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廣闊天地
有一段時間我被調到公社當通訊員,生產隊那一時期停止了發展團員,因為那些準備入團的社員一定要我當入團介紹人。我從公社回來後,一下介紹了四個人入團。書記說,一個人介紹這麽多,有點不符合章程。但社員們說,我們願意。
有個時期,公社派了個工作隊到我們大隊,管我們知青的是個範姓小夥。說他小夥,是因為他比我們大不了幾歲。但整天板著臉,老想訓人。我們知青背後叫他“事媽”。提起他來,都是“事媽”長,“事媽”短的,沒人呼其真名。有一天當著他的麵說突嚕了嘴,“事媽”竟然沒急。從此便一發不可收拾。“事媽”,“他事媽”,“事他媽”,他都知道是叫他,不樂意但也應著。
秋收時和我們一起掰玉米,休息時坐在田頭啃玉米秸。“事媽”坐在我們知青對麵。幾個知青就竊竊偷笑。“事媽”問笑什麽哪?一人回答,看你吃東西,真香!“事媽”不悅道:懂什麽你,這叫“氣吞山河”!從此,“事媽”又有了一個新綽號“氣吞山河”。
“事媽”經常晚上到知青點來“白活”,參加一些知青的活動,讀讀報紙,拉拉手風琴或二胡。知青裏有個男生嗓子很好,而他似乎也很陶醉自己的聲音,有的歌一晚上能重複20遍,至今還記得歌詞:拖拉機,真能幹,天天都在田裏轉。今天去耕地,明天去拉磚,氣得老牛直瞪眼。使勁地追呀,使勁地趕,累的老牛一身的汗。
有一次念報紙,我將“孔老二暴屍少正卯”的暴字讀成“抱”音,“事媽”沒直接說我讀錯了,而是說另一件事,然後拐到“孔老二暴屍少正卯”,讓我領會我讀錯了,另一層意思是,我“事媽”也是知識青年。
冬季來臨,小麥已種完,頭茬水也澆過。玉米入庫,大部分人都開始走親串友,準備年貨了。知青點也沒幾個人了。我是知青組長,團支部書記,不敢休息,就回家將小弟亞非帶來生產隊玩。幹一些在田間地頭拾玉米秸的散活。將撿到的玉米秸堆好,放在背筐裏,用一根繩子拽住,背到場院。應是一年裏最輕鬆的活路了。亞非跟著我東跑西顛,玩的不亦樂乎。聽我說這是最輕鬆的活,就說讓他試試。我讓他蹲在背筐前,在後麵抬起筐,讓他站起來。我一鬆手,他一個屁股墩就坐在了地上。回家後,他和母親學舌,山一樣的玉米秸要背好遠,他試了一下,根本就背不起來,還摔了個跟頭。姐姐卻說那是她們最輕鬆的活。母親背過臉去,偷偷抹淚。
後來隻要我休息,母親就請假不上班,整天陪著我,盡我們那時的經濟條件,為我做好吃的。
其實我沒覺得那麽慘,活是累點,但精神上很知足。農民有些小狡訐,小心眼,但不失寬容和公正。隻要我肯幹,就能得到應有的尊重。加上我不嬌氣,筆頭還有點三腳貓的功夫,又不扯老婆舌,用現在的話說,有很強的人格魅力。社員幹部同誌們都很喜歡我,給了我許多獎勵和讚許。
後來和許多插過隊的知青聊天,他們都說,隻要你擺平心態,放下身段,想想農民世代都在土裏刨食,現在隻不過在過和他們一樣的日子,還略微好些(國家每月有補貼,第一年每月10元,第二年每月4元),就不覺得難過委屈,更不覺是在勞改了。兩年的插隊經曆,就像李玉和臨行前的媽媽的那一碗酒:有了它墊底,什麽艱難困苦都能應付了。
插隊時,幹過各種農活:挖溝,整地,除草,澆地,收麥,種白薯,種玉米。。。。。最苦的是三夏:夏種,夏收和夏管,腰就像折了似的,直一下身會疼的呲牙咧嘴,渾身汗濕的就和從河裏撈出來的一樣。好在隻有兩個星期。最乏的是三秋,天亮就出工,天黑才收工,有時還要挑燈夜戰,持續兩個多月,人個個蔫頭耷腦的熬著。最快樂的是冬季農閑季節,大部隊集體作戰,學大寨,整梯田。紅旗飄揚,大喇叭嘹亮,人聲鼎沸,各小隊的人,隔著山頭互相招呼著,也就正經幹個兩個小時,就開始你追我趕的大媳婦,小丫頭的打鬧上了。
與我們小隊相鄰的小隊有個年輕的姑娘,帶塊粉色的頭巾。我們隊的小夥就打賭,誰敢過去將那姑娘的頭巾摘下來,他給五毛錢。在彼時,彼地,五毛錢可是個大數目,可以買五斤粗鹽,夠五個月用的了。重賞之下,必有勇夫,一個莽漢就奔那姑娘去了。我忙喊,使不得,你會挨耳光的。莽漢那裏肯聽,五毛錢的誘惑太大了,於是,隔著老遠,我們聽到一聲清脆的耳光聲,莽漢捂著半邊臉回來了,問我,你怎麽知道她會扇我?
我笑的喘不過氣來,半響才能回答,我認識那姑娘,她是家裏老大,下麵三個弟弟,被她管的服服帖帖的,你惹她,不找抽嗎?莽漢挨了抽,因沒摘下頭巾,也沒能拿到那五毛錢。也許這是他這輩子做的最虧本的買賣了。
我的一個好友,叫小蓮,本地姑娘,如廁時將一個五元的墨鏡掉糞池裏了。那時的五元錢的墨鏡,就和現在的路易斯威登品牌的錢包一樣,珍貴的不得了。於是拽上我去和她撈墨鏡。我倆一人手持一根棍子,在糞池攪,每攪一下,往上挑起,看撈到沒有。糞池有兩米的直徑,中間跨一塊長條板。我倆攪合了有兩個小時,我都快暈過去了,也沒撈起任何物件,除了一棍子屎。隨後的一個星期,我瘦了10斤,因為鼻子底下的臭味總是揮之不去,飯菜難以下咽。這件惡心事,也沒敢告訴任何人,怕別人惡心我。後來小蓮命令一貫道主(那時還沒自殺)將糞池掏幹淨,在糞坑底看到了那個墨鏡。用棍子挑出來,先用壓水機的水衝,然後放在盆裏用洗衣粉泡,用洗發膏搓,三天過去了,放在鼻子底下一聞,還是臭不可當。問題是這個墨鏡是她和二娃借的,而二娃開始向小蓮討要他的寶貝墨鏡,說借你有十天了,癮過足了吧?急的小蓮恨不得賣身去賺這5塊錢。我也是死馬當活馬醫,說我這有防蚊的花露水,試試看。先是撒了點,覺得聞起來好些了,就倒了半瓶對了一點水,泡了一天,屎臭味終於消失了。
每當看見二娃帶這個墨鏡時,就感覺一坑屎在攪騰。現在想起來,真的很佩服自己當時的為朋友肯付出的犧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