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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娃兒》006 紅杠杠

(2019-08-25 16:01:18) 下一個

回韓國之前,巧彤找桂圓見了一麵。整個大家庭,也隻有表姐能說說心裏話。當然,她來找桂圓是有任務的。她去韓國讀書,離得遠,國內情況,她希望表姐能幫忙盯著。有什麽異動,立刻通氣。

便利店,代桂圓和郝巧彤一人抓一桶杯麵,站著吃。桂圓太忙,連坐下來好好吃飯的時間都沒有。晚上這頓,隻能湊合,順帶跟表妹交代幾句。

桂圓做CR,核心職能是溝通。她是班裏重要的“橋梁建設者”。學生與老師、學生與家長、老師與教育顧問、老師與家長,這些關係,都需要她從中協調。可桂圓覺得,哪怕她能協調這麽多年複雜的關係,也協調不好家裏的這幾條線。

巧彤吸溜一口麵,半笑半諷刺,“看到你們店麵我心都顫。”她學生時代沒少補習,經常在課上睡著。老師報告家長。巧彤挨批多少回。

“都是修行。”桂圓自嘲。

“我寧願窮點。”

桂圓不明白這突兀的一句。扭頭看她。

“家窮,自由大,不用上輔導班,沒人管。”巧彤幻想著。桂圓心沉,她認為表妹這話真胎(土語:幼稚),富的想變窮,那是她沒吃過窮的苦。真沒錢試試。

桂圓微笑,“為人父母,能做到小舅小舅媽那樣,可以了。你看桂寶。”

“他怎麽了。”

“他是男的,壓力比你大,誰能伸把手?”

“人要自立。”

桂圓維護弟弟,嗬嗬道,“這是哪兒?自立也是有門檻的。一窮二白,一個搭凳(土語:台階)跳不上去,就隻能在門外。”桂圓沒細說。搭凳暗指房子。

說了也是白說,很多事情隻有切身體會才能明白。彤彤從小什麽都不缺,上十歲之後,更是要月得月,要星摘星。所以巧彬一來,她受不了。她說父母自私,其實她自己未嚐不自私。

桂圓換個角度,“你該幹嗎幹嗎,再過幾年自立了,從家裏出來了,快快活活地。”

這話點到巧彤心上。她現在滿腦子想的就是早點脫離家庭。

巧彤喝麵湯。

桂圓繼續,“我也有弟,沒那麽可怕,有個人搭搭茬,挺好。”

巧彤嗷嗷,“桂寶跟你就差幾歲,我這差著恨不得兩輪。他二十我四十,他四十我六十。”頓一下,“當時他們沒跟我商量,如果跟我打個招呼,我肯定讓他們再等幾年。”

等?等等就生不了了?絕經了?桂圓順著理解。“哪還能等。”

巧彤笑著糾正,“等等我生啊!不就想弄個孩子玩兒麽。生兒子多累,還得負責到底,給我他們生外孫。”

這腦洞。

桂圓不往下說,喝了最後一口湯,把紙杯丟進垃圾桶,拍了拍彤彤肩膀,“放心,有情況肯定第一時間告訴你。”

一晃數月。

郝家似乎再沒別的大事發生。巧彤去韓國,老老實實待著,對父母的抗議,僅限於情緒上,言辭上、行動上,她都按兵不動。考試成績不樂觀,她沒底氣鬧事,再鬧下去,一不小心被斷糧,受罪的還是自己。她嘴上盼窮,心裏未必那麽想。

女兒甩開,念巧和季鵬全副精力應對小兒子。上一次育兒經驗是在二十年前,如今重拾,念巧基本和新手媽媽無異,而且年紀大了,有心無力,吐奶,不睡覺,拉稀,便秘……各種事情一起來,即便請了保姆,念巧也感覺累得魂淡。亞玲得知,湊空過來幫忙,積人品,但也偷偷摸摸地,萬不能讓大嫂知曉。

在穆小桃看來,念巧是自作,再苦,也隻能自受。念巧剛進郝家門那會兒,小桃占上風。後來念巧懷了娃,在婆婆那,小桃就落下風了。再後來,念巧生了女娃,婆婆並不怎麽欣喜。妯娌倆又打成平手。

這麽多年,老三兩口子做商業,老大兩口子搞藝術,平起平坐。偏是老三家二娃出世,讓這種平衡有了微妙的變化。穆小桃總覺得,她和冠峰也得整出點事來,比如,得個書畫大獎什麽的,才能蓋過老三的風頭。

不過,無論是念巧還是小桃,她們都認為亞玲是跟自己一頭的。亞玲呢,則兩邊討好,盡量不得罪任何一方。利益相關。這回兒子在書畫院的行政部門工作,就是大哥冠峰出麵打點、安排。

老三這條線也不能斷。除了自己偷摸去看念巧,亞玲多半打發桂圓去小舅家,聯絡聯絡感情。

桂圓的日子風平浪靜,就是忙。但她在焦慮,一方麵,想要事業再進一步,最理想的,就是升到總部去。好歹輕鬆點。空出時間,才有可能“談”戀愛。

相親依舊有,但桂圓認為,再目標明確,也不能盲婚啞嫁,多少得有點戀愛過程,哪怕像兔子尾巴那麽短呢。戀愛都不談,直接進入婚姻,別說出了問題會後悔,就單從人生經曆上說,桂圓也會覺得遺憾——桂圓隻談過一段戀愛,是大學時候的事。後來男友留學日本,桂圓沒法跟過去,於是分了手。

代桂圓還給自己劃了道紅杠杠:三十五歲之前,怎麽著也得把孩子生了,不然,真成高齡產婦,危險——高齡本事倒不要緊,她是怕自己生不出來。由此往前推,還有五年。五年之內,她必須完成結婚、生子兩項任務,正式步入中年,生理上、心態上。她逼著自己成熟。她告訴自己,戀愛婚姻本來就跟工作一樣,永遠都會包括自己不喜歡的部分。但不能因為不喜歡,就望而卻步停滯不前。

眼前一片漆黑。

啪的一響,一闕火苗跳出來,破開黑暗。

桂圓的臉被映照出來。人如其名,圓圓臉。

她對麵,是同學兼閨蜜左璐瑤。

今年生日,除了弟弟送了她兩百話費,就隻有左璐瑤記得。她們倆生日挨得近,左前腳過完,翻過月頭,就該桂圓了。

蠟燭就一根。點上了。蛋糕上寫著四個字:勤勞暴富。

“許願!快。”左璐瑤比桂圓還急。

桂圓雙手合十。閉上眼。燭光下,她的麵部缺點被隱沒,美得迷迷糊糊。

片刻。桂圓輕輕說一聲好了,大吸一口氣,鼓著腮幫子,風卷殘雲般把蠟燭吹滅。左去開燈。這個小型慶祝會,就閨蜜倆人,在左的房子裏。她自己的獨立住房。左的父親在她三歲時去世,母親前幾年走的。她孤家寡人,好幾回過年,桂圓叫她到家裏過。兩個人情同姐妹,共享過不少小秘密。

“許了什麽願?”左璐瑤問。

桂圓不答,“切吧。”她說蛋糕,避開話題。

“不說我也知道。”左璐瑤微微搖腦袋。

桂圓抿嘴笑。

“你想找個楊洋那樣的。”左璐瑤說。

“你還想找劉昊然那樣的呢。”桂圓頂回去。

“實在不行,李易峰也湊合。”左璐瑤順杆子爬。

“老阿姨包養小鮮肉麽。”桂圓譏笑。

“什麽包養,正常戀愛,你情我願!”左故作激動。兩個人都笑,切完蛋糕,都坐在地板上。吃了兩口,桂圓才突然歎氣。

“真不敢想,”桂圓說,“我三十一了。”

“別算虛歲。”

“你想過以後麽。”

“什麽以後。”

“四十歲往上。”

“順其自然。”左璐瑤仿佛沒心沒肺。

“上三十了,不能跟以前一樣了,漂到哪兒是哪兒。”桂圓憂心忡忡。

“我知道你要說什麽。”

“哦?”

“你要說孩子的事,生娃的事兒。”

知己者,璐瑤也。“你不擔心?”

“不是難事吧,你那小舅媽,那麽大年齡不照樣那什麽。”

“兩碼事。”

“我看是一碼事,總不能比她困難。”左璐瑤倔強。

“人家有合作對象,你有麽。”

“咱不愁這個,行不。”

“總不能一個人生,一個人養,太難了。”

“逼到那步再說。”

“你想過當丁克麽?”桂圓問。

“你想過?”璐瑤反問。

“沒有。”

“得先組成家庭,才能談丁不丁克,雙收入,沒孩子,叫丁克,咱們目前的情況,充其量隻能算未婚未育。”

桂圓倒在地板上,輕歎。

左璐瑤追著她問:“婚姻是必需品嗎?”

桂圓道:“某種程度上是。”

“什麽程度?”

“人隻有結了婚,才能更好地融入社會。”

“又是你媽說的。”

“我自己也很這麽認為,”桂圓道,“社會是大框架,婚姻是大框架裏的小框架。”說得像俄羅斯套娃。

“那你覺得,不結婚是罪麽。”

桂圓坐起來,盤腿,“當然不是,隻是做少數派,永遠更辛苦。”

“就因為怕辛苦,所以逃到婚姻裏去?”

桂圓摸摸額頭,“我都被你繞糊塗了,我不反對結婚,也不反對不結婚,但我真心覺得,不結婚和結婚,是零和一的差別。”

“啥意思,具體點。”

“不結婚,你的生活是靜止的,是個零,”桂圓說,“結了婚,你的生活就從零到一,然後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

“生出來的也許是麻煩。”

“活著不就是麻煩和解決麻煩麽。”桂圓無奈笑笑。談到這個份上,璐瑤不想再掰扯。她清了清嗓子,像要發表演說。桂圓問她幹嗎。

“宣布一個事。”左璐瑤笑嘻嘻地。

桂圓驚得捂住嘴巴,又拿起手,“你不會要結婚了吧!”

左璐瑤笑容愈顯詭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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