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兩年來,原本給人“一言不合就尬舞”刻板印象的寶萊塢,終於在中國開始發光發熱了。不說如今提到“印度片”就會想到的代表人物阿米爾.汗每年一部現象級爆款大片,“印度三大汗”的另外一位薩爾曼·汗的代表作《小蘿莉的猴神大叔》在上映五年後才引進國內,缺乏宣傳力度(包括遇上同期某“厲害了,我的強盜片”強行搶排片)的情況下仍獲得了2.85億的票房成績。如今在中國市場上,相比起良莠不齊的好萊塢爆米花,寶萊塢似乎更是票房口碑雙成功的代表。
為什麽我們喜歡印度電影?
因為印度電影中反應的現實問題,在我們的生活中同樣存在,卻又遠比國產片能戳中我們的笑點、淚點和痛點。
正在上映《起跑線》,瞄準的就是印度的貧富差距、階級固化與上學難的問題。而這樣的敏感問題,不光是在印度,在同為第三世界的我國,同樣有很多共同點。很多我們的媒體人不敢說的話,印度通過有些荒誕和喜劇的口吻說了出來,讓人能在電影院心照不宣地會心大笑。也許為人父母者,更能體會藏在笑點裏的辛酸與不易吧。
導演首先將焦點放在了“教育”這個在每個國家都是重點關注的問題上。不說“少年強則國強”這麽宏觀的大道理,至少對每個家庭而言,下一代永遠承載著父母的期待與希望。中國自古有“孟母三遷”,現有舉家陪讀隻為每年六月的高考。
因此在印度,學區房價遠高於平均房價的情況下,拉吉夫婦仍花重金搬進了象征著“上流社會”的學區房區;因此為了一張入學表格,有父母深夜排隊甚至準備了解決小便問題的水瓶;為了那政策規定的25%貧困生名額,有形成產業鏈的“假證”服務;也因此,為了通過對家長的麵試,拉吉夫婦強行死記硬背“標準答案”。
找顧問,找作家,甚至還要找時尚顧問,做的事情早已脫離了“教育”與“學校”,與孩子無關,卻又是為了孩子教育的必經之路。
可憐天下父母心,米塔與拉吉為了將自己包裝成上流社會,拚命隱藏自己的“泥土味”——在派對上強行偽裝卻又露出馬腳成為笑柄;在皮婭交不到朋友時要求她“隻能說英語”;在為了應對檢查而要搬去貧民區之前對學區房鄰居拚命撒謊還偽造旅遊照片。讓人啼笑皆非的同時,又讓人為之悲哀。其實在鄰居無數次露出心照不宣的嘲諷中,他們也許就像上竄下跳的小醜,卻不自知。
他們做的這一切,都是為了孩子的教育,但仔細看來,其實都早已脫離了“教育”。且不說父母的時尚品味和孩子的素質到底有無必然聯係,作為印度人的他們,為了強行融入“上流社會”而不惜將民族語言作為與上流脫軌的“恥辱”避之不及,何曾不是喪失了民族自信的表現?
印度曾作為英國的殖民地近一個世紀,而獨立戰爭的爆發點,正是因為英國對印度平民的民族歧視。在又一個世紀之後,自詡清高的“上流社會”卻將語言作為區分“上流”與“下流”的分界線,自己對自己民族的歧視,也許才是最可悲和自卑的吧。
身為中產階級的拉吉夫婦,為了擺脫自己的固化階層,將全部的希望壓在了自己的孩子身上,原本可以簡簡單單獲得幸福開心的夫妻,在諸事不順的進展中,夫妻關係也產生了巨大危機,孩子的教育不解決,米塔對拉吉就沒有好臉色,在得知可以通過“特殊渠道”申請貧窮名額的當晚,本該慶祝的日子,又被突如其來的新聞打亂,變成生氣與煩惱。
可以說為了進入私立學校,焦慮與煩惱已經遠遠大於幸福,而之所以產生焦慮,正是米塔口中的“如果無法進入私立學校,皮婭就無法幸福,就會因此而吸毒”。
但事實是,在學區房,皮婭因為無法融入而孤獨,在貧民區,皮婭露出的笑容真摯和單純許多。這樣的對比,是藏在喜劇中的悲劇,也是現實生活中的悲劇,更是電影想要告訴我們的——可以說是“把握當下”,可以說是“做你自己”,也可以說是,“知足常樂”。為了不屬於自己的虛榮而產生的煩惱,永遠會多於虛榮帶來的滿足感。
在我國,層出不窮的“興趣班”也是同樣的道理。為了“贏在起跑線”上,許多孩子的童年被各類補課和作業而塞滿,其實父母何嚐不心疼孩子的辛苦?也許他們的童年同樣為之所累,卻又必須在社會大環境的推動下將這種勞累帶給下一代,一代又一代,形成死循環,成為自己小時候討厭的人。
木心在《賁於丘園》中說道:“凡為物質世界的豪華威嚴所震懾者,必是精神世界的陌路人。”在電影中也恰好傳達了這樣的思想。上流社會與貧民區的物質水平形成了強烈的對比讓人唏噓,但上流社會保持著矜貴庸俗氣息與貧民區樸素簡單的幸福也形成了強烈的對比。上流社會因為皮婭說印度語而排斥她,貧民區卻因為孩子會說英語而感動得落淚;在學區房米塔時刻照看著孩子,稍有不慎就提心吊膽,在貧民區,希亞姆卻示意她讓皮婭摔倒後在朋友的幫助下爬起來。溫室裏的花朵固然有嬌豔的外表,經曆風吹的花朵同樣有引人注目的筋骨。
影片結尾給了我們一個符合大多國人口味的溫情反轉和結局。但是這樣的反轉,卻又隱藏著一些導演未說出口的“負能量”:中產階級可以降低自己的標準去更低一級的階層自娛自樂,通過金錢改變公立學校的環境,提高他們的教學質量,但仍改變不了社會的醜態——即窮人更窮,富人更富的階級固化,公立學校的學生可以通過一場表演證明自己,卻無法贏得該有的掌聲,拉吉可以通過義憤填膺的話打動部分上流人士的內心,卻在他們家人的搖頭下,隻獲得了自己妻子的認可和掌聲。
這樣一場看似熱血的反抗,在社會上無法激起一點波瀾,就像女校長所說:“政界、媒體、警察,可是他們的孩子同樣在我的學校上學呀!”最後他們的反抗沒有讓鄰居的孩子獲得自己應有的名額,隻能看似勵誌地將自己的孩子也送進公立學校。也許他們改變了學校的環境,讓下層社會的孩子和上流社會的孩子同樣優秀,但他們長大後,仍然會麵對和家長會同樣的窘境:優秀沒有用,隻要你的身上貼著“公立學校”的標簽,你就無法贏得該有的掌聲。
這也是階級固化的根本所在——下層社會的孩子再優秀,簡曆再好看,但如果比爾蓋茨看到兩份簡曆,一個應聘者精通多國語言會樂器會馬術會奧數,一個應聘者是自己孩子的同學,前者可以成為員工,但後者,更容易被錄用為管理層。這就是“階級”的真正含義,因為他們接觸的不是更高等的教育,而是更優質的人脈。這個看似溫情的結局,才是對社會最大的諷刺。
Whatever,在和《頭號玩家》這樣的現象級巨製同檔期競爭的情況下,《起跑線》能獲得首周破億的票房成績和豆瓣8.1分的口碑,已經再一次證明了印度電影被忽略已久的實力。畢竟藝術片深刻而晦澀,商業片通俗卻太過表麵,寶萊塢在票房與內核之間維持了不錯的平衡,又將我們不敢說出口的現實問題通過笑鬧的方式反映出來,已經很不容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