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時代造就了人，還是人造就了時代？

經常聽到有人說“我是時代的犧牲品”或者“那個時代”怎麽怎麽自己了。時間過了一年又一年，曾經我父母就一直這麽說，現在呢，我父母下一輩的人也在這麽說。我相信這個說法被同胞普遍接受。因為頻繁看到和聽到這個說法，而在我的經曆裏，這個說法總是得到周圍人會意的頻頻點頭或嘖嘖認可。但是為什麽？

時代不是活物，時代自己並不具有方向性和價值取向，是生活在時間裏的人，用他們帶有方向性和價值取向的行為，給每個時代賦予了方向性和價值取向。

一個時代是好是壞，每個經過的人都有一份貢獻。如果參與文革的人都少喊一次口號，少舉一次拳頭，那場人類互相折磨的罪惡運動是不是會稍微不那麽慘烈一點？或許人們不得不當觀看斬首秋瑾的看客，但不衝在前麵吃袁崇煥的肉總還是有機會的。不然的話，拿活人做細菌試驗的日本鬼子又壞在哪了？不是照樣可以解釋成沒辦法或者時代的犧牲品。這似乎變成了一場誰都不要為自己的行為承擔哪怕一點點責任的共謀。

我並不否認在一個時代有不幸的人，實際上每個時代都有不幸的人。有的時代不幸的人很多，有的時代不幸的人少一些。但是把不幸的原因歸給一個說不清道不明的時代，等於是自我否認不幸是有原因的，並且是可以避免的。一個時代是否可以變成其他的樣子？一個糟糕的時代，是否可以成為不那麽糟糕的時代？如果認為不可以，曆史就是提前決定的，那生存的意義似乎就很難找到了。抱怨女朋友約會遲到，是因為覺得那後麵說明了點什麽，那行為意味著什麽。假如生命本身無意義，對生命的抱怨似乎就無從說起了。而如果相反，時代的狀況可以改變，那說明時代隻是結果，就不該再翻回頭作原因。交通事故的原因不是車子自己胡亂撞在一起，而是開車子的人交通違章。

不幸的原因，是具體的價值觀，具體的人，具體的行為。假如你不把丟失自行車歸結為時代的原因，不把考試不及格歸結為時代的原因，那麽為什麽要把其他的不大美妙的遭遇歸結為時代的原因？更有，你自己身上具備的優點和長處，比如擅長修理自行車，是不是也該歸結為時代的原因呢？這麽說下去，似乎一個人沒有什麽可以歸結到自己的原因了。自我就這麽消失了。馬克思所謂的人是社會環境的產品的說法，正在被自以為唾棄馬克思主義的人活學活用著，盡管這些人自己已經嚐到了那種罪惡的價值觀帶來的惡果。

把人歸結為時代的產物，不但虛無，而且荒唐。人可以無奈的不把話挑明，但是沒必要編瞎話騙自己。這世界不是天堂，每個人也都有軟弱，因此無奈並不可鄙。麵對軟弱的真實自己，除了自欺欺人以外，或許還有一個選擇：對自己坦白說“我是軟弱的，我是無奈的，我做錯事。”

承認錯誤並不那麽可怕，沒準奴隸製的例子可以讓我們緩解一點麵對自身錯誤的壓力。在強迫同類作奴隸這個事情上，人類整體做了錯事，而且正如Thomas Sowell在《結束奴隸製》（Ending slavery，http://www.jewishworldreview.com/cols/sowell020805.asp）一文中所說的，“對我來說，關於漫長的奴隸製度的最觸目驚心的問題--這個製度存在於整個曆史進程裏的每一個種族--是在18世紀之前，世界上沒有任何地方有人認真質疑奴隸製究竟是對是錯。直到18世紀後期，這個問題才在西方文明裏被提了出來，而不是任何其他地方。”

你或許感覺有點奇怪，事情發生在1787年的殖民帝國英國，最初並不是滿嘴公平正義權利的知識分子、也不是滿嘴公平正義權利的政客，而是12個虔誠的基督徒保守派商人，他們組織起來，開始了說服英國公眾廢除奴隸製的嚐試。當時英國是最大的奴隸貿易國，很多人都從這項罪惡的貿易中獲益，結果從上到下大家普遍不接受這個提議。而這些最初反對奴隸製的商人，完全可以和其他很多人一樣，在販賣和使用奴隸中悶聲發大財。然而良知讓他們犧牲了自己的利益，參與了一項費力不討好、但是符合道德原則的事情，他們幫助的是陌生人，那些身為奴隸的人也許永遠都不知道也不會感激他們。經過了幾十年的不懈努力，終於在英國廢除了奴隸製，而且英國還利用自己強大的海軍，在世界攔截奴隸貿易船，幫助恢複奴隸的自由。這又是一件傷害自己物質利益、但是符合道德原則的事情。

曆史的事實是，盡管全世界各個民族都在奴隸製問題上犯了錯，而偏偏是願意麵對自己的錯誤，勇於承擔自己那份責任的西方文明，在維護人的自由和尊嚴上取得了最大的成績。而拒絕麵對自己錯誤的非洲某些地方，直到今天奴隸依然存在。承擔責任，麵對錯誤，讓人強大而不是虛弱，進步而不是退步。

類似的問題現在也擺在你我每個人的麵前：也許我們現在就是受到不公正對待的人，然而當位置調換的時候，我們是否願意選擇公平和正義，而不是既得利益？具體一個例子：當我擁有城市戶口的時候，我是否讚成廢除欺負鄉下人的戶口製度？

不能因為偽道德橫行，道德口號滿天飛，就放棄道德訴求。道德並不高深，道德的真偽是可以用實際結果檢驗的。共產主義盡管道德口號喊的山響，但結果無一例外都是全社會普遍的道德淪喪。這還不夠明顯嗎？而且每個人都有良知，盡管沒有一個人每時每刻都聽從自己的良知。偽道德讓我們厭惡，道德口號讓我們憤怒，就是良知存在的證明。試問假如沒有良知，我們為什麽會有那種反應？即便是偽善的人，也厭惡別人對他玩偽善呢。

任何時代，都需要真實的實踐的道德。道德的戰鬥，不進則退。道德虛無的結果不是原地踏步，而是道德下滑。

如果沒有當初那些保守派資本家的道德勇氣，我們就隻能原地打圈。走馬燈一般轉過來的，這次是關公，下次是秦瓊，有人上，有人下，有人騎在別人頭上，有人被別人騎在頭上。走馬燈照樣在轉，不公正的本質一點沒有改變。或許人類自己永遠不會消滅不公正，人類社會總是有一些不道德的人騎在另一些人頭上的事情，可是，在有騎在別人頭上的機會的時候，主動選擇犧牲自己的物質利益，放棄騎在別人頭上的機會的人，是高尚的人。

人可以幫助改變所處的時代，而且是向著更好的方向。曆史上已經有很多很多平凡的小人物給我們作出了榜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