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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居樂業(9)哦不,生存

(2017-01-24 17:18:55) 下一個

進寶毫無疑義地批評了秋萍,可秋萍就死咬住一點,菜販子打人我還不能還手?我幹嘛吃這個悶虧? “我怎麽聽人說是你先動手的,”進寶轉向居裏,“到底是菜販子先動手的,還是你媽先動手的,如果是菜販子先動手的,我去找她。”

安秋萍、羅進寶盯沈居裏,秋萍朝沈居裏擠眼。 居裏有些為難,說實話,對媽不利,說假話,實在沒必要,因為方圓十裏,誰都知道她婆婆安秋萍是什麽人,於是,居裏隻能皺著眉頭說:“媽氣場很大。” 進寶一聽,明白了,“我就知道是你先動手的,強買強賣,你這在新民菜市場不是第一回了。還書香門第?”

安秋萍見不占理,便轉換話題道:“我不跟你說了,我去請媽下來,你不餓,媽都餓了。”進寶說:“吃什麽吃?飯呢,菜呢?買個菜都能弄出點事來,你說我正在給人修水電,公安局一個電話,我什麽都撂下了,下午還得去接著修。”

安秋萍搶白:“讓對方等等怎麽了,工作也是幹不完的,今天我不做飯,我生氣,你們自己做。” 沈居裏連忙說:“都別生氣了,我做飯。”居裏還是本著息事寧人的原則。 秋萍說:“這好,我上去請媽下來。”

秋萍上樓了,老太太坐在藤椅裏,電視機開著,她一點到晚要看,即使打盹也開始,說要聽見點聲兒,電視機代表著人間煙火。老太太耳朵不好了,但這不好,是有選擇性的,不該聽不想聽的聽不見,該聽的,她總能聽見,比如樓下吵架,羅老太太總能捕捉到。秋萍剛湊近,老太太便問:“樓下搞什麽吵吵鬧鬧的?”秋萍道:“媽你真好福氣。”說著,去桌台倒水,背對著老太太。老太太問:“我又怎麽好福氣了?”秋萍哼了一聲說:“我剛進羅家的時候,可全都是向著您啊。” “好像有那麽一段時間,也就幾個月吧。” “幾個月?我到現在都是好媳婦,您哪次看病不是我帶您去的。”

“就這點功勞。”老太太微微笑。 秋萍轉身道:“你看居裏,剛才東方他爸問,我和菜場的女菜販是誰先動手打架的,結果沈居裏一口就誣賴是我先動手的,這胳膊肘怎麽還朝外拐了……” 羅老太太抬頭望著秋萍,好像在看著一個世紀的風景,看不透似的,她還是麵帶微笑,她跟兒媳婦相處了大半輩子,摸得透透的,“你又在外頭跟人打架了?五十好幾的人了……” 那悠長的口氣讓秋萍受不了,五十好幾,仿佛是個不可饒恕的數字,“媽!”秋萍嚷嚷道。 秋萍一上樓,居裏就進了廚房,她知道,今天這頓飯如果做不好,秋萍會更加生氣,她寧願多忙一點。

進寶說,居裏,我來做飯吧。公公是好的。可居裏還是說,不用不用,我可以的,爸你上班辛苦。誰不辛苦?隻要活著都辛苦,居裏心裏說。 “真的可以?以前也是自己做飯?”進寶問。 沈居裏有點害羞地,“以前一個人生活的時候,偶爾會做。”

“簡單點,中午人不多。”

“放心吧。”

“米在米桶裏。”

“好嘞!”居裏揚起愉快的口氣,展現高昂的精神狀態,她算看明白了,家庭生活中,也需要演。 午飯四個人吃,居裏忙活著,羅老太、進寶、秋萍圍坐在小圓桌前,等待。

秋萍不耐煩了,說怎麽做這麽久還沒做出來,就兩菜,簡簡單單,又不是繡花。進寶說,你耐心點。秋萍說,我是怕媽餓。

羅老太端然地,說我不餓。秋萍白了老太太一眼,老太太目視前方,看不見。一會兒,沈居裏端著盤菜出來了,綠不拉幾,盤子裏晃蕩著不少水。

秋萍問:“這是剛才我們買的青菜?”做成這樣,居裏自覺理虧,答了個是,聲音微弱。秋萍單刀直入問:“這是要洗澡嗎?”

居裏實話實說:“我也不知道……”羅老太率先夾了一條,吃了。

“感覺還不錯。” “媽你要求也太低了吧,我以前做菜做成這樣你可是不答應的。”秋萍轉而對居裏,“還有嗎?” “還有一道,西蘭花。” “端上來。”秋萍好像西太後。 進寶說:“你那麽凶幹嘛,又不是審犯人,不過就是一頓飯。” 居裏從廚房端出另一盤菜,白灼西蘭花,上麵有些番茄醬條,橫七豎八的。

秋萍眉毛立起來了,“這叫菜?”進寶道:“你少說兩句。”

羅老太拉長聲調,悠悠地說:“民國三十四年的時候,我在新世界旁邊的法國餐廳吃過這個,蔬菜上麵擠番茄醬,不過還有牛排。”

進寶舉起大拇指,“媽您真見多識廣。”

秋萍筷子一放,“今天中午別吃了。”

“媽——”居裏覺得自己難堪極了,可怪誰呢,嫁人前並沒有經過家政培訓。

“出去吃,進寶,上去把我的羊毛衫拿下來。”羅老太為居裏解圍。進寶支應著,上樓去了。居裏望著老太太,眼神裏滿是感激。秋萍不幹了,“媽——你這麽慣著孩子們的可不行,我當居裏是我親生女兒才嚴格要求她,她以後可是要當這個家的一家的主婦啊,東方,孩子,都需要她照顧。”

“以後的事以後再說。”羅老太站了起來,居裏連忙去扶。

秋萍道:“媽你這是雙重標準啊!”

又一天,午後,秋萍睡覺起來,居裏在小臥室上網。 秋萍敲敲門,“居裏,起來了沒?”居裏噯了一聲。秋萍又說:“把冰箱裏的蝦拿出來解凍。”居裏神經立刻緊繃,趕緊穿鞋,紮頭,迅速地,嘴裏先行應一句,“來了。”比上班聽差還嚴陣以待。

廚房裏,秋萍站在灶台前,係著圍裙,一副老師的樣子,抱著一小盆肉餡,攪著,居裏剛進門,她便語重心長,“買菜做飯,本來就應該是女人的活,你要當好別人的老婆,這個是必備的技能,你看看我,一個書香門第出來的,幾十年,也被煙熏火燎成什麽樣了,你別看我臉上光,顯得特年輕,你看我這手,真是勞動人民一雙手啊。”

秋萍伸出手,果然滄桑滿布,居裏雖然生在縣城,家裏並不富裕,可小時候,也是當成個公主養的,一雙手伸出來,那叫芊芊玉手,她來上海,也是奔著往高了走的,伺候人的事,她想都沒想過,可是嫁進羅家後,尤其是丟了工作後,做家務,成了居裏的天經地義,她必須學不得不學,但她多少有些害怕,她想說,如果出去多賺點錢,這些事都可以請小時工做的,但看著秋萍耷拉著的一張臉,她又懸崖勒馬了。

秋萍突然停下,“把手指插到肉餡上點點。”居

裏疑惑,輕輕點了一下。

“嚐嚐鹹淡。”秋萍說。

居裏觸到舌尖一點點,道:“剛剛好。”秋萍滿意了,“這就是媽媽的味道,家的味道,獨特的一個味道,小時工保姆做得出來嗎?”

居裏嚇得腦門出汗了——這秋萍長了透視眼還是穿心耳,怎麽她的內心獨白她都能知道,可麵子上還是微笑,“那做不出來。”

秋萍說:“不要小看廚房這幾平方米,學問大著呢。”居裏唯唯稱是。

秋萍要切菜,切土豆片,幾個土豆擺在案板上。居裏獻殷勤道:“我來我來。”秋萍讓過身子,站在一旁“觀戰”。誰知居裏一下刀,土豆便切歪了半個。秋萍道:“這哪行,土豆片,厚薄都要一樣,才好吃。”說著接過來,刷刷刷,土豆瞬間成片,片片均勻。居裏驚訝。秋萍說:“歲月鍛煉人呀!想我一個在文工團待過的人,真是上得廳堂下得廚房,這不是虛的。”居裏道:“媽真是個藝術家,媽怎麽不追求自己的夢想?”她變汪峰了,談夢想。

跟五十歲的人談夢想,顯然有些多餘,秋萍沒看她,隻說:“快,放點鹽。”居裏連忙從調料盒裏挖了一勺鹽,放鍋裏。秋萍不滿意,道:“多放一點沒問題,這麽小心幹什麽?”居裏連忙又放了一點,這下放多了。秋萍大聲疾呼:“鹽不是不要錢!”

居裏委屈,杵在一邊。秋萍麻利地放老抽、五香粉、味精。居裏看呆了。

秋萍說:“這些都要記住,手感就是你的記憶,放多放少,都不好吃,所以說你們這些小年輕,學著吧。” 忙完吃該忙洗了。 居裏看著洗衣機,正朝機桶裏放衣服。秋萍戴著圍裙跑過來。

秋萍撥開居裏:“哎呀,這才幾件衣服用什麽洗衣機呀,多費電,老天爺,真是一點說不到看不到都不行,做事哪能這麽粗枝大葉啊?”

居裏說:“我以前一直都用洗衣機……”

秋萍說:“都是襯裏衣服沒那麽髒,幹嘛殺雞用牛刀啊,快拿出來手洗就行。” 秋萍拔掉電源插頭,洗衣機休克了。“襯裏衣服洗衣機洗不幹淨。”秋萍反複強調。居裏為難,“可是東方的襪子,有點……臭。”

秋萍正色道:“有什麽臭的,泡在水裏洗洗不就不臭了,這是你老公的襪子你還嫌臭啊,我的和你公公的,我都挑出來了。沒什麽好臭的,臭男人臭男人,不臭怎麽叫男人?”

居裏屏住呼吸,奮力搓搓衣板,秋萍轉身一走,她突然落下淚來,不是為臭襪子,而是覺得,自己突然什麽都不對什麽都不會了,她好像一個嬰兒,或者一個從天而降者,降臨到這一片陌生的土地,學,時時刻刻都在學,必須學,學著怎麽當一個合格的媳婦,學著在這座城市生活,哦不,生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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預告:安居樂業(10)喜從天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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