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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說:六姊妹(55)(56)雞蛋之謎、風中的淚

(2019-01-02 16:29:16) 下一個

055 雞蛋之謎

翌日,家藝果然按照約定,給了家歡一顆糖。可成日裏,老四家歡還是覺得吃不夠。飯吃得最多,菜吃得最多,零食吃得最多。就連老太太的“秘密鐵罐”裏裝的餅幹,也是家歡偷吃得最多。但她還是覺得不過癮。她力氣大,食量大,脾氣大,比家麗小時候還爭強好勝。這日放學,家歡沒等小玲,打巷子裏走,看見巷子中間蹲著個中年婦女,頭上頂著圍巾,懷裏圈著個小籃子,籃子上蓋著一塊舊布,鬼鬼祟祟的。家歡見了,沒多理會,繞著過去了。到家,隻有媽媽美心和家喜在。其餘人均不在家。見家歡回來,美心隨口問:“老四,今天禮拜幾啊?”家歡答禮拜三。美心哦了一聲,便讓老四看著妹妹,她匆匆忙忙出去了。老四覺得好奇,嘴上應承著,美心一走,她便命令老六:不許動!然後跟著美心出門。探探頭,能看到,巷子中間,美心在跟那個蹲著的中年婦女說話。一會,美心掏出糧票,向那個農婦買了幾隻雞蛋。

家歡心裏咯噔一下。連忙退回來,帶妹妹。

買了雞蛋,美心返家。忙了一會,又說:“老四,看著家,我帶老六出去走走。”

老四哦了一聲。不理會。美心一走,她立刻翻箱倒櫃。沒有雞蛋。壓根找不到。

老五回來了。家歡自認有了同盟軍,抓住妹妹,道:“老五,媽買了幾個雞蛋。”

“哦。”老五反應並不強烈。

“一起找找,分你一個。”

“找了也不會做。”老五從實際出發。

“你傻,白煮啊。”家歡是熟了就願意吃。

“不喜歡吃白煮蛋。”小玲還挺挑。

“你幫不幫?”老四不高興,“不幫忙北頭三虎再找你麻煩我可不出手了。”小玲連忙說幫。兩姊妹找了一會,還是沒蹤影。幾隻雞蛋好像長了翅膀般不翼而飛。

“四姐,會不會你看錯了?”

老五這麽一提醒,老四似乎有點自我懷疑,可眼見為實,“不可能,我看到媽買的,就是巷道裏那個女的賣的。”小玲說沒見到巷道裏有女的。兩個人出去看。那女的已經不見了。

又過一個禮拜。還是周三。老五課外活動。又是老四一個人先回家。在巷子當中,她又看到那個婦女,還是懷抱著籃子,鬼鬼祟祟。到家,媽媽劉美心居然也在。跟上周一樣,她讓老四照看老六,又一個人出門。家歡多嘴問一句:“媽,去哪啊?”

美心支吾了一下,才道:“去劉媽家一趟,一會就回來,你別亂跑。”老四偏跟著。一看,哼,媽媽又去買雞蛋了。買回來,沒幾分鍾,她便帶老六出門。

跟上個禮拜一模一樣。

老五回來了。家歡還是那個話,媽買雞蛋。

老五詫異,“四姐,你是不是餓暈了。”

“別廢話了,找吧。”家歡發號施令。

一番翻找。無果。見著雞蛋被買進來的。可卻總找不到蹤影。出門再看,那農婦也消失不見。

“見鬼了。”家歡嘀咕。

第三個禮拜。一切照舊。農婦該賣還賣。美心該買還買。買了之後依舊找不到。農婦依舊不見蹤影。家歡著急,一揮手跟老五說,“走,找媽去,不行當麵問清楚,次次買雞蛋,次次我們連個影也沒見著,雞蛋呢?也沒見孵出小雞來。”

說罷,姊妹倆便外出尋找。壩子上,船塘子,均不見美心和老六蹤影。風中,家歡的頭發被吹氣,淩亂亂的。她好像個偵探,麵目嚴肅。猛然間,她伸出一根手指,分析道:“媽買了雞蛋,但我們從來沒見過雞蛋,也沒見過她吃雞蛋,為什麽?”

小玲作冥思苦想狀,道:“可能媽真的沒買雞蛋。”

家歡唾道:“老五,說你傻你就是傻,我都說了多少遍了,我眼睛看到媽買了,就是買了。”

“買了怎麽沒有?”老五合理提問,“要麽是你眼睛不好,近視眼。”

“一點五的!”家歡眼睛好著呢。

“那你說為什麽?”小玲向來不願意動腦子。小學二年級數學就開始不及格。

“有一種可能,那就是雞蛋媽是買了,但是後來她把雞蛋帶出去了,吃也是在外麵吃的。”

“外麵吃?怎麽吃?吃生的,你當媽是傻子?”小玲翻著白眼。老五盡管沒用,但她的這句話卻剛好提醒了家歡。在外麵吃。如果劉美心同誌藏奸,開小灶,那一定不會在家裏做。原因很簡單。人多眼雜,不可能不被人發現。那麽,去外麵吃就可以避免麻煩。

對,劉媽家!想來想去,隻有劉媽家!

“走!”家歡的架勢,像反特片裏的女警察。

小玲一個踉蹌,差點摔倒,“哪兒?”

“劉媽家!”家歡指哪打哪。

幾乎是破門而入。在堂屋做作業的秋林嚇了一跳,喊了一聲媽,家歡來了。家歡一陣風入,小玲跟著。小廚房。劉媽、美心還有家喜圍著小方桌坐著。桌子上放著兩碗燉蛋。點了醬油,還有蔥花。嫩黃鮮綠濃褐,格外可愛。

家歡暴脾氣,掌不住性子,道:“媽,這是什麽?!”

美心愣了一下,忙解釋:“你劉媽做了兩碗燉蛋,吃不掉,倒掉怪可惜的,我也挖兩口。”掩飾的笑。劉美心向來不會撒謊。

“騙誰?!”家歡恨不得撕破一切,“雞蛋是你去巷子裏找那個女人買的,好幾個禮拜了,你老帶出來吃,不給我們吃,為什麽,一樣是女兒,老六就精貴些?我們就是抹布?想怎麽丟怎麽丟?!”為了占據道德高地,家歡必須和其他四姐妹聯盟。現在美心和老六是對立麵,階級敵人。

美心的確偏老六多一點,無她,這是她的老女兒(土話:小女兒),也是唯一的她親手帶的女兒——前頭五個都是老太太帶。所以格外上心點。可沒料到老四現在當著劉媽的麵點破,美心本來存有的一點愧疚也瞬間煙消雲散,她必須咬牙堅持到底。“老四!你別在這胡扯,都說了,是劉媽家的蛋,本來做一個另一個破了才多做來一碗!小小年紀胡攪蠻纏,非要你爸治你你才舒服!”

事到如今。隻能搬出常勝來壓一壓。

“不信你問劉媽!”美心求助老朋友。劉媽識眼色,笑著說:“老四,來,還有一點,你嚐嚐。”劉媽遞過碗底子,還有一綹雞蛋羹。“也是你秋芳姐給的糧票,家裏多買了點雞蛋,下次叫你就一起來,老五也叫上。”她不得不顧全大局。

“騙人!你們串通好了!不公平!就是不公平!”家歡受不了委屈,終於哭著跑開了。老五傻站著,美心點撥她,“還不去跟著你姐,安慰安慰,腦子是似得。”老五這才連忙跟上。

老四一路跑到河邊。對著淘淘河水。她突然感到前所未有的疲乏。她是個鬥士。生就來就是。此時此刻,她還不知道她尚是嬰兒時,在南京火車站發生的那一幕。那一回,也是她自己救了自己。但老四至今不理解的是,為什麽她沒有大姐那麽有錢,沒有二姐那麽漂亮,沒有三姐的心眼,沒有六妹的運氣。哪怕她想要得到一點點,她都必須要去爭,去搶。

一轉臉,老五站在她身後。

哦,還有老五。傻老五。一瞬間,家歡甚至覺得,隻有老五跟她親。她們都是這個世界的棄兒。

“老五——”家歡哭著抱住老五,緊緊地。老五大睜兩眼,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她頭腦簡單。還沒來得及細究這個世界的種種煩惱。

“是劉媽的雞蛋。”小玲傻不愣登冒一句。

“傻老五傻老五,你怎麽就這麽傻?”家歡破涕。

過去就過去了。晚間,家歡沒再跟任何人提這事。但這口氣她到底沒出。憋著。找機會再說。

又一個禮拜。還是周三,農婦又來了。這回是在碼頭看到,那農婦剛坐了渡船,從河對岸過來。應該是高皇來的。一路跟著,農婦又在巷子中間蹲著了。家歡看著來氣。都是這個農婦,偷偷賣雞蛋給她媽。氣不打一處來。不能報複自己媽媽。還不能找點她的麻煩。下定了主意,家歡跑去敲朱德啟家的門。

朱德啟老婆開門。她跟“市管會”的人熟。

市管會,全稱“市場管理委員會”。專門負責抓私人攤販。市場沒開放,私營經濟是嚴令禁止,隻許國營。

“那邊有個私賣雞蛋的。”家歡指了指,帶路。朱德啟老婆天天走大路,沒注意這小巷子裏還有個人賣雞蛋。

“看著她,我去叫人。”朱德啟老婆說。

家歡別在巷子口,一會,朱德啟老婆果真帶人來了。三四個婦女,都是“市管會”的。氣勢洶洶衝進巷子。農婦一見來者不善,連忙起身,挎著籃子要逃。可抓捕者更熟悉地形,兩邊堵。一下甕中捉鱉了。農婦委屈地哭。但沒用。雞蛋沒收。稱沒收。人要扣留一會,教育教育才準走。

一轉臉,沒收的雞蛋就被“市管會”的人分了。家歡舉報有功,也分了兩隻雞蛋。拿到家,她見爐子上坐著茶炊,隨手把雞蛋丟進去。等著熟了吃。

門口一陣哭嚷。農婦丟了蛋,折了秤,接受了教育,在巷子口見到美心,就哭起來。老太太路過,也安慰。農婦抽抽搭搭告狀,“有個小孩帶她們來的。”

美心問:“哪個小孩。”

農婦道:“從你家門裏出來的……”

美心警覺。老太太向來惜老憐貧,見農婦如此可憐,便扶著她到院子裏休息,拿缸子,提茶炊倒點水。老四從裏屋出來,見老太太提茶炊,警覺,忙說我來我來。她怕茶炊裏雞蛋晃動發出聲響。慢慢地倒。倒完趕緊進屋。

美心吼:“老四!出來!”

056 風中的淚

“幹嗎幹嗎……”家歡半低著頭,出來了,不看農婦。

老五進門。老三、老二也回來了。隻有家麗、常勝還沒下班。

老太太問農婦,“你說告你的人是從我們的門裏出來的,不要怕,你說是哪個?”農婦抬抬眼皮。

“你說,不要緊。”美心給她撐腰。

農婦迅速一指,對著家歡。家歡立刻炸了,“不要誣陷好人,血口噴人!我剛到家什麽時候帶人去抓你了,我不是黃世仁,你也不是喜兒,我不是胡漢三,你更不是潘冬子,說什麽胡話呢。”

家藝口渴,去茶炊倒水。沒人注意。炊子裏當啷當啷響。打開蓋子,裏頭有兩隻雞蛋。“裏頭有蛋!”家藝及時匯報了這個神奇發現。眾人連忙來看,果真。老太太用筷子把雞蛋夾出來。農婦見了,又開始擠貓魚子,囁嚅道:“這……這就是我家大黃雞下的紅皮蛋……”

坐實了是家歡。

“何老四!”美心徹底憤怒了,“還說不是你。”

做了帶路人,抓了農婦,家歡原本是有些愧疚的,可美心這麽一吼,她原本那點愧疚心也不見了。是誰先做錯?!還不是她劉美心同誌?!一樣是姐妹,老六家喜就有燉蛋吃,她們就沒有。一碗水端平過嗎?

“是我!怎麽啦?!”家歡挺起腰杆子,大義凜然。

“你還有理了!”美心一彎腰脫下布鞋,鞋底子往老四身上打。家歡情緒失控,不管不顧,嚷嚷著:“還不是你!你就沒有偷買雞蛋,偷吃雞蛋,隻給老六不給我們,隻有老六是你女兒,我們都不是你女兒?!老五還跟你姓呢,也沒吃到一口。”又轉向農婦,“你說,這個人,這個家的女主人,我們的媽媽,有沒有找你買過雞蛋?連續好幾次,禮拜三買,有沒有?!怎麽樣,不說話了吧。都是事實。”

所有事情掀開。各說各的理。老太太蹙眉。家文、家藝、家歡都不說話。不敢說話。老太太問美心,“是不是這樣?”

“媽!連你也不信任我。”

“老四說的是不是真的。”

美心著急,對老二家文,“老二,去把劉媽叫來。”

別扭勁兒!都站著。風來了。院中梧桐樹沙沙作響。

一會,家文陪著劉媽進來了。美心一把上前拉住劉媽胳膊,“劉媽,你說,一五一十說清楚那雞蛋是怎麽回事,就是每個禮拜三的雞蛋。”

劉媽看這一院子人,估摸著是家歡那事東窗事發了。幸好,美心早都料到有這天。她和劉媽早就對好點子。如此這般,剛好應對。劉媽打量了院子裏的人一周,笑笑,定定神,才道:“誤會誤會,都是誤會,要怪都怪我。” 

所有人不說話。怎麽怪她?奇了。

劉媽見關子賣足了,才繼續說:“秋林身體不好,嘴又饞, 還得給秋芳一點,我們家的雞蛋票,月月不夠用。可孩子又長身體,不吃也不行。剛好有次我看到巷子裏有賣雞蛋的,就是這位大姐。”又對農婦,問:“這位大姐,我們見過。”農婦點點頭。劉媽緩緩說:“我下班晚,每次再買都遲了,剛好禮拜三美心下班早一些,我就托她幫我買一點,然後美心心好,每次都等我下班就送過來。次次麻煩美心,我不好意思,所以那回就特地燉了兩個蛋,一家一個。美心帶著家喜來。所以就順帶給老六一口。結果上次老四老五突然闖進來,家歡一通大鬧走了。可母女倆哪有隔夜仇?我當早好了,怎麽,今個兒又怎麽了?”

“真相”大白。家歡作繭自縛。薑還是老的辣。她不嚷了,也不鬧了。顯然是她不懂事。還做了“蛋奸”,找朱德啟老婆拉來“市管會”,還貪汙了兩個雞蛋。藏在茶炊裏。現在人贓俱獲。再無話說。

老太太對劉媽歎道:“老四恨她媽,以為她媽一碗水沒端平,頭腦一昏,帶著朱德啟老婆把這位農家大嫂給舉報了,割了資本主義尾巴。”劉媽連聲念阿彌陀佛,罪過罪過。老太太對農婦興歎,“大河北(bo 第二聲)鄉下日子就艱難些,偷偷來賣點土貨,弄點錢、糧票,也好買買油鹽醬醋。再舉報,怎麽忍心,再說市管會那幫子人,哪個不是貪吃要拿的,說著是割資本主義尾巴,還不是都割到自己腰包裏了。”再對老四,教育道:“所以老四你這麽做特別不對,跟阿姨道個歉。”

如此這般攤開來說,老四也認識到自己的錯誤,走到農婦跟前,鞠了個躬,“對不起,阿姨,我不該舉報您,兩個雞蛋還您。”孩子道歉,農婦也不好意思,連忙說雞蛋不用還,不是什麽大事。但就是秤丟了麻煩。在農村,少不了用個秤。

美心自告奮勇,“行了,我去找一趟朱德啟老婆吧。”

老太太疑惑,“你去,她能賣你麵子?”美心笑道,肯定賣,她不是求著咱們麽。

“求什麽?”老太太一時想不起來。

“給燕子介紹對象那事。”美心眨眨眼。哦,有這事打底,稱估計能要回來。說著,劉媽陪著美心,再拽上農婦出門了。家麗進門,見家裏這麽熱鬧還有些奇怪。她喊:“老二,門口有人找。”

“找我?”家文指了一下自己。家麗點頭確定。家文便出門去看看。武繼寧推著最新式的鳳凰自行車站在門口。

家文看著他。沒先說話。她在學校也是一貫如此漠然。

“我其實來是想問你接一下英語課的筆記。”繼寧說出事先編好的理由。家文是好學生。問她借學習筆記,應該是個好理由。“什麽時候還?”家文問,依舊平靜臉。

“明天,明天到學校就能還。”繼寧連忙說。

家文扭頭回屋,一會,拿出個草紙本子出來。那是她的英語筆記本。家文是班裏的英語課代表。毛主席學英語。淮南七中也很重視英語教學。

“沒事了吧。”家文問。

繼寧摸摸頭,他一貫風雲,可遇到家文這個冷美人,便風雲流散,威武不起來,“上次的信,收到了吧。”繼寧不敢看她。

家文美得瑟瑟發冷,猶如冰山。她是武繼寧心中的珠穆拉瑪峰。越攀不上,越想攀。

“什麽信?”

“就是一封信。”繼寧說,“交給你妹妹了。” 正好,老四站在院子裏,繼寧隔著門指了指,說就給她了。家文不動聲色。跟繼寧又說了幾句話。家藝從屋裏頭走出來,問老四,二姐跟誰說話呢。老四剛這麽一批,情緒低落,“不知道,就上次那男的。”

“哪個男的?” 家藝伸頭去看。卻見武繼寧站在院門口。隨即大驚。糟了。萬一姓武跟二姐一說話,那天的事很可能就得露餡。家藝連忙朝屋裏躲。在學校操場上,她後來又遇到小武哥哥好幾次。她喊他,他總是沒聽見——忙著打籃球。

“老四。”院子裏,二姐家文叫道,“是不是有封信在你那?”

“什麽信?”家歡今天被質疑了太多次,神情有些恍惚。

“一個男的,給你一封信,說讓你轉給我。”家文細說。

“有,被老三拿去了,她說她給你。”家歡話音還沒落。家藝就從裏頭衝出來,大聲道:“老四,你今天是不是腦子壞掉了,一會說媽偏心偷做雞蛋,一會又說我拿了二姐的信,能不能有點準頭,一張嘴紅口白牙亂講什麽,也不怕閃了舌頭。”

一通搶白。家歡也被弄得頭暈,兩手抓頭,“我招誰惹誰了,都說我!我說的都是事實!怎麽就沒人信?什麽是真什麽是假?”說著,喃喃走了。

“信呢?”家文依舊冷冷地。

“跟我沒關係。”家藝不動聲色。

“老四不會撒謊。”

“怎麽不會,剛才還錯判了媽呢。”

“信拿出來。”家文的話裏透著股狠勁。

“二姐,你不能不講理吧?有就是有,沒有就是沒有,別說就是一封信,就是金銀財寶,我也不會私藏你的。”

家文瞪她一眼,一陣風進屋,“別被我搜著!” 家藝連忙,“喂,二姐,你可別亂來!”家文手腳本來就快,家藝跟上來,她已經翻開了。枕頭下,褥子下,鞋窠裏,書包裏,書本裏,方方麵麵翻了個交(土語:翻了個遍)。沒有。

“我跟你說了沒有,二姐你這個疑心病必須改改……”

家文目光如隼,掃一圈,直撲向五鬥櫥,裏頭有家藝的“梳妝盒”,一個鐵皮罐子。“不要!”家藝大叫。

晚了。蓋子已掰開。家文從中掏出一張紙。

“給我!”家藝如一頭猛虎,撲上去。

家文一隻手應付,一手抖開信紙。首先映入眼簾的是,武繼寧哥哥幾個字。家文頭一懵,明白了點什麽。一晃神,信被家藝奪過去。“說了沒有懂不懂尊重別人的隱私!”家藝歇斯底裏。說的都是時髦詞兒。

老太太邁進門,對老二、老三,“又怎麽了,一天不吵就不能過日子?手上拿的什麽,誰的信?是你姑來信?”

“不是。”家藝迅速折上信。跑出去了。

完了。二姐一定看到了。二姐那表情,至少看到了武繼寧哥哥那五個字。她少女的心事就這麽暴露了。這封信她寫了好多天。本來隨身帶著,但怕下雨,才放進“梳妝盒”。現在好了。成了一大“罪證”。繼寧給二姐的信。她早就當擦屁股紙用了。現在這封看來也必須毀掉。淮河邊,風吹起家藝的長頭發,蒲公英似的。何家藝滿懷心事,對著河水。一封信,撕了又撕,變成碎末末。一灑。漫天飄舞。飛進河裏,打轉轉,向西去。仿佛也能帶走家藝的心事。家藝又哭了一陣。然後等風晾幹了眼淚才回家。她不能被二姐笑話。更不能被老四看到。老四慣於促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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