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北
小說連載
車走了兩站，狼狽的劉小捷有點尿急，附近沒有廁所。錢峰說：“我家有。”小捷為難，“我……估計走不了幾步……”錢峰隻好伸手攔出租，兩個人上車，往錢峰家開。錢峰家就一個老娘，突然來個女孩，她措手不及，忙亂的又是泡茶又是拿月餅又要去買菜。小捷道了聲不好意思，急忙往廁所去。錢峰有點發窘，說媽，都不用，就坐一會。方便完，小捷有些後悔。冒冒失失到別人家，容易引人誤會，可又實在是情勢所逼。錢峰媽卻仿佛餓狼好不容易遇到一塊肉，屁股沉，小捷剛坐下，她便問東問西。
小捷禮貌回答。
錢峰不耐煩，“媽，你不是要上菜市麽。”
錢峰媽笑說還有菜，就是不動。劉小捷突然有點荒誕感，這一趟原本是專程到徐正家受審的，卻沒曾想陰差陽錯讓錢峰媽會錯意。
錢峰媽一盆火炭，小捷隻當是做善事。耐心細致，有問有答。就當報答借廁所之恩。
“跟我們峰子，怎麽認識的哦？”錢峰媽是小生意人，長了一對笑眼。和和氣氣的。
“朋友介紹。”
“多久啦？”
“有日子了。”小捷盡量雲淡風輕。隻不過眼睛還有點微紅。
“家裏爸爸媽媽還在哦？”
“一個媽媽，一個姐姐。”
“做什麽工作的？”錢峰媽提著眉毛。
“出版社編輯。”
錢峰媽換了個姿勢，忽然小聲，“我們錢峰離過一次婚的哦？”
小捷無精打采，“知道。”
“那麽你……”錢峰媽伸著脖子，欲言又止。
錢峰著急，實在跌麵子，“媽！”
“我離過婚，一次。”小捷說。
錢峰媽心滿意足。都是一次。扯平。
好容易。錢峰才把她媽攆出去。他老娘是個市井人物，什麽都不怕，自來熟。小捷第一次來他家做客，老媽如此表現，錢峰覺得小捷肯定要看他不起。誰知老媽一走，小捷卻給錢峰台階，說：“你媽挺有意思的。”
錢峰訕訕地，“沒什麽文化。”
手機響。小捷看了一眼，是推銷電話。她幹脆關了手機。剛才她渴盼著徐正來電話，挽留她，向她道歉。可這一會兒，心思變了，又覺得不能這麽算了。關機是最好的態度。
屋子裏隻剩錢峰和小捷兩個人。錢峰忽然感覺無所適從，小捷卻故意裝得大喇喇的，反客為主似的。她放大聲音，好讓自己從將才的失落中走出，“看看你那屋。”
錢峰連忙領著小捷往裏走。
一間完全男性化的房間。哦不，準確的說，這像是個男孩的玩具室。牆上掛的槍模型，櫃子上擺著汽車航空模型。房間一角是各代的電腦，鍵盤露在外麵。床上有些亂，被子還沒疊。錢峰連忙去疊。小捷用對哥兒們的口氣，“跟我不用這樣。”錢峰拽著被子頭，放下不好，不放下也不好，隻好迅速疊好。讓小捷坐。
“有相冊麽？”小捷問。
錢峰愣了一下。
“相冊，”小捷比劃著，“第一次到別人家，不都是要看相冊麽，沒有？”
錢峰連忙說有。又叫了一聲媽。這是歸他媽管，估計藏在哪個角落。可惜錢峰媽已經被打發出去。無人應答。
隻好自己找。過了一會兒，果然拿來一本相冊。小捷翻著看，一會問，這是幾年級，一會又問，這是在九曲湖公園吧，一會則說，你小時候比現在上相。錢峰怪不好意思，縮著脖子坐在旁邊。
翻到一張合照。錢峰眼尖，是他和徐正還有另外兩個小孩在廠區大院照的。小捷盯著看了幾眼，認出是徐正，立刻說，“不想看了。”
又坐了片刻，小捷說要走。錢峰媽回來，帶著鹵菜，定要留人，劉小捷實在沒心情，還是走了。
錢峰媽推錢峰，說你去送。
多餘，不用說他也會去送的。
錢峰要叫車，小捷不讓，兩個人就坐公交車往城西去。小捷一個勁說你去吧，沒事，我又不是外地人。
錢峰非說不放心。小捷道：“心放在肚裏頭，我還不至於自殺。”說話間聲音都有點變調。幸虧外頭嘈雜，掩蓋住狼狽。
錢峰堅持送。小捷倒生出幾分感激。
徐正就沒這覺悟。
一直送到地方，錢峰不得不走了，小捷進了家門，沒邀錢峰進來。可關上門她就又後悔了，偌大的家，還有灰塵味，一個人，孤孤單單。禮貌起見，她起碼應該邀錢峰上來喝喝茶。打開手機，沒有電話，沒有信息，她對徐正失望透頂！過去她認為徐正有主見，絕不是媽寶男、爸寶男，現在看來並非如此。也不怪，你怎麽能夠指望一個男人在父母和女友之間做出選擇。
很明顯，徐正是選擇家庭，晾著她。小捷覺得徐正對她，沒有她對徐正那麽上心。
嗬嗬，按照世俗眼光，她不過是個中年婦女，他願意把她從汪洋大海中打撈上來，她就應該對他感激涕零。小捷為自己所處的位置感到悲哀。轉而她更加恨佟兵，也恨自己，恨頭一婚的草率，恨自己的任性。劉小捷真切地認識到，作為女人，活在這世上，一點“錯誤”都不能出。劉小捷心裏憋得慌，想找人說說，數來數去這世上她能絕對信任的無非媽媽和姐姐。可是，打給媽媽，必然一頓數落，她和徐正的關係，王素敏打一開頭就不認可。如今的坎坷，恰恰印證了她的預言。打給姐姐？小敏身懷六甲，她不想再給姐姐添堵，萬一動了胎氣，她擔待不起。同事同學閨蜜就更不用說。都是雷。思來想去，隻能憋著。
錢峰在廠門口小賣部遇到徐正，故意擂了他一拳。“怎麽回事，請回來了還不好好安排。”徐正意識到錢峰是說小捷的事，一臉的百口莫辯，“不是，我爸媽，哎呦，真是冤枉……”錢峰說：“行啦，回去了，都冷靜冷靜，這兩天你也別找她。”
徐正問：“她跟你說的？”
“她脾氣也夠大的。”錢峰笑笑。
徐正媽從身後走過來，喊，“阿正，哪兒去。”
徐正不耐煩，“買包煙！跟看特務似的。”
徐正媽道：“不看著你不走正路！”
見到錢峰。錢峰問阿姨好。徐正媽對徐正，“什麽時候能像錢峰這麽省心。”
錢峰不好意思。
徐正反問，“省什麽心？不也離了麽。”
徐正媽借題發揮，“離了好，就讓離了的跟離了的，你沒離的，還是找沒離的。”
錢峰臉上掛不住。
徐正深感他老娘不可理喻，“瘋了！”嘴裏塞一根煙。走了。
中秋節就在家兩天。徐正爸媽嚴防死守，把時間排得滿滿的。行程理所應當包括去領導家拜訪。集團副總是徐正老鄉，爸爸的老戰友。當年平起平坐，如今天差地別，這就是命運。徐正執拗，不肯。徐正爸嚷嚷著：“怎麽，虧了你了，那是你老子的戰友，一個戰壕爬出來的！他救過你老子的命！”徐正小聲，“救的是你的命，又不是我的命。”徐正爸拍桌子，“什麽！你再說一遍？！反了教了！”徐正媽勸，“都少說兩句，”又婉轉對徐正，“阿正，有些事情媽沒跟你講過，你跟蕾蕾，是訂過娃娃親的。”徐正當即反彈。她媽比出一個停的手勢，安撫住他，“你別動，聽我說，就算你不同意你不喜歡，你就喜歡那些老的醜的，但是現在你要去拜訪的是領導、長輩，這是禮貌，至於其他的，放在一邊總行吧，蕾蕾過節根本就沒回來，他爸也是有點事情臨時回來走一趟，你認為是單請你的？你能有那麵子？人家單點你，總得給領導麵子，給你爸麵子吧。”一席話，徐正無從反駁。隻能勉為其難陪父“出征”。
糊裏糊塗過了一夜。劉小捷在等徐正電話。天光大亮，她轉身看看手機，小小的方塊卻像個不孕不育的婦女，裏麵一條消息一個通話記錄都沒有。小捷失望到極點。關鍵時刻，男人還是經不住考驗。假期還有一天，劉小捷覺得百無聊賴。跟老媽通了個電話，無非說說家裏的情況，她又去鄰居家打了個招呼。不能空手，因此特地去樓下超市買了一箱奶，算對素日看房子鄰居的感謝。不過不能深坐，一問起來沒完。錢峰來了，拎著水果，像是走親戚的樣子。小捷有點意外。“你怎麽來了？”問得突兀。
錢峰摸摸頭，不知道怎麽答，拎著水果傻站著。跟徐正比，他口笨舌拙。
“進來吧。”小捷回敬他。她看了他的臥室，也讓他看看自己的閨房。
進臥室，劉小捷一直跟姐姐住一間。
“怎麽樣？”小捷問。
“溫馨，漂亮。”
“真的假的？”小捷嗬嗬笑，“比有些女孩，簡樸多了。”
“有文化、有素質。”錢峰誇起人來也直接。
“這都能看出來。”
“那麽多書。”錢峰朝書架邊靠，隨手拿起一本。是瓊瑤的書。還有亦舒、梁鳳儀、岑凱倫、席絹……全是言情小說。小捷少女時期的夢。學校門口租書店裏幾百本言情小說她都看過，喜歡的，會問姐姐要錢買來私藏。反複看。她對愛情曾經懷著巨大憧憬。現在再看，尤其是錢峰格外提出來，小捷有些不好意思。
錢峰在書架邊看了看，說：“徐正……”
“不要提他！”小捷在他嘴前打了個大壩。截流。
情緒過於激動，反倒顯出在乎。
錢峰拿著本《上錯花轎嫁對郎》，愣在那兒。
小捷把書從他手裏抽出來，“出去走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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