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盡羹殘。一眾人又要去K歌。王樂興致最大。他沒結婚,但有女朋友——不知道換了多少個,做奢侈品銷售,本來就是個應酬多的活兒。他練得一副好歌喉。
“去!”張永久難得出來放鬆,立刻相應,“我還要唱《今夜你會不會來》呢。”
哇!暴露年紀的歌。一幹人倒也樂在其中。
到了 KTV,要大包,孫偉、張永久、廖岩岩、王樂四個先把四大天王的歌點了個遍,什麽《忘情水》《想和你去吹吹風》《對你愛不完》《相逢在雨中》,女生們為安全起見,點了些梁靜茹 SHE 的歌唱唱,隻有李雯要唱王菲,《悶》。搔首弄姿。
金玲湊到欣然跟前,攏著手貼到耳朵旁,“雯雯什麽情況。”欣然瞅了金玲一眼,把搖鈴遞給她,果然是領導夫人,敏感。“你們都在北京。”金玲又說。欣然上她套,說你馬上不也去了麽。“李雯在北京做什麽?”金玲問。欣然說不知道。金玲擠著笑,還保密。欣然急了,說我真不知道,你們都有孩子有家庭,我光杆一個,誰找我玩。
話說得狠。胡金玲不多問了。然後是男女對唱。《廣島之戀》,還是老歌,李雯起哄說是班長的保留曲目。推搡著,金玲不好意思,終於還是拿起話筒。
“張洪亮必須偉哥唱。”王樂推舉。夫妻共唱一曲,金玲準備好了。孫偉卻嫌棄地,“我不跟她唱,不在一個調上。”
那怪怪的腔調。金玲被刺痛了。在家這樣不說了。可在外頭,當著同學的麵,好歹應該給她一些麵子。可他不!金玲眼眶有些濕了。好在也有燈光打掩護。
欣然解圍,說我來唱,我是男的。金球拉住她,說我來吧。欣然一擺手,說你哪會唱這個歌。金球說別小看人,你們畢業之後,校園歌手大賽我得過第三名。欣然把著話筒,孫偉那樣,金玲也沒興致了。隨手把話筒撂給弟弟金球。
《廣島之戀》變成欣然和金球演繹。居然珠聯璧合。金球一開口,“越過道德的邊界”,就贏得滿堂彩。
孫偉擠在李雯旁邊,頭靠著她肩膀。金玲過去。李雯讓了讓,讓閨蜜守著丈夫,廖岩岩和李雯喝啤酒。
“以你的條件,完全應該到美國去。” 廖岩岩的手放在李雯腰上,蛇行。
她沒避開。
“美國有黃金?隨便撿?”李雯故意來勁。
“你就應該作賢妻良母。”廖岩岩說。
“我這不正做著呢麽,完成一半,目前是賢妻,還沒成良母。”
“我們都多大了?”廖岩岩忽然惆悵。
“你在提醒……我老了?”
“不是那個意思,往四張奔的人了,更應該對自己好一點。”
“怎麽個好法?人到中年最不自由,有幾個能像你,一人吃飽全家不餓,跨越太平洋跟課間去上廁所似的。”
“我精神上也痛苦的,孤獨,熬著。”廖岩岩斜靠過來,頭埋在李雯胸口。如鹿渴慕溪水。他暗戀李雯十幾年。
十幾年前,他和她的距離永遠不會低於一米。李雯對他來說,是可遠觀不可褻玩的。可十幾年過去,他成了“矽穀精英”,自帶洋氣,型格兼具,他們的距離便迅速縮短到可以“肌膚之親”了。而且李雯已經結婚了。玩就玩,不用他負責。
“誰不痛苦?”李雯在想自己的未來。是灰色的。盡管有旋轉鐳射彩燈在眼前來回晃,可依舊是灰色的。或許廖岩岩是道光。她必須抓住。都不是年輕人了。一下是一下,必須動真格的。
“去不去看電影?”李雯問。廖岩岩問什麽電影。李雯說酒店旁邊有個新晴私人影院。廖岩岩問她喜歡看什麽片子。李雯想了想,說《甜蜜蜜》。“兜兜轉轉又在一起的故事?”廖岩岩說。
“有時候是命中注定。”李雯推開他的頭。
歌唱快結束了。張永久遞話筒給班長胡金玲。非讓她再高歌一曲。金玲還在生悶氣。孫偉不給麵子。她過不去。張永久看出來了,他說偉哥,來一曲跟嫂子,收官之作,行了,就《夫妻雙雙把家還》吧。黃梅戲。孫偉是皖南人,本就擅長。金玲也會唱兩句。“行,把家還。”孫偉還是大哥氣派,站起來了。難得丈夫給麵子。
金玲嚴陣以待,清清嗓子。她和孫偉多久沒一起唱歌了?上次好像還是一起去陪一個省裏的領導。八項規定之前的事。她必須是好太太,是孫偉的政治幫手。那次唱的是《女駙馬》。領導夫人喜歡黃梅戲。她現學的。
“為救李郎離家園,誰料皇榜中狀元。”孫偉連連升職,從給一個小鎮選調生進軍北京城,她功不可沒。算命的說過,她有幫夫運。可他未必那麽認為,他認為都是靠自己的能力,她全家都靠他。累,墜,煩。他們的婚姻因為他地位的上升失去了平衡。金玲覺得自己像走鋼索,每一步都要小心。音樂響起,“樹上的鳥兒成雙對,綠水青山帶笑顏”,這是聚會的高潮。金球為姐姐打手鼓,叫好。
好容易結束了。隻有李雯和廖岩岩依舊琴瑟和鳴,一身勁。“叫車。” 金玲作為班長,得張羅到底。都喝了酒。而且隻有金球有一輛車。小城裏,這個點已經找不到代駕。
好在娛樂場所門口還有趴活的出租。“我自己走回去。”到門口,李雯率先說。年裏頭天尚冷,她攏緊大衣。“萬把塊一件呢。” 在飯店一出現她就強調。欣然冷冷看著。虛榮。就因為虛榮她才掉進廖岩岩的坑。地麵上鋪一層炮仗衣,紅色的碎片,喧嘩熱鬧的屍身。
金玲攔了一輛車,轉身叫孫偉。孫偉卻和張永久、王樂上了另一輛。
“不用跟著。”孫偉借著酒瘋。
金玲招呼金球去搶他姐夫,嘴上碎碎說不行不行,明天還要去六安,不行的。王樂喝得更多, 醉醺醺地,“班長放心吧,保證保護好領導,安全,明早就送給你。”張永久也跟著起哄,掏出孫偉的手機,說我來幫領導分憂,關機,今晚上就是哥兒們的時間。
“金球!跟著你姐夫!”車快啟動,金玲要把弟弟推了上去。金球正站著跟欣然說話,拿著手機,小塊光亮的小屏幕,顧不上姐姐。
“金球!”金玲聲音大了些。
“噯!來了!”金球不得不去“執行任務”。金玲雙手交疊,心急火燎,自言自語,說這大過年的,這找事……球球,跟著你姐夫,注意點。金球上車了。
“走咧!”張永久今晚要徹底放飛自我。
廖岩岩還站在門廊。欣然問他,廖大工程師準備去哪。廖岩岩一時答不上來。“看個電影。”他選擇說實話。隻是和誰去看沒說。金玲說行,晚上喝得不多,放鬆放鬆,美國可沒這種服務,也就我們這,還有這麽便宜的私人電影院。說罷,廖岩岩沿著龍王溝路,向北,先走了。
李雯也來跟兩姐妹告別。303 宿舍四個人還缺個趙琴。留美的,過年也不回來。老趙跟她們不是一個班,不算親。
“回北京常聚。”李雯撩了撩頭發。風中的美女,飄逸,夜色給臉打掩護,光看輪廓,她美得依舊逼人。
“常聚,我過完年也過去了。”金玲驕傲地。從小城到省城到京城,夫榮妻貴,她實現三級跳。高考狀元又怎麽樣。人生是個馬拉鬆,胡金玲有咬牙堅持下去的毅力。欣然和李雯擁抱了一下,道別。轉身,李雯也沿著龍王溝路向北走了。
提前先看版:
https://read.douban.com/reader/essay/4749489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