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那隻不屈的土雞
每年春節,無論在美國如何忙碌,小妹或我都會輪流抽出時間,回國與母親共度佳節。今年的春節,輪到我回國陪母親。
母親居住在中國南方某江城。那裏曾有“晴川曆曆漢陽樹,芳草萋萋鸚鵡洲”, 如今已是車輛縱橫,高樓林立。母親家和陽妹家同在一個小區,中間隻隔著一棟樓。母親在需要時,一個電話,陽妹和陽妹夫兩三分鍾即可過來,相互照顧起來很方便。母親的家位於第一層最東邊,一側緊靠小區那高大的東院牆。母親請人把後麵的陽台和側麵的東院牆連通,收拾出一個小有規模的後院。
每次我們回國探親的日子,總是母親最高興、同時最操心最忙碌的日子。這次,母親又早早地張羅了起來,其中包括準備各式有營養的、好吃的、我從小愛吃的過年食品。陽妹和陽妹夫認識一位開農場的小老板,他家包了半片山坡,種植蔬果,散養土雞等。這個春節前,從那位農場老板朋友那裏,陽妹他們給母親搬回來了數隻據說是“山裏生山裏長”、“隻吃綠色天然食品長大”的活土雞。這多隻活雞被裝進一個竹製大籠子裏,安置在母親家的後院裏。
我剛回家那天,母親就領我到後院去參觀籠子裏的土雞們,念叨著:“這些土雞肉嫩味香營養好,過幾天就燉土雞湯,給你好好補補”。臨了還添一句:“你太瘦了!要多吃呀!” 盡管事實上我“膀大腰圓”, 可在母親的眼裏,我永遠是“太瘦了”。可憐天下父母心啊!
透過籠子的間隙,看見那籠子被擠得滿滿當當,“雞”頭攢動。想看看裏麵到底裝有幾隻土雞,我試著數了數,沒數清。問母親,她也沒數清過,隻說:“大約七八隻吧”。母親還高興地告訴我,有幾個雞正下蛋呐。“昨天早上我撿了兩個土雞蛋”,母親難抑炫耀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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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我正在洗臉間刷牙,忽聞後院中一通騷亂,雞翅膀的撲楞楞,雞鳴叫的嘀咕咕,… … , 有點亂。我趕緊匆匆漱了漱口,一邊擦著嘴,一邊奔向後院。到後院,一眼看到一隻土雞飛到後窗台上,母親手拿一把掃帚,正與其對峙。原來,清晨母親打掃後院時,看到籠中有個新下的雞蛋,就想取出來。開門取蛋時,一個不小心,讓這隻土雞衝出了牢籠。
還好還好,其它土雞們還都在籠子裏。對付這樣一隻雖張牙舞爪但瘦不啦嘰的土雞,理應不在話下。於是,我從另一方向迂回過去,與母親形成前後夾攻的陣勢,試圖將其一舉抓獲。
畢竟是在山上散養的土雞,完全不同於那些胖胖懶懶萌萌的圈養雞。麵對兩個大活人,它全然無懼,脖子上一圈雞毛支楞著,嗓子裏唧唧咕咕著,上飛下跳,左突右閃, 好生靈活、好生頑強!當我們母女倆把它逼到一個死角時,滿以為它已走投無路,沒料它從我們的腳下插空溜出,跳上窗戶架,縱身向上 … …,一轉眼,不見了! 乖乖,要知道這後院的圍牆至少有兩米多高啊!難不成它瞬間變成了鳥兒!?
這邊母親和我還沒回過神來,那邊西鄰後院傳出一陣陣“撲楞楞”、“嘀咕咕”。原來我家那隻土雞飛到了對門鄰居的後院,正驚擾著鄰居家。
趕快轉移陣地吧!我扶母親從後陽台門進到家中。母親拿起電話,急呼陽妹和陽妹夫前來幫忙。我趕到前門,打算接應對門鄰居。來到鄰居門前,我尚未站定,門被陡然打開。還沒等我看清狀況,就覺得一隻雞從頭頂掠過。驚忙中一回首,但見這土雞瀟灑滑翔著陸,一溜煙拐出樓梯間,消失在樓門外。
我追到樓門外,遇陽妹迎麵急走而來。她剛剛接到母親電話求助,馬上趕了過來。
“我們出門就看到那隻土雞滿小區逃竄。大東已經追上去了”。陽妹說。 她提到的大東,就是陽妹夫。
我趕緊安排,“你回去照顧媽,我去幫大東抓雞”。自認跑得比陽妹快一點。
此時,鄰棟樓後傳來人呼雞吼,好生熱鬧。沿兩棟住宅樓中間的小路小跑著,我循聲追去。在距離兩樓前端的橫路還有十來米時,猛地,這樣一幕在眼前掠過:
一隻土雞,向前拚命伸長脖子與身體拉成幾乎90度平角,小小的雞頭及雞冠漲得通紅,半張著嘴尖利地嘶叫著、雙翅向後倔強地支楞著、兩腳瘋狂地搗飭著,蹭著地麵,呼嘯奔過。 … …
… … 盡管, 隻持續了短短兩三秒鍾,但土雞那不屈的表情,那拚命的姿態,那求生的渴望,清晰可見,不可遏製地、活生生地呈現無遺。 我的心不覺一動,腳步倏然慢下。腦中閃過的是:算了,放了它吧!
有鄰居站在橫路上。見我走過來,有人熱情地指著小區旁門的方向。“你們家的土雞往那邊跑了”。
“謝謝!” 我禮貌地笑笑,隻好向小區旁門方向疾走而去。
快到小區旁門時,見到了無功而返的陽妹夫。他搖搖頭,歎道:“沒法兒抓!它跑到大街上去了, 已不見影了”。
我居然竊喜。 “辛苦辛苦!” 我安慰他, “你盡力了,實在是這隻土雞太生猛了”!
在我們空手而歸的路上,迎麵見母親在陽妹的攙扶下走來。走在我後麵的陽妹夫, 一個箭步趕上我,在與我並排那一瞬間,他小聲對我說:“就說土雞已經抓到了,免得她老人家心裏不好過”。
同時,他笑容可掬地趕上前,向母親報告:“媽,您放心,土雞已被抓到了”。轉頭埋怨陽妹,“看看你,抓個土雞, 小事一樁!有我們就行了。你幹嘛讓媽操心? 還大老遠地出來!” 並把陽妹拉到了一邊。
我也回過味兒來了 ,暗讚陽妹夫想得周到!是啊,咱們父母那一輩人,經曆過生活艱苦的日子,養成非常節省的習慣。如果得知那隻土雞找不回來了,母親會心疼的,可能還會懊惱和自責。我趕忙把剛才想做出的“無可奈何”狀,換成“大獲全勝”狀,滿麵笑容地迎向母親,“對呀,對呀,抓個雞嘛,完全沒問題的。搞定!”
看著我們倆空空的雙手,母親不放心地追問:“那麽,土雞在那裏呀?”
“我讓小斌給咱們送回去了”,陽妹夫趕緊接上。他反應真敏捷,情急中搬出對麵樓那個手快腳快地鄰居孩子小斌。
“是啊,是啊”,我附和道, 上前攙著母親往回走,“小斌剛剛從後麵那棟樓過去了,應該快到家了吧”!
陽妹夫和我一唱一和,打消了母親的疑慮。看到母親轉憂為喜,我們鬆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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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陽妹他們從鄰居和街坊處得知,我們家那隻小土雞逃出我們小區之後,曾一度誤入街邊的菜市場, 引得不少人出手,想把它抓為己有,連菜市場裏賣雞賣鴨的商販們都上陣了。要知道,這些人裏麵,不乏抓雞捉鴨的行家裏手。結果,一番雞飛鴨跳之後,我家那隻神奇的、高“武功”的土雞,居然從眾人圍攻之中、在眾目睽睽之下,又一次奪命逃亡,跳牆而過,不見了蹤跡。
“咱家那土雞簡直是成‘精’啦!”陽妹點評道。
之後幾天,時不時地我會想起那土雞從那兩棟樓前狂奔過去的姿勢和神情。就像一幅畫,定格在我腦海裏,鮮活、直白、清晰、殘酷!此時,不知我家那隻不屈的土雞在哪裏?它如何在城市中活下去?它能逃過街麵上來來往往的車輛嗎?它會尋得一片生存下去的樂土嗎?… … 我不禁想為它祁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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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稿於2013年3月
定稿於2015年10月
我媽媽也這樣說
以前每年春節殺雞時,我媽都會念叨: 小雞小雞你莫怪,你是陽間一道菜。
文若其人, 看得出您也很善良!
謝謝留言!
再掙紮也逃不過被宰殺的命啊,怎麽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