廬隱是難產死的。
其實她原本不必這麽委屈。
她學曆高,在清末民初,她能讀書到女高師,加入國文係,已經是很大的造化;她成名早,1921年就加入文學研究會,那時候新文學女作家,還是鳳毛麟角,除了充滿愛的冰心,廬隱很能在年輕人的市場上占一席。再加上她寫作快,別人要稿,隻需要站著等等,她提起筆來,一揮而就;她經濟獨立,大學畢業後,她就順利找到工作,先是在安徽,後來回到北京,事業上也還算順順當當,沒遇到天大的困難。
可她還是煩悶,因為在情感這件事上,她從來不懂得順流而下。她繼承了五四的反抗精神,可一不小心,反抗過了頭,最終也不知道自己要什麽。
廬隱一生三段感情。第一段,是跟自己家的表親林鴻俊。她愛他麽?未必,可就因為家長反對,她出於仗義,非要對著幹。廬隱寫信給母親:“我情願嫁給他,將來命運如何,我都願承受。”但這段勇敢的戀情,很快就因為道不同而結束。廬隱主動和林鴻俊解除婚約。
第二段是自由戀愛,可惜對方是個有婦之夫。為了成全自己的愛,她不惜放棄名分,隻身南下,勇敢得好似殉道者。她跟郭夢良結婚了。婚後,廬隱在給友人的信中寫:”我現忙於洗尿布,忙於柴米油鹽,而收入甚微,不得不精打細算。營養不良,我們身體都欠佳。啊,這就是人生!”不久,郭因病去世,廬隱悲痛欲絕。
廬隱的最後一段戀愛是姐弟戀。為了和“小愛人”李唯建在一起,廬隱頂住“桃色新聞”的壓力,修成正果。隻是結婚後,作為大女人,她又要扛起家庭經濟的重擔。
婚後的廬隱號稱自己有“三窟”:教書、寫作、當家庭主婦。她曾經以為,隻要有了愛情,什麽問題都沒有了。隻是,再偉大的愛,也禁不起現實的撞擊。
1934年,三十六歲高齡的孕婦廬隱,準備生產,為了省錢,她沒去正規醫院,而是請了個接生婆來接生。不料接生婆劃破了子宮,廬隱大出血……在開往醫院的救護車上,廬隱留下遺囑:“開追悼會要用基督教儀式,口中不斷地念上帝,主。”
她始終彷徨。
她嘴角下拉,總給人感覺有些苦相。
她總是苦悶著。
她寫《海濱故人》,故事裏是苦悶;她追求戀愛,戀愛中是苦悶;她走入婚姻,婚姻中是苦悶;她懷孕生子,也是更大的苦悶……她總是要衝破些什麽,她要自由,要愛,要清脆爽利的生活,她要活出一種狀態……可她總也得不到,為什麽?
也許,廬隱也許陷入的,隻是五四時代另一種自由的無物之陣——她終究反抗不了幾千年就造的男權。五四革了舊文化的命,革不了男權的命。
一代新人換舊人,男人依舊是主人。
廬隱死於難產,真是一個吊詭的結局。
她死前還念主。或許,宗教的意義,就是讓我們不再恐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