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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想那玉堂金馬登高第,隻望能高山流水遇知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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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塵封檔案】係列之017:驚動彭德懷的詐騙案

(2020-11-11 19:41:55) 下一個

【塵封檔案】係列之017:驚動彭德懷的詐騙案

本文轉載自公安月刊《啄木鳥》2007年第11期

作者:何西慎

  1949年秋,西北名城蘭州解放伊始,發生了一起“第一野戰軍團政委詐騙案”。該案驚動了當時擔任中國人民解放軍副總司令員兼第一野戰軍司令員、政治委員的彭德懷,怒令嚴查嚴懲。隸屬於中國人民解放軍蘭州市軍事管製委員會的蘭州市公安委員會奉命進行縝密偵查,最後真相大白……

一、

  1949年8月26日,中國人民解放軍一野部隊第二兵團、第十九兵團共5個軍的兵力與國民黨軍馬步芳部激烈戰鬥22天後,終於解放了西北名城蘭州。當天,第一野戰軍司令員兼政委彭德懷宣告蘭州市軍管會成立,由一野副司令員張宗遜兼任軍管會主任。

  國民黨軍隊在敗逃前,破壞了著名的蘭州黃河鐵橋,企圖以此阻止一野部隊的追殲。當時的一野大軍,由於從國民黨軍那裏繳獲大量新式火炮、坦克和摩托車,因此已經組建了炮兵、坦克和摩托部隊,在殲敵戰鬥中發揮了強大的作用,一野為迅速西進,決定迅速修複黃河鐵橋。蘭州解放後的次日,張宗遜主任即以蘭州市軍管會的名義,下達了征召社會技術力量搶修黃河大橋的命令。經過整整十個晝夜的奮戰,終於圓滿完成了搶修任務,黃河鐵橋搶修完竣,一野部分部隊於當夜過橋西進。

  與此同時,根據彭德懷司令員的提議,蘭州市軍事管製委員會在位於自由路原馬鴻逵公館的軍管會本部舉行便宴,宴請搶修黃河鐵橋的24位工程師和技師。開宴前,彭德懷和張宗遜致祝酒詞,對技術人員參加搶修黃河鐵橋並發揮巨大作用表示感謝,並對知識分子參加新中國建設表示歡迎。

  宴會進行時,外麵忽然傳來一陣隱隱約約的吵嚷聲,張宗遜聽見後讓人去查看一下發生了什麽事情。一位姓丁的參謀匆匆而去,他出去後外麵的聲音就停止了。大約過了十分鍾,參謀返回悄聲向張宗遜複命。因為宴會在進行中,所以,丁參謀的話說得很是簡略,匆匆數言就結束了。可是,張宗遜的眉峰卻在一瞬間不由自主地皺了一下。這,竟被坐在另一席上的彭德懷那雙敏銳的眼睛捕捉到了。

  宴會結束送走客人後,彭德懷留下跟張宗遜商議一些重要事情。正說著時,丁參謀突然出現在門口,見彭德懷在,匆忙間顯出一副欲進又退的樣子,被彭德懷叫住,說小鬼你有什麽事要向張主任報告的就說吧,我正說得口渴了,要停下喝水呢。張宗遜也點頭示意讓“但說無妨”。丁參謀於是說還是剛才那事兒,人家那老百姓不肯離開,還掏出了一把刀子說不解決就自殺呢!

  彭德懷一聽,想起剛才宴會進行時張宗遜的皺眉,於是便詢問發生了什麽事情。張宗遜說小丁你正好把這事兒詳細說一說吧,我剛才隻聽了個概略,正好讓彭總也聽一聽。丁參謀於是便把情況訴說了一遍,隻聽得彭德懷勃然大怒——

  蘭州大學附近有一家清真飯店名叫“德鑫館”,老板是個回族人,名叫馬德鑫,是個世代居住在蘭州的老實商人。馬德鑫有個獨生兒子叫馬光業,自幼喜歡撒野,15歲輟學後跟著一夥社會閑人四處混世界,抗戰勝利那年和幾個把兄弟投奔了馬步芳部隊,因為喜歡騎馬舞弄刀槍,就當了一名騎兵,跟長官混得好,一年後還升了班長。馬光業原先的打算是想一直混下去的,時間長了折騰個軍官做做倒也能耀祖光宗,但漸漸就覺得吃不了當兵的那份苦頭,於是就在1947年11月來了個不辭而別,開小差回到了蘭州家裏。

  馬德鑫對於兒子當初的選擇一直是持反對態度的,可是這小子從小就不是個善主兒,軟硬不吃,好壞不識,也就無法管教了,隻好讓他隨波逐流。現在見兒子開小差回來了,自是高興,尋思看來是迷途知返了。於是就問馬光業回來後打算做何營生,是否有興趣跟著老爸經營飯館。馬光業的回答出乎馬德鑫的意外,他不想子承父業經營餐飲業,而是想學開汽車,吃四個軲轆的飯。在當時,汽車司機絕對是一個風光的行業,但要想入其門檻也蠻犯難,非得大大花銷一把不可。但馬德鑫想不管怎麽說,這總是一條正道,比當兵吃糧要好得多,於是也就不計較了,寧可出資也得成就兒子的心願。

  就這樣,馬光業終於如願當上了一名卡車司機,雖然有些辛苦,但畢竟風光神氣,而且收入也不低,所以他還是幹得很高興的。不過,馬光業有個嗜酒的習慣,盡管他能忍著不在開車前喝酒,但開車後喝個半斤八兩那是少不了的。這主兒原本就性格暴躁,喝過酒後就更不是個善主兒,動不動就吵架,開口閉口“老子吃過馬家軍的糧”。“馬家軍”在西北幾省可是窗戶裏吹喇叭——名聲在外的,一般百姓聽見這人當過馬步芳的兵,那就得有理讓三分,無理點頭哈腰充孫子。碰上對方正好也是嗜酒朋友,喝多了連皇帝老子的賬也不買,那就熱鬧了,馬光業二話不說,抬手就打!敢還手?抄起家夥就幹!馬光業練過武術,又當過兵,身手不凡,出手必勝,對手往往不是鼻青臉腫,就是滿地找牙。

  馬光業的這副德行,在胡宗南、馬步芳“當政”蘭州一片暗無天日時還不算什麽,告到警察局一是不管,二是即使有警察想管,他也不怕,因為他在警察局有的是熟識的哥們兒,發個話就行了。可是到了1949年蘭州解放後那就行不通了。偏偏這小子不識時務,蘭州解放後沒幾天,竟然還在一個朋友家裏喝酒時耍了酒性,以一敵二大打出手,結果是把對方雙雙毆傷,嚇得女主人大喊救命。正好有二兵團的巡邏隊從外麵經過,聽見後進來查看,偏偏馬光業還不識人頭,竟異想天開似的要跟解放軍過過招,於是就給人家製伏後帶走了。

  馬德鑫得知消息時,已是次日上午了。自是大驚,馬上四處打聽消息。花了大半天時間在多個親友處轉了一大圈,無果而返。家裏倒有馬光業的消息在等著了,那是馬光業托人捎來的一紙條子,說他已被解放軍集訓隊收容,正在接受教育,讓家人給送日用品去。馬德鑫於是趕緊把被子等日常生活必備用品按照條子上所說的地址送去,心裏指望著最好能夠跟兒子見個麵,叮嚀幾聲,讓他按捺性子,再也不要惹事。可是,馬德鑫未能見到兒子,接待他的那個解放軍班長態度倒還算客氣,收下了送去的東西,還給打了收條,詳細開列,一樣不落。但對於他提出的見兒子一麵的要求卻予以拒絕了。

  馬德鑫忐忑不安地回到自己開的飯館,從此一顆心就一直在兒子身上,生意也不大有心去考慮了,全交給賬房先生去折騰。賬房先生姓王,見老板終日憂愁,便予以勸說。說看情形人家解放軍那集訓隊不是個好去處,怎麽管得比囚犯蹲大牢還嚴似的,送東西去還不讓見個麵,建議還是趕緊設法把馬光業弄出來,否則夜長夢多最後還不知是個什麽樣的結局哩。馬德鑫深以為然,於是就到處打聽如何結識解放軍,好把兒子弄出來。

  馬德鑫經營飯店幾十年,跟四麵八方三教九流都還算搭得上話,可是盡管如此,他一連折騰了數日,還是沒有找到一個能夠跟解放軍方麵牽線的人。正當他大失所望時,一個意外喜訊降臨了:有人給他介紹了一位一野二兵團的軍官薑誌清!

  三天前,薑誌清如約來到馬德鑫的“德鑫館”。馬德鑫定睛一看,此公三十四五歲樣子,說一口湖南話,穿著一身解放軍幹部服,胸口佩著一野二兵團的標誌,顯得氣度不凡,一看便知非尋常人物。馬德鑫將其請入設於飯館後院那個專供身份了得的貴客才能使用的包房,吩咐好酒好菜隻管送上。薑誌清酒量頗好,連飲數杯麵不改色,神情言語絲毫不減。他說話不多,連自己的身份也是陪同他前來的介紹人告訴馬德鑫的。馬德鑫聽了不禁一驚,原來薑誌清是一位老革命,跟著毛澤東鬧秋收暴動走上了革命道路,然後又上了井岡山,屬於中國第一批老紅軍。隻因曾經亂殺俘虜而犯過錯誤,所以,至今也還不過在二兵團許光達司令員麾下坐著一把團政委的交椅。

  馬德鑫沒有料到竟然有緣結識有著如此經曆的一位解放軍團政委,又驚又喜,招待上自是又增添了幾分殷勤,還把自己的妻子叫來拜見薑政委。馬德鑫的妻子是續弦,比馬德鑫小十多歲,陝西米脂人,唱秦腔出身,這時不過三十歲出頭,長得頗有幾分姿色,陌生男子見之都覺得眼前一亮。但那薑政委隻是朝她點了點頭,目光就再也沒有朝其掃一下。馬德鑫在旁邊見了,不禁暗自感歎:難怪共產黨要得天下了,看人家團政委硬是作風正派,真正是一位真男兒!

  馬德鑫在酒席即將結束時才談到了兒子馬光業的事情,央求薑誌清政委幫忙打個招呼,請求從輕發落。因為擔心薑誌清是共產黨幹部對兒子那段當馬步芳騎兵的曆史產生仇視心理,因此,他就故意隱瞞不說了。薑誌清聽了說集訓隊是由二兵團司令部直接管著的,不是他的職權範圍,但他可以去了解一下情況,隻要能夠幫忙,他自會幫的。薑誌清告辭時,馬德鑫奉上一個包袱,裏麵是“大前門”香煙兩條、西鳳酒四瓶、高級點心兩盒,請薑政委笑納。薑誌清初時推辭,連介紹人相幫著說也未能說服得了。直到馬德鑫使個眼色讓妻子上前了,薑誌清生怕她靠近過去這才勉強收受了。出門時,薑誌清說24小時內一定會把打聽到的情況告知馬德鑫的。

  薑誌清很守信用,不到24小時就讓介紹人捎來了消息。介紹人說,薑政委有點惱火,說沒想到馬老板竟然隱瞞了他兒子曾經參加過馬步芳軍隊的重大曆史問題,正是由於這一問題,所以,馬光業在集訓隊的情況有點不大妙,集訓隊部隊已經將其列入了逮捕名單,兩天之內就要送往蘭州市軍管會審核,然後收監。另外,按照共產黨的一貫做法,每解放一個城市肯定先要鎮壓一批反革命分子和其他歹徒,一是替老百姓出氣,二是替死難烈士報仇,三是維持社會秩序。按照馬光業的曆史情況和現行表現,集訓隊首長估計很有可能會將其列入鎮壓名單。

  馬德鑫聞聽之下,鬧了個目瞪口呆,好一陣才定下神來,苦苦央求介紹人千萬幫忙,請薑政委設法跟集訓隊方麵打招呼,把馬光業的名字從上報名單上撤下來。為救兒子一命,他寧可花大錢,哪怕把飯館盤出去也是心甘情願的。馬德鑫一邊說著,一邊摘下手上的金戒指塞給介紹人,介紹人這才答應跟薑政委去說說看,如果人家有難處,請馬德鑫不要見怪。

  兩小時後,介紹人帶來了回音,說薑政委先是堅決不肯,說這樣做是違反紀律的,在他的反複求告下,這才有點鬆口,答應跟集訓隊教導員說說看,教導員是薑政委的老鄉,又一度當過部下,不知是否肯看在這兩點上賣個麵子。馬德鑫是生意人,知道這種大事在這節骨眼上應該添一把火的處世準則,於是就請介紹人再把薑誌清請來喝酒。

  當天晚上,薑誌清再次來到“德鑫館”,受到了比上一次還熱烈、殷勤的款待。馬德鑫又當麵求告了一番,薑誌清終於勉強鬆口,答應“盡力相幫”。馬德鑫根據事先的構想,拿出了珍藏著的5兩黃金贈送。薑誌清這回倒沒有推辭,說他不貪圖錢財,但是得向集訓隊老鄉以及老鄉的那些部屬打點一番,所以,確實需要經費的。馬德鑫於是又拿了一箱西鳳酒讓薑誌清帶走。

  這次,薑誌清沒有說他幾時給消息。但因為他說過兩天之內集訓隊要向市軍管會上報逮捕名單的,所以,料想次日最遲後天應該就給回音的。哪知,這回卻是石沉大海,薑誌清再也沒有露過麵,連那個介紹人也沒了音信。

  馬德鑫在焦急之中等到了第三天,果然接到市軍管會公安委員會的書麵通知,稱馬光業已被移至看守所接受審查。

  馬德鑫這下頓時急得猶如熱鍋上的螞蟻,這不是賠了錢財又折人嗎?他越想越氣,對薑誌清產生了一股憤恨之意,尋思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求見市軍管會主任張宗遜,一是要反映薑誌清詐騙錢財,二是要為兒子鳴冤叫屈,全蘭州市當過國民黨兵的人何止成百上千,解放後十來天內耍酒瘋打架的事情又何止發生了幾十上百,憑什麽別人不捕而偏偏要逮捕他的兒子馬光業?馬德鑫是開飯館的,消息靈通,事先打聽得張宗遜今晚要在軍管會宴請搶修黃河鐵橋的技術人員,於是就趕來求見。門外的崗哨自然不肯放其入內,他就吵了起來。沒想到竟然就驚動了張宗遜主任本人,讓人出來查看,於是馬德鑫就有了一個向丁參謀反映情況的機會。

  當下,彭德懷就拍了桌子,說沒想到竟然還有這樣的事情。張副司令你兼著軍管會主任,人家是來向你反映情況的,你看這事如何處理?張宗遜稍一沉思,說這件事我看還得調查,我不大相信我們的幹部會這樣做,我想馬上下達給公安委員會就此事進行專門調查,不管是何人涉及此事,都得一查到底,弄一個水落石出!

  彭德懷點頭說這話說得對頭,要把這件事當做一個重要案子來進行調查,一定要迅速查明真相,如果確是我們的幹部做了此事,那就必須嚴肅處置,甚至槍決!如果是不法歹徒膽大妄為竟敢冒充我軍幹部詐騙,那就有必要查明是否有後台背景,視情嚴肅處置,同時要向當事人說明真相,退還被騙錢物。這事,就這樣定了吧?當然,我在軍管會沒有擔任職務,不在其位,不謀其政,這不過是一個建議,具體工作得由你這當主任的布置下去。

  張宗遜說我明白,這就布置下去,連夜著手進行調查。

二、

  當天晚上,蘭州市軍管會公安委員會就奉命組建了一個調查“團政委詐騙案”真相的特別調查小組,隨即連夜著手開展工作。

  就在調查組舉行首次案情分析會議的時候,蘭州市東稍門旁邊的一條名叫“胡麻巷”的小巷子內的一所建於清代鹹豐年間的老宅院內,幾個人影正在昏黃的燈光下舉杯邀飲,個個一臉喜色地歡慶“首次出馬成功”。

  這夥人,正是策劃並製造這起“一野團政委詐騙案”的國民黨保密局特務張大娟和她的下屬。張大娟一夥的作案,是根據台灣方麵下達的密令而進行的。一位當年曾在“中華民國國防部保密局”擔任機要工作的將級官員在其回憶錄中有一段以下內容的回憶——

  1949年8月18日,中國台灣省台北市。

  午夜時分,一輛黑色“福特”轎車在一前一後兩輛美製吉普車的護衛下,悄然來到位於台北市南側的一幢日本式園林別墅。這幢別墅,是蔣介石從大陸敗逃台灣後的幾個臨時居住點中的一個。

  三輛汽車駛抵該別墅後,兩輛吉普車停在大門外,幾個警衛檢驗過“福特”轎車內的那位特殊乘客後,予以放行。

  這位特殊乘客,就是接替墜機身亡的戴笠出任軍統局(當時已經改名為“國防部保密局”)局長的國民黨大特務毛人鳳。今晚,毛人鳳是接到蔣介石侍從室打來的緊急電話後,從床上爬起來前來覲見蔣介石的。

  蔣介石緊急召見毛人鳳,是為了跟毛人鳳商議如何在大陸西北進行破壞活動的有關事宜,這是蔣介石在形勢逼迫之下不得不決定走的一步棋。

  1949年7月,中國人民解放軍第一野戰軍第十八、十九兵團發起了著名的扶(風)眉(眉縣)戰役,該戰役殲滅了國民黨胡宗南部隊四個軍,使胡宗南主力遭到了毀滅性打擊,其殘部被迫退守秦嶺。據守青海、寧夏的馬步芳、馬鴻逵被孤立,隨即匆忙北撤,西北戰場由此發生了根本性的變化。

  一野隨後集中三個兵團分路乘勝追殲“二馬”,經固關戰鬥、任山河戰鬥、三關口戰鬥和六盤山戰鬥,殲滅馬步芳騎兵第十四旅和馬鴻逵部5000餘人,相繼解放了隴東、隴南重鎮平涼、天水,從而打開了進軍蘭州的大門。8月4日,中國人民解放軍副總司令員兼第一野戰軍司令員、政委彭德懷發布了進軍蘭州殲滅青海馬步芳部的作戰命令:以許、徐兵團(即由許光達、徐立清分任司令員、政委的二兵團)之三個軍和楊、李兵團(即由楊得誌、李誌民分任司令員、政委的十九兵團)之兩個軍分兩路包圍並進攻蘭州,由王震兵團(即由王震任司令員兼政委的一兵團)主力沿渭河北上,經天水、臨洮進占臨夏,直撲青海。

  一野各路大軍深入甘肅腹地之後,引起了敵人的極大恐慌,國民黨西北軍政長官兼甘肅省 “主席”馬步芳隨即逃往西寧,指定由馬鴻逵接任甘肅省“主席”,但馬鴻逵不肯接受這個燙手山芋,拒絕到任。這樣,蘭州的國民黨軍政官員自是一片混亂,蘭州的解放已是指日可待。

  蔣介石在台灣獲悉西北局勢後,情知其“堅守西北”的命令已是一紙空文,於是開始考慮西北失守後的“善後問題”。這天晚上,蔣介石服了安眠藥也還難以入睡,於是索性起床,傳令召見“國防部保密局”局長毛人鳳。

  毛人鳳匆匆而至,向蔣介石行禮問候後,在對麵的一張沙發上落座。蔣介石不想讓毛人鳳看出他的煩躁,臉上故意顯出一層笑意,寒暄似的聊了幾句,這才把話題切入本意,首先是問毛人鳳是否了解西北局勢。毛人鳳尋思這等於是沒話找話,當時的“中統局”已經易名為“內政部調查局”,其勢力和活動能力已經遠遠不及“保密局”了,大陸方麵的情報幾乎都是“保密局”所提供的,西北局勢的情報先是經我毛人鳳過目,然後再送呈上來的,怎麽我會不了解呢?當然,想歸想,說是不能說出口的,毛人鳳於是點頭說了解一些,可能不全麵。

  蔣介石這話不過是開場白,他要表達的是在後麵,於是簡單地說了一下西北形勢,最後下了結論:“由此看來,蘭州的失守就在眼前了。不單是蘭州,整個青海省、寧夏省的失守也快了,而且新疆省也會落入共產黨之手!唉——真是想不到!絕對想不到的!”

  毛人鳳也是一臉悲哀,無話可說。片刻,蔣介石把話題一轉,說西北之戰,看來在軍事上是失敗了,但是在政治上不能失敗,要在政治上取得部分的主動權。因此,要跟毛人鳳商量如何實施這個設想。

  就這樣,蔣介石和毛人鳳密議許久,最後達成共識:立即布置對西北地區已經被中共攻占的城市實施破壞行動。蔣介石特別強調:蘭州看來是保不住了,必須乘中共剛占領這座省會城市伊始人心未穩之際,抓緊機會進行包括暗殺、爆炸、縱火、投毒以及以擾亂民心為目的的“政治心理戰”在內的破壞行動。說到這裏,蔣介石猛然地站起來,神色凝重地說:“毛局長,此事就交辦保密局了,你好好去安排。”

  毛人鳳立正:“是!我一定全力去辦!”

  西北戰場的形勢誠如蔣介石所估料的,國民黨軍隊在一野的猛烈進攻下,節節敗退。1949年8月26日,西北名城蘭州解放。

  同一天,國民黨保密局安插在蘭州的“保密局西北區蘭州工作站潛伏處主任”季易仿在已被解放的西安市與從成都秘密潛赴陝西的“保密局特派員”軍統老特務高群純秘密接頭。高群純向季易仿傳達了來自台灣保密局總部的密令:迅即在蘭州實施包括暗殺、爆炸、縱火、投毒以及以擾亂民心為目的的“政治心理戰”在內的破壞行動。

  季易仿在落網後交代,他原是一名熱血青年,抗日戰爭前期懷著拯救民族危亡之心參加了當時以國家名義出麵招收學員的軍統局特務訓練班,成為一名軍統特務。他最初是很崇拜蔣介石甚至戴笠的,這種崇拜體現在訓練和特訓班畢業後的特務工作中,得到了軍統的肯定,因此升遷很快,到抗戰勝利那年他已是軍統少校了。在之後的解放戰爭期間,季易仿目睹國民黨的腐敗行徑,心裏已經認定蔣介石必敗。局勢的發展果真如此,國民黨敗退前,季易仿受命潛伏蘭州,軍銜升一級為中校。

  季易仿在從西安返回蘭州的途中,一直在考慮如何落實上峰命令的問題。他知道以一野對彭德懷等高級將領的警衛措施,若無可靠內線,要想搞行刺那簡直是癡人說夢,所以,心裏先就擅自取消了暗殺一野高級將領的念頭。至於其他行動,爆炸、縱火、投毒等,那也要看情況才能決定,因為在季易仿掌握的潛伏特務中,真正如他本人那樣在軍統局正規特工訓練班中接受過行動術訓練的可以說是空白,總不見非得他這個中校主任親自出馬行動吧。所以,季易仿對於這些內容的破壞行動也沒有興趣,覺得毛人鳳的命令隻是一種一相情願的空想化念頭。那麽,就不執行保密局本部的命令了?季易仿自問還沒有這份膽量,想來想去,最後決定還是先揀簡單的去做,弄點“政治心理戰”方麵的內容跟共產黨方麵搗搗蛋。

  就這樣,當季易仿抵達蘭州時,他的頭腦裏已經初步形成了一個指派特務冒充共產黨一野軍官向老百姓行騙的陰謀。季易仿從自己掌握的保密局潛伏特務中挑選了一個估計能夠勝任這個使命的小組——“保密局西北區蘭州第14小組”,通過秘密聯絡渠道向該組的組長下達了行動指令。

  “保密局西北區蘭州第14小組”組長是一個30歲的女人,名叫張大娟,當時的公開身份是蘭州一家大車店的老板娘。張大娟是河南洛陽人,出身於洛陽市的一個流氓頭子家庭,初中文化。在上個世紀的三四十年代,一個女子能拿得出初中畢業文憑,已經算是一樁很了不起的事情了。正因為如此,張大娟在1941年國民黨軍統局在洛陽舉辦一期特務訓練班時,拿著她的畢業證書前往報名,竟然連考試也沒有進行,當場就決定錄取了。她是這期特務訓練班中僅有的四名女學員中的一個。

  張大娟從特務訓練班畢業後,被軍統局派往鄭州進行“地下工作”,主要是以色相勾引日軍軍官和漢奸,以獲取機密情報。起初她幹得還算順利,但不久就被日本憲兵隊發現了,幸虧在逮捕她之前消息泄露,於是連夜逃離鄭州,回到了洛陽。直到這時,張大娟才知道吃特工飯是不容易的,於是她就生了“退隱”之心。好在張大娟的父親在洛陽有很大的勢力,於是改行做了警察。

  但是,一個流氓頭子的勢力再大也大不過軍統。須知軍統局是有“團體紀律”的,那是戴笠親自製定的。這“團體紀律”中有一條就是:一旦參加軍統,那就是終身的事,除非獲得許可,任何人不得擅自脫離“團體”,否則就按“叛徒”處置,嚴格執行“團體紀律”。張大娟警察沒當多少日子,就被軍統局洛陽站深更半夜一根繩子綁去“談話”,張父聞訊馬上四處托關係積極營救,軍統方麵說念其在鄭州“從事地下工作有功”,暫可不作叛徒處置,但得去蘭州工作。

  張大娟知道這是別無選擇的事情,隻好點頭,於是就去了蘭州,還是當情報特務。不過,蘭州不像鄭州那樣,沒有日本人,她的工作對象是國民黨軍官,主要是收集軍隊內部的情況,看他們之中是否有人“通共”。為了開展工作的方便,張大娟根據上司的布置,跟一個也是軍統分子的當地男子叫李福清的結了婚。那主兒開著一家大車店,這樣,張大娟對外的身份就是大車店老板娘。

  張大娟在蘭州一待就是6年多,到了1949年春,局勢對國民黨大為不利了,已經由“軍統局”改名為“國防部保密局”的這個國民黨最大的特務機構遂開始在西北布置潛伏事宜。像張大娟這樣既沒有背景靠山,又是已在蘭州待了多年且有家小的特務,自是潛伏名單的首選人員。直到這時,上司才宣布將張大娟的軍銜提升為上尉,她的特務丈夫李福清從來沒有單獨執行過任務,更談不上立功了,但是當時也不知怎麽的是上麵下錯了升遷通知啊還是另有原因,竟然已經是少校了。不過,這“少校”是歸張大娟這個“上尉”領導的,上司另外還給了張大娟一個“保密局西北區蘭州第14小組”組長的頭銜。14小組就張大娟夫婦兩名成員,不過可以無限製地擴編,以後根據成員人數決定提升與否和提升到哪一級別。

  張大娟接到潛伏指令後,向丈夫兼下屬李福清作了傳達。李福清頗有些害怕,說蘭州成了人家共產黨的天下,咱太太平平端著大車店的飯碗就算了,何必再替老蔣賣命。張大娟因為有過一次擅自脫離軍統而被深夜綁架去接受談話的經曆,知道“團體紀律”的厲害,馬上疾言厲色製止了丈夫的念頭,說上了這條船就沒有下去的自由了,咱還是遵從上峰命令吧,否則,腦袋掉了還不知道是怎麽掉的哩!

  季易仿為保護自己,從未在張大娟前公開露過麵,他對張大娟的發號施令,都是通過密函進行的,密函的傳送方式也顯得極為神秘、隱秘,體現著專業特工的職業素質。往往是張大娟還沒有察覺過有人貼近過自己,她的口袋裏就已經突然出現了一個折成梅花形的紙條;有時,當她打開上了鎖的賬台抽鬥時,“梅花”竟已待在裏麵了!紙條是完全空白的,必須塗上特工專用的密寫藥水顯示液後再經過一番特殊的處理,方能顯示出來。而顯示的內容必須在幾分鍾內牢牢記住,否則,就會自動消失,任憑你再怎樣塗顯示液也沒有用了。

  張大娟是在蘭州解放後的第三天即8月28日晚上接到季易仿以“洛水”的化名下達的指令的,內容為:

  按局本部命令精神,茲令你組務須於接到本令後,即行發動一至數次意在敗壞共黨聲譽以引起百姓厭惡情緒的非暴力型政治性行動,如製造謠言、冒名共軍幹部詐騙、敲詐等,限令一周內必須見效。(洛水)

  張大娟一見之下,頓時一個睖睜:這個上峰是怎麽的?難道不知道咱是情報特工出身,怎麽把這種使命下達到咱14小組來了?心裏一盤算,更是犯愁:14小組就一對夫妻兩口子,開一家大車店還有點勉強,如何去執行這等使命?這造謠、詐騙的內容,那是屬於特工心理戰的範圍;而敲詐則又是屬於暴力型的,應該讓搞行動的特務去幹才對頭。我們兩口子,一個是搞情報的,另一個雖然憑著參加“軍統局”的資格有著少校軍銜,但事實上是土牛木馬一個,什麽也幹不成的。這咋辦?

  李福清見老婆接到密令後悶頭不語,情知遇上難題了,便問上峰下達了什麽使命。張大娟一說,李福清說如今這蘭州地麵雖是共產黨的天下了,可幹咱這一行的還是得聽國民黨的,國民黨讓朝東咱不能朝西,朝西就得受團體紀律製裁,那還有好果子吃?張大娟說那也不能胡亂指派呀,咱是搞情報的,怎麽讓咱幹這種事兒呢?李福清說我的好老婆啊,都什麽年月了,老蔣都已經逃到台灣去了,你還跟誰去說該幹情報還是行動還是心理戰什麽的?這是上峰的命令,咱照辦就是了。你說他下錯了令?也許這正是他的用意所在哩,你不幹,他就來一個滿門抄斬,回頭在內部發一個通告說這就是違抗命令者的下場!

  張大娟被丈夫說得一個激靈,尋思這也倒還真難說呀,沒準上峰是動著這個腦筋呢?於是就想隻有照辦了。她跟李福清商量,說你看這事該怎麽弄。我真的一點腦筋都動不出呢!李福清說造謠還不簡單,就是胡說八道瞎說一氣嘛;詐騙?也不難啊,跟造謠差不多。咱開著大車店,正好是有利條件,找個由頭折騰一把就是了,一周之內向上峰交差就是了。張大娟對著丈夫看了又看,說我倒還真是沒發現,原來你老兄也是一塊小小的料哩!好吧,就依你說的,咱折騰一把就是了。幹了就是幹了,幹得質量如何,那就不能怪罪咱了。

  大車店還有著一項供應過往旅客夥食的業務,這歸李福清負責料理,所以他得天天跑菜市場。菜市場跟茶館、大車店一樣,也是一個傳播真真假假小道新聞的場所。這天,李福清還沒打聽,就聽見賣牛肉的王屠戶說到了“德鑫館”老板馬德鑫的兒子馬光業出事被弄進解放軍集訓隊之事。李福清的腦子沒有妻子活絡,他還沒有意識到這件事的背後其實隱藏著一個完成“洛水”使命的機會,但回到大車店後還是告訴了張大娟。張大娟聞聽之下,馬上拍掌叫好,說這真是天助我也,咱何不在這件事上做一做文章。一邊說著,頭腦裏竟然已經有了一個方案,對李福清一說,那位就隻有五體投地的份兒了。

  按照張大娟的打算,要做這件事先得物色一兩個能夠出麵的人,因為這是詐騙,不能把大車店扯上,否則回頭人家“德鑫館”馬老板還不要找上門來?更危險的是,解放軍也還會登門拜訪,那就沒有那麽簡單了,隻怕要把頸上的吃飯家夥玩掉哩!找人出麵,回頭完成了使命往暗地一躲,不管是馬老板還是解放軍,就都隻有兩眼摸黑的份兒了。

  張大娟主意打定,便開始物色人選。這方麵,她是有經驗的,搞情報的特務講究的就是人頭熟,不認識也得見麵就混熟。況且,張大娟出身洛陽大流氓家庭,從小就見慣了其父如何玩弄江湖義氣那套把戲,耳濡目染不學也會了,在蘭州待了這些年頭,好歹也交了一些靠得住的朋友。當下,稍稍想了想,就把兩個人請到了大車店。

  這二位,一叫武高貴,一叫俞文彪,都是當時蘭州地麵兜得轉吃得開的混混,蘭州各區的地痞流氓,勢力小些的見了他們都得點頭哈腰,就是勢力大的也得讓他們三分。這當然跟他們和“軍統”方麵有著一份微妙關係有關,人家知曉他們背後有人,遇事就隻好退讓幾分了。武高貴和俞文彪跟張大娟的關係,先得往李福清身上套,因為李福清跟他們是有過對天八拜儀式的盟兄弟,他們管李福清叫大哥。這樣,張大娟就是嫂子了。張大娟給他們的印象是為人豪爽,出手大方,乃是一個“女中豪傑”。因為有著這一層關係,武高貴和俞文彪在1946年曾經把一個河南商人騙到李福清的大車店裏秘密殺害後以急病為由深夜悄然運出去拋屍滅跡,劫奪了其隨身帶著的三百大洋。這件事,他們以為李福清張大娟夫婦不知不曉,卻不料人家早已心知肚明。現在,張大娟要以此隱秘讓武高貴和俞文彪就範鑽入她的圈套了。

  張大娟吩咐李福清將武高貴和俞文彪叫來大車店,親自下廚給兩人炒菜,夫婦倆陪同他們喝酒。這二位這些年來不知來大車店喝過多少次酒了,哪知這次是“鴻門宴”?毫無戒心地喝著,不覺就有七八分醉了。張大娟按照事先的安排將兩人分開,讓李福清跟武高貴待在一起,自己還是跟俞文彪喝著說話。過了一會,李福清進來把張大娟喊了出去,就在窗外竊竊私語了數言。張大娟馬上返身入內,一把將俞文彪從炕上扯了下來,先賞了一個大耳光。俞文彪被打得莫名其妙,萬分不解地結結巴巴問道:“嫂子……你……你怎麽打人哪?”

  “打人?打你還是輕的!你眼裏還有我這個嫂子?嗯?”

  俞文彪大覺委屈,問嫂子我什麽地方得罪您了,請您明言!張大娟於是就厲聲詰問你和武高貴兩人三年前在我這店裏謀財害命之事,說武高貴剛才已經向李福清吐露了,還哭著說對不起大哥大嫂。俞文彪聞之大驚,尋思武高貴真的喝醉了,怎麽連這事都敢說?其實他自己也已經醉了,當下聽著什麽就是什麽,不會像平時那樣腦子裏轉個彎,一時間被張大娟的疾言厲色驚得說不出話來。這時,李福清進來了,說老弟你嫂子其實不是惱你們在這裏殺了人,謀得了大洋沒有分給咱們,而是惱你們竟然把咱倆當外人看,做了這麽大的事兒也不告知一聲,這不是太不仗義了嗎?你小子忘記了——咱們好歹也是有過對天八拜之約的嘛!

  如此一說,俞文彪心裏就一鬆,當下就順坡下驢,向這對夫婦賠禮道歉。張大娟說這個態度還差不多,咱今後還是一家人。不過,你得留下個字據向我們表示歉意。一邊說著,一邊讓李福清拿過紙筆,俞文彪神誌已經有點糊塗,聽張大娟說什麽就寫下什麽,無非是他和武高貴於某年某月某日在大車店謀財害命殺了河南許昌縣商人某某,獲大洋三百,將屍體運往黃河灘某處掩埋滅跡,因怕驚動主人,故有意隱瞞此事,現特向店主李福清、張大娟夫婦鄭重道歉,雲雲。

  張大娟手裏有了俞文彪的這張親筆供詞,隨即就去找另一位凶手武高貴。武高貴還沒有俞文彪那樣醉得厲害,一聽張大娟說此事,又驚又疑,自是抵賴,說俞文彪是“胡說八道”。張大娟冷笑說,如此也好,咱就請共產黨軍管會來調查俞文彪胡說八道了沒有,反正人家下麵設著公安委員會的,相當於以前的警察局,專門調查各類案子的,像這種命案當然是放在首位的囉。說著,作勢就要讓李福清去報告。武高貴知道這可不是耍著玩兒的,而是要腦袋落地的大事,於是隻好伏地求饒,也像俞文彪那樣寫了一紙供詞。

  張大娟於是吩咐重新安排酒席,四個人又喝了一陣,這才讓夥計把已經醉得行走都已困難的俞文彪、武高貴兩人攙扶到後院一間空房住下。

  當晚一宿無話,次日中午,待那二位已經睡醒後,讓李福清再擺酒席。席間,張大娟說到命案之事,俞文彪和武高貴對於昨晚之事已經迷糊,被她一提重新想起,心裏隻是暗暗叫苦,思忖大車店老板夫婦決定要敲他們一筆了。哪知,張大娟卻沒有這個意思,反而問他們最近是否缺錢花了。兩人沒有思想準備,瞠目結舌不知如何應答才好。

  張大娟哈哈大笑,讓李福清拿出60塊大洋,每人給了30塊,說二位兄弟先花著,回頭咱再給一些。那二位便知道張大娟有事要商量了,一齊拱手說請大嫂吩咐要我們辦啥事,兄弟赴湯蹈火在所不辭。張大娟到這時候方才攤牌,讓武高貴、俞文彪參加保密局特務組織,從事地下工作,說待“國軍收複失地”重新執掌政權後,按功論賞自然有一份榮華富貴等著二位。武高貴、俞文彪以前原本就跟“軍統”分子有著若幹瓜葛,對於那一套並不陌生,當下尋思這麽大的把柄已經捏在人家手裏了,除了乖乖就範再也沒有其他選擇了,於是就點頭表示願意追隨大嫂一同為“黨國”效力。

  張大娟於是就把目前需要做的事——找人冒充一野幹部利用馬光業之事進行政治詐騙——說了一下,說根據上峰的命令,這件事就交給二位去幹了,行嗎?武高貴和俞文彪原本就是以敲詐勒索、造謠詐騙謀生的,當下聽說了都笑了,說如此簡單的事兒,要我們去做那簡直是大材小用了,如果不是大嫂您吩咐下來,我們還不屑接受哩。行!這事交給我倆就是了,您和大哥聽好消息吧。張大娟說二位的精神可嘉,我知道你們做此類事情也是行家裏手,不過,上峰規定此事隻準成功不能失敗。所以,我們還是得好好計議一下,看如何進行方可萬無一失。

  4個人於是就開始密議,首先是應當以一野哪一級幹部的名義出麵行事合適。議了一陣,最後決定以團級出麵為好,找一個合適的角色出麵冒充團政委。其次是這個冒充團政委的角色需要一些什麽條件。籍貫最好是江西或者湖南、湖北,因為到1949年做到野戰軍團級軍官的大都是紅軍出身,以江西、湖南、湖北人為多;如果找不著這3個省份籍貫的,那就從安徽、河南這兩個省籍中找。本來陝西或者四川人也行,但因為蘭州地麵這兩個省的人比較多,人家馬老板可能會引起懷疑的。最後就是冒充者的具體條件了,這人必須見過世麵,最好在軍隊幹過,具有軍官氣質,善於隨機應變,還要知曉若幹共產黨軍隊的情況。

  武高貴便說他正好認識符合上述條件的一個人,那人名叫洪曦,36歲,湖南臨湘人氏,其祖父是當地有名的富豪,到其父親手裏家道敗落,但還是將其供養到高中畢業。洪曦高中畢業後曾去日本留學,學的是警務。畢業前因涉及一樁日本女人的命案,不敢再在日本待下去,在日本警方還沒有發現前匆匆逃返中國。之後,在衡陽當了一名教師。這人色心重,喜歡拈花惹草,因此又為占一當地美女而毒死了其丈夫,案發後被警察局通緝。洪曦這回幹脆遠走高飛,一跑跑到了青海,當兵吃糧,因為有文化,在馬鴻逵部隊給一位團長當文案,混了幾個年頭。到了1944年,那團長已經升到了騎兵旅長,娶了一位戲子出身的姨太太。正新婚得意時,不料就戴上了綠帽子,那第三者自然就是其時已經升至旅長副官的洪曦了。

  不久,騎兵旅長發覺後院起火,當即采取措施。哪知洪曦早已得知消息,這回幹脆一竿子到底了,竟把旅長的姨太太也帶走了。一走走到了蘭州,以夫妻名義開了家雜貨鋪子。露水夫妻做不長,兩人沒多久就都已不約而同各自另外有了目標。初時互相隱瞞,後來女的跟著一名國民黨軍需官去了北平,從此就沒有音信了。之後,洪曦一個人守著雜貨鋪子,逛逛窯子,進進賭場,吃喝嫖賭抽,五毒沾上了四毒。最近,聽說他的運氣不佳,賭場上連連敗北,債台高築,雜貨鋪子也讓債主給奪了。

  張大娟聽武高貴如此這般一說,不禁大喜,說如此最好了,這個人我要了,兄弟你去把他找來,準保一說就成。

  武高貴於是就找到了在外躲債的洪曦,說有一大車店老板娘想請你吃飯,不知你是否感興趣。洪曦是個闖過三關六碼頭的主兒,具有豐富的社會經驗,當下就覺得奇怪,說自古有言“酒無好酒,宴無好宴”,那老板娘我素不相識,怎麽請我吃飯,料想其中必有原因吧?武高貴說你去了就知道了。

  洪曦到了大車店,見張大娟有點姿色,眼神不由得就不安分起來。張大娟便判斷這主兒好拉,不過不大牢靠,得注意控製使用。當下便請武高貴作陪喝酒,席間東拉西扯地聊了一陣,洪曦就說到了他欠了多少賭債之事。武高貴說你這點債務在人家開大車店的老板眼裏根本不算啥事,江湖上的規矩你也知道,隻要你對得住人家,人家肯定不會虧待你的。洪曦便說大姐你攤牌嘛,有啥事要使喚咱的,隻要做得到,準保辦得圓滿!張大娟說這件事不大,不過需要有特殊能力的朋友才能辦得下,聽武高貴介紹你是一位很有能力的朋友,也懂江湖規矩,因此就把你請來商議一下。然後,就把冒充一野團政委行騙之事說了一下。洪曦笑道,就這事?那大姐您還真找對人了,兄弟就是辦這種事情的料兒,沒問題,保證給您辦得圓滿。

  張大娟說,既然這樣,那我們就說定了,具體如何去辦,你跟武高貴商量就行了。你那些債務,統統轉到武高貴身上,有人問你討債,你就帶著人家去找武高貴。武高貴說,對,債務的事兒由我處理就行了,保證從此以後沒有人再問你討債。不過,兄弟咱們說清楚了,這是舊債,新債你可不要扯到我們頭上來。張大娟讓李福清把一摞大洋放到洪曦的麵前,說這是給你日常花銷的,先花起來,辦完了事兒咱再按功論賞總結賬。你如若有本事騙得了人家“德鑫館”老板的錢財,我這裏分文不要,全歸你們自己。

  離開大車店之後,武高貴就把洪曦帶到俞文彪家裏,三個家夥根據張大娟的指使密議如何冒充團政委詐騙的行動方案。這三位對於幹此類事情都不陌生,當下很快就形成了方案:武高貴以介紹人為名去跟“德鑫館”老板馬德鑫接觸,把對方說得有意向後將洪曦介紹過去,然後就由洪曦唱主角了。從馬德鑫那裏騙得的錢財,就按張大娟所說的三人平分。

  接下來的一切果然如他們所預料的,馬德鑫立馬兒上當,洪曦冒充一野團政委還算到位,順利騙取了錢財,然後,洪曦就玩了消失。

  張大娟聽說洪曦已經完成使命,就把三人召去,慶賀帶勉勵了一番。

  張大娟不知道,就在她作布置的同時,蘭州市軍管會下設的公安委員會按照彭德懷、張宗遜的命令,已經連夜組建了專案調查組,開始著手對該案進行調查。

三、

  這是蘭州市解放後的首起專案調查,那時缺乏這方麵的經驗,這個由5名成員組成的專案組連名稱也沒有,直接就叫調查組。這裏為敘述方便,以下一律稱為“專案組”。

  專案組組長名叫勞勝燾,剛從一野保衛部參謀的職位上調入軍管會。他是山西人,當年紅軍東渡黃河時參的軍,是最後一批紅軍,之後不久紅軍就改編為八路軍了。勞勝燾入伍後,當過首長的警衛員,後來被調往中央社會部搞偵查,一段時間後又奉調前往延安市公安局工作。因此,在當時來說,勞勝燾是一名中共自己培養起來的偵查員。專案組未設副組長,四名組員是老朱、大羅、小任和小孫,其中老朱、小任是中共地下黨員,大羅、小孫是地下共青團員,老朱、小任之前的公開身份是國民黨蘭州市警察局的刑警,大羅、小孫都是青年學生,蘭州解放後剛被組織安排到軍管會來做下麵的具體工作。這個專案組由上述五名成員組成,其特點是政治可靠,業務熟悉,精力充沛。

  專案組在案發後兩小時就迅速組建,並且立即開始工作。當天深夜,勞勝燾主持舉行了首次案情分析會議,他簡單介紹了案情後,大家就七嘴八舌議了起來。起初議得不是完全著邊際,幾個年輕人討論的是一致認為那個行騙的薑誌清絕對不會是一野的團政委,這是有人冒充我軍幹部行騙,故意往野戰軍臉上抹黑。勞勝燾聽幾人議了一會兒,說同誌們的心情可以理解,不過我們搞調查,需要的是切實的行動,通過行動了解掌握到真實的證據,那個薑誌清究竟是何等角色,是需要證據來表明的。彭總、張主任他們都等著我們盡快拿出證據,所以,我們還是討論一下如何獲取證據的問題。這樣一說,眾人這才回過神來,於是就正式開始分析案情了。

  從所了解的情況看來,這起詐騙案的案情似乎並不複雜,當時還沒有人想到這是一起由國民黨保密局特務策劃的政治性案件,因此,偵查思路也顯得簡單。眾人經過一番討論,最後形成了一個順藤摸瓜式的偵查方案:從案子源頭開始查起,第一步先找“德鑫館”老板馬德鑫,讓馬德鑫提供線索尋找那個把“團政委”薑誌清介紹給他的介紹人;找到介紹人後,再從其那裏獲取薑誌清的線索,將其找到,那時,真相就可大白了。

  案情分析會結束時,專案組長勞勝燾接到一野保衛部打來的電話,告知說經查,整個一野營以上幹部中沒有一個叫“薑誌清”的。

  次日上午,偵查員大羅、小任前往“德鑫館”找老板馬德鑫。馬德鑫聽說來人是市軍管會特地派來調查薑誌清行騙之事的,不禁為共產黨辦事的雷厲風行而感動,張羅著要安排酒飯,被羅、任謝絕了,說我們聊一下情況吧。兩人聽馬德鑫把全部情況如此這般述說了一遍後,就問那個介紹人是誰,怎麽個情況。馬德鑫說介紹人叫什麽名字不清楚,他自稱姓林,就以“林先生”呼之。大羅說請馬老板把這一節情況給我們詳細說一說行不。馬德鑫說當然行,於是就作了一番詳細的介紹——

  馬德鑫的兒子馬光業出事被扣繼而進了集訓隊後,馬德鑫自是大急。作為一個生意人,他在遇到這種情況後沒有其他選擇,隻有設法托人打探情況,設法營救。馬德鑫開著飯館,按說結交了三教九流四方八麵的人物,應該是能夠獲得朋友相助的,可是他那些以前在國民黨統治下兜得轉的朋友,這會兒改朝換代到了共產黨管理下一個個全都沒了能耐,泥菩薩過江,自身也難保哩,哪裏還敢出麵替他去打聽馬光業的消息。話說回來,即使有人敢出麵,恐怕也是徒勞的。馬德鑫白白奔波了一陣,心焦火旺,滿嘴燎泡。但是還不死心,隻要有一線希望,他就要作十分努力。

  那位林先生,就是在這當兒自己撞上門來的。那天傍晚,天空飄起了蒙蒙細雨,“德鑫館”受天氣影響,顧客比平時少了一半。十幾副座頭隻有六七副被人占著,有的還是獨斟獨飲的。有客人點了一道“爆炒羊肚”,點名必須是馬老板親自上灶炒。這道菜肴是“德鑫館”的看家菜,隻有馬德鑫親自掌勺才炒得好。可是,這天馬德鑫炒的這道菜卻跟以往兩樣,味道不怎樣,於是客人就嚷起來,說這不是馬老板掌的勺。跑堂上前解釋,說確是老板親自上灶炒的,客人不信,雙方聲音就響起來了。於是,馬德鑫就出麵證實,還說如果覺得味道不好,就不收錢了。客人猶是不依,嘀咕著不好聽的話語。這時,旁邊一桌客人中有人看不下去出麵說話了,說這幾位朋友可能有所不知,這幾天馬老板家發生了大事,他心緒不佳,您幾位得體諒點。這時,馬德鑫已經進後麵廚房去了,這邊就有人說起了馬光業之事。姓林的客人,就是在這當兒得知馬光業的情況的。

  當時,林先生也不吭聲,隻是一個人坐在靠窗子的那副座頭上獨自喝酒,兩眼望著窗外的夜雨出神。直到其他客人都結了賬離開了,他才讓跑堂通知廚房來一碗麵條。這時已是10點多鍾,廚師已經回家,麵條是馬德鑫下的,因為跑堂已在收拾店堂準備打烊,所以,下好後是他親自端送出來的。林先生喚住馬德鑫,說您是老板?聽說您家公子出了點事兒?不知您是否需要我助您一臂之力?馬德鑫自是駐足打量,一看之下覺得對方是一個見過大世麵的人物,處在那病急亂投醫的當兒,自是要撞一下運氣。馬德鑫把情況簡言了一遍,對方於是自我介紹說姓林,幹什麽營生住哪裏都沒有說,隻是說您這個忙我可能還能幫得上,請讓我打聽一下,明天您聽我回音好嗎?馬德鑫求之不得,連連作揖致謝,又要免了對方的飯錢。但林先生執意不肯,說這怎麽行,最後還是堅持按市價付了。林先生此舉,使馬德鑫對他平添了若幹信任。

  次日午後,林先生再次來到“德鑫館”,說他已經找到了一位一野的團政委,跟他是多年前的老朋友了,當初人家剛折騰革命時,遭到國民黨的追捕,他還幫過一把忙助其成功脫險哩。巧得很,這位團政委的一位老部下,現在正好是集訓隊的教導員,所以可能能夠幫一點忙。馬德鑫聞之大喜,要求直接跟對方見個麵。林先生說沒有問題,已經約好了,晚上請人家過來一趟。馬德鑫馬上說請那位長官賞臉吃個飯,也好從容聽敝人說清楚兒子的事情。林先生說也好,那我去約約看,瞧人家是否有空。到了晚上,林先生就陪同薑誌清來了。接下來發生的事情,我剛才已經先說過了,這裏也就不再囉唆了。

  大羅問:“那後來你沒去找過那位林先生嗎?”

  馬德鑫說:“我想找的,可是沒法找啊。姓林的也不見啦!”

  “姓林的沒留下過住址什麽的聯係方式?”

  “沒有啊!”

  偵查員當然不會就此罷休,既然來了,那就得問問仔細。大羅、小任兩人交換了一下意見,提出了一個問題:你馬老板不認識那姓林的介紹人,那麽,是否有人可能認識他呢?

  這一說,倒是提醒了馬德鑫,他說頭天那姓林的來喝酒時,有位也在他的館子裏喝酒的顧客跟其打過招呼的。偵查員聞之大喜,馬上追問那個顧客的姓名地址,馬德鑫想了想,說那人好像姓燕,住在教會醫院隔壁的巷子裏,是個藥材掮客。大羅、小任說行了,我們這就去找他。臨走時,偵查員關照馬德鑫說如果有新的情況,你可以去找我們反映,也可以直接向我們的組長勞勝燾同誌反映,他是一野的保衛幹部,水平很高的。

  大羅、小任兩人通過派出所很快就找到了燕某,問起那天晚上跟人打過招呼之事,燕某倒還記得,說那人不姓林,姓武,名字卻不知道了。武某是他以前住在西門帶子巷時認識的,不過並不熟,隻記得此人每天早上會在帶子巷口的一株大楊樹下練武,打拳舞棍耍刀,外行看上去還像回事似的,真功夫如何就不清楚了。燕某因每天要去茶館喝茶,所以起得早,兩人天天見麵,就免不了要點點頭打個招呼,燕某問過對方“怎麽稱呼”,答說:“我姓武,打虎武鬆的本家。”後來,燕某搬家了,就沒再遇見過對方,不知道現在是否還住在帶子巷。

  大羅、小任於是又趕往西門,還是去了轄區派出所,要求迅速查一下一個會武術的武姓男子。這回,他們的運氣似乎沒有那麽好了,派出所方麵翻閱資料、找人詢問什麽的忙碌了一個多小時,卻沒有任何人對此人有印象的。小任有點惱火,尋思這麽明白的一個線索怎麽會找不到人呢?於是就拉了大羅直接去了帶子巷,兩人問了巷口點心鋪子的店主。那店主一聽就說有這個人,此人名叫武高貴,以前經常在他店門口大樹下空地上練武的,還教過幾個徒弟,聽說在江湖上有點名氣,有個綽號叫“鐵頭銅腦”,大概是氣功了得吧,他曾親眼看見過武高貴讓徒弟用棍棒打他的腦袋,棍棒斷裂,腦袋無損。後來,大約一年前,武高貴搬走了。搬哪裏去了?那可不知道。不過你們可以去問問他原來的房東的,就在巷子進去掛著“郭氏牙科”牌子的左手那家。

  偵查員於是找上門去打聽,房東說武高貴確實住過幾年,一年半前已經搬走了,沒有說搬住何處。偵查員問武高貴以前幹什麽職業的,房東說這人沒有正當職業,聽說是個地痞頭啊。

  線索,好像斷了!

  大羅、小任返回去向組長勞勝燾匯報了折騰了大半天調查到的情況,因為最終還是沒有查到介紹人的下落,總覺得很不好意思似的。勞勝燾說,你們沒有白跑,還是摸到一些情況的,比如那個介紹人,從以假姓出麵、事後失蹤以及他那地痞頭的傳說,對於進一步查其下落,可能都是有用的。

  正說著,偵查員老朱進來了。勞勝燾說老朱同誌你以前在舊警察局幹刑警時,是否聽說過有一個綽號叫“鐵頭銅腦”的地痞?老朱說,哦,這主兒我知道,姓武吧?對,就是他了。這人以前還當過刑警大隊的耳目哩。上幾天我還碰到過他,說住在寶德巷。一番話說得眾人皆喜。小任說老朱在市刑警大隊幹信息就是掌握得多,我在下麵警察分局當差,哪來這麽多信息哩!

  於是便去寶德巷秘查,得知武高貴確實住在那裏,但這幾天沒見人影。偵查員於是就通過派出所安排居委會積極分子悄然予以監視,一有消息,馬上報告。

  勞勝燾尋思守株待兔是一條途徑,但不能隻走這樣一條小道,還得另外開辟新的調查渠道。正盤算著要把全組成員召集來商議如何開辟時,門口警衛室忽然打來電話說有個名叫馬德鑫的老板點名要求見勞勝燾同誌,說有情況要當麵反映。勞勝燾一躍而起,說行了,這馬老板肯定是送新線索來的,老朱我們一起見見他。

四、

  馬德鑫求見專案組長勞勝燾所反映的新情況是剛才竟然有一位記者去“德鑫館”采訪他,請他詳細說一下關於替兒子馬光業疏通關係遭到詐騙一事。

  這件事,其實是張大娟策劃的一個新的陰謀。

  洪曦執行張大娟所策劃的冒充一野團政委政治詐騙案實施成功後,張大娟如釋重負似的鬆了一口氣,尋思總算可以對那無影上司神秘人物“洛水”有一個交待了。於是,她按照規定的聯絡方式,派丈夫李福清去電影院門前,在一根電線杆上用粉筆畫了一個實心五角星,這是約定的暗號,意思是已經完成了一樁製造政治性詐騙案的使命。

  據洛水——“保密局西北區蘭州工作站潛伏處主任”季易仿落網後交代,他在看到約定的暗號後,馬上查閱了這幾天的報紙,沒有任何消息,又親自化裝成茶客前往蘭州市中心的茶館去喝茶,那裏是全城各類真真假假消息的傳播中心,張大娟的工作成果理應在那裏得到傳播。可是,他在茶館坐了整整一天,午飯也是在茶館吃的,卻沒有聽說任何相關消息。於是,季易仿就對張大娟的報告產生了懷疑,他決定召見張大娟當麵了解情況。

  於是,張大娟就收到了一封寫著她的姓名讓“親啟”的函件。信是用密寫藥水寫的,用措辭嚴厲的命令讓她於次日夜間8點前往“鴻祥旅館”,用隨信所附的鑰匙打開203房間,拉嚴窗簾,不準開燈,一絲不掛,用毛巾蒙住雙目後躺在床上,等候指令。底下署名還是那個已經熟悉了的“洛水”。對於接受過色情訓練的軍統情報特工張大娟來說,對於這個函件的理解是“洛水”十有八九是想玩弄她,這也不算什麽事,有了這層關係也好。於是,張大娟便遵從密令,按時前往旅館,進入203房間後脫光了衣服鑽進了被窩。她原以為“洛水”很快就要來的,哪知竟然一直等候了大約三個小時,才聽見房門響了,一條黑影溜了進來。

  張大娟等著對方像她一樣脫光了鑽進被窩,但“洛水”卻沒有如她所想象的那樣行動,而是拖了把椅子在床前坐下,然後開腔下令,那聲音是悶悶的如同從一口埋在土裏的壇子裏發出來的,張大娟知道那是用棉花塞住了鼻孔後產生的效果,為的是不暴露本音。“洛水”讓張大娟匯報所實施使命的內容,聽後說這個創意不錯,可是為什麽沒有引起社會上的強烈反響,指示必須趁熱打鐵擴大戰果,還要繼續努力策劃新的破壞行動。張大娟以為“洛水”還要繼續往下說,但卻沒有聲音了,片刻,傳來了關門的聲音,這才知道他已經離開了。這時她對於對方讓自己一絲不掛之舉方才恍然:那是為防止她產生隨意念頭胡亂動彈而看到他的麵容。

  張大娟不敢貿然動彈,又一動不動地躺了好一會,這才壯著膽子取下了蒙住眼睛的毛巾,不敢開燈,拿出事先帶著的手電擰亮了一看,發現床前的椅子上放著一個紙包。打開,裏麵是30塊大洋、兩枚金戒指和一張條子,條子上寫著四個字:天亮走人。

  這樣,張大娟回去後就隻好跟屬於她下屬的李福清商量,看怎樣落實上峰的指示,擴大“團政委詐騙案”的影響。張大娟不想讓這種影響從自家經營的大車店散發出去,免得日後留下隱患,張大娟手下沒有其他人了,這事就隻好還是交給武高貴、俞文彪和洪曦三人去做了。她估計“洛水”也是這個意思,要不他怎麽會留下30塊大洋呢?這不是暗示給那三人每人10塊賞金嗎?

  張大娟於是通知武高貴三人到大車店來,說上峰對這件事頗為讚賞,已經把三位的名字報往台灣記載進保密局檔案了,不久後“國軍”收複失地國民黨重新執掌政權了,自然要按功論賞的,屆時三位就是“黨國”功臣,要官有官,要錢有錢。張大娟自己也知道“洛水”留下的30塊大洋作為獎賞的話那實在是開不出口拿不出手的,盡管以當時的物價10塊大洋可以購買許多東西,但畢竟數額太微了,於是就說她本人拿出30塊大洋請三位弟兄買點煙酒,權當私人性質的謝意。

  然後,張大娟就說到了上峰的指示內容,說三位都是大智大勇文武雙全的人物,所以請大家暢所欲言,談談如何最理想最安全地落實上峰的指示,把“團政委詐騙案”的政治影響擴大,這既是為了“黨國”利益,同時也是為了我們自己的個人利益,試想,如果這件事的影響大到連外國都在傳播了,那不是連蔣“總統”也曉得了嗎?到時候,我們就能青史留名,何愁榮華富貴?一番話說得武高貴三人熱血沸騰,便七嘴八舌出起了點子,自然各有道道,都是上不得台麵起不了效果的餿主意,聽得張大娟大皺眉頭。

  這時,外麵傳來了幾下自行車鈴聲,郵差送當天的《蘭州日報》來了。李福清去前麵取來報紙,順手遞給了張大娟。張大娟翻了翻,眼睛忽然一亮:“哦!我有個主意了!”

  張大娟的主意是:印發傳單把“團政委詐騙案”向蘭州全市公布,然後再去西安和西寧散發,甚至考慮可以發到北平去。如此一折騰,必定能掀起大浪,海外媒體都會報道。張大娟強調,為增加這個消息的真實性,傳單要製作得跟報紙一樣正規,甚至可以考慮就以報紙的名義出麵,所以,要鉛印,還要配發當事人馬德鑫和他的兒子馬光業的照片。當然,傳單內容也要寫得有足夠的水平,就像報紙的新聞報道一樣。

  這個主意引起了李福清等四人的一致叫好,可是,如何實施呢?鉛印,那倒是有辦法的,隻要有錢,找家小型印刷廠就能印出來。散發也沒有問題,他們自己可以出麵,還可以雇一些叫花子代勞。可是,傳單由誰來寫?照片又怎樣獲得?這,張大娟這個情報特工在當初軍統局受訓時沒有學過,而其他幾個家夥對此也都是外行。

  五人於是討論如何解決這個問題,最後還是見多識廣的洪曦想出了一個法子:找一曾當過記者的人,請其以記者名義去當麵采訪“德鑫館”老板馬德鑫,請其陳述被騙經過,撰寫成文,當場拍攝照片,並請馬德鑫提供其子馬光業的照片,然後印刷。

  幾個特務對這個法子討論了一番,認為大體上可行,但有一個問題需要解決:找到的記者怎麽肯按照這邊的意圖撰寫這篇文章呢?

  洪曦的眼珠子轉了幾轉,說這件事由我老洪去辦好了,不過,之前還需要武高貴或者張大姐出麵會見一下。洪曦說出了他的念頭:找一個從剛被共產黨叫停的報館的離職記者或者編輯,他則以一野某一位置的首長的名義跟其見麵,卻不提被叫停報紙之事,而隻說一野打算辦一份屬於軍方的報紙,正在物色記者、編輯,問對方是否感興趣去工作。對方無疑準定一百個願意,那就好了,我得測試一下你是否真有本領。怎麽試法?你先給我去采訪“德鑫館”老板被騙之事,寫一篇文章讓我們看看。人家還不立馬屁顛屁顛的跑得特快?

  話音未落,張大娟就鼓掌叫好,李福清等人一片附和。於是這事就這樣決定了,物色記者的事也不勞費神了,張大娟的兜裏就有一個現成的人選。那是1947年夏天張大娟認識的一個青年,那是一個重慶人,名叫汪灄,據說是大學生,抗戰時去了新疆迪化,待了兩年多離開迪化返回內地。汪灄經過蘭州時,停留下來遊玩,就住在李福清張大娟夫婦經營的這家大車店。抵達蘭州後的第三天,汪灄出門遊玩時不意遇上小偷,錢包失竊,身無分文,走投無路,尋死的心都有。那時,李福清的母親還健在,老太太一輩子燒香拜佛,當時見狀就起了惻隱之心,跟李福清和張大娟商量拿點錢鈔出來資助其返回重慶家鄉,說這是積善積德之事。張大娟也憐其是個文化人,讚同老太太的想法,於是就送給汪灄一些錢,還特地製作了一包幹糧,讓他帶著路上充饑。

  汪灄上了一輛東去的大車離開了大車店,不料兩天後又出現在大車店了。張大娟自是奇怪,問是怎麽回事。汪灄說他坐著大車剛出了蘭州城,就碰上一輛拋錨的汽車,司機請大車上的人幫忙推一下。他也下車去推,意外發現汽車上的乘客竟是他的大學同學、結拜弟兄章某的父親。對方也認出了汪灄,交談之下,對方得知他的窘況後,說那你不如暫時在蘭州留下來,我給你安排一份工作,你看如何?汪灄自是點頭,於是就上了汽車重新回到了蘭州。

  結拜弟兄章某的父親是國民黨甘肅省黨部的一個不大不小的官員,手裏有一點權,當天就把汪灄介紹到蘭州的《西北生活報》去當了記者。汪灄心裏對大車店夫婦充滿了感激之情,安頓好後就來大車店,一是還錢,二是道謝。從此,汪灄就成了張大娟夫婦的朋友。對李福清張大娟以“兄”“姐”相稱,每月總要來一兩趟,坐坐,喝喝酒,聊上幾句。

  汪灄供職的《西北生活報》是一家無聊小報,專以披露個人隱私為業,還有點敲詐勒索的意思,寫好了披露別人隱私的稿件,先約當事人過目,如若當事人懼怕,那就有戲了,出個價買回去就行了。因此,在當地名聲很是不佳。共產黨順應民意,蘭州一解放就把這份報紙叫停了。汪灄沒了飯碗,跑到大車店來大發了一通牢騷。憑這,張大娟就認為他是一個容易上鉤的主兒。不過,不能由張大娟夫婦出麵跟汪灄談此事,否則日後就會牽連到大車店。張大娟稍一盤算,就有了一個法子。

  當天晚上,張大娟把汪灄約到大車店附近的一家酒館吃飯,說沒啥事,最近姐跟你哥有點小矛盾,心裏不大順暢,跟你喝酒說說話順順氣。兩人喝酒的時候,武高貴、俞文彪和洪曦在另一側占了副座頭,也在喝酒。洪曦一邊喝,一邊很有派頭地說些部隊上的事,不時吐出幾個革命新詞,這已經引起了當過記者的汪灄的留意。說著說著,洪曦提到了一野司令部準備辦一份報紙的事,說上級領導的意思是讓他負責組建,辦成後他就是總編輯兼報社社長。張大娟聽著就悄悄對汪灄說,人家要辦報紙,肯定需要記者,老弟你還不抓住這個機會上去自薦啊,過了這村就沒那店啦。

  魚,就這樣上鉤了。

  洪曦以“一野政治部宣傳部副部長”的偽身份在假冒“一野宣傳部科長”的俞文彪的陪同下,跟汪灄有了兩次接觸,輕而易舉就使汪灄不但相信了他的“身份”和創辦一份軍報的“使命”,還一口答應接受測試——前往“德鑫館”采訪老板馬德鑫,然後寫一篇2000字左右的文章,對“團政委詐騙案”進行如實報道。對於這個不過二十三四歲、涉世未深的年輕人來說,身處剛剛改變政治製度和政權的大動蕩時期,又有著一種強烈的求職欲望,確實是很難識穿對方的真實意圖的,甚至連懷疑的念頭也從未產生過。

  這樣,汪灄就去采訪馬德鑫了。馬德鑫對於汪灄的突然來訪感到意外,他不懂政治,也不知道什麽叫偵查。但是,他的年齡和職業使他對於常情常理的判斷十分內行,早在他夜闖市軍管會反映詐騙案情況時,就已經得到接待他的軍管會幹部丁參謀的告知,請他不要對外張揚此事,以便於軍管會進行調查。因此,此刻馬德鑫沒有立刻同意汪灄的采訪,但也沒有拒絕,隻是說因為事先沒有預約過,他正好要去進貨,要麽另外約個時間再談。汪灄信以為真,於是跟馬德鑫約定次日中午再去“德鑫館”。而馬德鑫在汪灄離開後,隨即來到軍管會公安委員會,點名求見主持詐騙案調查的勞勝燾組長。

  勞勝燾對於這件事的反應是:不管那個自稱是記者的汪灄是真是假,先穩住再說。於是,他就要求馬德鑫接受汪灄的采訪,但故意不在一次見麵時把情況談完,並且必須隱瞞已經報案的情節,以協助專案組對此事的調查。馬德鑫離開後,勞勝燾馬上往軍管會宣傳委員會打電話,要求協助專案組對一個名叫汪灄的記者進行核實。一小時後,宣傳委員會來電告知:汪灄是已被停刊的小報《西北生活報》的記者,目前無業。

  無業了還以記者名義采訪這樣一個案子,究竟抱著什麽動機?勞勝燾頓時意識到這件事的背後不對頭,可能跟案子有關。這該如何?

  勞勝燾還沒有考慮定當時,突然又傳來一個消息:武高貴回家了!

五、

  武高貴回家的消息,是寶德巷居委會向轄區派出所報告後,由派出所打電話來的。勞勝燾聞聽之下,當即決定派人前往寶德巷去傳訊這個重大嫌疑人。他點了大羅、小任和小孫三人去執行這一任務。但是,三人走後,勞勝燾忽然覺得不大放心:武高貴這家夥是常年習練武藝的,如果狗急跳牆拒捕的話,這三位對付得了他嗎?於是又叫上老朱,說我們兩個也去走一趟吧。

  但已經晚了!那時辦案也沒有什麽汽車,近的步行,即使逮了人犯也是徒步押解回局;遠的騎自行車,抓了人犯就上了銬用繩子拴在自行車後架上牽著,自行車推了走,後麵當然得跟著人。大羅三人是騎自行車過去的,勞勝燾和老朱也隻能騎車前往。由於自行車配備有限,他們兩人隻能合騎一輛。這樣,自然趕不上已出發的那三輛。結果,當他們抵達寶德巷口時,聽見巷子裏傳來一聲槍響!

  勞勝燾心裏一驚,對老朱說:“糟啦!”

  情況確實糟糕了:小任、大羅和小孫三人興衝衝趕到寶德巷,闖進武高貴家,和端著飯碗正吃晚飯的武高貴正正地打了個照麵。武高貴見冷不防突然闖進三個身穿便衣的人來,不禁一個激靈,問,你們是什麽人,為何私闖民宅?小孫不答理,喝問:“你是武高貴嗎?”

  武高貴的臉色倏變,緩緩起身:“不是,武高貴是我弟弟,不在家。”

  刑警出身的小任冷笑:“朋友,你蒙誰啊?不管你是誰,跟我們去局子裏走一遭再說吧。”

  武高貴點點頭:“也好——”身子倏地一動,已經踢翻坐椅,手裏的飯碗飛向被他認為可能威脅最大的彪形大漢大羅。大羅一閃身讓過時,武高貴已經轉身直往後院奔。偵查員哪容他逃,尾隨急趕三人中唯一有武器的小任已經拔槍在手,喝令“站住”。武高貴哪肯停步,隻管逃竄,雙手搭住後院牆簷口就往上攀爬。小任於是就決定開槍,他想打武高貴的下肢,瞄準的確實也是下肢,哪知就在扣動扳機的同時,武高貴抓住的牆簷口的一塊磚頭支持不住重量而脫落了,武高貴的身子也就朝下一沉,這樣,射出的子彈就正好擊中了背部。

  等到勞勝燾和老朱趕去時,武高貴已經斷氣了。這個結果大大出乎勞勝燾的意料之外,他的頭腦裏馬上閃過一個念頭:不對,這要壞事了,打草驚蛇啊!那個冒充“一野團政委”的正主兒聞訊隻怕要開溜了,怎麽辦?這時,寶德巷武高貴家的四鄰八舍聽見槍聲都趕來看熱鬧,見勞勝燾穿著軍裝,便議論說武高貴犯事了,人家來逮他還逃,讓一槍給打死了。

  勞勝燾聽著,忽然靈機一動,當即叫道:“大家靜一靜,我們是蘭州市軍管會公安委員會的,奉命前來拘捕武高貴,因為有人舉報他在解放前強奸民女、搶劫平民。經初步調查,我們得知此人一貫作惡,欺壓百姓,危害社會,民憤甚大,故經領導批準前來對其執行拘捕。但武高貴公然拒捕,暴力抗法,當場被我們擊斃了。人死了,案子還要查下去的,大家如果親身受到過該犯的欺壓或者了解其在解放前的劣跡的,歡迎向我們檢舉揭發!這裏有居委會的同誌嗎?”

  一個中年婦女站出來說她是居委會負責人,勞勝燾說太好了,這件事我們要出一個告示張貼在巷口。說到這裏,派出所的警察來了,一下子來了四個。勞勝燾笑道:“哦!派出所同誌也來了,那太好了,我們去居委會商議一下張貼告示的事兒。”

  當晚,一份由市軍管會公安委員會出麵的告示貼了出來,公布了武高貴在解放前所犯下的罪行以及拒捕被斃的結果,讓群眾繼續舉報。勞勝燾試圖通過此舉傳遞給武高貴的詐騙同謀一個信息:公安委員會要抓武高貴是因為解放前的劣跡,解放後的詐騙之舉人家還沒掌握,從而產生僥幸想法,作出掉以輕心有利於專案組的決定。

  勞勝燾隨後馬上布置老朱、小孫,讓他們實施對次日中午前往“德鑫館”“采訪”馬德鑫老板的汪灄進行秘密跟蹤。

  武高貴被擊斃的消息是次日中午才傳到大車店的,張大娟聞訊自是大驚,因為發布該消息的是一個趕車的老頭,說不清楚是怎麽一回事,也不知道死者最近是這家大車店的常客,隻說聽說寶德巷昨晚有一個姓武的男子因為拒捕而讓公安開槍打死了,那裏還張貼了告示什麽的。張大娟為弄清情況,馬上親自前往寶德巷去察看,一看蓋著軍管會大印的告示,這才恍然,尋思這真是天可憐見,如果武高貴未被打死而落到了共產黨公安手裏,是否會牽連到我這邊還難說哩!

  張大娟回到大車店,把情況對丈夫一說,李福清膽小,當下就有些心慌,問這事會不會影響到我們,張大娟說不會,人家找他是為解放前的事兒,有人檢舉了。我們這邊還是繼續進行上峰讓做的事情吧,否則那“洛水”先生一不高興怪罪下來,瞧他那神出鬼沒的本領,我們夫婦幾時被他做掉了還不知道死於何因呢。

  正說著,汪灄來了,他已經“采訪”過馬德鑫,還向馬德鑫要了兩張他們父子的照片。張大娟因為要給汪灄一個她並不知情的印象,所以像是心不在焉地聽他說了一番。汪灄說接下來他就要把采訪的內容寫成文章了,他住的地方隔壁人家正在辦喪事,噪音大受騷擾,無法靜下心來寫作,問張大娟是否可在這邊待著寫,我不用兩小時就能把文章寫出來的。這種情況以前也有過,張大娟尋思即使以後有人來找她查問此節時也有個說法的,於是就點了頭,讓汪灄在後院一個僻靜屋子裏寫文章。

  張大娟不知道,汪灄後麵已經留下了“尾巴”。兩位偵查員跟蹤汪灄一路而來,偵查觸角就伸到了大車店,這是張大娟夫婦首次引起專案組的注意。專案偵查就是這樣,一旦被盯上,那離倒黴結果就不遠了。

  偵查員老朱、小孫在大車店對麵的一家回族人開的茶館喝著茶等著汪灄出來,一壺茶喝得早已淡了,沒見汪灄出來,正琢磨著那主兒在裏麵究竟幹什麽時,汪灄出來了。因為汪灄在這家大車店裏待的時間太長了,引起了老朱的懷疑,他決定留在這裏盯一會,於是就讓小孫跟蹤汪灄。

  汪灄是跟冒充“一野宣傳部科長”的俞文彪去見麵的,他跟對方約定今天下午4點整在老君廟見麵,把文章、照片交給對方。俞文彪根據張大娟的安排,這天特地還穿了一身解放軍幹部服。這倒令跟蹤的小孫暗吃一驚,尋思怎麽冒出一個軍官來了,這事兒不是複雜了嗎?汪灄和俞文彪分手時,小孫決定放棄汪灄而跟蹤那個穿軍裝的男子,因為他斷定此人比汪灄“有味”。

  這一跟蹤,小孫跟老朱又會合了,因為俞文彪從汪灄那裏拿到文章和照片後,要向張大娟報告,然後拿了錢後奔印刷廠。可以想象,當在大車店對麵的茶館裏喝茶的老朱見到一個穿解放軍幹部製服的也進了大車店而且直奔後院的一幕時,是何等的驚奇!這時,後麵跟蹤的小孫來了,說了汪灄跟這個穿軍服的男子在老君廟見麵並遞交了一個信封之事,老朱馬上說這事有問題。

  片刻,俞文彪離開大車店,這回,是老朱跟了上去。這一跟,先是跟到了一個處於偏僻角落的破敗院落,俞文彪進去後片刻就出來了,已經換了一身便衣。老朱記下了地點,繼續跟蹤目標。這回,俞文彪進了小校場附近的一家印刷社,遠遠看去,他跟店主像是很熟,兩人抽著煙聊得很隨便。一支煙抽完,俞文彪告辭而去,老朱繼續跟蹤,一直跟到了俞文彪的住處,這才回去向勞勝燾複命。

  這時已是暮色時分,勞勝燾馬上決定去俞文彪所去過的兩個處所看看。一幹人悄然前往,先去了破院落,發現裏麵無人居住。轉了一陣,在一間已經少了半邊房頂的屋子的角落裏,找到了一個藍布包袱,打開一看,裏麵就是俞文彪剛才穿的那套一野幹部服。

  再去那家印刷社,那個店主聽來人亮出了身份,嚇了一跳,連忙說他是守法百姓。偵查員說守法不守法看你態度,你把下午有人來找你的情況先說一下。店主於是就說來人名叫俞文彪,是他以前的老鄰居、熟人,來找他要印刷一份東西的,什麽內容他沒看,準備當晚開個夜車排字的。說著,就交出了俞文彪的那個信封,裏麵就是汪灄的那篇文章和兩張馬德鑫父子的照片。

  偵查員當場查看了文章,發現汪灄按照“客觀事實”而寫的,因為馬德鑫遇到的“客觀事實”是他被一野的一個團政委騙掉了錢財,所以,他也就這樣寫了,那個“團政委”是真是假,文章一直到結束也沒有寫到。因此,如果這樣一篇文章散發到社會上去,給老百姓的印象通常就是相信真有這麽一位團政委騙了“德鑫館”老板的錢財。所以,這篇文章其實就是一份反革命傳單。

  直到這時,專案組才意識到,他們所麵對的這起案件,已經不是尋常性質的普通刑事案件,而很有可能是一宗有後台背景的政治案件。

六、

  軍人出身的勞勝燾當機立斷,馬上作出決定:查封印刷社,拘捕店主;立刻逮捕俞文彪和汪灄;嚴密監視大車店。

  但這天晚上俞文彪卻不在家,公安方麵布置了蹲守,但這主兒一夜未歸。次日不知怎麽的可能被他發覺了風聲(估計可能是第二次去印刷社時發現已被查封),就玩了失蹤。這是一個永久性的失蹤,從此以後再也沒有他的消息了。

  汪灄的歸案倒是很快,當晚10點鍾他已經坐在偵查員麵前痛哭流涕了。偵查員從汪灄的交代中終於查摸到了那個冒充團政委的家夥的線索,隻是,汪灄並不知道那個冒充“一野政治部宣傳部副部長”的人住在何處,也沒有聯係方式。

  這樣,就隻有從大車店去找線索了。當天午夜過後,大車店夫婦李福清和張大娟被悄然而至的偵查員逮捕,從後門押解出去,上了一輛汽車,去了附近的公安分局。

  大車店這對特務夫婦盡管事先沒有串通過,盡管是分別訊問,但兩人的態度是一致的:一問三不知,堅決抵賴!專案組手中其時並無確鑿的證據可以證明這對夫婦與詐騙案有關,隻有汪灄的口供。但汪灄的口供中涉及張大娟的內容也很是勉強,隻有張大娟在和汪灄喝酒時聽到有人自稱是“一野”幹部並要辦一份軍報時,建議正在找工作的汪灄去自薦;另外,她不過接受了汪灄的要求準許他在大車店寫文章,這種情況以前曾經有過數次的,而且,汪灄寫的文章張大娟並沒有過目,他寫些什麽內容張大娟也沒有打聽過。僅憑這些,是無法認定張大娟跟此事有關係的。張大娟夫婦顯然已經考慮過上述情況,所以,抵賴意識特別明顯,態度也有點惡劣。

  這怎麽辦?勞勝燾跟老朱等人商議下來,決定連夜去大車店搜查,尋找線索。搜查一直進行到黎明,可是竟然沒有獲得任何可以證明這對夫婦參與該案的證據,也沒有其他可疑物品(後來終於根據兩人的口供在院子的一個隱秘處找到了特務活動的器械和武器等)。勞勝燾不甘心就此放棄,還是在那裏轉來轉去翻著,最後實在沒有什麽翻的了,拿起一本賬冊瀏覽起來。這一看,竟讓他發現了情況!

  這是一本記載著大車店所有開支的賬冊,是由張大娟這個老板娘記錄的。勞勝燾從當天往後倒著一天天看上去,發現了一處可疑之處,那就是前幾天張大娟奉“洛水”之命前往“鴻祥旅館”去的人力車費。情報特工出身的張大娟百密一疏在這上麵出現了一個漏洞,不但把這筆賬目記錄了下來,而且還順手如實寫了事由“晚去鴻祥旅館”。這使勞勝燾感到不解,於是就決定派人去鴻祥旅館了解一下。

  鴻祥旅館的賬房先生接待了偵查員小任,但查閱了賬本卻並沒有那天晚上張大娟前來入住的記錄。小任給勞勝燾打電話匯報了情況,勞勝燾馬上說:“不會是張大娟本人去旅館登記住宿的,因為她那個賬本上並沒有這筆賬。你查清楚那天這個女人是否去過旅館?是去會見什麽人的?那個人是怎麽個情況?就行了。”

  小任於是再行打聽,賬房先生答稱他不知道。那麽,麻煩你把那天晚上在旅館當班的人給我找一位來好嗎?賬房先生請來了夜間負責把守旅館門戶的跑堂,小任問了問,因為是前幾天的事,所以人家還有印象,說有張大娟模樣的一個女人那天晚上去過旅館,在203房間住了一宿直到次日天明後才離開的情況。

  於是,再查203房間的旅客入住登記,上麵寫著“寧馨”,住址是本市西大街125號。還是上一天的上午前往登記的,於是再問賬房先生,答稱有印象,說那是一個20多歲的女人。可是,偵查員去西大街125號調查,那裏卻是一家棺材鋪子,沒有人知道“寧馨”這個人。顯然,這個登記是有問題的,也正因為如此,所以,說明張大娟去203房間住了一宿這一點就更加可疑了。

  勞勝燾考慮後,決定采用各個擊破戰術,先提審了李福清。說你的老婆已經交代了,你也趕緊交代,爭取從寬處理吧。李福清自然不信,於是勞勝燾就點了點某日張大娟去“鴻祥旅館”之事。李福清一家夥給唬得愣住了,他哪裏想得到張大娟竟在賬冊上留了個漏洞,人家現在鑽進來了。於是就有點相信老婆大概真的已經交代了,但又想到平時張大娟的那副沉穩模樣,又覺得似乎不大像。正猶豫間,專案組的一樁好事來了,有人來請勞勝燾去接聽一個電話,電話傳來了一個消息:在大車店蹲守的大羅他們逮住了那個冒充“團政委”的家夥。

  洪曦的落網那真叫“自投羅網”了,他其實已經完成了張大娟下達的引誘汪灄上鉤的使命,最近沒有他的事了,盡可以在家歇著。可是這是個不肯安分的主兒,喜好遊蕩,又對張大娟那幾分姿色有點想頭,於是就想去大車店轉轉。這一轉,就轉進了偵查員的手裏。大羅他們一眼就認出這主兒就是馬德鑫反複說過的那張“團政委”薑誌清的臉,揪住他後問他是不是薑誌清。這家夥搖頭說我不是薑誌清,我姓洪,叫洪曦。這樣,那邊就把兩個名字都報給了勞勝燾。

  洪曦的落網正好給勞勝燾提供了新的武器,他接著訊問李福清時又說了洪曦之事,警告說如果再執迷不悟抗拒交代,那就從嚴處理沒商量,別到時候哭天無淚。李福清並不是一個頭腦很複雜的人,要不怎麽參加軍統的時間比張大娟長反而當了老婆的下級呢。當下就經不住勞勝燾的進攻,繳械投降,坦白交代。李福清的交代比洪曦早,後來審判時確實在政策上有所體現,總算保住了性命。

  李福清和洪曦的交代,使專案組有了足夠的證據去對付張大娟了。這樣,這個軍統女特工終於作了交代。

  至此,“團政委詐騙案”的偵查終於有了一個圓滿的結果。但對於專案組來說,還有著一個如何捉拿季易仿的問題。這天正商議間,“鴻祥旅館”忽然打來電話,報告說上次那個前來203房間的名叫“寧馨”的女人又來登記房間了。勞勝燾大喜,讓旅館方麵穩住她,這邊立刻去人馬。那“寧馨”已經發現出問題了,但她卻無法離開旅館了。勞勝燾幾個趕到時,她正躺在地下打滾耍賴企圖脫身。

  寧馨並非特務分子,她不過是洛水——季易仿的姘頭,哪裏對付得了訊問,桌子一拍就乖乖交代出了季易仿的隱藏處。於是,季易仿也落網了。

  “團政委詐騙案”破獲的消息上報到了蘭州市軍管會,隨即又報告了一野最高首長彭德懷。彭德懷大喜,說查清楚了就好,竟還順藤摸瓜牽出了一個特務案子,向辦案同誌致敬!

  一個月後,蘭州市軍管會主任張宗遜簽署了一份刑事判決書,將國民黨保密局特務分子季易仿、張大娟、洪曦判處死刑,立即執行;特務分子李福清和汪灄分別判處無期徒刑和有期徒刑7年。

  同一天,“德鑫館”老板之子馬光業接受審查結束,釋放回家。

【附錄】

此案中敵特有點蠢

那無業記者也混得七年啊,倒黴。到是還有一個跑掉了。

特務判的真重 全斃了居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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