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我已將你的道賜給他們。世界又恨他們,因為他們不屬世界,正如我不屬世界一樣。
我不求你叫他們離開世界,隻求你保守他們脫離那惡者。
他們不屬世界,正如我不屬世界一樣。
求你用真理使他們成聖。你的道就是真理。
你怎樣差我到世上,我也照樣差他們到世上。
《約翰福音》17章】
大家早上好!感謝石門坎研究教育公益基金會,感謝浩武老師給我一個機會,再次來這裏跟大家分享。其實我講的不是研究成果,隻是一個分享,分享一點感受,題目叫做“移民與傳教”。
在過去的幾年中,移民的話題被不斷地擲到我的麵前。且不說,鋪天蓋地的移民廣告、移民講座,以及朋友們紛紛出走,因為這些並不直接與我有關係。直到今年春節前,我在美國待了一個月,常常和一些華人朋友在一起。我看他們過得很好,空氣也好,工作也好,吃的也好,玩的也好,很讚歎他們的好生活。他們就跟我說,那你就留下來吧!回去幹嘛?你看你微博給禁言了,微信公眾號也給封了,書也出不了,出來的也下架了,你還回去幹嘛?就留下來吧!我說:謝謝啦,我想想,我想想。
回來後,又有朋友給我發私信,他說:您相不相信中國未來三年會有大洪水?我說我沒想過這個。他說:假如有一場大洪水的話,您是逃荒,還是抗洪?我說:我也沒想過。他又說:您要認為中國不會發生大洪水的話,您是不是認為中國還有希望?您要留下來參加新時代中國夢建設?我說:這個我更沒想過。
也有朋友在文章中這樣告誡到:稍微有點尊嚴的人都會離開中國,這裏是一個適合馬基雅維利主義者大顯身手的實驗場,因為在這裏,沒有規則就是最大的規則;在這樣的地方,取得勝利是不難的,用不著什麽高新技術,你隻要比別人更加沒底線就好了。就是說,留在這樣的地方,不僅沒有勝算,要想為自己保留一點點尊嚴都很難,甚至連做人的底線都守不住。對此,我也深有感受。起碼,拒絕參加單位的政治學習,都需要足夠的勇氣,並要承擔相應的代價。既然如此,如何才能一走了之?答案隻能是:移民。
最近,在思索上麵這些問題的答案時,我想到了一個人,這個人就是與石門坎連在一起的英國傳教士柏格理牧師。如果是柏格理牧師,他會如何回答上麵的問題?在此之前,他恐怕還要麵臨這樣的問題:為何要放棄優裕的工作,離開當時世界上最強大最繁榮的英國,來到遠在西方文明之外的中國?而且落腳於中國最偏僻最蠻荒的地方?答案當然是:傳教。
移民的目的都是為了生命與財產的安全。而柏格理牧師來中國傳教,卻要擁抱生命與財產的不安全。他在傳教路上差點在江上落水溺死,在傳教中差點被蠻民打死,最終,還是把性命留在了中國。移民,作為逃離中國的手段是為了規避風險;而來中國傳教卻要擁抱風險。這樣,移民與傳教,就構成了鮮明的對照。
柏格理對在中國將要遇到的風險與困苦絲毫沒有預知嗎?我想不是。作為一個傳教士,當他去傳教的時候,他一定會知道這句話,就是“去吧,我差你們去,如羊進入狼群。”(Go! I am sending you out like lambs among wolves.)傳教,就是作為羊的牧師,勇敢地走到狼群裏麵去。柏格理與許多傳教士在中國的結局,也的確證明如此。
為何柏格理要選擇最偏僻最蠻荒的石門坎?如果柏格理熟悉基督教進入不列顛的曆史的話,他應該甚至明白,前基督教時代的英國就是當時歐洲的石門坎。基督教是公元6世紀傳到英國去的。此前,羅馬的主教格裏高利,在羅馬的市場上碰到了幾個操異地口音的盎格魯薩克遜人,這幾個人請求格裏高利派傳教士去英國傳教。格裏高利派的第一個傳教士團,過了幾年又被教皇召回來了;直到格裏高利自己成了教皇,然後派了很多的傳教士團去英國,英國才變成了一個基督教國家。大家想一想,公元6世紀到7世紀的英國,作為一個未開化的地區,它生活條件是什麽?它就是歐洲的石門坎。所以假如柏格理熟悉英國的傳教史,他對石門坎的情況一點都不會驚訝,更何況還有《聖經》的教導在前麵。
有了基督教進入英國,才有後來繁榮而強大的英國。所以,柏格理深知,福音與傳播福音有多重要,為此,他和傳教士們不惜擁抱風險。相比較之下,移民則是為了規避風險。然而,移民就是一個純粹的世俗現象嗎?即便當下辦移民的人大多數沒有信仰的背景。
前蘇聯有個政治笑話,我曾經在某個場合講過:一個蘇聯人移民美國,在過海關時,海關人員發現他帶著一幅裝裱好的斯大林肖像畫,就問他:你既然移民,幹嘛還帶著這個人的畫像?你們猜這個蘇聯人是怎麽回答的?蘇聯人說,看到這個人我就不想回家了。因為移民最大的苦惱,就是想家。如何克服自己的思鄉病?看看這個人的畫像就不想回家了,為什麽?因為他象征著一個秩序,象征著一個人們渴望逃離的秩序。
所以,我給:“移民”下的定義是:對秩序的重新選擇。什麽叫移民?你從一個秩序下遷徙到另外一個秩序下,這樣一種主動的選擇叫做移民。關於秩序,每個國家的秩序都是建立在特定的觀念之上的。秩序的差異,導致移民的可能性出現。
終極而言,世界上隻有兩種秩序:法老秩序和神明秩序。這幾千年看下來,人類的秩序隻有兩大類型:以上帝為中心的神明秩序與以法老為中心的法老秩序。其他的秩序與政體不過是這兩者不同比例的混合。隻是上帝的名字並不經常被提到,而法老在各地又有不同的稱呼,如愷撒、皇帝、沙皇、元首、主席、總統等等。法老代表一切不信造物主秩序的元首,如秦始皇、希特勒、斯大林、波爾布特等等。
一切法老體製的共同特點是不相信造物主,不僅不相信造物主,而且還迫害信造物主的人。不僅如此,一切法老的政權都是自由的敵人。上帝賦予了每個人以生命權、自由權、財產權。但是,一切法老的統治都在不同程度上剝奪甚至侵犯人的生命權、自由權與財產權。所以,“自由”這個尺度是區分上帝秩序與法老秩序的一個重要準繩。
一切法老政權還有一個共同特點,就是不安全,而且越來越不安全,總是要靠維穩才能存續。這樣的國家恐懼自由的個人,總要設法限製個人的自由選擇。 有意思的是,移民從來都是單向的移動,即放棄法老秩序選擇神明秩序。很少有人把法老秩序當作移民目的地。為何當國人感到自己的安全沒有保障的時候,或是為下一代選擇更廣闊更安全的時候,首選美國或與美國性質類似的國家為目的地?因為美國能保平安。為什麽美國能保平安呢?因為自由女神左手抱的《獨立宣言》,因為美國憲法是按照《聖經》製定的,美國的秩序是神明的秩序。在神明秩序之下,生命權、財產權、自由權得到保障,即使不信神的人也知道那裏有平安。移民就是從以法老為國王的王國遷徙到以上帝為國王的王國。所以,移民是選擇神明秩序,逃離法老秩序。
前麵說過,傳教是一個“聖經現象”;現在我們可以得出這個結論:移民也是一個“聖經現象”,隻要讓人們自由選擇,大家就會從法老秩序之下,走到神明秩序之下。
我們再把“移民和傳教”再往前麵推一點,我們發現《舊約》是在講移民故事,亞伯拉罕,上帝讓他移民,帶著一群人走向兩河的另一端,走向應許之地,到新月地帶的另一頭去建立一個神明秩序;約瑟,定居埃及,他是被迫的,是被賣到一個地方為奴,這不是他的選擇,但是卻帶來了下一次移民。這就是摩西帶領以色列人離開法老之地,移居到迦南美地。這也是一個移民的故事。當然,後麵還有反向移民的故事,就是以色列人數次被擄,這是一個強製的移民。可見,從法老秩序移向神明秩序,是自願的行動;而隻有通過擄掠綁架,才能迫使人們非自願地前往法老秩序!
如果說《舊約》是在講移民的故事,《新約》則是在講一個傳教的故事。我們今天說的傳教士,今天說的傳教,建立教會,都是基於《新約》,而不是《舊約》。所以一部《聖經》講兩件事情,就是移民與傳教。
保羅是耶穌的使徒當中最得力的傳教者,他順著地中海的沿岸,從一個地方到另外一個地方,考察每一個城市的風土人情,決定在哪兒選址建立教會。中國人總是把傳教士的任務理解為傳教,其實不是,傳教士的任務是建立教會,教會本身是一個傳教的更大的工具,石門坎教會就是柏格理建立的。
在英文裏麵,傳教士叫做“missionary”,意思是“帶著神的使命的人”。就是說,傳教士是一個使徒,他是帶著神的使命來的。所以,我把傳教士叫做“銜命者”,銜著上帝使命的人。傳教士是被派來完成使命的人。為什麽要傳教?依據是耶穌在《約翰福音》裏說:“父怎樣差遣了我,我也照樣差遣你們。”(As the Father has sent me, I am sending you.)主派我來傳達主的福音,所以我現在也要派你們去各地傳達福音。耶穌的使命就是傳教,他要求他的門徒參與這一使命。
剛才很多朋友都說,所以傳教士的任務,是傳播神的福音;但是我要講的是,把這個福音更具體化一點,就是擴展神明的秩序:前往法老的秩序,擴展神明的秩序。就是如登山寶訓所說的,“做世上的光,做世上的鹽。”
如果我們認為柏格理做得對,那我們就相信有一個神明秩序的存在,而且相信造物主對每一個人都有一個計劃,都賦予了一個使命。在這個意義上,我們每個人都是銜命者,像作為傳教士的柏格理那樣銜著被賦予的使命,用自己的全力去完成。所以對我們個人而言,不存在是移民還是傳教的選擇。
如果上帝放棄了中國,柏格理來中國就是錯的。如果上帝沒有放棄中國,中國人也不應該放棄中國!所以我的結論是,每個人不論是選擇移民還是傳教,都要去做世上的光,世上的鹽,都要去擴展神明的秩序,壓縮法老的秩序。一個人生活在哪種秩序中並不重要,重要的是銜著使命做好自己的事情。
所以我們的選擇,不是在移民與傳教上的選擇,而是在是否完成自己使命上的選擇。哪裏能完成我們的使命,我們就選擇哪裏!
謝謝大家!
本文為2018年6月10日在北京舉行的“第四屆柏格理精神研討會——傳教士與近代中國教育”的發言
--原載:《劉軍寧Blog》,2018-10-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