛關照的跟刑警說了。

金豔豔把上述情況交代後,說:“同誌,我已經坦白清楚了,你們可以放我同家了嗎?”

刑警說:“現在還不行,因為我們正在找秋伯瑛——你可能不知道,她自早晨出門後到現在還沒回家,你還得待一會兒,說不定一會兒還要問你其他情況,也省得我們跑來跑去找你了。”

這時已是傍晚,專案組決定不等秋伯瑛回家了,叫了個鎖匠將其住所的門打開,入內查看,但未有收獲。而那隻灰斑鳩,確實沒有了,原先的鳥籠是空的,

當晚,秋伯瑛沒有回家。次日上午,專案組派出三路人馬,根據金豔豔提供的地址,分別前往昆山秋的娘家以及另外兩個在蘇州和吳縣的親戚處調查秋伯瑛的下落。

在蘇州本地和去吳縣調查的陌路刑警並無收獲,而去昆山的刑警項一琰、老袁上午打來電話說查到了線索。

項一琰、老袁兩人被派往秋伯瑛的娘家昆山縣城玉山鎮,在派出所民警小李的陪同下前往秋家。秋家是開箍桶店的,在塑料桶、盆尚未問世之前,幹這一行的生意一般永遠是不溫不火、慢慢悠悠地幹活兒,從從容容地做買賣,永遠別指望發財,也永遠不用擔心沒飯吃。兩位刑警登門時,看見秋伯瑛的老爸秋揆雄正坐在門口一張藤椅上喝著茶,微笑地看著兩個徒弟在鋸木頭。刑警遞上證件作自我介紹時,他的眼神還是那麽從容平和,項一琰便以為多半是撲了空,秋伯瑛沒回娘家。

不過,開口談話時,一說到秋伯瑛,秋老板就點頭:“是我女兒,她昨天回來過的,今天上午九點多走啦。”然後,他反問刑警,“您二位找她有什麽事啊?”

刑警說:“一言難盡,還是請秋老板先把秋伯瑛回家的情況給我們說一說吧。”

據秋揆雄說,秋伯瑛是昨天下午兩點多鍾回家的,同行的還有一個比她大幾歲的男子,她向父母介紹說這是她的男朋友,她準備跟其結婚。那男子向二老奉上了禮物:火腿、香煙、老酒和布料。這是毛腳女婿上門拜見準嶽父嶽母的禮數了,秋老板這邊自然也不敢怠慢人家,當即置酒買菜準備了一桌還算豐盛的晚餐。當晚,毛腳女婿就宿往秋家。今天上午,秋伯瑛帶著男友去街上品嚐了昆山著名的奧灶麵作為早餐,然後回家跟父母打了個招呼就離開了。

項一琰、老袁問了問那個男子的容貌、體形,得知那人年約三十五六歲,身高大約在一米七左右,不胖不瘦,有著一張狹長的馬臉,濃眉大眼,五官長得還算到位,年輕時勉強算得上是個準帥哥。此人說話是蘇南口音,不過可以聽出不是蘇州人。刑警將上述特征跟金豔豔交代的其在秋伯瑛家撞到的那個男子一比較,完全一致!於是斷定秋伯瑛帶回娘家的這個男友就是她的最新姘頭。金豔豔不知道那人姓甚名誰,那麽秋家人是否知曉呢?問了問,也不清楚,因為秋伯瑛隻向父母介紹說“這是阿興”不知到底是“興”呢,還是那個三金“鑫”,這兩個字在蘇南語音裏是一樣的讀法。

二刑警在門口跟秋老板談話的時候,秋伯瑛的母親在一旁納鞋底,這時插話說那個“阿興”說話的口音像是太倉人。這不是她最先發現的,是隔壁竹器店的劉老板說的。劉老板就是太倉人,昨天秋伯瑛帶著男友登門時,是在店裏跟秋老板見的麵,說了幾句話。當時劉老板正好在自家店門口整理商品,聽見那男子說話,後來秋伯瑛母親出門去買菜經過竹器店時他就對她說:“聽口音你家毛腳女婿是太倉人。”

刑警又去問了劉老板,劉老板言之鑿鑿稱那人必是太倉人,而且就是太倉縣城城廂鎮人氏。

項一琰、老袁商量下來,認為可以通過查臨時戶口申報來調查那個“阿興”的姓名,住址等基本信息。按照當時的治安規定,所有從其他戶籍地走親訪友的公民如要在當地住宿的,都須由接待人陪同前往派出所申報臨時戶口。這個規定對於警方調查情況確實有效,不過問題在於必須具備當地居民嚴格遵守的前提。刑警問秋老板昨天是否給女兒和毛腳女婿上過臨時戶口,老秋答稱沒有去報過。刑警問為什麽不報?老秋說她是我自己女兒,還需要報臨時戶口嗎?刑警知道跟秋老板沒啥說了,以後如果查出來有事的話,讓當地派出所找他就是了。

項一琰、老袁商量後,就去郵電局往蘇州掛電話向許健南匯報了調查情況,請示是返回蘇州呢,還是隨即去太倉繼續調查。許健南說:“你們直接去太倉調查吧,如果發現那二人,可以直接拘捕,帶回蘇州再說。”

項一琰、老袁立即動身前往太倉。昆山,太倉兩縣是挨著的,兩縣縣城有汽車相通。抵達太倉縣城城廂鎮不過下午三點多,先去了鎮派出所,打聽是否有人來為一從蘇州前來的秋姓女子申報過臨時戶口。派出所民警翻了翻登記本,予以否定。

項一琰、老袁懷疑這跟秋伯瑛在玉山鎮娘家的情況如出一轍,也是接待人懶得跑派出所,當然也有可能是那個“阿興”故意不讓申報,以免泄露行蹤。秋伯瑛既然與其一起出逃,那說明她和“阿興”已經意識到“隱身大盜”案發。這樣,二刑警就隻好在太倉這邊過夜,請當地派出所派員陪同他們查摸“阿興”的行蹤。

次日,項一琰、老袁在派出所警員小周的陪同下,開始走訪城廂鎮各居委會,請居委會幹部幫助了解本鎮是否存在或者曾經有過與“阿興”特征相同的男子,該男子還有一個特點——是個養鳥愛好者。

調查進行了整整一天,全鎮七個居委會一一走到,可是,既沒有查到“阿興”,也沒有聽說本鎮出現過一個肥胖的三十來歲的外地女子。

當晚,項、袁去郵電局往蘇州打電話,向許健南報告了調查情況。許健南的意見是,好不容易才查摸到這麽一條線索,不能輕易放棄,明天直接走訪居民繼續尋找“阿興”的下落。

二人離開郵電局回到下榻的小旅館,剛進房間還沒坐下,城廂鎮派出所的一個值班民警騎著自行車匆匆趕到旅館,傳達了一個專案組的緊急通知:立刻前往昆山玉山鎮,專案組在那裏集結!

太倉通往昆山的汽車晚上是停運的,項一琰、老袁隻好向太倉縣公安局求助。縣局便派出全局唯一的一輛三輪摩托車把二人送往昆山。

 

七、護城河裏的女屍

專案組之所以要全部趕到玉山鎮,是因為出現了意想不到的情況:一個小時前,在昆山玉山鎮南門護城河畔納涼的人們發現河裏浮起一具女屍!

當即有人報告了玉山鎮派出所和昆山縣公安局,派出所值班的一個民警正好是昨天陪同項一琰他們前往秋家調查的小李,他馬上下意識地產生了一個聯想:別是蘇州刑警正在尋找的秋伯瑛被害了?趕到現場時,女屍剛被打撈起來。小李一看女屍那副體形,馬上斷定十有八九就是秋伯瑛了。縣局刑警不知內情,小李正把情況向他們說明時,縣局主管治安的副局長趕來了,聽了小李的介紹後說那趕緊去把秋家人叫來,清他們辨認死者。

箍桶店老板秋揆雄夫婦在兒子、兒她的陪間下過來一看,一個昏厥,一個號啕。於是,昆山這邊立刻向蘇州打電話告知此事。專案組組長許健南獲悉後,當即下令:全體組員立刻前往昆山辦案!

專案組與蘇州市公安局的刑技、法醫驅車趕到昆山後,隨即進行現場勘查並解剖屍體。

法醫經解剖鑒定,得出以下結論:秋伯瑛的死亡時間是在昨天晚上七八點鍾左右,死亡原因是在酒醉情況下破人用繩索勒死。凶手殺害秋伯瑛後,拋屍河中。

專案組在昆山縣局刑警協助下連夜展開了對秋伯瑛凶殺案的偵查。現場勘查並未取得任何線索,因為屍體是在護城河裏浮起來的,那顯然是隨著流水從別處漂來,在漂移的過程中,屍體內髒開始腐爛,因腐爛而產生大量氣體,才使屍體漸漸浮出水麵。兩地刑警集中於縣局,對該案情況進行分析,首先是要認定秋伯瑛是在哪裏被殺害的。從屍體穿著貼身短褲、無袖汗衫、光腳這幾個特征來判斷,她是在某個適合暴露隱私的地方被害的,這個地方應該緊靠河邊。因為如果在別處的話,凶手要把秋伯瑛那一百七八十斤重的屍體運至河邊,必須輔以包紮,捆綁,這樣就會在屍體表麵留下痕跡。於是,有人認為秋伯瑛可能是在船上被殺後隨即破拋入河裏昀。這個觀點立即被法醫否定:死者的雙腳後跟部位有明顯的皮膚破損痕跡,這是在地麵上拖動時留下的。而傷痕處沒有發現泥土,僅有少量細碎灰漬,所以應該是在宅內,而不是在船上,也不是在野地裏。

許健南想起昨天下午項一琰。老袁電話匯報的情況,秋伯瑛和那男子是上午九點前離開秋家的,之後便不知去向。而從其屍體在護城河城內河段浮起這一點看來,她似乎應該並未離開玉山鎮。那麽,從上午九點到晚上七八點秋伯瑛披害之間的這十餘個小時,兩人藏身何處呢?如果說藏身於鎮上某個親朋好友家的話,晚上在人家家裏殺人、拋屍,難免是會弄出點兒動靜來的,那不要驚動人家了嗎?凶手敢嗎?

許健南向眾刑警提出了這個問題,馬上有昆山刑警作出了回答:一是秋伯瑛兩人藏身之地正好是本人不在家而把房子給他們暫住的本鎮某戶居民;二是位於城內的具有臨河之便的旅館客房。二者比較後者的可能性更大。

這麽一分析,思路就清晰了。眾人說先從旅館查起吧。

連夜調查旅館,很快就獲得了線索:西門街上的“保富旅館”昨天曾入住過這麽一個體形引人注目的胖婦!

據旅館的程老板反映,昨天上午八時許,那個胖婦去旅館說要借個房間,和她一起來的是一個三十多歲的馬臉男子,胖婦出示的是其蘇州居民的戶口簿,上麵隻有她一個人的名字:秋伯瑛。旅館給她整記後,她付了兩天的租金。午後,兩人前來入住了。下午,兩人沒有出去。傍晚,他們出去吃晚飯,回來時酒氣熏人,顯然喝過不少白酒了。上午來借房間時,那個男子說要安排一個臨河的房間,晚上可以涼快些。這當兒是旅館業的淡季,當天“保富旅館”一個旅客也沒有,房間隨他們挑選。旅館有三進深,晚上值班的茶房在門口納涼,所以這對男女回旅館後在臨河房間裏無論千幹什麽事兒茶房都是聽不見的。今天上午七點多,那個男子離開了。接班的茶房後來去後麵客房察看,那胖婦也不在了,因為兩人是付了兩天房費的,所以茶房隻是把房間給收拾了一下,並沒有動他們的簡單行李——一個小號旅行包。

經勘查,證實該房間確實是凶殺現場。至於那個小號旅行包,裝的是秋伯瑛的兒件衣服和兩包糕點。

刑警估計情況是這樣的——

那男子顯然就是賊鳥的主人。隱身大盜”,之前他把秋伯瑛在蘇州珍珠坊的住所作為其落腳點,那隻賊鳥也棲身那裏。後來,楊營長的兒子楊小山用彈弓打傷賊鳥後,秋伯瑛氣急敗壞來了番大鬧。事後,兩人覺得此舉不妥,就設法補救,不想反倒弄巧成拙。於是,隻得把賊鳥轉移,買了一隻灰斑鳩作為替代品。指望能在警方調查時蒙混過去。往下的情況誠如他們所預料的,那個久未來往的小叔子關滿福竟突然登門來訪,他們意識到警方真的已經懷疑上他們了。好在總算以灰斑鳩蒙過去了。哪知過了兩天關滿福竟然再次登門。這時,那隻灰斑鳩已經被秋伯瑛殺了做成一盤下酒菜被兩人吃進肚裏了。兩人對關滿福的再次登門深懷恐懼,意識到厄運隨時會降臨,便倉皇出逃。

逃到昆山後,兩人在秋伯瑛娘家住了一夜,很有可能“隱身大盜”就是在這個晚上決定要把秋伯瑛滅口的。他肯定對秋伯瑛有一番欺騙話語,誘得她同意先騙娘家人說要離開昆山去外地了,其實卻是在外出吃早餐的時候以秋伯瑛離家出走時帶著的戶口本前往“保富旅館”作了住宿登記。“隱身大盜”這一招相當高明,完全出乎前來追捕的刑警的意料。項一琰,老袁兩個風塵仆仆從昆山趕到太倉到處查訪這個說話帶太倉口音的“隱身大盜”時,那主兒卻已經把秋伯瑛幹掉後拋屍護城河了。

專案組對“隱身大盜’將秋伯瑛滅口之舉進行了分析,綜合觀點如下:第一,秋伯瑛肯定知曉“隱身大盜”的底細,至少知道他是哪裏人氏,家庭住址,真實姓名,以及他此番在蘇州作案後的潛逃打算,等等。否則,他根本用不著滅口,也不必攜秋伯瑛一起潛逃,他自己離開蘇州就是了。第二,“隱身大盜”對於將秋伯瑛滅口後自己的安全係數頗為自信,因為他在殺人後把屍體往河裏一拋了事,並未用那個被他遺棄的小號旅行包裝一包石頭等重物拴住屍體使其無法浮起來。這說明他的那些個人信息隻有秋伯瑛一入知曉,將秋伯瑛滅口

後,他就篤信自己能夠逍遙法外了。

當晚,專案組作出決定:全組暫時留在昆山這邊調查“隱身大盜”和披其殺害的秋伯瑛在昆山逗留期間的所有信息。

6月23日、24日兩天,專案組刑警接觸了包括死者家屬秋揆雄夫婦、兒子,兒媳以及跟秋伯瑛有過交談的鄰居、“保富旅館”茶房等在內的相關人士,另外,還查訪到了6月21日上午秋伯瑛和“隱身大盜”吃早餐的那家奧灶麵館、午餐時的點心店和當晚喝酒的那家飯館,向跑堂打聽兩人在用餐時談過些什麽話。可是,結果令人遺憾,什麽線索也沒查到。

當然,專案組也並非一無所獲,刑技人員提取到了“隱身大盜”留在“保富旅館”客房裏的多枚指紋,這些指紋後來為破獲案件發揮了作用。

6月24日晚,專案組返回蘇州。

出了火車站,許健南便讓刑謦和刑技人員前往珍珠坊秋伯瑛住所勘查,他自己則去向領導匯報一應情況。領導指示:一查到底,把案情弄個水落石出,抓獲案犯,還人民群眾一份安寧。

 

八、凶手伏法

6月25日,專案組開會對偵緝殺人凶手“隱身大盜”進行了分析。

一幹刑警總結了“隱身大盜”的特點:一、蘇南地區人,說話有比較明顯的太倉口音。二,有馴化鳥類的技能,走江湖頗有經驗,可能以前從事過雜耍職業;三,從其沒有將“保富旅館”客房裏昀指紋擦拭掉這一點來看,應該沒有前科。

根據上述特點,專案組決定采取以下步驟偵緝凶手:派員赴太倉查摸。在蘇州圍繞馴鳥、雜耍這兩個特點進行調查;通過蘇南行署公安處指令昆山縣局進行調查。

當天下午,全組刑警就按照分工外出偵查。許健南把自己分派在蘇州市內調查的人員中。按說他可以不必出動,留守專案組駐地,可是,他坐不住,還是出去參加調查了。不過,許健南給自己放了單飛,他獨自一人去珍珠坊挨家挨戶跟人閑聊,指望能夠撞到好運聊出點兒線索來。

當天,各路人馬均無收獲;次日,還是如此。

第三天。6月27日,許健南遇到了一個稍不留神就會擦身而過的線索。那天早晨,他還是去公園晨練,練完拳後,又去遊廊那裏看鳥。看完鳥正要離開的時候,聽見幾個老者正站在一個鳥籠前議論著什麽,他便湊上去聽。聽了片刻,弄清楚他們在議論的並非籠子裏的那對相思鳥,而是那個鳥籠。這個鳥籠是紅木的,其形狀就像一架古樸典雅的宮燈,一看就是上品位的貨色。幾個老者圍觀議論的話題是:這麽一個鳥籠,竟然隻花了兩萬五千元就買下來了,老賈(指籠子主人)這不是白撿了一個寶貝嗎?

許健南聽了這個價格也覺得不可思議,於是走近前去看個仔細,一邊看一邊下意識地估量著鳥籠的形狀、尺寸,突然一愣——這不是東吳大學鍋爐工小田看到的疑似“隱身大盜”掛在自行車上的那個包袱的形狀、尺寸嗎?許健南顧不上回分局食堂吃早飯了,退出遊廊後就在附近轉悠著。一會兒,老賈拎著鳥籠出來,他暗暗尾隨,一直跟到老賈家門口。他看老賈把鳥籠掛在屋簷下的鉤子上後,才上前亮出證件,說:“大叔,您好,我是公安局的,想向您了解一下您買這個鳥籠的情況……請您放心!我向您保證,這個鳥籠肯定是屬於您的,我代表公安局說話,一定算數!”

老賈把許健南讓進屋裏,兩人坐下後,他便說了買得這個鳥籠的經過。那是前天上午,他去附近的花鳥市場轉悠,完全是閑逛,因為他並不打算買什麽東西。還沒進場,看見一個十四五歲的少年拎著這個鳥籠站在門口。像是等人,又像是要出售手中的籠子。老賈就走上前去,掃了幾眼鳥籠,開口便問這籠子賣多少錢。那少年說賣兩萬五千元。老賈養鳥也有三十年曆史了,不但識鳥,也識鳥籠,當下心裏一喜,暗說趕快買下!生怕被人搶在前麵得手,他先把籠子拿在手裏,一邊察看,一邊指指旁邊的樹林說:“我們上那裏說話去。”到了林子邊上,老賈心裏已有主意,說,“你這個籠子我要了,也不還你價錢,不過你得告訴我實話,這鳥籠是不是偷來的?”

那少年聽老賈這麽一說,急忙否認,說:“我就住在離這裏三條橫馬路的珍珠坊,27號門牌,我姓屠,叫嘯山,在明旦小學讀六年級,開學就要上初中了。爺爺您如果不信,我領您到家裏去問問我父母!”

老賈看他那神情不像是裝的,再說他也確實想白撿這份便宜,就掏錢買了下來。老賈因為已經認定這個鳥籠並非贓物,所以也就不必藏著掖著,今天沒雨,他一早就拎著這個紅木籠子來公園遛鳥,其實還是想向人炫耀一把。

回公安局上班後,分工在蘇州市內查訪線索的那兒個刑警出現在許健南跟前領受當天的任務。許健南說:“弟兄們,我們可能撞上好運了,今天別處先不必考慮去,咱們去珍珠坊跟一個少年聊聊,聊得好,可能就查摸到線索了。”

一幹刑警就去了珍珠坊,找到了屠嘯山,不問別的,就問那個賣給老賈的鳥籠是哪裏來的。屠嘯山說了情由,許健南等人頓時喜出望外——

6月24日大清早,屠嘯山去珍珠坊口的那口公用水井打水,公用吊桶上拴著的麻繩斷了,水桶掉進了井裏。小屠於是就網家拿了根長竹竿,把家裏的爐鉤拴在頂端,伸進井裏鉤那吊桶。他俯身井口往下看,由於眼睛不適應光線驟變,看不清楚吊桶在哪個位置,便用竹竿亂搗。江南水鄉的地下水位高,水源豐富,因此水井打得都很淺,小屠三兩下一搗,感覺竹竿頂的爐鉤觸碰到了一樣物件,就試著鉤鉤看,結果鉤起來這麽一個鳥籠,籠子裏有兩塊磚頭、一隻死鳥。

小屠連籠帶鳥拎回家,把死鳥從籠子裏倒出來,看那籠子,覺得留著沒用,就動了賣掉的念頭。他向人打聽下來,得知花鳥市場有人收購鳥籠,就拎去賣。他根本不知道價位,隨幾開了兩萬五千元,在一個六年級小學生的意識中,這個價格已經蠻不錯了。

刑警最關心的是那隻死鳥,小屠說他把死鳥埋在自家院子的花壇裏,想它腐爛了可以作肥料。死鳥隨即即挖了出來,送往東山請林教授鑒定。林教授一眼就認定這是一隻東方角鸚!那麽,這是不是涉案的那隻賊鳥呢?林教授說那隻賊鳥前些日子不是披老鼠夾子夾下過一根羽毛嗎?這就容易識別了。遂把死鳥兩個翅膀上的羽毛都拔下來,分別點數,發現左翅比右翅少了一根。於是,認定這就是涉案的賊鳥。

從賊鳥內髒的腐爛程度來判斷,其死亡時間也就不過四天左右,死亡時胃內有尚未消化的食物,這說明並非餓死,而是直接被連籠帶鳥扔進水井溺死的。那麽,是誰扔的呢?秋伯瑛首先是要被排除的,當時她的屍體已經在昆山縣城的護城河裏浮起來了。死鳥就扔在珍珠坊口的水井裏,這說明扔的人就住在珍珠坊裏。扔鳥的人是否就是殺害秋伯瑛的凶手呢?這一點刑警還不敢下結論,但是,這人一定跟“隱身大盜”有關。許健南決定在珍珠坊五十六戶住家中逐戶排查。

這一查,有一個人進入了警方的視線——秋伯瑛的鄰居梅應興。派出所的戶籍卡顯示,梅應興係江蘇省嘉定縣外岡鎮人,三十五歲,是個穿街走巷賣花武糕點的小販。許健南聽居委會主任一說其容貌具有馬臉特征後,馬上拍飯:“不用再查了,就是此人!”

當時,梅應興在外麵做買賣還沒回來,警方為防止走漏風聲,立刻分頭去街上尋找,半小時後將其當街擒獲。

梅應興落網後供認其確是“隱身大盜”,也是殺害秋伯瑛的凶手。他是嘉定縣外岡鎮人氏,但童年是在太倉外婆家度過的,因此說話時有太倉口音。梅應興二十三歲到三十一歲期間,曾在上海“大世界”做過雜役,馬戲班馴鳥師,登台演出過小鳥叼撲克牌、做算術之類的節目。抗戰勝利後,他所在的馬戲班子由於節目陳舊而被“大世界”老板解除演出合同,班子隨即解散。梅應興在二十八歲時娶的妻子是蘇州人,所以他就回到蘇州謀生。馬戲飯碗端不下去了,他就改行製作花式糕點沿街叫賣,收入尚可。這樣到了1949年蘇州解放前夕,梅應興迎來了厄運——他的妻子帶著與他生的兩個兒子跟著一個國民黨軍官逃跑了。梅應興一下子變成了單身漢,氣得生了一場火病。病好後,他不想再住在原先那處房子裏,就退租搬到珍珠坊這邊來了。他新租的房子是從旁邊一條一米寬的小弄堂出進的,其房門與秋伯瑛住所的後門緊挨著。

梅應興跟秋伯瑛做了鄰居。初時梅應興很看不起秋伯瑛,因為這個胖婦不時七搭八搭更換男人,形同娼妓。因此,盡管秋伯瑛喜歡養鳥,隻要他稍顯半手便足可使對方佩服得五體投地,可是,他根本沒有想過要跟秋伯瑛苟合。直到有一天,他去上海轉悠了一趟。

三個月前,當年代師授技的師兄去世了,梅應興得去奔喪。師兄留下一隻學名東方角鴞的貓頭鷹,並留下遺言說贈予梅應興。這隻小貓頭鷹是由師兄精心馴化出來的“鳥演員”,曾多次登台表演與觀眾互動的叼取物品的節目。師兄之所以選擇貓頭鷹作為“演員”,是因為表演這個節同時全場是要熄燈的,而貓頭鷹具有極佳的夜視功能,最適合“主演”這個節日了。梅應興把這隻鳥兒帶回家後,閑著沒事就和鳥兒玩兒。一天,這隻鳥從屋裏飛到院子裏,被他一聲口哨召回,正好讓秋伯瑛透過竹籬笆看見,不禁大奇,就主動跟梅應興接觸。

沒幾天,兩人就上床了。而梅應興那時的生意已經漸漸不佳,他就想到了利用鳥兒盜竊首飾的主意。

梅應興向秋伯瑛說了這個主意,秋伯瑛竟然大感興趣,主動拿出自己的項鏈。戒指讓梅應興訓練鳥兒黑夜入室行竊。那隻鳥兒原本就是表演此招的,自是一馴就靈。於是,5月31日晚上梅應興開始作案。頭回作案,收獲頗豐,他得意揚揚,把贓物中的一條項鏈自己戴上,還給了秋伯瑛一條,其餘的藏匿於家中。梅應興自戴的那條項鏈,在6月1日中午去“鬆鶴樓”午餐時被竊。不過,那個取保候審的蔣小姐記憶錯位,他臉上並沒有紅痣。

按照馬戲行業的規矩,“鳥演員”是不能遛的,一遛性子就會變野,再也收不回來。因此,梅應興從未把鳥帶到會園等場所去遛過。盡管如此,他還是考慮到要預防警方萬一懷疑到他頭上會登門入室搜查,所以他平時是把鳥兒交給秋伯瑛喂養的。為不惹人注目,他還刻意隱瞞和秋伯瑛之間的交往,給外人留下了一個二人“老死不相往來”的印象。反正他是從秋伯瑛住所的後門出入的,根本無人留意到。

那天,梅應興還在外麵做買賣沒回家,秋伯瑛在給鳥兒喂食後,把鳥兒放出籠子讓其在院子裏飛幾個圈子,不料卻挨了楊小山一彈弓。她心痛至極,忍不住去興師問罪。梅應興回家得知情況後,把她責怪了一通。她呢,次日自作聰明采取補救措施,於是弄巧成拙。梅應興意識到此舉可能要壞事,便讓秋伯瑛去花鳥市場買了一隻灰斑鳩來搪塞。果然,關滿富就登門了。原以為已經蒙混過去了,哪知關滿富再次登門,梅應興就斷定秋伯瑛已經被警方盯上了。他知道這個女人不可靠,要想逃過這一劫,隻有讓她永遠封口。他也不向她透露什麽,哄她去昆山娘家轉轉,還要她帶上戶口簿以便銷贓。秋伯瑛信以為真,結果就走上了一條不歸路。

梅應興在昆山殺害秋伯瑛拋屍護城河後,隨即坐車返回蘇州住所,照樣按部就班過他的日子。那隻賊鳥,誠如林教授所估料的,挨了老鼠夾子後嚇得再也不敢作案,那就是一隻廢鳥了,留著反倒是禍根,他就在夜深人靜之際連籠子一並處理掉了。原以為沉在井裏最後會爛掉,哪知很快就被小屠發現了。當刑警把手銬扣上手腕時,他對此舉後悔不已。

1950年10月26日,梅應興被蘇州市軍管會判處死刑,執行槍決。

 

[ 打印 ]
閱讀 ()評論 (1)
評論
風酥酥 回複 悄悄話 夠複雜的!
登錄後才可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