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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八路的晚年

(2025-09-02 12:28:17) 下一個

老八路的晚年

(獻給抗日戰爭勝利80周年)

作者:馮建中

古城的夜晚斑斕璀璨。散步在車水馬龍的石橋上,順著河兩岸裝點著LED燈光的石雕欄杆往前看,明亮的河麵時而變藍,時而變綠,時而變黃 。。。遠處的樓台亭閣一個連一個,頗具規模,望不到邊;它們造型各異,光彩奪目,坐落在水中的樓榭更是別具一格。可是如果你稍微留神一下就會發現在炫目的彩燈下,水是黑的,離燈光越遠,水越黑,讓人感覺深不可測。這種黑暗常常讓我的朋友宏健克想起他老爸的話:黑暗很可怕,但是比黑暗更可怕的是孤獨 。。。

健克的母親已經去世5年,這段時間他老爸一直在健克給他們買的新房子裏住著。這個帶電梯的五層樓小區幹淨漂亮,有門衛,坐落在晚上燈火輝煌的風景區湖邊,非常安靜。小區的前麵便是截然不同的另一個世界:有連鎖的大商場,超市,有電影院,小吃街,餐館,金店,銀行,醫院,公交站等等等等,應有盡有,而且所有這些都在100米左右的距離。健克的父母由保姆陪著在這裏養老應該是最理想不過了,健克一直這麽想。然而想不到的是最近幾年他老爸並不開心。

 一.健克家的嫂子

健克的二哥和二嫂都在同一所大學裏工作,有一個兒子。這二哥吧是有名的好脾氣,不爭不搶,一般不會跟任何人過不去。他對老婆絕對是說一不二,言聽計從,而且全力支持。他二哥大概在十四歲就開始拉小提琴。上山下鄉那年月因他會拉小提琴,被劇團招走了沒下鄉,直到現在還在拉。他不但教學生,桃李天下,還經常到處演出。最使他驕傲的是前幾年他有一個學生考進了英國一家音樂學院。

這樣的家庭無論在任何一個城市都算是很好的吧。但是人總是不滿足,有了還想再有,再多也不閑多。這倒也沒什麽關係,你覺得不夠,就去幹啊!偉大領袖毛主席曾經教導我們說,要奮鬥就會有犧牲。。。當下想 “犧牲” 的機會已經不多了,想 “犧” 一下 “牲” 很難,碰個瓷吧也不容易,搞得半死不活的,還不如留個好胳膊好腿去奮鬥呢!而且現在社會的奮鬥還不用玩兒命,感謝黨和毛主席吧。可是柏楊筆下的可憐蟲仍然很多。健克總結了他們的標配:挑動是非,極端自私,沒有底線,彎道搶錢!

有一天健克的老爸在學院老幹部處辦完事出來,正好碰到二嫂,就告訴她說:“我一般不太過生日,這次大家要過就簡簡單單地,菜都有了,到時候你就帶一個小蛋糕就行了”。沒想到他二嫂脫口就說:“我們沒這個習慣”。甩頭楊長而去。

事情過了數年,又有一次親戚們張羅著要給健克的老爸過生日。大家規定每人都出錢,費用分攤。席間眾人大吃二喝,菜不閑多,酒不怕辣,你喝我碰好不爽快。餐閉,交錢,人散,可是她吃飽後不知何時早就溜號了。                                                             

她小孩上高中來找老爸要錢,上大學來要錢,讀博士來要錢,結婚要錢,買房子要錢,她兒子人生的每個階段她都有理由來要錢,美曰:那可是你孫子的。幾十年來她就這麽前前後後死皮賴臉地從健克老爸那裏勒索了幾十萬!到現在也沒停止前進的步伐。

健克說,我就納悶了,哪一條法律規定爺爺一定有責任養孫子?你們是日子過不去了還是有什麽困難?這麽三番五次地勒索,還知道什麽是廉恥嗎?如果老爸沒錢呢?可是沒人能夠阻止她。那健克的二哥幹嘛呢?也不說她一下或者中立一下?沒有,他倒是站在旁邊,要麽不吭聲,要不就對老爸說:“拿出來吧,拿吧,拿吧。。。”

他們結婚前,健克兄弟幾個都在處女朋友的時候,有一天她同健克的大學女友小容獨處,她指著小榮的鼻子惡狠狠地說,別看你裝模作樣地挺溫柔,其實你很惡毒。話剛剛說完,家裏有人過來,她立馬搭著小榮的肩膀笑眯眯地說,咱姐倆到外麵散步吧?小榮給嚇得不知所措,臉色蒼白,半天沒敢出氣兒。       

三年前有一次這二哥兩口子又來了,一進門他二嫂就去要老爸打開抽屜,查賬。迫於無奈老爸打開了抽屜。這女人一邊查錢,一邊算賬,很利索,因為她是有備而來。結果她發現老爸有幾十萬可以提取現金,見此她立即拿出一張不到期的支票,說把這支票壓在這裏,她把那幾十萬現金拿走!哇,她這智商,還以為健克的老爸是個老糊塗呢。結果那老爸說,你是你,我是我,你那支票還是自己留著吧。可這女人並不善罷甘休,繼續進攻,說你不給,我就住在這裏,不走了!

當時已經快90歲高齡的老爸,哪裏還有精力同他們生這種氣。他隻輕輕地說:“你這叫做損人利己,隨便吧”。然後就進了臥室。然而這輕輕的一聲 “隨便吧” 反應的卻是老爸對這種惡略行徑的極端厭惡,進而點燃了老爸憤慨的怒火,以至於他在往後的日子裏,每次提到那次幾乎被侮辱經曆,你都能感覺到那旋繞在他腦海裏的憤怒和對她人格的鄙視!

等等等等,還有很多,點點滴滴,雞毛蒜皮。。。可真是說起來令人不齒,聽起來令人生厭!健克說。

宏健克對家裏的事清清楚楚,可是他每年頂多回家一次,每次大概兩周左右,跟父母親熱的餘溫還沒散就要走了,他還能做什麽呢?再說了,如果健克指責說他們不對,他們隨便給你一句,“你怎麽不回來伺候爸媽呀?” 健克如何回答是好呢?再極端些,說,我們又沒要你的錢,礙你啥事!如果真是這樣,那不就鬧崩了,健克如何收場呢?所以幾十年來,健克看在眼裏,悶在心理。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在爸媽的事情上花錢:給父母買房子,買墓地,老家建紀念亭。。。他也沒有提出讓兩個哥哥在這方麵分擔費用,而兩個哥哥也從來不提。健克說他二哥在一次 同他回老家辦事時給過他一瓶水。

然而,樹愈靜而風不止,這位老八路的家很難安寧。自從上次健克的老爸被他二嫂逼迫打開錢匣子之後,這片陰雲就一直漂浮在他老爸的腦海裏,揮之不去。他哪兒受過這樣的無理?抗戰時期打鬼子沒有含糊過;解放戰爭時期由於叛徒出賣部隊被打散,他們被迫藏在老百姓家裏,這時敵人下令要抓活的,他帶了幾個戰士剛從百姓家裏出來就被逮個正著!敵人已經抓住他的衣服了,這老爸急中生智把衣服一脫撒腿就跑。即便是這樣,他也沒有被嚇著,反倒成了他的笑料。可這次的事情對他來說真的笑不起來了,而是一種痛苦的煎熬:他經常做噩夢,晚上睡不好,白天迷迷糊糊。。。久而久之這老先生患上了輕度的抑鬱症,做什麽事情都沒有心情,也沒什麽事兒能引起他的興趣,也寫不了什麽東西,因為注意力集中不起來。可怕的是他這種情況卻沒人知道,因為家裏隻有那位保姆陪伴。即便是老大老二回來一次,他們也很難了解到老爸的心理狀況如何。直到有一次健克回家,看到他老爸在一張不太規整的方格紙上寫的東西,健克才發現情況不對了。

“。。。我想今後如果不能自理了就把錢全部交給他們,用錢買他們的孝心。可是我萬萬沒有想到我買來的是難以忍受的痛苦,失望和災難!她幾年來多次編造理由來騙我的錢,包括有一罐子的小白錢,非法檢查我的存款,並叫我把錢全部交給她,趕走保姆,還要我給她兒子買房貸款,還說她們有黑社會,能打砸搶。她威脅,恐嚇,瘋狂地侵犯老人的權利,給我精神上造成極大痛苦。。。”

看到這些,健克立刻怒火衝天,火冒三丈!他簡直不敢相信。對90多歲的老人來說,這些寫出來“字字是血”,讀出來“聲聲是淚”!健克的脾氣是絕對不允許有人來欺負他老爸的,這絕對是不能接受的!隨後幾天,健克幾乎也患上了“失眠症”,晚上睡不好,白天睡不著,腦子裏想的全是如何解決這些問題。他想,一方麵先阻止他二嫂的惡劣行為並加以痛斥,二是一定要他老爸從這個悲哀的陰霾裏走出來。健克仿佛是在經曆 “激戰前夜”,因為一旦健克因為老爸的事情跟他二嫂攤牌,那結局肯定是分崩離析。健克想到這些,心髒不由地慢慢加速。看看表,淩晨三點半了。。。

早晨起來,健克先給他二哥發了一封短信,並把他老爸寫的東西附在上麵,然後說:“哥,你看到老爸寫的東西了嗎?這是怎麽回事?如果你有空咱們聊一聊吧。” 健克希望他很快就回複,但是幾個小時過去了,沒動靜,一天過去了,也沒動靜。好啊,健克說,我再等你一天。第二天還是沒有動靜。第二天晚上健克不想再等了,他把給他哥的短信發給了他二嫂,然後組了一個三人群:

“二嫂,昨天我發給我哥的短信同樣也發給你了,你收到了嗎?”

“收到了。你說的對,咱們有話慢慢談。” “好啊,那你們兩個什麽時候過來?”               “你哥今天早上惱了,打電話告訴我你給他發短信了,他沒看就給刪了。你哥不會去的,他讓我別管了。”        

“沒看就惱了?惱什麽?如果我送你們1000塊紅包也會惱嗎?老爸心裏有這麽個疙瘩,我們給他解開,為了讓他有生之年高高興興,你有什麽可惱的呢?”

“他不來,我跟他過半輩子了,他別起來挺煩人的。”

“那不行,老爸心理這個狀況他就忍心?”

“你也別怪你哥,他的腦子有時候清楚有時候糊塗。”

“這很容易啊,你是說我哥的腦子有毛病了?那看病就是了,診斷一下不就知道了嗎?我可不想讓我哥有病。你說我哥挺煩人的,我們三個一起說說話有什麽可煩的呢?就是為了不讓你們不再煩,也是為了讓老爸不再痛苦,我們在一起聊一聊不就好了嗎?”

“好的,是這麽個理兒。我還給你孫子買了很多小衣服呢。”

“二嫂,你千萬別買,他們的東西已經很多了。”

“我已經買過了。”

“買了就退了吧,要不就送人,否則到時候很尷尬,對大家都不好。我們還是想想辦法怎麽讓老爸怎麽打開這個心結吧。在此之前希望你們不要見他,他心裏這個樣子怎麽見你們?如果他因此一氣之下躺倒了誰負責?其實我還是為了你們好,把老爸的真實精神狀況告訴你們,否則你們還不知道,對吧。你們知道了,就該怎麽做就怎麽做不就完了嗎?至於那些舊幣,把那些兌換過的錢給他一些,然後低頭認錯,老爸的心結就打開了,大家一團和氣,多好。”

“我用人格說話,你爸的那些舊貨幣,一分都對不上,全給扔了!你哥是為了讓你爸高興才把那些破爛都拿走丟掉的。真惡心,你真的別怪你哥惱了。”

“一分都對不上?那不很簡單嗎?我哥當時親手抄寫的舊幣兌換價格表,老爸這裏有,你們要看嗎?更簡單的是,你們把錢換了,不管多少,給老爸一個交代,五塊?十塊?或者你賠了多少,不就完了嗎?再退一步,你們不想主動說,那老爸問你們,你們怎麽就不吭聲呢?問了幾次都不吱聲,那你們是什麽意思呢?這麽個情況老爸會高興嗎?你們兩個大人怎麽就這麽小兒科呢?”

“我給你說句心裏話,最怕的就是老糊塗。老人一糊塗日子就不好過了。”

“你說我爸老糊塗?我二哥知道他是否糊塗,我也知道。他最近寫了幾首詩,我親自發給大學編輯部的。我們都不糊塗,我們能寫出來嗎?”

“雖然你是你父母的親兒子,你真的還不如你哥了解他們。你這次回來也算是盡孝了。”

“你說什麽?什麽叫’算是’盡孝了?我哪一次不是盡孝?那是我親爹親娘。我告訴你們,我用到父母身上的錢有據可查。1. 給父母買房子,買墓地,山東老家蓋紀念亭,到目前為止已經用幾百萬了你們出一分錢了嗎?我早些年外派工作九年,每年回國都有免稅的 ”八大件“ ,給家裏所有人買的電器可以拉幾卡車,你們出過一分錢嗎?2. 我從來沒有向父母伸手要過錢,雖然父母給過我,更談不上因為錢給父母不愉快,3. 我給父母帶來的全是精神上的愉快和高質量的物質生活。這些都不算盡孝,對吧?我的原則是,各盡各的孝,在出錢上大家隨便,看著辦。但是如果你再敢來敲詐老爸的錢,我要是在家,我打斷你的腿!你們給老爸造成這麽重的精神負擔,那就要給我說清楚為什麽,憑什麽,否則,誰,我都不會放過!”

“你太過分了吧?你爸是怕死,他經常哭。我問過,老人怕死怎麽辦,沒有人能給我答案。”

“你太可笑了吧!老爸在戰場上流過血,在政治鬥爭中從未流過淚;他一生對黨和國家忠心耿耿,堂堂正正,幹幹淨淨,可是這些年就是因為你們這幾件破事兒,他說起來就傷心落淚。他憑什麽在應該安度晚年的時候經受這樣的精神折磨?別扯了,我們還是就事論事,你們把事情說清楚,大家還是一家人。如果老爸胡編亂造冤枉你們了,你們更加應該過來解釋清楚,不對嗎?”

“你搞明白,他是你爸,不是我爸,你是孝子就照顧他到送終。我當初真應該聽你二哥的,不該管你們家的閑事。我不會再見你了!你這個混球小子!”

“我爸當然不是你爸,那你憑什麽來要錢呢?這不就是搶劫嗎?你不來敲詐勒索就燒高香了,老爸他也不會得抑鬱症!說到底,這錢的事和我沒有關係,因為這裏麵沒有我的經濟利益。我之所以關心這件事,那是因為他是我老爸,你聽清楚,是我老爸,為了新中國九死一生的老八路!他的晚年不應該是這樣。如果他的兒子對此視而不見,裝聾作啞,那他兒子們就是混蛋!如果是這樣那老爸就對了,因為真相隻有一個。你聽清楚了,我們也就這麽一件事,如果老爸有問題,我們幫他搞明白;如果老爸說的是真的,就請你們給他說清楚道個歉,完事。如果你認為我無能為力照顧老爸,你也太天真了。”

“我早就不想和你這位狗屁不通的混球小子是一家人了,我不會再進你們宏家的們了!”

“二嫂,如果你就這麽同我們家斷絕關係,罵我是混球小子,是否早了點兒。沒有說不清的事兒。我邀請你們談一下就是為了大家把事說開。你現在就這麽做不虧啦嗎?我希望你們有機會是對的,但是你自己把這個機會丟掉,這你就怪不得別人啦。你給我聽明白了:從明天開始,你們還是要把這個事情給我說清楚,本周內我隨時恭候。至於你要同我們家斷絕關係,我還真有點舍不得,所以我等你們三天,三天之內我們可以詳談。如果你想了解老爸更多的文字或錄音材料,我都可以提供,那形同控訴土匪惡霸!如果你執意要放棄這次機會,那我為了老爸的權益和我的義務,為了給他討回一個公道,我絕對不會放棄!”

健克真是“大開殺戒”!痛快!他放下手機之後感到前所未有的輕鬆,憋在他心頭幾十年的惡氣終於給釋放了。健克看了看表,淩晨一點半,該睡覺了。他抓緊洗漱完畢便一頭栽進了被窩。可能是講話太多,喝水多了,不到兩個小時他就起來上廁所,然後就撒著尿迷瞪個眼看了看手機。嘿,有信息過來,他打開一看,是他二嫂發來的,頓時間健克的睡意消失的無影無蹤。   健克鬥誌昂揚地又回到了戰場,立馬回應:

“二嫂,上麵有一段是我在撒尿的時候才看到的。你還在罵我,哈哈哈哈,沒必要嘛。剛才是我自做多情,現在你怎麽也這樣了?我們都老了,癡呆了,你還以為我會勞您大架給老爸送終?我的期望值也忒高了吧?承蒙您的關照老爸得了兩年的抑鬱症,能活到今天,燒高香了。還想聽聽老爸的控訴嗎?別急:

你把你兒子生下來就送到老爸這裏讓他帶,騙我父母說你要去外地進修。我媽是老病號,常年神經衰弱,老爸是校長公務繁忙,他勞累一天回家還要給你帶孩子,天天如此一直帶到兩歲半!鬧的我媽苦了幾年,大量吃藥,體質迅速下降,老爸也被搞得精疲力盡。你告訴我,哪一條法律規定爺爺奶奶要帶吃奶的孫子?你良心何在?

那一年我回家,你們突然邀請我到你家坐坐。我有點納悶,幾十年來我們都是在老爸家見麵,怎麽突然出現這檔子事。我還樂嗬嗬地就去了。我進門一坐,你們就拿出幾張紙條讓我看,說從老爸那裏要的錢是如何如何花的,雲雲。這關我屁事,我也沒看,也不知道你們在說什麽,稀裏糊塗坐了幾分鍾,看你們沒啥事我就走了。沒幾天我就收到你兒子的微信,說我到你家查帳了,為此你們兒媳婦非常惱火。你兒子還說這裏不是美國,但也要給他們一些起碼的尊重,等等。見此,我如雷轟頂,茫然不知所措。你們心胸狹隘,無中生有,製造矛盾,撥弄是非,小市民的可憐像發揮到了極致,佩服!

人,有很多麵孔。我相信,你在某些地方某些事上,某些人麵前,你可能是個活菩薩,那和我沒關係。我關心的唯一就是老爸的精神感受。現在看來,你,在老爸麵前就是一個十足的惡魔!因為你給他造成的心理創傷最大,持續時間最長,以至於他至今還沒有從噩夢中解脫。這作為從不讓父母生氣,願意為父母付出金錢,物質,乃至生命的我,絕對不能接受!你們是要聽老爸的錄音還是要看他更多的文字?”

“二哥,你心地善良,為人無防,沒有心計,是大家公認的好人,我說你是一隻公用步槍。老爸這幾年的精神狀況不是你的初衷,也不是你願意看到的,可是你沒有辨別是非的能力,更是我的無奈,因為我沒有分身術。從大嫂的壞習慣到二嫂的敲詐勒索,我就不明白了,這些女人怎麽就不能和和睦睦讓父母高興呢?你們怎麽老是盯著父母的錢呢?這麽做你不覺得下賤嗎?” 健克一旦開閘防火就有點收不住了。

“‘君子愛財取之有道,’想得到就要付出,否則就是歪門邪道。在這個年齡講出這樣的話,我覺得我智商很低,可是這個世界上比我智商底很多的大有人在。她們為了錢什麽都能幹,而且沒有底線。

你和大嫂嫂子都想把保姆趕走,那你們倒是來幫忙啊?也不用你們做保姆,看著點兒就行了。可惜你們倆都做不到。不過沒關係,耍個好嘴皮讓父母高興也行啊,可連這都做不到,而且是相反。

二嫂,你罵我,我一點兒都不生氣,因為狗嘴裏隻能吐出狗牙,可是你是人,你連狗牙都吐不出來。因此我們還是來講道理比較好,吐牙吐不出道理來。所以我冒昧建議一下:

敢作敢當。我們家是山東人,直筒子沒心眼,你做一件事說成另外一件我們聽不懂。有事說事,簡單些,誰做了什麽就說出來,我會盡量理解。要以理服人。老爸如果說話有錯,我也錯了,你們可以指出來,大家商量,我道歉。罵人不解決問題。話不要說絕。你說要跟宏家斷絕關係,這話在生孩子之前說就好了。如果你提前上了我哥的床,無所謂,隻要沒孩子說斷就斷,我哥說了算。可現在是否有點遲,孫子都有了,不好辦。我再囉嗦一遍,事情說清楚了就完事,說幾次都行,我奉陪,簡簡單單,翻過去了,我不會計較。如果你們不認賬,我有足夠的人證物證,你們的餘地幾乎沒有餘地。

健克打完這第二仗仍然沒有倦意,他像一個永遠不知疲倦的猛士,敢於麵對任何挑戰。歐洲神話裏有一個戰神阿瑞斯,他是一個有兩麵性的人物,希臘人說他殘暴,羅馬人說他是勇士,並視其為祖先。健克說,我們都是滄海一栗,不管別人說我們什麽都不重要,但作為一個男人,我們應該站著正,立著直,毫不含糊。

東方漸漸開始發白,天穹被一隻巨大而無形的畫筆塗得越來越淡,淡紅,淡橘,淡藍。。。  健克從老爸的書房裏出來,悄悄走進老爸的臥室。看到老爸還在安睡他就走到陽台,一邊做一些伸展動作,一邊在想,這二哥也真是的,怎麽到現在一直憋氣不吭,什麽意思嘛。算了,也許是在睡覺。

周六上午十點多,保姆芳藍攙扶著健克的老爸從外麵散步回來,他們倆嘮叨著芳藍剛剛收到的一個奇怪信息,說家裏什麽什麽的,沒看懂。健克一聽,仿佛同他有關,就把保姆的手機要了過來,說替她打開看看。

他一看,果然是二哥發的:“芳藍,俺家窩裏鬥,父子反目,兄弟相煎,惡待兒媳,讓你見笑了。以後我也不回家了。我爹如果出毛病,你及時告訴我過去。俺倆下周一辦離婚。委屈你了。”

這看起來二哥覺悟了?二嫂不是說他腦子有毛病嗎?健克有點摸不著頭腦了。他可不想讓他二哥離婚,犯不著嘛,認個錯,說清楚就完了,離什麽婚啊,都退休了還搞這些事兒幹嘛。如果真離了那我二哥以後一個人怎麽過啊。不過反過來又一想,也許有道理,

過去他們倆都沒有看過老爸寫的“控訴文章”,我把這個發給他們宛如一顆炸彈,絕對把他倆給炸懵了!所以接下來的就是夫妻吵架唄,然後是談判,談不攏就掰。。。哎呀我說,都不要太極端嘛,真是的。在這個問題上健克感覺有一些自責了。

健克給他們的三天答複期限是從周五開始,周日晚上12點結束。周日早晨剛過八點,健克的二嫂就來信息了:

“三弟,你可是氣死我了。我正在看牙,疼的不能吃飯也不能睡覺,半個臉腫的像個皮球。不過我今天想明白了,你說的對,我也把你說的幾件事好好梳理了一下。老年人最煩動腦筋費神了,他們屬於弱勢群體,為了保護自己不免多了一些心眼,我從我媽那裏也體會到了。以後應該多理解老人才是,對吧。謝謝你三弟,你做的這一切都是為我們好,為全家好,真心謝謝你三弟。你哥說明天早上8點過去看老爸。”

“可以的,那就一起吃個午飯吧。”

“不了,我們中午還有事。”

“好,我按照我的承諾,周一之前你如果能把事情說清楚我還認你這個嫂子。今天是星期天,你早晨八點多有了正麵回應,認識到你對我爸?的做法不對,那我們還是一家人。至於你說的那些氣話我不會計較。你若是真同宏家脫離關係,我還擔心我哥呢。不過如果我兩個哥哥在晚年遇到麻煩,我也絕對不會置之不理, 所以你和我哥相依為命,白頭偕老,那是皆大歡喜。
還是像我說的,我們宏家不喜歡事端,習慣大事化小,小事化無。所以過去的事情一筆勾銷。目前?隻有兩件事需要辦理:

1。  舊幣
你說那一罐子舊幣一文不值,你全給扔了!那如果有人撿起來不就發財了?這?使我想起了小時候的一首兒歌: ‘我在馬路邊 撿到一分錢,馬上送到警察叔叔手裏麵。。。’ 兒童都知道,拾金不昧。如果你扔了,別人撿起來上繳了怎麽辦。請告訴我仍到哪裏了,我可能有機會找回來。既然你已經認錯,我也不想再說難聽話了,我隻知道 ’扔錢?’ 不是大家的習慣,更不是你的習慣,尤其是 ’扔舊錢;’ 況且破壞國幣也是一種犯罪。
所以我根據老爸的描述,那一罐子舊幣最少有五,六斤重。我暫且按五斤算,再根據我哥抄寫的舊幣/新幣兌換表,網上一查,估計那些舊幣價值在10萬左右。當然了,裏麵是否會有幾個“孫中山,袁大頭”,甚至“康熙,乾隆” 老兄的頭像,秦始皇大爺的 “秦半兩”,隻有你們知道,都不說了。如果有,恭喜發財!
這也就是老爸的好奇心所在。為了消除他多年的疑問,我替你們做了個決定,告訴老爸當年換了一萬多。為此,我準備以你們的名義給他。可轉又一想,你們從來沒有給過老爸錢,更沒有出現過收到錢又如數退還的先例,我這麽做對他來說可信度不高,如果是"二一添 作五"就已經會令老爸稱奇了,因為他曾經說過,"一個都不給,給我分一半也算是個意思啊"! 錢多少不是問題, 他更多的是好奇。所以 我決 定以你們的名義給老爸一些錢。這錢是那一年你們給小榮看病的資助,我再借花獻佛,此事到此為止。

2。道歉
老爸的 這個心結 打不開有三年了。2016年我們回家他就說你們又來要錢的事情,而且情況對老爸來說相當激烈。我得知後可以說是氣憤萬分,不說了…可又真是無奈,而且這幾 年我每次回來他說的都是這些事情。他內心深處情緒低沉,生活悲觀,甚至說要給你白刀子進紅刀子出,同歸於盡……(我留下 了很多錄音)。我擔心至極,可我又能怎麽辦?給你說說? 當年是對牛彈琴,給我哥說說? 他說老爸沒事,簡簡單單幾句話 把我打發了。誰的不是我都不能說,我說完走人了,你們再來這麽做怎麽辦,那還不要老爸的命了! 如果老爸在這種情況下離開人世,我會遺憾終生。我知道,老人的話不能全信,可老爸說的那些鐵定事實又令我不得不信,這幾年搞的我不知所措。好在我不需要去工作掙錢,沒有經濟壓力,否則我還不知道我的生活會怎樣。
請你把那件事情給老爸正式道個歉,沒什麽不好意思的,大家都有做過欠妥的事,況且老爸都93了,哄哄他不就過去了,大家還是一團和氣,你還是我二嫂。

另外,老爸至今不知道我們最近幾天發的事情,他知道後會受不了。這就是為什麽從一開始我就說咱們出去談。所以你們千萬不要給老爸提起這幾天的事,等我們真正緩和了,你們過來,一切平靜如初。” 健克像是在打機關槍,開了扳機就不想停下來。

周一大早上不到八點他們就來了。出乎健克的意料的是同他們一起來的還有一個律師,說起來是健克的校友。這使他有點兒納悶:怎麽地?你們找律師過來是要當著老爸的麵辦離婚呢還是要見證一下緩和,避免我以後再對你們提起法律訴訟?還是要有一個中間人為了調和談話氣氛呢?不管怎麽樣來了就好,但是有一點不好,健克說,當著律師的麵我還怎麽能讓他們給老爸“低頭認罪”呢?

二. 健克家的保姆

宏健克的老爸15歲進八路軍中學,17上抗日前線後來入黨。他這一輩子就沒有離開過組織,因此組織就是他的精神寄托,就是他的生命。健克的母親大概在78歲的時候就感覺力不從心需要幫手了,於是老兩口就開始物色保姆。他們經朋友介紹,從市場上尋找,等,各種渠道都試了,始終沒有找到理想的。還有一次來一個應聘的,談話間她問起家裏的人員,說到小學,中學,越說越近,結果她曾經和健克是高中同學。後來再叫她,怎麽也不好意思來了。健克說他當時在國外,此事是聽父母所說,他根本就不知道。

各種方法都試了,沒有合適的。健克的老爸就說:“還是找組織吧。” 於是他們就來到大學家屬院外麵的街道辦事處。他們在辦事處說明了情況留下個電話就離開了。大概一個星期左右街道辦事處來電話,說有一個可以做家政的,願不願意看看,他們說當然可以。健克老爸說:“你看,還得依靠組織嘛。。。”

健克父母見到的是一個單親媽媽,帶著兩個上小學的孩子一男一女。她目前是街道上的清潔工,生活十分窘迫。健克的老爸最怕見到勞苦大眾,他經常說,我們打江山不就是為了窮人百姓能過上好日子嗎。這個保姆是經過組織給介紹的,對老爸來說這無形中增加了幾分可信度,以至於其它應該考慮的因素各個往後排,或者忘了,或者就不去想了:諸如老公的情況,其他家庭成員的情況,社會關係等等,這方麵他倒是沒有利用他的組織進行詳細了解。得,這感情牌一旦打出去就再也收不回來了:這個清潔工被雇傭了。這個被雇用的家政人員就是上麵提到的保姆 “芳藍”。

健克的老爸嘛,視芳藍比他自己的閨女都親,因為他從來沒有享受過身邊有“閨女”的幸福感,而且保姆所做的很多事情親閨女都做不了。老爸大喜。。。當然了,保姆在家工作的確很好,畢竟找這麽個工作也不容易,工作環境是家裏,內容是家務事,吃的也沒有限製,工資比原來高很多,比街道衛生工作不知道強到哪兒了,所以她很努力,並期待著 “幸福生活萬年長”。這意思並不是說健克家的恩賜,而是相互的需要。

健克媽媽的腿有骨刺,隨著時間的推移慢慢開始影響老太太的行動了。對此,全家人討論很久怎麽辦。醫生建議動手術,可是健克還有四個姨媽,三個都在醫院工作,兩個是醫生,一個護士長,個個精明強幹,雖說不上她們是專家,但也算是有經驗的醫療人員了。在大家討論如何做決定的時候,健克的老爸總是靠邊站,但是她們討論了幾次沒有結果,眼看著老太太開始受罪,老爸有點著急了。自己不懂就聽醫生的吧,於是乎健克老爸帶著他媽就去醫院,準備接受手術治療。

她剛剛上了手術台,健克的姨媽就趕到醫院,說這手術不能做,馬上就80歲了,做什麽手術啊!保守治療吧。醫院見家裏人有不同意見,便停止了準備工作,說你們商量好再說吧。至於誰的決定正確,可以說就連醫生也不知道以後就一定會是什麽結果。就這樣,健克的老媽就從手術台上下來由老爸帶回了家。不到兩年,老太太就坐上了輪椅,從此再也沒有獨立站起來隨便行動過。隨後的四年對保姆來說的確很辛苦, 老太太的衣食住行洗澡入廁,她都必須參與攙扶。健克的老爸身體好,他也是閑不住的人,所以老太太在世的最後幾年實際上是由兩個人在伺候。

時間過得很快。芳藍在健克父母家做保姆一幹就是12年,此間她同時經曆了健克家裏幾乎所有的事情:見過家裏所有的人,從親朋好友,一般同事,領導幹部,到山東老家的親戚們。她也從一個樸實無華的清潔工,被健克老爸的 “再教育” 調教成了一個傳統式的“文藝青年”。她不僅會唱“大刀進行曲”,“黃河謠”,和連譜子都找不到的  “紅纓槍之歌”;不僅知道寶釵,賈母,賈璉是誰,甚至還知道裏麵的“尤氏”和“妙玉。。。”

自己的知識增長了,大概也會情不自禁地給她的朋友們出個小題目:

“你知道’石頭記’是什麽嗎?” 她問她的朋友。

“那不是說孫悟空嗎?從石頭縫裏蹦出來的事兒。”

“不對。”

“那是什麽?要不就是說石頭山,石頭牆什麽的?”

“還不對。石頭記就是紅樓夢的本名。那本書還有幾個別的名字。。。我也沒記住。”

幾年之後,經過 “再教育” 洗禮的芳藍已經麵目全非:沒有風吹日曬,皮膚也漸漸漏出白皙色,避開了大路邊的風塵,頭發也整齊多了,她時而留個長披肩,時而剪個職業短,講話也越來越輕聲細語,比原來做環衛工作時用高分貝喊著:“讓開讓開,該清掃你們這一片了!” 低了很多。從思想境界,談吐舉止,到個人氣質,她整個換了一個人。也不知道什麽時候她的鼻梁上掛了一副金絲眼睛。

共同語言在漸漸增多,情感也在悄悄地變化。五年前健克的老爸獨身之後,同老爸朝夕相處,相依為命的隻有保姆了。健克說,憑心裏話,我們都很感激她,每次回家我們都會給她禮品和獎金。她對老爸關照也是真心的。這一老一少的日子點燃的生活的篝火緩緩地溫暖了老爸孤寂的心,驅散了晚年的寂寞,時而還充滿樂趣。

他們倆在一起吃飯,大部分是兩個菜。從他們坐下來,健克的老爸就開始用筷子往保姆的方向推那兩個脫了瓷釉的菜盤子。盤子頂到了保姆的飯碗,保姆就再把盤子推回老爸。就這麽個動作,他們兩個在一頓飯的時間裏反複無數次。盤子裏的菜就在這反反複複你推我推的運動中慢慢消耗。菜快見底的時候,推菜盤子的運動宣告結束,下一個節目是用筷子相互推盤子裏剩下不多的菜,要吃幹淨。這個動靜比推盤子小,隻需動筷子即可完成。可是那裏麵的 “菜” 可遭殃了。健克老爸吃的菜可以說本來就是“軟菜”,不是爆炒,而基本是“燉”出來的,“入口即化。” 軟菜被掇來掇去的,到最後都掇成了菜泥,因為他老爸除了幾顆老牙,其他全是牙套,嚼不了粗纖維。

這推菜盤子運動,你們就慢慢推唄,但推的時候每個人口中還念念有詞!這個說:“我夠了,你吃吧。。。”那個說:“我飽了,都是你的。。。” 這個說:“今天我胃不太好。。。”,   那個說:“今天我有點拉肚子。。。”, 好像這推盤子掇剩菜運動如果沒有台詞相伴就輟不起來似的。

健克說,我可真受不了他們吃的飯和吃飯的這種習慣。。。我都是先拿個盤子把菜撥出來,然後你們“推”去吧,掇去吧,或者去超級市場補些“硬”食來吃。但是健克老爸在晚年還能收獲到那種發自內心親密和關愛,祝福他們。

這很自然也引起了親戚們的關注。兩個嫂子四個姨都認為這裏麵一定有問題,這樣的保姆做事有些過分,太不自重。還有的說保姆肯定有她的計謀,看上錢了,要趕她走,等等。

可是,保姆來我家就不是工作賺錢嗎?這麽無微不至地伺候老爸,老爸高興,你讓他忍痛割愛,這難度的確很大。話說回來了,健克這老爸都八十多了,他還能幹什麽呢?親密就親密去唄,精神愉快易於延年益壽。倆人的事倆人高興,別人反倒是無權幹涉。至於老八路的革命晚節是否能保得住,在這個大數據衍生出大娛樂的年代,如果老八路也要與時俱進跟上形勢,“網”個“紅”,“快”個“閃”,“抖”個“音”,找個 “情” 什麽的,做晚輩的又能怎樣?健克說,你說老爸晚節不保,如果這真是個問題的話,我還要說保姆性騷擾呢!

日子就這麽年複一年地過著,漸漸地,芳藍也把健克老爸的家當成自己家了,她不僅24小時全天陪伴,後來連她已經開始工作的女兒也住進來了。

有一次健克回家探親,剛放下行李,老爸就拉著他到另外一個臥室,悄悄地說:“這幾天你就別住你的臥室了,她女兒也在這裏住著。當然,你回來她不好意思就走了。將就一下吧。” 健克說:“嗨,爸,沒事,絕對沒有問題,放心吧,反正我也住不長。” 然後健克就在老爸書房的沙發上睡了十幾天。

 最近這次回家探親,健克老爸的整個狀況明顯不如去年,並且他發現所有的事情都是往利於保姆的方向發展:衣櫃裏全是保姆的東西,臥室裏堆的雜物比原來多出一倍,幾乎沒有下腳的地方;他老爸臥室的陽台上有個大立櫃,原來裏麵掛的是爸媽的衣服和床上用品什麽的,現在全沒了,取而代之的全是她女兒的衣物雜品!

健克說,這次回來感覺非常不好,這到底是誰的家?自己的家?不是,老爸的家?也不全是。這實實在在的是家政服務員芳藍的家!更令人不爽的是,保姆竟然沒有一絲一毫的歉意,對此狀況隻字不提,視健克而不見!健克心裏想,好家夥,她儼然是以女主人的姿態出現啊,可憐的老爸像是靠她吃飯的瘦弱老耆,我隻不過是 “閃住” 一下的過客!

健克的老爸看出了他的心思,慢慢地走到他身邊帶著幾分表功的口氣說:“她女兒單位有工作餐,如果不吃可以換成餐巾紙什麽的。你看這一大包,就是她帶來的,可以用很久。。。” 說完,老人挪著小步輕輕地走開了。。。

看著老爸緩行的背影,健克突然感到從來沒有過的淒楚和心酸。他立刻想起了遠離的媽媽,眼淚不由的噗噗往下淌。。。要是媽媽還在,老爸就不會這樣孑然一人;要是媽媽還在,每次她看到兒子回來,她還沒有開口你就能從她衰老的眼皮下看到對兒子回家的渴望和期待。。。

健克想,這絕對不行,你可以占一個房間,但是連主臥的空間都要占,我接受不了。我媽的地方不允許別人占領。可是又如何清除她們的雜物呢。前幾天老爸還特意交代過,她們是社會的底層,要同情她們,搞好關係。如果健克明說了,不知道她會怎麽反應。沒有多想,健克就有主意了。

“芳藍,你看啊,我老爸的情況肯定是越來越差,誰也說不定他什麽時候就走了。我建議你提前做個準備,因為如果事情真發生了,你要立即通知我哥。兩個哥嫂一來,你馬上就要交鑰匙離開,你根本沒有時間拿走這麽多東西,因為她們會立馬讓你走人的。所以為了保護你和你女兒,我建議你把東西趕快收回你們家,而且越快越好。”

保姆一聽,這很有道理啊,因為那兩個嫂子跟她始終都是對頭,對她是片刻不容的。第二天起來,她乖乖地開始收拾東西,裝進老爸給她買的電瓶小汽車,整整拉了三趟。東西拉完了,兩個櫃子也空了,臥室顯得寬敞很多。看著這兩個空櫃子,健克就想像得到這個保姆拉走了多少東西,盡管那些東西都是家用品不值錢,除了他媽媽的一些毛料衣服和皮鞋,圍巾什麽的,在當年還算是好東西。

飯後,健克的老爸又拉著他開始聊天:“芳藍是個苦孩子,家裏很窮,這十幾年來,她在家裏幹得不錯,我有今天的身體要多虧了她的照顧。最近她提出來要我幫她買子。。。”“等一下等一下,爸,您再說一遍?要您給她買房子?您不是給她有工資嗎?而且在家免費吃住,怎麽又提出來這種要求呢?我堅決不同意!您哪兒有這麽多錢給她買房子?這可不是一個小數。況且她買房子這事也不是你的責任呀。”

“那如果你幫她一下呢?” 健克的老爸開始打健克的主意了。

“她提出這個要求有多久了?”健克問。

 “有幾年了。她一開始就是想要這個房子,我說這個房子是老三兩口子花錢買下讓我們養老的,我沒有權利送給你。她然後就開始掉眼淚了。。。”

“貓淚。。。”健克沒有等老爸說完立馬反回去了。

 “你看你,幹嘛這麽說別人,她是有實際困難嗎。”

“那要看什麽困難了。憑心而論,我們全家人都很感激她這麽多年對你和媽的照顧,因此我們對她很寬容。我不是說過,如果她幹得好,我每年都會給她獎金的。可是您早就把我放在你那裏這十幾萬獎金一次全給她了,如果她拿錢跑了呢?您讓我多被動?我還要提前給您轉賬。”

“我怕我走了,欠她的情。”

健克開始沉默了。他知道老爸這一輩子最不喜歡的有兩件事,一是欠人情,二是拿不義之財。老爸曾經給他講過一件事,說有一次他們下鄉調研,小車班後麵多了一輛吉普車,他很奇怪就問了一下司機那是怎麽回事,司機說是某某要的。老爸沒吭聲,跟就跟著吧。辦完公事返程的時候,老爸發現有人往吉普車裏麵裝東西,他走近一看,裏麵全是什麽大蔥大棗豬肉蘿卜之類的農產品。

見此,老爸立刻大吼一聲:“這是誰給裝的?” 在健克的老爸發出吼聲之後,不知道是他的聲音太大還是這貧窮的小山村過於安寧,遠處幹活的農民全都聽見了,紛紛回頭觀望。一時間,所有的人都不說話了,氣氛顯得有些緊張,另外那位領導的臉色非常難看。老爸說對這個人的品行他略有所聞,沒想到這次讓他給碰上了。

“我可以告訴大家,” 老爸開始發話了:“這些東西是誰給裝的就不說了,現在有兩個解決辦法,一是卸下來過秤,我們付錢,二還是先卸下來,如果你們不收錢,就不要再裝上去了。” 後來還是村支書出麵打破了僵局說:“來幾個人先卸下來,然後過秤。”

東西卸完之後,他們調研人員同鄉親們握手道別,小車隊漸漸消失在塵土飛楊的崎嶇小路上。回來的路上,另外那個領導沉默無語。“你不高興就不高興去,我不能跟著你一起背著這個黑鍋。” 健克的老爸說。

芳藍給健克老爸吹得這股風“買房”風不知去向,但是她並沒有放棄,雖然她從來沒有敢同健克直接麵談關於她自己的利益問題,可是她非常明白,銀子是老頭的,三個兒子都不在家,隻要把老頭搞定,其它事情水到渠成。

十幾年的緊密陪伴使芳藍從老八路那裏學到不少東西,可以說她每天都在學習且收益頗豐,但是她把學到的知識和經驗用錯了地方,因為她的腦子每天都在為錢而轉動。她完全掌握了老先生的性格,脾氣和為人處事,她更明白的是老先生性格上的弱點,並知道如何將其為己所用。可以說,十幾年後的芳藍在人生的各個方麵都又上了一個新的台階,在一個傳統“文藝青年” 的基礎上產生了另一個飛躍,迅速脫變成為一個圓滑世故的小市民婆娘。          

健克早就注意到了她的這個變化,因為近幾年來他每次回家他老爸或多或少都會提到一些類似什麽獎金了,補助了,房子了,漲工資了等等,都是和錢有關。健克想這種感覺非常不好,但隻要他的錢是安全的,而且賬目可以慢慢查,他就先把老爸的身體狀況維護好,比如千萬不能讓他跌倒,這應該是最重要的。

健克的老爸今年已經90多歲,身體十分硬朗:走路穩健,腰背梗直,一點都不駝背。從後影看不出他的實際年齡來。他也沒有任何慢性病需要常年吃藥。他更是不用拐杖。為此健克問過他為什麽不用,他竟然說不好看!健克說,哎呀老爸,您都90多歲了,為了安全,您有一杖在手很正常,別人不會覺得奇怪的。他老爸除了耳朵有點背,反應有些慢,他的腦子可是非常管用,一點兒都不糊塗。大家可以打聽一下,社會上能有幾個90多歲的老人還可以寫文章寫詩,玩微信!在健克的說服下,老爸開始使用他早在幾十年以前都已經準備好的拐杖:“這是那年上峨眉山時買的,拄著它有個支撐,感覺安全多了。” 老爸撫摸著那個紫竹拐杖說,似乎想起了75歲那年登攀峨眉山時的情景。

拐杖隻是一個微小的自我保護工具,如果真要防止老先生跌倒,就需要專人看護了,因為健克已經注意到他老爸在提褲子和係扣子時,要花費他過去兩三倍的時間。在外麵散步,他不用拐杖可以自理,但是你會明顯地感覺到,如果走在不平的路麵上他隨時都有跌倒的可能。為此健克計劃再雇一個半工,專門盯著老爸:幫他理順衣服,帶他散步,整理床鋪休息,他休息時就在家裏做一些什麽,並接受芳藍的安排。這個護理人員隻做半工,吃完午飯安排老先生睡下,她就下班了。

隨後,健克約見了兩個人,其中一個是芳藍介紹的。第二天下午,他老爸又有話要跟健克說,健克像往常一樣坐在老爸身邊洗耳恭聽。聽完之後健克沒有說什麽,同老爸呆了一會就離開了。

健克越想越覺得這事情有些過份,什麽事嘛?一個心眼隻考慮自己,扇陰風點鬼火的,有話直說嘛。在餐桌旁還沒吃晚飯,健克決定把這個事情讓保姆說清楚。

“芳藍,我說再雇個半工護理人員的事你又給老爸說什麽了?”

“我沒有啊。。。”

“你是真的沒有嗎?你以後不要給他嘮叨這些事情,他老了,沒有精力考慮這些。”

“我不可以跟他說話嗎?”

 “芳藍,我告訴你,耍什麽滑頭啊!你要是想幹這個半工,你就拿半工的錢,你現在拿著全工資,要去幹半工的活,你覺得有這麽好的事嗎?再說啦你的習慣就是做小動作,吹耳邊風,有事跟我講,幹嘛這麽偷偷摸摸的打擾老人家?” 健克提高了嗓音,開始對她毫不客氣了。

“你說誰偷偷摸摸的,我為了這個家付出最多,貢獻最大,整天累的胳膊疼。”

“你給我搞清楚,我們之間是工作關係,你工作,我們給你工錢,有問題嗎?這是我的家,這個家跟你沒有任何關係!!!” 聽此,保姆開始發飆了,同健克大吵起來:

“我幹了這麽多年,我幹的怎麽樣!你們都不在家,是我伺候了阿姨伯伯,我的貢獻還小嗎?我起早貪黑,給你媽擦屎擦尿,我哪裏不好了!”

 她連說話帶比劃,兩隻胳膊就要碰著健克的時候,健克一個巴掌給她擋了回去,厲聲嚇道:“你要幹什麽!不許你在我家發瘋!你給我住嘴!”

 “沒有我,你們家還不知道會怎麽樣呢。。。”沒等她說完,健克就忍不住了,大聲吼道:

 “我再次提醒你,這是我的家,你如果覺得委屈不想幹,你現在就可以走!馬上走!”       聽到這些,這個女人更加猖狂,嘴裏還講著很多健克根本聽不懂的土話,他也沒法停下來問她在說什麽。

 健克的老爸耳朵不好,聽不清他們在吵什麽,但這架吵到這個激烈程度,他早就看明白了,問題不小。他開始默默地流起眼淚來。當健克高聲喊讓她走的時候,他倒是聽清楚了,立刻哭了起來:

“別吵了,別吵了,芳藍要是走了,我就自殺。。。”

我的天!健克老爸這一招可是真靈!老爸怎麽這樣了!聽此,健克立馬停了下來,不知如何是好。

他摸著老爸的肩膀說:“好好好,不吵了不吵了,沒事,你別再哭了,啊。。。”

“那你給芳藍道個欠,認個錯。” 他老爸保護保姆可是真心的,這可難為著健克了。

 保姆一看這局麵,有老爺子撐腰,她繼續伸手指著健克,嘴裏嘰裏咕嚕亂發聲。健克一把抓住了她的兩隻手指頭:“你還要怎麽樣!給我住嘴!”健克的手可是不一般,吵架的時候真不知道輕重,他感覺他再稍微用一點力氣,這兩隻手指頭就斷定了。可是不行,一來她畢竟是個女人,二來把她搞斷了怎麽伺候老爸。健克鬆手了。。。

“有什麽事情不能好好說呢,你們非得吵架。你快給芳藍陪個不是。”        

 “好好好,我錯了,是我的不對,對不起。” 健克強忍著,從他牙縫裏擠出來了這麽幾個字。健克的老爸慢慢平息下來,保姆站在旁邊繼續地哭。。。

這局麵,健克算是完全看清楚了:可憐的老爸已經被這個保姆十分,徹底地,綁架了!這一招是健克根本沒有想到的。這個保姆從一個離異窮困的女人奮鬥成為老八路身邊的一個貼身侍衛,她已經在老先生的有生之年取得了女主人的頭銜並成功轉型,而且具備了完全的資格來順理成章地站在了老八路身邊,繼續完成她的未竟事業;其他人,所有的人,統統變成了配角,不在話下,而且,在她看來,是非常可憐的配角,無用而且不堪一擊。。。

健克陷入了沉思。這次的突發事件並不在他的計劃之中。他的計劃是今年國慶節以後開始檢查老爸的財務狀況,搞清楚賬目,因為再清楚的頭腦到了晚年某個階段是一定是不能自理的。這個時間已經接近。自從老爸去年把他所有的存款交給他以後,他就相對地放心很多。然而,讓健 克更加意想不到的,更加殘酷的現實是:他老爸已經答應了保姆額外六位數的獎金!而且要健克在一個星期之內全額給她!

健克在掙紮,掙紮的不是他的無奈,掙紮的不是他的無能,而是在這種情況下他不可以采取立即而果斷的任何行動。麵對一個90多歲,淚流滿麵的老爸,你除了讓他快快樂樂地過好每一天,幸幸福福地享受著有限的人生,你還有別的選擇嗎?

那好,既然如此,健克也被迫修改作戰規劃,提前進入陣地:

一是查存折。健克的老爸有三個銀行賬號,三個賬戶的餘額隻夠買兩隻燒雞:70塊6毛。二是查流水帳。在12個月之內,老爸,不,是保姆,每個月都從工資賬戶上提取現金。到目前為止一共提取了六位數的現金,對,是六位數,這其中包括健克去年留下的錢,大學老幹部處春節慰問老幹部的錢。

健克曾經坐下來跟保姆算過一筆生活流水帳,就他們倆每天早上吃個雞蛋喝碗粥,每頓多是兩個菜,有時候一個菜,晚上喝一碗糊塗麵條,炒點豆腐,外加幾十塊錢的水電費,冬天的取暖費,而且是不限流量的敞開取暖,每個月再買一件衣服,這7年舊的房子水電管道修理費撐足了讓它每個月都壞,修;再加上每年偶然招待一下來客的費用分攤到每個月,老先生蹭著鄰居的網玩微信,不抽煙不喝酒,不逛街買東西,不看電影不約會,不去網紅不網購,不去旅行不爬山,不做瑜伽不健身,不去夜店不蹦迪,買菜大部分是在街邊小攤,保姆工資每月淨拿3500,免費吃住;她最高沒有算夠6000/月,就算消費6000,那還不到老先生工資的一半。好,再退一步,加上意外支出500/月,每年還結餘很多,五年下來就是30多萬!還沒有算5年前健克她媽媽的老幹部離休工資!

怪不得目前帳上的餘額隻能買“兩隻燒雞”!

“爸,您知道目前你帳上還有多少錢嗎?” 健克的下一個戰役開始正式啟動。

“我知不道,那你告訴我。” 山東人說“不知道”是“知不道”

“70塊6毛,買兩隻燒雞就沒了。”

“啊!你讓我想想。健克老爸的腦子不糊塗,可是如果你讓他回憶這幾年的生活流水帳,誰都不可能。他腦子裏裝的不是打鬼子就是他的詩,沒裝 “麒麟”芯片。

“那你的錢都‘納合其’了”?健克用山東話問他“去哪裏了”。

“我從來都不記賬,那不都花了。。。”

“都花‘納合其’了?您能不能告訴我一下?”

“這問題大了。。。”

 “對您來說,這就是天大的問題,因為除了我那裏保留有您的老本,最近5年多來您的錢都沒了。。。”

健克的腦子看來是停不下來了。這次回家探親,本來想陪著老爸輕鬆一下,盡量帶他吃喝玩樂,讓他看看偉大祖國的發展變化和取得的成就,讓他知道這裏麵有他的一份貢獻,盡管健克也是倆眼一抹黑。現在看來所有的計劃全都得改變。

一天上午,保姆吃完早飯跟親家有事就出去了,午飯前回來做飯。健克就趁此空檔把他的發小,律師/校友約到家裏,準備詳細問一下老爸的情況,趁著老爸腦子裏現在的概念是“錢沒了”。

“您的錢目前都幾乎沒有了,您不覺得奇怪嗎?按您的正常消費習慣,最多不會超過6000/月,您的帳上每個月應該還有一大半。這裏麵是有問題的。您能否回憶一下這些問題有可能出現在什麽地方嗎?”我的這個發小律師開始發問。

“有一年發型新的人民幣,我有意識想測試一下保姆的誠信,就把一千塊新錢放入飯盒,故意放在書桌上,但是留 一個縫,沒有蓋嚴實,做了個記號我就出去了。等我回來,她果然上鉤:飯盒的位置變了,再數一下錢,少了二百塊。我馬上質問她是否拿錢了,她不承認,我就把我設計的套告訴她了,她一看脫不了幹係馬上哭了起來。讓我狠狠地教訓了一番。”

“還能記起來別的嗎?”

“有一次她張口給我要一萬,我說這個月就這麽些錢,我們還要生活,你全要走了我們怎麽辦”?

“那你帳上不是還有 嗎?夠用了,而且又快發工資了。”保姆對老爸的帳清清楚楚。

“您給她了嗎?”律師問。

“不給她怎麽辦?她一直要啊。”

“還有一次,她說家裏有事,兒子結婚,女兒上學,親戚有困難,等等,又來要錢。”

 “要多少?您給了嗎?”

 “五萬,全給了。”

  聽到此,健克快要崩潰了!更讓健克崩潰的是他老爸這些事他竟然對兒子閉口不談!

  “爸,您看,媽媽離開以後這5年都是您和保姆兩個人一起過。平時取工資您都是怎麽取的?”

 “前三年都是我們倆一起 ‘ 起錢’,最近兩年都是她一個人‘起’。”

 “‘起’回來的錢呢?”

 “都在 ‘納合擱哋嘞’”。他還是那句山東話,“在那裏擱著呢”。

 “錢沒有了,爸,如果您沒有存什麽私房錢的話,這錢很可能就是保姆拿走的。”

 “我說呢。這類人發生問題的機率就是高,所以她來之後我經常教育她,給她講了很多做人的道理,告訴她要學習,提高自己,不要像她老公那樣。。。”

 “等等,爸,她老公怎麽了?”

  “她老公是個刑事犯,因為犯罪被判刑兩次,第一次3年,因為打人致殘;第二次6年,因為盜竊,後來她們離婚了,沒有工作。”

“啊!犯罪分子?。。。離婚了?。。。沒有工作。。。可是她們有兩個孩子,您怎麽知道她們不會勾結起來對您進行詐騙呢?您有證據嗎?她們可是’盜賊’一家親,血肉相連,打不散的啊。偷個東西就給判6年,那可不是小偷,而是‘大盜’!雖說世界上 “10大神盜” 沒有中國人,這判6年的盜竊案沒準兒還是個大案”!

“那咋辦捏?”

“今天律師來,就是為了了解一下情況。他已經全程錄音,您現在要再寫一個說明就可以了,以便給您討回一個公道。”

 健克越想越擔心。他在省社科院工作的時候就養成了一個習慣,在查閱海量文件碰到一團霧水的時候,隻看關鍵詞,把他們挑出來,其它的就速讀過去。這個 “職業病” 以後就一直伴隨著他。當聽到他老爸說到這些問題時,他腦海裏很快就出現了一副由幾個關鍵詞勾勒出的圖畫:犯罪——離婚——沒工作——四口人。。。目前的情況非同小可,極有可能是一個詐騙/盜竊刑事案件。健克感到事關重大,是否需要報警,已經在他腦海裏一直翻騰。

同律師商量以後大家認為還是先把情況摸透,坐實,再進行下一步行動。情況不實不能輕易妄動,避免打草驚蛇。為了用非正式渠道先從警方摸摸情況看此事應該歸到哪一類,是刑事還是民事,健克又找到了他另外一個發小,他曾經是警察學院的教官和高級警監,他的其中一個學生已經坐上公安廳副廳長的位置,其他學生遍布全省公安係統。

健克和同轄區的公安局談過之後,他們的看法和策略基本上同健克他們考慮一致,先搜集證據,穩住嫌疑人,以靜代動。與此同時,健克要加大力度,說服老爸,扭轉他的觀念,提高他的警覺,必要時讓 “組織” 介入對他進行說服,提高他的 “階級鬥爭觀念”!很抱歉,對他那個時代的人,必須用那個時代的語言。你跟他說 “一代一路” 連到哪兒了,他不一定很清楚,如果你問他1944年的抗日戰爭形勢,和當年國民黨是如何潰敗的,他會如數家珍。

第二天上午。

“健克,你給我過來,來來來,我給你說一下。昨天的事情我又慎重地考慮了一下,咱家的錢對不上,可是你也不能就說是保姆偷了?你的證據何在?”

“爸,我雖然沒有她‘偷’的證據,但是我有您‘丟’的證據和她單獨取錢的證據,而且是您說的她已經單獨取錢有兩年多了。這個狹小空間裏隻要你們兩個24小時朝夕相處,沒有外人。另外,如果你們都說錢沒有丟,你們可以分別單獨列一個生活開支賬單,您做您的,她做她的,我們看一下結果,怎麽樣?”

“不行,錢沒了就沒了,你不要搞這些東西。她是個窮苦人家,你如果把她弄進監獄,她以後怎麽過呢,一家人怎麽辦?會出人命的,你不許動。”

“爸,我並沒有資格把她送進監獄,是法律,法律說了算,其它都不算。我們現在就是要把情況搞清楚,錢,到底去向何方。拿不出錢,拿帳,如果都拿不出來,我是否有資格調查?”

“你調查什麽?我願意給的!”老爸有些急了。

“那不行,這裏麵不僅僅有您的錢,還有我媽原來留下的錢,還有我的錢,您不應該這樣。”

“她們家過去都是農民,很苦的。。。”

健克實在是有些受不了了,很不禮貌地打斷了他老爸:

“又是農民!我怎麽聽到’農民的兒子’就過敏呢?眼睛馬上就有止不住的同情淚,鼻子淌著川流不息的哈喇子。。。農民的兒子就怎麽了?您不也是農民的兒子?您怎麽就沒有貪過?現在哪個貪官不是農民的兒子?農民的兒子’貪之有理’?中國農民怎麽就這麽倒黴,老是出貪官呢?您看那些貪官,他們懺悔開場白的第一句話全是一個模式:’我是農民的兒子,從小家裏很窮。。。’怎麽?工人,幹部,軍人,教師,醫生,工程師家裏就出不了貪官?偉大領袖毛主席是說過 “窮則思變”,但他老人家可是沒有說過 “窮則思貪” 啊!順著這個邏輯往下走是否可以說,凡是農民的兒子大家要小心了,他們都出生在廣闊天地,這廣闊天地不就成了培養貪官的大溫床嗎?

健克有些著急了,他試圖在說服老爸認清現實。他老爸呢,顯然有些累了,健克同他爭論了半天也沒有說服他,反倒是他老爸越來越有徹底翻案的趨勢。

“爸,我說這個保姆就跟貪官一樣,他們都有一個共性,那就是:貪官們為黨和人民做了很多工作,貢獻很大,付出很多;活兒也幹了,錢也貪了,罪也犯了,他們頭腦深層的意識裏隱藏的是對金錢的極端崇拜,追逐和貪得無厭,最後’獄也入了’,程序完整一個不落,法律該怎麽收拾就怎麽收拾他們!

保姆不也是嗎?對您關懷無微不至,不辭勞苦,任勞任怨,十幾年如一日,照顧完我媽照顧您,但目的還是個‘多貪’而不是‘多幹’。我說這類人啊,精神上都是有問題的,變態型的。醫學上怎麽說?這叫:假性幻想思維破裂不協調性精神運動興奮症”!

健克的老爸不說話了,他陷入了沉思。。。

健克估計有兩種可能,一是有點累,精力跟不上,讓健克給搞得又是犯罪,又是貪官,又是賬單,又是思想破裂什麽的,好像這信息量有點兒大,有點兒突然,他一時間還消化不了;其次,他是認真地在考慮健克所說 。錢,是沒有了,他感覺遺憾,可是如果把保姆送進監獄,他可能感覺更遺憾。那突然失去的被關愛,被陪伴的感覺,那失去了十幾年的情感而帶來的空虛,那從天而降的孤獨,將使他不堪忍受。此外,他還會為自己感到遺憾:這個久經沙場,九死一生的老八路在戰爭中都沒有敗得這麽慘,然而在和平年代竟然栽進一個普普通通的 “打工妹” 手裏,並被一個刑事犯的老婆給 “潛伏” 了!不是三年,五年,八年,十年,而是十二年!自己的政治覺悟和革命警惕性哪裏去了?他想起來就汗顏!無地自容,情何以堪?

令老八路更不能接受的是說他同保姆之間有理不清的關係的社會輿論。當輿論的渾水被攪合得天翻地覆的時候,當每人身上都被潑了永遠洗不掉的髒水的時候,他,這個挺胸昂首,一清二白的硬漢寧可拔劍自刎也不能被不明不白的輿論給碾磨成隨著汙水逐波而去的沉渣。他真在夢想如何把階級鬥爭這根已經斷了的“弦”再給接起來,重新繃緊,但為時已晚。

權衡利弊之後,為了在有生之年保全自己的無暇和清白,他已經不在乎什麽錢不錢了,即使上麵印有他終生崇拜的偶像,此時此刻他也不屑一顧。健克的老爸同保姆結成了統一戰線,他準備祭出自己的兒子。

第三天午飯以後,芳藍說她用電瓶小汽車帶著健克的老爸去新城區看看。健克說好啊,看看周圍的新麵貌,新發展,散散心吧。通常健克的老爸會睡個午覺,但是今天免了。健克稍微感覺有些異常,他擔心的是老爸的身體,但是既然他們要這麽做,也許是想抓緊時間多玩一會兒,也就沒有在意。

然而他們這次一起出去的時間超長。他們一般出去散個步轉一轉什麽的不會超過一個小時,這次可好,已經三個小時了還沒有回來。健克真想不出他們幹什麽去了,老先生要大小便怎麽辦,要有一點低血糖怎麽辦。健克不免有些著急。       

健克的不安是多餘的。當老先生回來的時候他滿麵笑容,絲毫沒有不適和任何倦意。見此,健克就放心了。當保姆去廚房做飯的時候,他老爸帶著略有幾分神秘的表情穿過臥室來到了健克看書的陽台上。他剛要說話,健克做了個閉嘴的手勢,怕保姆聽見什麽。老爸說沒關係,廚房的抽油煙機開著呢。

“兒子啊,你可千萬不能犯糊塗啊!”老爸把陽台的玻璃落地窗拉合以後,緊緊握著健可的雙手,非常嚴肅地說。健克馬上就知道他老爸要徹底翻案了。

“爸,您先坐下來,喝口’啡’(水)。您‘七納合嘞’ 回來這麽精神”?(去哪兒了)

“我今兒‘七’了一下區法院,谘詢了一下我的情況。現在我非常清楚了。關於我的錢現在如果有任何人敢於幹涉我的決策,都是違法的,因為我有攛(權)決定我自己的事情。你現在如果告芳藍,證據不足,你告不倒她,你可能反而被告。到那個時候,咱們可是丟不起這個人啊!”

老人家講話語速很慢,聲音不大,但是概念清晰邏輯完整。他雖然在聽別人講話的時候反應較慢,一是因為他聽不太清楚;二是他在努力聽,三是他的腦子在轉,從他所能聽到的信息裏麵分析,整理,猜測別人說的意思。一旦他明白了,他仍然會很睿智地跟外界交流。你如果想騙他,設個套,來個什麽彎彎繞,他會在讓你感覺有幾分癡呆的狀況下突然戳穿你,反而讓你感到驚愕和措手不及,因為你對他的期望值是“他已經不太明白了”。其實你錯了。

“那天你和律師一起來說這事,我的腦子一時沒有反應過來。我在想,來一個律師幹什麽。現在看來你是有預謀的。保姆同你吵架以後,你是否要報複她?” 健克的老爸開始反攻了。

“爸,隨著您歲數越來越大,您的很多事情到頭來肯定是要有人來幫您打理的嗎。您不是已經把遺囑交給我了嗎?我已經把你封好的原件交給了學院老幹部處。這說明我是最能使您相信的。既然 ’這個革命的重擔’ 落在了我肩上,我就要為您負起這個責任,我不能讓您的利益受到任何損害。您帳的收入和支出差別很大,我有責任幫您搞清楚。您覺得這樣可以嗎?”

“都花了”。。。

“如果您堅持這個觀點,那我就要給您算個 帳了。您知道我為您和媽媽花了多少錢嗎?您的大事都是我在辦,我花錢給你們買房子,買墓地,給老家蓋紀念亭。我一共給您用了幾百萬了。當然您可以不成這個情,因為在陵園的 “功德苑”墓區買的地這個事您不同意,那個幾十萬算我白花了。但是我媽比您離開的早,媽媽安葬何處?她也是一個能力非常強的老革命,一生勤勤懇懇清清白白,她應該有她的尊嚴。那裏就是個很有尊嚴,有專人管理而且可以永遠保留的地方,我還交了20年的管理費。這幾年我大哥二哥,我都經常去看她。”

“我是想給留芳藍下一筆養老金,這樣她就沒有後顧之憂了。”

“爸,您考慮過沒有,您隻所以有錢給她,是因為我已經替您花了大錢,否則靠您的工資夠嗎?您是把我給您省下的錢變相地拿去給她了!您不能這樣‘打我的富,濟她的貧’,這對我不公平。另外,您沒有責任給任何人養老,這是她自己的事情。”

“你花錢是對父母的孝敬。。。”

“如果您心裏唯一關心的隻有她,隻有她的利益而絲毫不考慮我的利益,那目前我們有幾個選擇:1. 除了工資,您停止給她任何額外的獎金。您的錢由我來管理,您目前的生活沒有改變;2. 如果您繼續給她錢,我就把這房子賣掉,3. 如果既不還我的錢,還要給她錢,我就給您找一個本地最好的養老院,您在那裏安度晚年 。

健克的老爸一聽,兒子來硬的了,他又開始動腦筋了,說:

“那我就沒有錢了。。。現在離發工資還有些天呢。”

“我早就給您說,您帳上的錢,沒了”!

“那咋辦涅,還有這麽多天,這麽多開支,我七納合????錢嘞。。。”

“我也知不到嘞。。。”健克開始給他老爸施壓。

健克的老爸開始緊張了,他知道是自己把事情搞砸。下午小睡後他告訴健克不要出去,等他一會兒回來有話跟他講。

“兒子啊,你看我的錢不夠用了,這咋辦涅,這是我第一次求你。。。”

“沒事,爸,有我在,您不會有問題的。需要的時候我會給您。可是目前的情況是您一直給她錢,嚴格地說是她一直在取您的錢,這可是不行啊。您如果不製止她這種做法,我肯定不會幫您的。。。”

“那你說咋辦涅”?

“您隻要聽我的就好辦”。說服老爸以後,老爸開始寫了一段文字 “保姆芳藍的獎金已經提前發放完畢。從5月開始不再發獎金,隻發全額工資。其它事宜按遺囑辦理。”

這個紙條寫完之後,老爸說:“好吧,我找時間讓她簽字。。。”

他說這些的時候既不肯定,又無信心,讓人感到的是忐忑不安和猶豫不決。健克看出了老爸的心思,一想,不行,不能讓他老爸辦這事,因為一旦他們兩個在一起,保姆會可能會要挾老爸,肯定會再出現一次吹耳旁風,講條件或者其它什麽事情,這無形中又給老爸增加了精神負擔,讓老爸在健克和保姆之間做一些毫無意義而傷神的遊說。健克想,保姆簽字的時候他必須在場,看著她簽字,跟上次她寫獎金收據時的情況一樣,讓她在突然,沒有準備的情況下簽字,而且是必須,無條件的,並且不許拍照,更不許她留底。

不一會兒保姆回來了。“芳藍,我給你說個事,你的獎金已經全部而且是提前發完了,從五月開始,以後就沒有獎金了,隻發工資。你在這個條子上簽個字。”

健克沒有絲毫的客氣並帶著幾分命令的口吻對保姆說。他看了一下老爸,老爸背著這邊站得遠遠的,根本就不往跟前湊。。。健克看著老爸的背影,心想,這老先生,又愛讀書,又能寫詩,還知道去法院谘詢自己的權益。他的高明之處是在你們這些頭腦清醒的晚輩之間如何使自己的利益最大化,不丟名,也不損義。除了摔跤掰腕子,你稍微放鬆一下“革命警惕”,他就站在了上風頭。

健克可以稍微鬆一口氣了。到目前為止他曆盡艱辛才辦了兩件事,一是讓保姆開始記賬,二是阻止了他老爸繼續給保姆錢。這樣的狀況會比原來好很多,至少,這個流水賬可以起到一箭三雕的作用:1. 可以作為過去沒有賬目時的開支參考,一旦出現糾紛保姆說不清過去的帳,這個就可以派上用場;2. 今後的開支就有記錄了;3. 震懾保姆不敢繼續明目張膽地繼續貪。

健克的老爸把他的榮譽看得高於一切,他最看重的節日是建黨節,建軍節和國慶節,因為在每年的這些節日裏他都能收到政府不同部門發給他的勳章:從抗戰勝利60,70周年收到的黨中央國務院軍委發的,到省市政府部門發的,他都視為最珍貴東西。

為了讓老爸安安穩穩度過他的節日,健克暫時休戰,但是他安排的所有事情都在進行沒有結束。健克的假期即將結束他必須離開。他離開以後呢,老爸身邊所有的事情會不會同原來一樣?為了老爸各方麵的安全,也避免輿論說三個兒子沒有一個人看管老人,老爸身邊必須有一個自家人看護,這個人就必須是他二哥,因為家裏同大嫂的關係早就已經破裂。

二哥?健克開始頭疼。這剛剛同二哥嫂打了一場“淮海戰役”,罵了他們個狗血噴頭,這如何再讓他來看管老爸呢?其實,明白的人應該知道這是兩碼事,還用做弟弟的去說嗎?不管弟兄們如何有矛盾,在看管老爸和管理保姆這方麵他們應該是站在一條戰線上的。健克很清楚,這些年來他二哥嫂對他有看法,心裏頭有些事情感到不爽,可是也沒有直說。這樣的結果是他二哥不太樂意同健克打交道,健克有事給他聯係,他經常置之不理,健克也沒有辦法。健克也想不到他到底在什麽地方得罪他們了。可即便是他們對健克有意見,也不能讓老爸在中間受連累啊。實際情況是,老爸隻要叫大哥,他就會來;二哥平均一個星期也不會來一次,二嫂基本上不來,而且按建克老爸的話說,隻要她來,十有八九是來要錢的。老爸見了二嫂就煩,他的真實願望是永遠也不要見到她。

可是健克的二哥誇他老婆好啊,而且那可不是一般的好:從教育孩子到家庭理財,從工作學習到為人處事,從處理朋友的關係到解決家庭糾紛,沒她不好的:“鬥智鬥勇,大度,有遠見,看得清”!在他二哥嘴裏從來就聽不到說他老婆不對的,反而是對他老婆嘖嘖稱讚,沾沾自喜,得著機會就誇,不厭其煩,無論她做了什麽 。

那他告訴保姆的“我倆星期一就辦離婚”那件事又是從何說起呢?

這個巨大的反差使健克不知所措。健克明白,家庭糾紛很難有黑白分明的絕對界限,他當然也不會去期待著什麽對還是錯。現在的問題是,在老爸和二嫂之間到底他相信誰。為了大家一團和氣,他可以放棄原則,放棄追究,甚至放棄自我,可是你們總得給我一個“相信誰”的選擇吧?健克說,誰都信還是誰都不信?

健克陷入了困境。他需要縷順一下思緒。

晚飯後他便信步走到湖邊,來到往日帝王將相頻繁出沒的城垣。當年的古城牆在無情的時光和殘酷戰爭的摧殘下,繁華盡落。蹉跎歲月傾訴了煊赫千年的帝國的傲慢和驕奢,以及昔日帝王的輝煌和市井百姓生活的淒楚。宮牆威武,燭紅高掛,百年銀杏的枝條向你招手,她可欲不可及的神秘,風韻無限,令人陶醉。皇城角下鼎沸著叮叮咣咣的夜市,無止境的喧囂;時而飄來幾個衣著漢服的姑娘,在錯落的時光裏帶你漫步穿越,夢回千年。沙海之粒每刻都在記載著時代的墨跡,永未停歇,沒有止境。。。在時光麵前你會感覺到起伏跌宕的人生是如何短暫。。。

健克的頭腦似乎清醒了很多。何必呢,穿越的結果是 “誰都信”,因為“信”了才會有事,才會繼續,不信就沒事了,但條件是健克要丟掉靈魂把自己變成 “祭”品!

        為了家庭的和諧,他沒有更多到選擇,因為任何一方你都說服不了,你也隻有哥嫂不承認的老爸寫的證據。給保姆認罪那次隻是序曲,這個高難度和解的唯一途徑是健克再次 “低頭認罪” 。

既然健克他哥很容易接受健克的發小律師的建議,那就讓這個律師朋友為了老爸的事約他哥詳談一次。律師朋友問健克準備達到什麽目的,健克說:“組成 ‘護老爸,防保姆’現代版的統一戰線,讓我哥每天晚上或者隔一天在老爸家住,給老爸些精神支持和必要的護理,同時監管一下保姆,輿論上會加分,老爸也會高興。”

“那你哥能就這麽輕易地接受你的建議嗎?”律師說。

“我知道他們對我有意見,但是我不知道為什麽,他們從來也沒有說透。大家不都是認錢嗎?我為父母所做的一切從來沒有讓他們分擔費用啊,而他們從來都沒有主動出過一分錢,別的原因我就不得而知。所以這一次的麵談非常重要,如果談崩了,他不配合,我走以後就會有很多不確定因素。為了讓他能夠接受我的建議,說開了我們之間的問題,他應該就可以接受了。在這種情況下,我已經沒有必要同他理論過去的事情,不能說他的不是,更不能說他老婆的不是。相反,無論如何,我們見麵時我都必須先來一個’認罪’,讓他麵子上獲利,以達到我的目的。我們先試探著一步步來吧”。

“他可是有‘前科’的啊,如果他站在保姆那邊怎麽辦?你看他發給保姆的說要離婚的短信,好像是他們有一致的想法,那短信是他主動發的,可是你給他聯係,他從來就不回,”

“所以我讓你約他,他才可能會同意麵談。”

果然如此,健克的朋友給他二哥打電話,簡單說了幾句麵談的理由,第二天下午,健克的二哥就同意見麵。

“哥,我可以認真地給你說,這麽多年我對你和大哥從來沒有過任何的不滿意或成見什麽的,一點都沒有。我也不知道你們對我是否有意見,如果有,那我們今天就敞開說,直接講,我會接受的。你們在家守著爸媽這麽多年也很辛苦,盡力了。老爸的事情以後還要麻煩你們,一是你住得近很方便,二是你比我了解家裏的情況,三是你很公正,再說了,你畢竟是我哥,真到某些事上我還得聽你的。所以無論從哪個方麵說,我們一起來管理老爸這最後幾年的事都是我們的責任。老爸目前什麽都不缺,但是需要有人陪伴,讓他的心情好起來。我離開家太久,國內各方麵都變化很大,有些事情我不是太明白。前些天我不應該同二嫂你們搞不愉快,那都是我的錯,我今天正式向你和嫂子’認錯’。請你給嫂子打過去,我跟她說對不起”。

“沒事的,一家人,說開就行了。你嫂子很大氣,識大禮。她從來都是這樣。。。還會理財,有事你就說吧。” 聽到這些,健克想,看來二哥消氣了,這樣談話才能繼續進行。

“你們家的情況比較複雜,雖說你老爸願意把他的錢給保姆,他是可以這麽做,但是經健克的查證,最近幾年你爸的賬目開支很不正常:他們兩個人每年開支十幾萬以上!而且每個月都是保姆一個人從你爸帳上提取現金。你爸說過保姆曾經暗中拿過他的錢,並且經常給你爸要錢。有這個背景存在就說明一個問題,保姆有可能在未經你爸同意的情況下侵占過他的私有財產。如果這個事實成立,保姆就構成刑事犯罪。” 律師大概談了一下健克家的情況。

“所以啊哥,我們現在必須團結起來一致對外。首先要防止保姆進一步偷錢,為此我已經為他們設了一個賬本,記錄每個月的開支。其次,我們要有人經常在家,最好是晚上住在家裏,這不但可以看護老爸,幫他洗個澡,攙扶一下什麽的,監督保姆,還得到輿論正麵的評價,避免了有人說三個兒子對老人家棄之不顧,同時還可以阻止她女兒繼續在那住。無論從各方麵講,這些都是我們目前必須做的”。

“我回去住是沒問題的,這個你放心,你離開後我來管老爸。可是你知道,老爸有時候不讓你住,趕你走!老爸腦子裏思路混亂,你可千萬不要什麽都聽信他的。”

“對,咱們就不聽他的,他不讓你住,你偏偏要住,反正你有鑰匙,開門就進,上床就睡。”

健克感覺同二哥談話別有風味!不管怎樣,談判進行的如此順利,出乎預料。健克他二哥在關鍵的時候承擔起了他應該承擔的責任。健克暗渡陳倉,以退為進,在自己家裏幾句言不由衷的 “認罪”又值個什麽?       

後記:

2021年4月的一個早晨,大嫂做完早餐就去扶持老爸吃飯,發現老爸在自己臥室安詳地長眠於世,享年94歲。由於封控嚴厲健克身不由己,回不了國。他一生最為遺憾的就是沒有能夠看父親一眼,陪父親走完人生最後的旅途。。。

健克的兩個哥嫂們處理完老爸的事情以後接到河大老幹部處的電話,讓他們前往辦理喪葬手續。當校方告訴他們健克老爸遺囑的唯一執行人是老三健克的時候,兩個哥哥什麽也做不了。於是他們立刻給健克聯係,讓健克寫一個授權書來授權兩個哥哥辦理。健克照辦,但是條件隻有一個,那就是健克老爸最後的遺產分配必須由兩個哥哥同時簽字才能生效。

到此健克放棄了他在此事情上所有的權益。至於健克曾經為全家人在經濟上的付出,健克並沒有要求回報,他說有錢出錢,有力出力,父母安安穩穩愉快的度過晚年比什麽都重要。

至於這個保姆芳藍,健克老爸去世前半年左右那段時間,健克的兩個哥哥發現這個芳藍已經不像以前那樣照顧老爸了,因為老爸已經坐上輪椅,而且自己吃飯有時候會出現困難;上衛生間,洗浴,等等都需要有人幫忙,所以她就顯得越來越不耐煩,護理毛毛草草。可以看出此時的她,再也不是當年那個樸實無華家徒四壁的芳藍,而是一個有一定資產的準市民了。      

錢,她已經拿到手,麵對這樣一個每天都向生命終點邁近一步的老人,如果她覺得不想幹了,或者不想進一步承擔風險和責任,那她可以辭職,沒人會抓住她不放。甚至她就是不辭而別,溜號啦,也比她後來的的行為讓人容易接受:宏健克的大哥發現她經常讓老爸吃安眠藥!這種作為對於一個90多歲的老人來說等同於投毒。大哥見此兩兄弟立即決定把她趕走了,老爸由他們幾個全日照顧。

這個保姆芳藍算是一個什麽人呢?我們既不能說她是一個壞人,也不能說她是一個好人,就看她處在什麽位置,麵對什麽利益而做出什麽樣的反應。對於她的家裏人來說她是一個懷著美好願望去努力工作的好母親,在她的生活圈子裏,別人還會向她投以羨慕的眼光,因為她在老幹部家幹了十幾年終於買了一套屬於自己的房子,真能幹。但是她最後的作為不亞於是一種謀殺,是跨過人性底線所做的缺德壞良心的犯罪行為。

但是健克的父親,和那些千千萬萬為了新中國而貢獻一生的先輩們所具有的剛直不阿,不怕困難,勇於犧牲,愛黨愛國愛民族的風骨將會永遠激勵著後人:這就是我們應該代代相傳,永遠繼承的精神財富。

2019年8月16日寫於泰國龜島。

2025年8月19日修改於加利福尼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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評論
傑旺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borisg' 的評論 : 是的,對保姆撒手不管絕對不行。
傑旺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鳥鳴鶯鶯' 的評論 : 是這樣,這個社會很複雜。
傑旺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綠珊瑚' 的評論 : 謝謝。
鳥鳴鶯鶯 回複 悄悄話 @ borisg 所言極是。我媽媽的人生最後幾年,是在癡呆中度過的。雖然我給媽媽買了房子,弟弟妹妹幫媽媽請了住家保姆,但我在美國,弟弟和妹妹在中國都有自己的房子,媽媽是獨居。好在我弟弟每天下班都去看媽媽一次,我妹妹則是每個周末會去媽媽那裏,做飯給她吃(保姆做飯不太好吃),幫她洗頭洗澡等等。若沒有家人監管,我媽媽最後幾年,過不安詳的。
borisg 回複 悄悄話 國內雇保姆必須有家人監管,否則老人對保姆有生活上的依賴,就怕她走,久而久之這種心理上的弱勢就會被保姆利用,少至借錢,多至侵吞財產。
鳥鳴鶯鶯 回複 悄悄話 很有興趣地看完了這個長長的故事,謝謝博主詳細記錄了下來。老三是個孝順且明理的兒子,不容易。老大老二和老大媳婦也算可以,尤其在老八路人生的最後一段日子裏,他們三個的表現可圈可點。老二媳婦不是好人。保姆嘛,其實說到底,也還不能完全算壞人,畢竟全心全意照顧過老人夫婦這麽多年。她貪錢也很正常,如今中國的社會風氣,誰不貪錢,隻是貪多貪少而已。唉!人生百態啊......
綠珊瑚 回複 悄悄話 看完了。幸虧老人還有三個兒子,才沒最後一直被保姆挾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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