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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少還有你(四)都是老鄉

(2017-10-29 05:17:14) 下一個

又是晚上。

一個在裏,一個在外,中間隔著一道玻璃門。美鳳端坐著,太後老佛爺般。峻桐頭上纏著紗布。坐在行軍床上。

“說吧,”美鳳充滿威嚴,“你現在欠我的。”

峻桐連忙,“我會還。”

“怎麽還?你欠我的是血,是血。”美鳳強調。

“那就用血還你。”

美鳳假裝捂住耳朵,我說我現在聽不了這個字,別說這個,說實話吧。

“我說的都是實話。”峻桐仿佛是一名老練的底下黨員,怎麽審都審不出來。

“你什麽都沒隱瞞?”

“都講的真的?”

“你來上海是做什麽的?”又老生常談了。

“做事,賺錢。”

“那為什麽賺錢的你不做,非做那些不賺錢到處跑的?為什麽突然跑出來一幫子人把你往死裏打?”

“我坐過牢。”

“什麽?!”美鳳驚得站了起來。從門那頭繞到門這頭。“你再說一遍?”

電視機嗡嗡作響。美鳳的習慣,聲音開得小小的,作背景聲。是戲曲節目,咿咿呀呀,聽不真切,但營造的氛圍是惆悵百轉。

千選萬選,引狼入室。他坐過牢?

“多久?因為什麽?”

“一個禮拜,盜竊。算是拘留,不過是被那幫子人害的。”

美鳳著急,說你把這前前後後都說清楚明白了,別跟擠牙膏似的。

峻桐縮著身子,說你站在這我說不出來。

美鳳說那我站裏頭。說著挪步進去了。

峻桐轉過身子。美鳳說你幹嗎。峻桐說我正對著你說不出來。

好,那就背著。遞過去一隻小板凳,臉朝正門,美鳳隻能看到他的背影。

“燈能暗一點麽?”峻桐又提要求。美鳳開台燈,日光燈關掉,電視機關掉。峻桐連忙,“電視機不要關。”

行,配合,不關。

都準備好了。張峻桐才磕磕巴巴開始,訴說他過去的故事。講了半個小時,多半是細節的描述,但連綴起來,董美鳳大概聽明白了:那些人和峻桐是老鄉,大多是一個縣甚至一個鄉的,一起來上海打工,但這些年輕人偶爾也盜竊,形成犯罪團夥,他們想拉峻桐 入夥,但在一次作案之後峻桐“出賣”了他們。

“為什麽不報警?”美鳳問。

“都是老鄉。”峻桐說,“他們也幫我的忙。”

“幫忙?”

峻桐連忙解釋,“都是老鄉。”還是那句話。美鳳不明白,這裏是上海,大都市,人與人的關係是那麽疏離,每個人都是獨立的個體,老鄉又怎麽樣?而且他做的工作,也並不像安菜場裏的安徽人那樣,需要靠著老鄉組織才能打入菜場。董美鳳說:“我警告你,不要惹事,不要把那幫子人引過來,否則你就搬出去。”

“他們是衝我來的。”峻桐說,“真要來了有我的,我擋著。”

雖然不切實際。這句話讓美鳳心裏舒服。

“換一份工作吧,踏踏實實的。”

“就做這個好。”峻桐固執。不過他再上崗的時候,改穿連帽衫。發傳單,多半是宣傳樓盤的,還有健身房、飯店以及網上零食店的。當然還有各種“服務”,那需要鑽大樓,一個門一個門地發。有次發到大紅門上。大紅找美鳳說:“你那個外甥侄子?整天就幹這個?”美鳳說,他喜歡幹這個。大紅說頭一次聽說。美鳳說他喜歡人多的地方。大紅說人民廣場人還多呢。美鳳說,腦筋轉不過來。大紅說,有個傻孩子陪陪也挺好。

“怎麽說話的?”美鳳麵子抹不開,“我一個人二十多年了,要誰陪。”

“不要不要,你獨立自主。”大紅知道美鳳的脾氣。

國家要開大會。上海一陣治理。亂發小廣告不行了。峻桐接活越來越難。多半時候隻能在網吧作代練。日子辛苦。美鳳給峻桐介紹了份工作,去小區門口青島小海鮮作後廚。他廚藝好。峻桐沒拒絕,隻問那家生意怎麽樣?美鳳說那是沒話說的,咱們這一片,誰沒去青島小海鮮吃過飯,不,別說這一片,就是整個區,一年下來,總得去一次。

峻桐這次欣然接受,不過他不願意作後廚,要當服務員。

“服務員輕鬆。”

“後廚錢多。”

“輕鬆點好。”

“你不是來掙錢的嗎?”

“是,但是手藝還沒到那份上,先做著吧。”峻桐說。這理由美鳳信服。那就開始做。第一個月,發了工資。峻桐交給美鳳一半,說感謝。

美鳳堅持不要。峻桐硬得跟石頭似的,非給。

美鳳沒辦法,說要不你買一台空氣淨化器回來,都受益。

元旦。峻桐換班,放一天假。一早就開始收拾衣服。美鳳問:“出去?”峻桐說老鄉聚會。美鳳問:“小心遇到那幫子人。”

“那麽多人,不敢咋樣。”峻桐下定決心,刀山火海也去的樣子。

“你們在這裏老鄉不少啊?”

“有幾千,有的都來好幾十年了。”

美鳳想想,的確,從九十年代起,這裏就來了不少西北人,看牛肉麵館的有,也有做家政的。所謂的老鄉會,也不過是一個鬆散的朋友圈子。峻桐的老鄉會,偏“低端”,為首的是個工地上包工頭子的助理。叫超哥。聚會地點在天水酒樓。幾乎快到朱家角了。偏離市中心,老鄉聚集竟然形成了地方特色。不過這裏也是駁雜區域。隔著一條河。河這邊是貧民窟。那邊就是富人的別墅。

聚會安排在晚上。峻桐一進去就跟超哥打招呼。峻桐交了錢。會費,供開展活動用。吃喝了一陣。超哥偶爾過來寒暄。

“這店裏沒炸羊尾。”

“沒人會做,想吃是真想吃。”超哥砸吧嘴,“你還會?你爸那會這手藝不錯,文革那會,還特地去村裏給軍代表做過。”

超哥跟峻桐他爸是熟人。

“她真在這片?”峻桐又問。

“她不跟別人走動,樣子可能也變了。張嬸說看到過。”

“張嬸人呢?”

“前年去世了。

 

峻桐不禁落寞。過去的事,過去的人,都仿佛隨著遊船沉入海底的珍寶,打撈起來困難太大。

在老鄉們眼裏,峻桐還是小孩子。沒人多理,吃完了喝完了,朝門口走。

迎麵撞見寸頭。後麵跟著幾個小子。峻桐閃躲得快,像條小魚,呲溜從他胳膊底下躥出去了。寸頭反應過來,轉身就追。路邊的共享單車,刷二維碼,騎上就走。後麵幾個人也不示弱。都掏出手機,急忙忙地。

路燈透亮亮的,一馬平川的樣子。峻桐站起身,瘋了一般蹬車軲轆。上海的冬天濕冷。峻桐覺得頭頂都在冒熱氣。

他猜到疤瘌會來。寸頭男綽號疤瘌。可既然要來問情況,又交了錢,不吃點喝點,心疼。

筋疲力盡了。不行,還是騎,直著脖子。起碼熬過今天晚上。

進小區了。車子甩在樹邊。峻桐鑽進大樓。疤瘌跟幾個弟兄緊隨其後。不能回家。峻桐想起對美鳳的承諾。

水管井。從樓梯間爬上六樓,峻桐才在水管井裏。掏出手機,給美鳳發消息:門鎖好,有人追。

美鳳在做麵膜。看到了,驚得立刻就把麵膜撕了。回複:你在哪?誰追?

回複:六樓水管井。還是那幫人。

美鳳回複:聽我指令,今晚必須解決。

董美鳳的激情一瞬間又回來了。仿佛馬上要去串聯,美鳳吃了藥,喝一口水,打了幾個電話,拿了根去黃山時買的竹拐杖就出了門。

“搜!”疤瘌豪放,“今天必須剝他一層皮。”

美鳳坐電梯下了樓。疤瘌他們幾個正野狼一般掃蕩大樓。

疤瘌問美鳳,“老太太,有沒有看到一個小夥子進來。”

美鳳若無其事,說是不是一個瘦瘦的,穿夾克棉服的。疤瘌說對。美鳳說好像上十樓了。

垃圾車開過來了。在樓下候著。上麵二樓窗台,窗外麵,是個伸出來的小天台。開車的老吳是美鳳的追隨者。

去二樓窗台邊上。鬧出點動靜。美鳳給峻桐發短信。

幾個人剛追到七樓。峻桐從六樓水管井出來。一邊下樓,一邊哎呦叫喚幾聲。疤瘌聽到了。又返身往下追。追到二樓,峻桐被逼到天台邊了。

握著手機。急忙忙回複,問:怎麽辦?

答:翻窗戶出來。

逼到絕境了。疤瘌等幾人也翻窗戶,跳到天台上。獰笑,“跑啊,你腿長,跑啊。”峻桐低頭看手機。

消息來了。四個字:跳,垃圾車。

峻桐朝樓下看,垃圾車果真停好了。車廂頂部是一塊完好的平坦鐵皮,加上車子的高度。從二樓跳,幾乎是如履平地了。

峻桐步步後退,還不忘演戲,說別逼我,真跳了。疤瘌偏往前逼近,打算生擒。

一縱身,峻桐跳下去了。鐵箱子震動,哐當一聲。峻桐打了個滾,完好無損。迅速扶著側梯著陸。

疤瘌對他的三個弟兄說,“跳!”

得令。三個人依次跳了。穩穩落在垃圾車上。

輪到疤瘌了。一躍。咚一聲。他的響動最大。疤瘌哈哈大笑。

美鳳戴著帽子,墨鏡,站在路燈下,輕輕一揮手。

垃圾車司機一按啟動鍵。箱子頂部嘩啦裂開。迅速成天坑。疤瘌和幾個弟兄如落黑洞般掉了下去。和垃圾混在一處。

“垃圾。”美鳳輕輕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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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前先看版:

至少還有你(五)大海撈針

https://read.douban.com/reader/column/7364387/chapter/41568915/

 

前情回顧:

至少還有你(一)對麵坐著的少年

https://read.douban.com/reader/column/7364387/chapter/38355866/

至少還有你(二)炸羊尾

https://read.douban.com/reader/column/7364387/chapter/38605452/

至少還有你(三)侄子不姓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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