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門慶跟李瓶兒之間,算是愛情嗎?
(2016-03-23 19:09: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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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麽西門慶妻妾最多,就是李瓶兒一死,他格外瘋癲?先是嚎啕大哭,跳得有三尺高,叫的話不成體統,但胡言亂語,尤見真心:“我的沒救的姐姐,有仁義好性兒的姐姐!你怎的閃了我去了?寧可教我西門慶死了罷。我也不久活於世了,平白活著做甚麽!”
嗯,首先自然是有皮相,美麗嬌柔。西門慶見多識廣,都要讚美她“好個白屁股兒”,潘金蓮聽了吃醋,還特意把全身抹白來對抗。
本來是花子虛的老婆,被西門慶偷情得來,多麽刺激,所謂“妻不如妾妾不如婢婢不如妓妓不如偷”,多一層動人處。而且過來途中,還經曆了得而複失,最後複得的心路曆程:李瓶兒一度嫁了蔣竹山,讓西門慶覺得大怒。最後李瓶兒還是歸來了,而且態度溫婉。
這種別人的老婆眼看要成自己的忽然又成了別人的最後終於成了自己的,一波三折,怎麽讓西門慶不“滿心歡喜”。
不隻嫁過來,還帶了大筆的錢——花子虛還沒死呢,她就胳膊往外拐撒過來不少錢。金錢未必能製造愛情,卻能把愛情裝飾得金光璀璨,怎麽讓西門慶不“滿心歡喜”?
還生了個大胖兒子!生完兒子,西門慶就當官了!這麽個福寶貝兒,怎麽讓西門慶不“滿心歡喜”?自從有了孩子,跟李瓶兒在房間裏天倫之樂,潘金蓮隻能氣得雪夜調琵琶了。
臨了,吳月娘是當家的得有大娘的款兒,潘金蓮是刁鑽,孫雪娥是狹刻,孟玉樓貌似呆萌但自有主意。李瓶兒呢,原是梁中書妾,見過場麵;嫁過花子虛,見過錢;大戶人家出身,不比清河縣的姑娘們小地方人。對別人不說,對西門慶,真是溫婉柔和,死心塌地,從頭到尾,對上對下,沒什麽是非。
丟了蔣竹山嫁過來時,對西門慶一番“您是個天,他是塊磚;他哪裏能與你相比,你就是醫奴的藥”這些話兒,最貼著西門慶的心思。西門慶也不是白癡,精明著呢,也知道潘金蓮、宋惠蓮們都不是省油的燈,所以格外愛李瓶兒。願意的話,去統計下:《金瓶梅》裏,“西門慶聽了,滿心歡喜”的段落,怕與李瓶兒相關最多。
這玩意算是愛情嗎?
在中文語境裏,《金瓶梅》裏的愛情話題,是個安全的玩笑。比如說相聲時,來一句“他們是真摯的愛情!——西門大官人哪……”天然是個包袱,大家會笑得稀裏嘩啦。這裏頭,有一種默認想法:
就西門慶和他那幾位,還配談愛情麽?
因為在普遍的想法裏,西門慶總是跟三級片掛鉤,跟潘金蓮倒掛葡萄架掛鉤,跟勉鈴銀托子掛鉤。按他的手段,確實也不夠光明正大:
他靠買通王婆、勾引潘金蓮、毒死武大來修飾他與潘金蓮愛情的,又比如,李瓶兒本是花子虛妻房,西門慶先與之私通,又半坑不坑的讓花子虛經濟上吃了大虧,最後費了周折,才娶進門來,這也屬於奸情得遂,談不上愛情。雖然最初潘金蓮叉竿打西門慶的頭相遇,其實算有那麽點兒浪漫情懷,但到底不幹淨。
這裏頭,有一個更深的意思。
愛情這個詞,很大程度上,是被符號化了。談此二字,必然與精神潔癖掛鉤。開初必須得一見鍾情,發展到情好意洽,自然而然;中間自然可以有肉欲成分,但必須是美好的;倘若有過利益算計、貪花好色、鉤心鬥角,這愛情就跌了檔次。
這種心態的後果之一,就是許多人都有初戀情結,仿佛初戀才是美好的,而非初戀就不幹不淨。寶黛算是愛情,賈璉和熙鳳就明顯差了一級。在這裏麵,愛情是分等級的:皮膚濫淫,就是比發乎情止乎禮要低。
其實呢,有點兒變相的儀式化情結。或者說,抒情欲。
世上有種病,姑且叫做愛情儀式化強迫症好了。得這症候的人,假設他們在單身狀態,一定會對友絮叨、對己自苦,話癆似的重複著他們多麽渴望一份愛情。這份愛情久久得不到,於是他們會自嘲,會刻薄,會在K廳裏一遍遍嚎同一首情歌。
可是等他們有了伴侶,情況並不會變得更好。無論伴侶看似多麽完美,他們都會情不自禁的念叨:自己曾經有過一個多麽好的夢中情人,卻如參商分隔,不能相聚;如今的感情當然也還不錯啦,但是,當年的夢中情人才是最純真最美好的時節……
好了,他們這麽絮叨著,終於分手了,於是他們又癲狂了。感歎失去的戀人是世上最美麗的對象,深悔自己當初是如何不懂的珍惜,滿臉的驀然回首幡然醒悟。
最後,命運都煩透了,發給他們一個合適的伴侶,終於也穩定下來了,終於還有機會見到曾經的舊愛,傾訴當年的心曲,如此終於了無遺憾了吧?不。他們還是沒法高興。他們會感歎時光流逝帶走了愛情,感歎舊愛已經被歲月雕出了皺紋,覺得最美麗的時光都過去了,最純真的愛情不複存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