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姎心裏一驚,她清晰地感受到了蛇妖的氣息,這八成不是什麽地動,而是地下有大蛇妖在活動。
鼠族和蛇族,一直是天敵。
民間一直都有半年蛇吃鼠,半年鼠吃蛇的諺語。
鼠族勢微的時候蛇族常欺負鼠族,後來鼠族勢力漸漸大了,為報一箭之仇,開始反過來折騰蛇族。
兩族力量此消彼伏,敵對的局麵從來沒變過。
周姎還是鼠姎的時候,行事高調,肆意妄為,最喜歡的就是仗勢欺人。
她雖然沒有親手沾過蛇族的性命,但是蛇族上上下下,都被她得罪了個七七八八。提起鼠姎來,蛇族都咬牙切齒地,恨不得咬她一口來解氣。
周姎最害怕的,是上輩子害她殞身的仇人終於找到她了。
她不怕再死一次。
她怕對方連她的靈魂都不放過。
更怕連累這一世的家人一起受罪。
周姎感覺了一下自己身上,發現在母親的保護下一點傷也沒有受。
她喚了一聲母親,沒人應答。轉頭一看,發現母親和母親的貼身丫鬟翠翡都閉著眼睛,一動不動。
周姎嚇了一跳,抬手試了試母親的鼻息,發現她隻是昏過去了。雖然不知道有沒有受傷,但是性命無礙。
她稍微鬆了口氣,開始觀察自己的環境:車廂翻倒了,斜著靠在不知道什麽地方。廂內的梳布茵席翻了過來,上麵的毛巾、手帕、衣物、靠枕等各式物件散落各處。座位底下的食盒都滑了出來,裏麵的點心撒的到處都是。
她扶著已經立起來的車廂頂,慢慢的跪坐起來,左右看了看,發現自己跪在原來的車廂側壁上。
周姎決定出去,找一個離車隊遠一點的地方,呆一會兒。
如果這大蛇是衝著自己來的,那身邊的這些個凡人士兵也護不住自己,走遠一點,把蛇妖引開,冤有頭債有主,總不至於牽連父親、母親、哥哥跟其它無辜的人。
如果這個妖跟自己無關,那過去避一會兒再回來,反正也不耽誤什麽。
周姎想起自己現在這幅容貌跟上輩子肖似,再招來什麽其它的災禍就麻煩了。她出去之前要盡量地把自己遮起來。
周姎掀起車廂側窗的窗簾。
窗簾低下已經不是原來平整夯實的大路,變成了從地底翻出的暗黑色、濕潤潤的新土。
周姎迅速抓了兩把濕土抹在自己的臉上,還像擦粉一樣地拍了拍。然後往頭發、身上也撒了兩把。
周姎還是不放心,她左右看了看,看到了母親的帷帽,順手把帷帽拿在了手裏。
幸運的是,車廂是側翻的,她沒有被扣在車廂裏麵,還能出去。
這個身體年齡太小了,一點力氣都沒有,做什麽都不方便。
她一邊在心裏著懊惱著,一邊手腳並用,拖著一個大帷帽,從車廂口一點一點地爬了出去。
外麵一片狼藉。
原來的大道不見了,中間凸成了一個小丘,轎車在丘邊翻著。
周姎吐了一口氣,這樣的地形反而更容易溜走。
阿爹、周甲、周乙和大部分隨從都在丘的另一側。周姎略一矮身,小丘就能遮住了她的身體。
震動剛過,大家都還沒有鎮定下來,沒人注意到她。
周姎趁這個機會慢慢地爬出了車隊的視線範圍,又轉了個彎,才站起來,戴上了帷帽。
帷帽的帽紗垂下來,連周姎的膝蓋都遮住了。
雖然不太方便,但遮的還挺嚴實。
她努力邁開步子,順著車隊原來行進的方向,跑了下去。不一會兒,就聽不見車隊的人聲了。
周姎跑得有些氣喘,速度也漸漸地慢了下來。
忽然,她聽到一陣劈劈啪啪的聲音迅速的接近。這是巨大的爬行動物在灌木叢迅速遊動的聲音。
周姎嚇得一屁股坐在地上,不顧樹枝草葉紮手,連滾帶爬的躲到了另一邊路旁的草叢裏。
一隻小獸躥過,跟著一條幾人粗的大蟒蛇從林子裏麵遊了出來。蛇身極長,蛇尾掛著風從她身邊掃過。
她嚇得手腳發麻,一動也不敢動。
忽然,蟒蛇好像發現了什麽,蜿蜒著轉過頭來,正衝著她的方向。
她嚇得往後一撐,手掌落下,發現後麵的地麵是空的,竟然是個洞。
周姎重心不穩,就要摔倒。她連忙伸手抓住旁邊的一根粗枝,試圖穩住身形。
洞內一陣引力襲來,她就像一片落葉一樣,被吸了進去。
蟒蛇正在追前麵的香噴噴、肉乎乎的小獸。它眼角餘光忽然看到了周姎,就停下來回頭看了看,發現原地什麽都沒有。再轉頭看,發現那隻小獸竟然也停了下來,它頓時大喜,又擺動著身體加速遊追了過去。
周姎覺得自己被什麽力量吸進了洞裏,然後斜著滑進了一個頗大的空間裏麵。
裏麵幹燥,幹淨,空氣也很清新,什麽怪味道也沒有。
周姎往上看了看,發現出口狹窄,約有幾十丈那麽長,陡下陡上,下闊上細,上麵隻是圓圓的一個小孔。
她打量了一下自己坐的地方。
前麵是一個洞,黃黑色的土壁彎彎的向外蔓延出去,在遙遠的盡頭,拐彎處有隱約的藍白相間的瑩瑩光亮透出。
周姎掂量了一下,覺得這個地方太幹淨,又不像是人工挖的,怕裏麵有什麽成形的精怪,覺得還是出去更安全一點。
周姎壓下自己的好奇心,轉頭試著從自己落下來的洞口往外爬。
這洞實在太陡了,她爬不上去。
正在這時,洞裏麵一陣古琴的聲音傳來,聲音如珍珠濺落玉盤,清脆入耳,異常好聽。
周姎心裏有點兒崩潰,才出狼窩又進虎穴。
這麽大個洞,這麽深,偏出現的地方又這麽古怪偏僻,靈氣十足,是人族的可能性很小。
八成是什麽成了形的妖。
周姎定了定神,在心裏祈禱:希望這是一隻食草動物,不喜歡吃人,沒有什麽傷害人族幼崽的古怪愛好,也跟自己上輩子沒什麽交集,不是各路仇家中的一個。
如果對方是個專攻行善積德的妖,能抬抬手,把自己送回去,那就最好了。
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
周姎長出一口氣,把心一橫,決定進去看看。
她整理了一下衣服,發現自己帷帽還在頭上,不由得稍微安心了一點,邁著自覺還算從容鎮定的步伐,一點一點的朝裏麵走去。
曲聲還在繼續,鏗鏘纏綿,宮羽交錯,好像在歡迎客人的到來,又好像在發出善意的邀請。讓人聞之身心通透,舒適異常。
不過善意的曲子不一定是善意的妖。
周姎記得上輩子就見過水妖裏麵的鮫人一族,個個都有一把好嗓子,彈的一手好樂器,曲風歡快明媚,充滿善意,如同給迷航的水手點亮了前方的明燈。
可是循聲找去的水手都成了它們的食物。
鮫人族最愛吃人,在海麵彈曲鳴唱其實是它們捕獵人族的方式。
周姎希望這不是一隻流落到大陸上的鮫人,嗅到了她的氣息,忍不住要彈曲慶祝。
再長的洞也有走完的時候,況且這個洞還能看清拐彎處光的顏色,並不是太長。
周姎來到轉彎處,聞到了一股香氣。
這香氣新鮮活潑,生氣十足,是鮮花盛開才有的香氣。可是小百丈深的地底,怎麽會有鮮花?
周姎益發得謹慎,慢慢地轉過這個拐彎。她眼前一亮,仿佛看到了另一個世界。
黃黃黑黑的濕土完全不見了。
迎麵是一條八角瓷磚鋪就的小路,瓷磚晶瑩剔透,其上泛著瑩瑩的寶光。
道路兩旁都是水麵,水麵上零零落落地鋪著不大的荷葉。荷葉旁邊開著鵝黃色拳頭大的荷花。荷花四周是星星點點的光螢,上下舞動,乍聚乍散,綺麗非常。
水麵不知有多大,其上氤氳著淡淡的霧氣,離小路越遠,霧氣就越濃,十幾丈開外的地方,霧氣就已經濃成了一團一團的雲,看不過去了。
路的盡頭是一個漢白玉鑲就的台子,台邊被雕成了花朵模樣。
台後是一棵花樹。樹葉翠綠,鮮嫩欲滴,有剔透之感,宛若發著瑩瑩的光。葉邊開著一朵一朵的大花。花型跟台邊的雕塑一樣。花色如血,花心純黑似墨。花瓣如絲綢一般泛著微光,一樹的大花無風自舞,詭異豔麗。
台上坐了一個銀發男子,異常俊美,眉目如雕,唇眼如畫。身上披著一個雪白的毛裘,正低頭撫琴。
周姎呆住了。
她不敢動。
想當年還在做妖時,她常聽手下的小老鼠說,惡妖惡鬼最善做幻境。它們會做一個人間難見的美景,引得人族歡欣非常的跑進去,然後發現其實踏入的是懸崖、刀山、岩漿、火海,眨眼就能喪命。
這樣做有兩個好處:一來人族乍喜乍悲,驚訝絕望之後,肉質會更加鮮美。二來因為人是自願過來的,這樣就可以免了它們食人所招惹的因果。
這些惡妖惡鬼中,最厲害的就是半妖半鬼的夜叉鬼,最愛化個人形,多半是美豔女子或英俊書生,在幻境中現於人前,親眼看著到手的獵物由大喜到大悲絕望,再到死亡,引以為樂。
夜叉鬼殘忍嗜殺,還不挑食。沒有人的時候,連小妖怪都吃。
當年周姎還是鼠姎的時候,看護她的隨從鼠二竹就常常告誡她:夜叉鬼法力高強,暴虐殘忍,小姑奶奶你肯定打不過。看到疑似夜叉的敵人要扔下法寶,轉身就跑。
雖然很淡,但是周姎可以感到一絲鬼氣,再配上這美景美人,她覺得自己是遇到冥界的稀罕物種,夜叉鬼了。
她做妖四千年都沒見過夜叉鬼,這上輩子嚇唬小妖的存在,今天竟然有幸遇著了。
“錚…”,男子修長的手指劃過琴麵,發出一聲長聲,一曲已經彈盡了。
男子抬起頭來,銀發隨著他的動作垂回了耳後。他眉毛微微挑了挑,彎起杏眼,唇角上揚,露出一個堪稱明媚的笑容,輕聲道:“你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