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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說:六姊妹(53)(54)風頭人物、玉潔冰清

(2019-01-01 17:00:07) 下一個

053 風頭人物

家藝走近了,問老四,“那人找你幹嗎的?”

“托我給二姐帶個東西。”

家藝警覺,“什麽東西?”

“喏。”家歡從懷裏掏出來。那封信被對折。窩窩囊囊的樣子。

“給我看看。”家藝說。

家歡隻顧著玩,順勢交出來。她實在不適合做保密工作。

“那人你認識?”

“很熟。”家藝撒了個謊。她認識人家,人家不認識他,“批林批孔”運動上見過,男孩是風頭人物,他是區革委會副主任武紹武的兒子,武繼哲。含義她都知道,繼承馬克思主義哲學。

家歡沒在意。家藝笑道:“放心吧,我拿給二姐。”信就這麽被拿過來了。一路往船塘子走,家藝急於找個沒人的地方。可越著急,越有人。劉媽下班,迎麵撞見,問家藝去哪。

家藝隻能繼續撒謊,“哦,我去那邊找個同學。”

起風了,一會可能要下雨。家藝左觀右看,最後隻好跳上大老朱的船。大老朱和她女兒都不識字,安全。進入船艙,大老朱女兒給家藝安頓了個地方看信。她問:“這是什麽?”

家藝繼續撒謊,“這是我們的家庭作業,讀雷鋒同誌給我們的信。”

“讀來聽聽。”大老朱女兒說。

家藝幹笑笑,稍等,我醞釀一下。打開信,就幾行字。上書:

何家文同誌:

你好!

最偉大的領袖我們心中的紅太陽毛主席教導我們說:世界是你們的,也是我們的,但歸根到底是你們的。我們年輕人朝氣蓬勃,正在興旺時期,好像早上八九點鍾的太陽。春風楊柳萬千條,六億神州盡舜堯。在毛澤東文藝宣傳隊,我們結下了革命的戰鬥友誼。我希望我們的友誼能夠發展下去,海內存知己,天涯若比鄰。現在有禮拜日淮濱大戲院《閃閃的紅星》電影票一張,希望你能來觀看。

此致

無產階級的戰鬥敬禮!

看看信封裏,果然有一張電影票。

家藝不動聲色。朱老大女兒催她讀信。家藝隻好發揮自己的想象力,支支吾吾道:“家藝同誌:你好,我是雷鋒同誌,毛主席教導我們說,要全心全意為人民服務,希望見到老奶奶的時候,能夠扶她過馬路,見到老爺爺的時候,要送他回家。見到蒼蠅要打,見到老鼠要捉。”

“沒了?”朱老大女兒聽了,意猶未盡,“好像不止這麽多。”船女不認識字,但還不瞎。

“我就是說個大概意思。”

“雷鋒叔叔不是已經去世了?”朱老大女兒善於思考,反問。

“天堂來信。”家藝越扯越離譜。

船女指著信頭兩個字,“這上麵是不是在說家文。”盡管不識字,但家和文兩個字她不陌生。她經常看到宣傳語上有,諸如,“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還有“陰謀家”。

“你看花眼了。”家藝迅速收起信,跳下船,冒著雨跑回家。 進屋剛好看到家文回來。老四也在。家歡道:“三姐,那個……”信字沒說出口。家藝就把妹妹拉進屋,小聲道:“那事兒別提了,我在外頭把信的事跟二姐說了,二姐很不高興,那人是壞分子。”

“怎麽壞?”家歡對這個感興趣。

“別問了。沒幾個好東西。”家藝掏出一粒麵糖,“這個給你,安靜點。”家歡喜出望外,一會工夫收到兩顆糖。

有糖當然閉嘴。

開飯。吃毛刀魚,辣椒炒,特下飯。家歡一口氣吃了兩碗。美心用筷子敲她,“收著點。”老太太道:“她吃讓她吃。”常勝沒怎麽動筷子。美心知道,是計劃生育的事。

心理上還有個疙瘩。

吃完飯,老二老三洗碗。家麗問常勝怎麽了。老太太拽大孫女過來,小聲道:“計生委催你爸去做結紮。”

家麗哦了一聲。她不認為有什麽。這事提了半年了。

“還是應該響應國家號召。”

“你爸心情不好。”

“為什麽?”家麗畢竟是女人,又沒結婚,無法理解爸爸的心情,“是結紮,又不是閹割,反正也不打算生了。媽都多大了,難不成?”家麗發揮想象力。

“難不成什麽?”老太太還動這個腦子。

家麗詭異一笑,“難不成想跟劉媽丈夫學,在外頭找別的女人散一個。”老太太立馬要撕家麗的嘴。常勝踱進來,清清嗓子。

一時無話。

過了一會,常勝才對家麗,“那個事情你也知道了,計生委剛來過。”

家麗怔了一下,她沒想到這種事,她爸會跟她說。這不是應該和美心同誌商量?沒辦法,家麗隻能勸:“爸,遲早的事,隻要沒想法,就不要多想。”

常勝忽然道:“你知道你爸這一生有多遺憾。”語輕話重。又是那個永恒的主題。何家沒有男孩。常勝繼續悲歎,“以後我死了,下了陰曹地府都沒法向你爺爺交代,連個頂門傳姓的人都沒有。”

又是老調重彈。隻是放在結紮前夕提起,格外悲壯。老太太歎氣,“也怪我。”

“阿奶,怪你什麽。”

老太太道:“那時候要是多生幾個,那機會就多一點,你爸就沒那麽大壓力。” 家麗不滿,“都什麽時代了,男女平等都一樣,爸,要不這樣,以後我有了孩子,也姓何。”

常勝立刻 ,“那你得先有孩子,得先結婚。”

家麗不說話了。常勝繼續說:“阿麗,你跟建國也談了有日子了,建國做了思想匯報,我看他對你沒問題,是過日子的人,能照顧你一輩子,爸爸這輩子沒兒子,好容易你找的這個女婿,全家都滿意,又是個孤兒,等於半個兒子。別等了。爸媽沒希望之前,你給爸媽一點希望。”

“怎麽給希望?”家麗覺得頭發發麻。

“把結婚證領了。”常勝說。

結婚。她當然想過結婚。處對象的盡頭,就是結婚。可是,家麗曾經總覺得這事還遙遠。

“二十三了。”老太太提醒。當然虛歲。算年紀都算虛歲。家長總希望子女快點長大。

“隻是……”

常勝攔話道:“還什麽隻是,建國偷偷跟我們說了這事。”建國說了?怎麽沒聽他提。家麗感到有些奇怪。可爸爸說他說了,他肯定就說了。老太太也道:“結婚這個事情不能想太多,合適,就下手。你知道朱德啟家的那個什麽燕子,也盯著建國這樣的軍人呢。她媽還來找你媽說過,阿麗,要有危機感。”

家麗始終危機不起來。但仔細想想,阿爸和阿奶說的也有道理。“這種事情,總不能我主動吧。”家麗笑著說。

常勝連忙,“這個事情你放心,我跟常勝說。”

“爸,你別說,得他自己主動,發自內心有想法。”

“知道知道。”大關節同意了。小的部分怎麽著都行。

“我先聲明,打了證我還得在家待一陣,太突然了。”

常勝笑嗬嗬地,“想待到什麽時候待到什麽時候,這不是給我和你媽吃個定心丸麽。”

是的,定心丸。也是緊箍咒。老太太急著找戶口本,恨不得明天就去開介紹信。登記結婚。登記之後,一輩子就定下來了。夜裏,躺在床上,何家麗捫心自問:愛張建國麽。好像是愛。應該是愛。但想到最後,連她也不確定什麽叫愛。跟建國在一起,一切都那麽穩固。沒有和為民在一起的心跳感。但是,理性告訴家麗,現在她需要的是穩固,她的家需要的穩固。仔細想想,確確實實,是張建國出現之後,何家才真正有了幾天舒心日子,挺起腰杆,成為三街四鄰羨慕的對象。況且建國對她很好,錯過了建國,她很可能別無選擇。

第二天下班,蔬菜公司門口。建國推著自行車等家麗。一夥人出來,有工友起哄。家麗跑過去,有些不好意思,“你怎麽來了?”本能地,她感覺到家裏人指點了建國。

“找你有點事。”建國忽然靦腆。

“說吧。”兩個人並排走。

“先去吃點東西。”建國騎車,家麗跳上後座,一路到春華酒樓。家麗詫異,“隨便吃一點,幹嗎這麽隆重。”建國執拗,說好久沒來了,進去吧。何家麗揣著疑惑進門,飯店二樓,小隔間,一起身,卻見一家人在座,菜已經上好了。顯然是準備好的。說風就是雨。家麗有些不好意思。

常勝說:“把那門關一關。”家文起身關門。都是自己人。常勝道:“建國,表個態。”建國立刻笨拙地,不敢看家麗,“我從小沒爹沒娘,以後你爹就是我爹,你娘就是我娘,我向毛主席保證,要對你,何家麗,一輩子都好,家麗,我們結婚吧!”

家麗羞得滿臉通紅。更加光彩照人。

老太太站起來,笑道:“男大當婚女大當嫁,沒想到我何文氏還有這個福氣還有這個福氣,能看到自個兒孫女出嫁。”

美心著急,對家麗,“傻子,表個態呀,一點不出趟子(土語:能出場麵)。”

“不行。”家麗說。

全場靜止。建國麵子上下不來。

常勝著急,“家麗!”

家麗笑嗬嗬說:“光嘴上說可不行,三轉一響,四十八條腿,一個都不能少。”

建國連忙掰著手指算算數,“這個我研究過,手表有了,自行車、縫紉機,是三轉,收音機一響。雙人床四條腿,飯桌四條, 四把椅子十六條,兩個箱子八條腿,一個平櫥四條,一個大衣櫃四條,一個小衣櫃四條,一個小茶幾四條,總共四十八條。”聽著建國笨拙地算著,家麗忽然有點感動。落到實處。建國總是那麽落到實處。實打實,沒一點虛頭。對比起來,為民那種人,是絕對不會在這種事上操心。三轉一響四十八條腿,她隻是聽社會上有人這麽說說,跟跟時髦,具體是什麽,她真沒計較過。如果真打算跟這個人結婚,四十八條腿重要嗎?一輩子都投進去了,還在乎這幾條腿?

老太太站起來,喜笑顏開,“老二老三老四老五老六,快,每人送姐姐姐夫一句吉利話。”

054 玉潔冰清

突如其來。幾個妹妹都必須隨機應變。老二家文第一個說。好在她才思敏捷。站起來便笑道:“我祝大姐,百年好合,白頭到老。”說完坐下。該老三了。家藝道:“我祝大姐,早生貴子,洪福齊天。”

越說越不像。

老四家歡犯難,“都被她們說了,我都沒得說了。”

老太太鼓勵,“好話就行。”

老四看看桌子上的菜,終於“靈機一動”,“祝大姐,吃喝不愁,周周有肉!”不失為一個實在的祝願。

到老五了。劉小玲上小學了,算剛懂點事,但講話做事,通常差把火,老四說完了她就說:“大姐好。”

好一個好字。也算祝福了。老六家喜年紀小,這時候不過四歲,但從小就是個鬼靈精,聽大人說話說多了,難免鸚鵡學舌。家喜一本正經道:“大姐生男孩。”

全場轟然。笑得前仰後合。真是實在的祝福。

開吃。風卷殘雲。但也吃得歡樂。全家一起到春華樓還是第一次。吃完,建國搶著結賬,常勝不許,兩個人差點打起來,一路往收銀台去。女眷們下樓。一樓大廳,家麗一抬眼。為民就在眼前。他也看了她。

他剛喝過酒,上臉,一片紅。借著酒勁,他跑到家麗跟前。“借一步說話。”他說。家麗怕他鬧事,便跟美心和老太太交代一聲,兩個人到大廳一角說話。打心底裏,家麗想勸勸為民。為秋芳的囑托,為她自己的心。

“聽說你要走。”家麗平靜。

“你不讓我走我就不走!”為民激動。

“該說的都說清楚了,現在說這些沒有意義,為民,我們都是成年人。”

“我們不能投降!”還是一貫的意氣風發。

“為民,我們以前是朋友,以後也隻能是朋友,作為朋友,我隻是想勸勸你,不要去陳村,你家裏還有人要照顧,你還有你的事業。”

“我也不想去,可是我不能不去,家麗我忘不了你,我不能沒有你,我們一起走,好不好?……”說著,為民捉住家麗的胳膊。女眷們驚呼。何常勝從收銀處回來,見女兒被人捉住,三兩步向前,一把拽開。見是湯為民,火氣騰得上來,吼道:“離我女兒遠點!”

為民隻能撒手,叫了聲叔叔。

常勝一揮手道:“我不是你叔叔,你有兩個叔叔都姓湯,我姓何!你們走你們的陽關道,我們走我們的獨木橋,井水犯不著河水,湯為民,我最後一次警告你,不要再煩我女兒,家麗已經結婚了,領了結婚證了。你再騷擾她,就是犯法,我們隨時可以報警。”

這消息如一聲巨雷。“家麗!”為民痛苦地。

張建國出現在準老丈人身後,拉住家麗的手。家麗看了建國一眼,沒有掙脫。為民做最後的掙紮,“家麗,你怎麽可以……怎麽可以騙你自己……”

家麗的心揪在一處。

那一點朦朧的感情算什麽。她要的是家和萬事興,是何家的崛起,風調雨順世事太平。他給不了她。

湯為民像是淮河裏的暗流漩渦。充滿誘惑和危險。

“爸,建國,我們走。”家麗狠下心,轉頭離開。

“你們走,我斷後。”常勝叉開兩臂,義薄雲天的樣子。

湯為民當然沒有再有作為。時隔多年後,就當初的選擇本身,家麗沒有後悔過。她隻是對選擇之後,帶來的一係列結果感到遺憾。在這次春華酒樓聚餐後一周,經單位開介紹信,何家麗和張建國拿著戶口本去民政局登記。正式結為夫妻。但按照家麗的說法,暫時不離家,等個半年,待建國在洞山軍分區的房子正式分下來,才從家裏搬走。也就在兩個禮拜之後,湯為民果真去了陳村水電站支援。按照家裏的要求,他和秋芳也領了結婚證。婚禮等秋芳出了孝期再辦。平日裏,張秋芳已經開始在大老湯家幫忙。是個名正言順的兒媳婦。

家麗沒有婆婆。所以依舊踏踏實實做女兒。這也是何家三老希望看到的局麵。

家藝上中學之後。小學部隻剩家歡、小玲兩個人。每天放學,家歡受老太太之托,必須等小玲一起。家歡覺得很不耐煩。這日,家歡在小玲教室門口等。

劉小玲出來了,“姐,今天我值日。”

“那我先走了。”

“不行,阿奶說得一起回去。”

“掃哪一排?”家歡不得不幫忙。誰讓她是姐姐。拿起掃帚,幫小玲做值日。一邊做一邊嘀咕,“又不跟我們一個姓,還總拖後腿。”

“劉小玲!”有人喊。是個大塊頭,甩出個本子,“今天作業你做。”小玲不敢出聲。這人是出了名的“惡霸”。

家歡聽了來氣。掃帚操在手裏,指了指“惡霸”,“自己的作為你讓她做?憑什麽?”

“惡霸”哼了一聲,“臭娘們,你他媽是誰,報上名來,我北頭三虎趙天雷的名號你沒聽過?”

“何家歡!”家歡行不改名坐不改姓。

“和幫劉小玲出頭?你他媽是誰呀?”天雷道。

“我是她姐。”

天雷大笑,“我還是她哥呢,你叫何家歡,她叫劉小玲,你是她姐,你當我聾了還是不識字?”

家歡掃帚梗一甩,劈裏啪啦如雨點般打在天雷頭上,打完一丟,拉住小玲,“快跑!”天雷猝不及防。身高體沉本就跑不快,家歡和小玲一會就跑到安全區了。

兩個人大喘氣。對看,會心地笑了。

小玲滿足,對家歡,“你還是我姐姐。”

“當然。”

“可明天怎麽辦?北頭三虎會報複。”

家歡舉拳頭,“報複了再打,你就說何家歡是你姐!看誰敢欺負你。”

小玲點點頭。走在淮河邊。小玲又問:“為什麽我叫小玲,你叫家歡,我姓劉,你姓何,但你又是我姐。”

“你跟媽媽姓。”家歡大一些,聽過這個說法。

“為什麽隻有我不一樣。”小玲說著說著快哭了。

“不一樣就不一樣,有什麽大不了的。”家歡不懂老五感傷的點。

淮濱大戲院,電影《閃閃的紅星》即將放映。武繼寧站在電影院門口,眺望著,始終不見何家文的身影。檢票時間到,他隻能獨自進了電影院。人滿滿的。《閃閃的紅星》是熱門影片,一票難求。“對不起讓一下。”一個甜美的聲音飄過。

人們紛紛讓開腿,讓這個剛到的女孩進入。

武繼寧旁邊有個座位。那女孩到了,穩穩坐下。武繼寧連忙說:“對不起這位同誌,這裏有人。”

女孩出示票據。正是這個座位。

等女孩坐好,電影還沒上映前,女孩轉過身子,右手,對武繼寧道:“你好,你是武繼寧吧。”

繼寧感到奇怪。兩人素未謀麵,她卻能叫出他的名字。但還是禮貌地握了握她的手。

“我叫何家藝,藝術的藝,是何家文的妹妹,你的信她收到了,但是我姐今天有點事,所以把電影票給了我,嗬嗬,這麽好的電影不能浪費了,所以姐姐讓我來看,順帶跟你見個麵,了解了解,我喜歡藝術。”

姐姐沒來,妹妹來了。繼寧感到奇怪,但隻要跟家文有關的,他必須認真對待,何況來的是家文的妹妹。他想要跟家文接近,通過她妹妹也是個好途徑。

“你好你好,我叫武繼寧。”

“我知道。”家藝笑著說。電影開始放映了,兩個人連忙坐正。家藝很享受,尤其是有武繼寧陪著,更享受。他是那麽有名,那麽出風頭,家世顯赫,站在人堆裏永遠是最拔尖的一個。

因為有重要人物在旁邊。家藝看電影都比平時“帶感”——她投入得有點過分,而且特別敏感。潘冬子被胡漢三吊打拷問。家藝哭了。潘冬子母親壯烈犧牲。家藝又哭了。逼得繼寧不得不遞上手帕。家藝禮貌地說聲謝謝。

電影看完了。兩個人一起到門口。家藝還不忘解釋,“對不起,我這人就是這樣,特別多愁善感。”繼寧忙說,有階級感情是對的。為了討好家藝,進而尋找接近家文的機會,繼寧說:“要不,我請你喝汽水吧。”文革後期,汽水還是稀罕貨。在淮南,食品廠生產的天乒牌汽水,永遠供不應求。

“我代姐姐謝謝你。”家藝羞怯地。

沾姐姐的福,她能喝上汽水了。站在國營食品店裏,繼寧和家藝一人一瓶汽水,拿著。總得說說話。家藝問:“你是我姐姐的朋友?”

明知故問。

繼寧答:“算是吧。”

“你在追求我姐姐?”家藝說話很大膽。

繼寧反倒被她弄得有些慌亂,連忙否認。

“那有什麽,喜歡我姐姐的男生很多。”家藝若無其事。

“哦?”繼寧有了危機感。

“不過二姐都看不上。”

“你二姐能看上什麽樣的?”

“不好說,二姐眼光可高了,”家藝引導著,“不過小武哥哥,你喜歡我二姐什麽?告訴我,我保證不說出去。”

繼寧有些不好意思,喝了一口汽水,才說:“不知道,單純,善良,玉潔冰清,可望而不可即。”

家藝聽不下去,搶白道:“別人都說,我跟我姐長得很像。”

繼寧端詳了一番,顯然不像,但不好說。

“我馬上也上高中了。期待長大。”家藝伸了個懶腰。外頭有鳴笛聲。是那種三輪摩托車。繼寧出去招呼了一下。叫上家藝。繼寧說要送家藝回去。家藝連忙說不用。她怕送到家被家文看到,隻好借口說那邊路不好走。繼寧有紳士風度,堅持要送。家藝隻好說:“那就送到路口,不要往裏走了,爸媽不希望看到姐姐有男性朋友。”

“你爸媽還管這個?都高中了,馬上可能都要下放。”繼寧說。家藝不再解釋。上了摩托車。司機開車,繼寧坐在司機後頭,家藝坐小車廂。到北頭淮河路路口。家藝讓停車,揮手和繼寧告別,又說:“學校見。”

摩托開走了。一轉頭,看到家歡跟幾個孩子在路口摔皮卡。

家歡敏銳,怪笑著逼近家藝,一個勁兒點手指頭。

“三姐……嘿嘿……”

“幹嗎?!玩你的皮卡去。”家藝冷麵孔。

家歡伸手,“給好處。”

“什麽好處?你瘋了。”

“坐了那麽拉風的摩托車。”家歡還是怪笑。

“關你什麽事。”

“最少兩顆麵糖。”家歡提具體條件。

“莫名其妙。”

“你亂處對象。”家歡威脅。

“瘋了閉嘴!”

“兩顆麵糖,要不我就跟劉美心同誌匯報!”家歡敬了個禮。

家藝沒辦法,被抓個正著,劉美心同誌知道事小,二姐知道,一切都泡湯了。她還想跟小武哥哥,多交流幾個來回。“一顆麵糖,多了沒有。”家藝繃起臉。

“成交!”家歡伸出手,要跟三姐擊掌。家藝躲開,快速走進巷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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