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妹妹今年春節來到紐約,與外甥女一起過年。她在微信朋友圈裏發了一篇過年感想:
“讀讀莫言的《故鄉過年》,再讀讀冰心的《童年的春節》,反躬自問,從什麽時候開始,我逐漸地就厭倦了過年,甚至於逃避起過年來了?無論是村野頑童還是錦衣公子,也無論是小家碧玉還是大家閨秀,過年的記憶最離不了的定是母親的慈愛、炮仗的喧鬧、臘肉的飄香……紅白相間的臘肉我剔肥,震天響的炮仗我害怕。慈愛的母親生養眾多,終年勞作。感恩父母給眾兄姊創造了那時代尚屬不錯的書香環境,雜書熏沐,腦洞微啟罷!平平淡淡混日子,安安靜靜過新年,父母與兒女,兄弟與姐妹,夫君與妻子,公婆與翁媳,這一切的聯結均為上天的恩賜!血和緣,親和情,美和善,思念和關愛……,都該是人世間最純最美的情感!物質化的“年”,算是什麽味的年呢?”
讀到妹妹寫的過年感想,特別是其中提到的母親的慈愛,臘肉的飄香,讓我一下子又回想起媽媽醃製的臘肉,那是我一生最無法忘懷的美食。
媽媽把五花豬肉,拌上鹽椒香料,放在太陽底下曬上好些日子,然後又掩埋進曬幹了的醃菜(家鄉好像叫捺菜幹?)壇罐中再醃製半年數月,大部分肥油都被幹醃菜吸收而去,留下的就是那晶瑩剔透的肥肉,下掛幾絲絲瘦肉。把臘肉提拉出壇罐來,香氣四溢。媽媽把臘肉切成薄片,放蒸飯鍋裏同大白米飯一起蒸熟。鍋蓋揭開之時,撲鼻的瓊香濃味,引得我們兄弟姐妹幾個口水盈盈。
在那清湯寡水的文革年代,媽媽蒸熟的臘肉那是何等的誘惑?眾兄弟姐妹,皆恨不得馬上搶過來塞進嘴裏,唯有妹妹從小就痛恨肥肉,咬下臘肉上瘦肉部分,把肥肉放回碗中,少不得挨一頓責怪。媽媽卻總是把妹妹啃剩下的肥肉,默默地夾入自己的碗中,一邊以慈母的深情,注視著五、六個兄弟姐妹們狼吞虎咽般搶食,一邊細嚼慢咽地吃掉妹妹留下的片片肥肉。
而那吸收了肥油的幹醃菜頓時身價百倍,燒出來的“美味佳肴”,諸如醃菜炒蘿卜,炒肉絲,炒泥鰍,等等,真是香噴噴,滑溜溜,進到嘴裏都不能停留,直達胃底!
五十來年過去了,再也沒有遇見過媽媽醃製的那種臘肉。那種看起來像是半透明狀的金色玉石,聞起來帶有強烈醃菜香氣,吃起來膠粘且呈韌勁。當年父親係首批幹部下鄉,全家都跟著去接受貧下中農再教育了,後來我自己高中畢業又成了下鄉知青。每當腹中缺油少食之時,我就會想起媽媽醃製的臘肉,以致於近半個世紀後的今天,仍會回味起媽媽蒸熟的臘肉。當年要不是兄弟姐妹們搶食,我真應該像媽媽那樣細嚼慢咽, 好好地品味出臘肉中的精華來。
(圖片係網上下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