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民族,他們尋訪古跡
1928年,梁思成、林徽因在美國攻讀完建築與美術回國後,在沈陽創辦了東北大學建築係。然而,隨著日本侵華戰爭進程的推進,東北局勢日益動蕩不安。1931年4月,梁思成辭去東北大學建築係教授職務,回到了北平,應聘到朱啟鈐先生創辦的一個專門研究中國古建築的私立學術機構——中國營造學社,並擔任法式部主任,林徽因也在學社中擔任助理。他們以此為發端,開創了用現代科學技術與方法研究中國古建築的一條新路。關於這一人生抉擇,梁思成與林徽因的兒子梁從誡回憶道:“母親愛文學,但隻是一種業餘愛好,往往是靈感來時才欣然命筆,更不會去‘為賦新詞強說愁’。然而,對於古建築,她卻和父親一樣,一開始就是當作一種近乎神聖的事業來獻身的。”
當時,中國古建築的研究幾乎是空白,日本學者甚至斷言中國沒有唐代古建築。強烈的民族自尊心成為梁、林二人研究中國古建築的原動力。正當二人準備一展宏圖之時,九一八事變爆發。國民政府的不抵抗政策,使中國麵臨空前嚴重的民族危機。梁思成和林徽因加緊了對中國古建築的野外考察工作,力圖搶在大破壞到來之前,把華北一帶的野外考察完成。當時北方戰亂不已,交通不便,工作、生活條件都是難以想見的惡劣。他們盡其心力,尋訪古跡,做著別人不屑幹、不願幹、不能幹的事情。
1937年6月,梁思成和林徽因深入山西五台山考察,騎著騾子在荒涼的山道上顛簸,去尋訪一處曾見諸於敦煌壁畫,卻久已湮沒無聞的古廟——佛光寺。7月初,他們居然在一個偏僻的山村外麵找到了古寺,並確證其大殿仍是建於唐代後期(公元857年)的原構建,這也是當時所知我國尚存最古老的木構建築物,這一發現在他們的學術生涯乃至中國建築史中意義均非同小可。梁從誡說:“直到許多年以後,母親還常向我們談起當時他們的興奮心情,講他們怎樣攀上大殿的天花板,在無數蝙蝠扇起的千年塵埃和無孔不入的臭蟲堆中摸索著測量,母親又怎樣憑她的一雙遠視眼,突然發現了大梁下麵一行隱隱約約的字跡,就是這些字,成了古寺建築年代的確鑿證據。而對謙遜地隱在大殿角落中本廟施主‘女弟子寧公遇’端莊美麗的塑像,母親更懷有一種近乎崇敬的感情。她曾說,當時恨不能也為自己塑一尊像,讓‘女弟子林徽因’永遠陪伴這位虔誠的唐朝婦女,在肅穆中再盤腿坐上他一千年!”
然而,正當梁思成與林徽因沉浸在中國古老而又輝煌的建築文化中時,一場日本軍國主義者發動的侵略戰爭已經降臨到了中國人民的頭上,他們不得不踏上漫長的西去之路。
他們不願當日本鐵碲下的亡國奴,曆經磨難。他們為了不被日本人利用,決定南下。
當戰爭來臨時,林徽因8歲的女兒梁再冰正隨著大姑媽和表姐、表哥在北戴河過暑假。林徽因給女兒寫信,表達了寧死不做亡國奴的決心:“如果日本人要來占北平,我們都願意打仗,那時候你就跟著大姑姑那邊,我們就守在北平,等到打勝了仗再說。我覺得現在我們做中國人應該要頂勇敢,什麽都不怕,什麽都頂有決心才好。” 這封信寫得樂觀、從容,然而當時的北平危在旦夕,情況比他們預料的要嚴重得多。1937年7月29日,日軍開始進駐北平城。8月的一天,梁思成忽然收到一封署名“東亞共榮協會”的請柬,他被邀請參加日本人召集的一個會議。對於以梁思成為代表的營造學社的研究工作,日本人注意已久,這封請柬表明,他們開始有所動作了。梁思成、林徽因當即決定,盡快離開北平奔赴南方。
梁思成一家的遷徙,整整走了3個月時間。10月,林徽因寫信給朋友沈從文,講述了他們的流亡經過:“由盧溝橋事變到現在,我們把中國所有的鐵路都走了一段!最緊張的是由北平到天津,由濟南到鄭州。帶著行李奉著老母,由天津到長沙共計上下舟車十六次,進出旅店十二次。”在長沙,他們遭遇了日本對長沙的第一次空襲。
在1937年11月24日給美國友人費慰梅的信中,林徽因詳細講述了這次轟炸:“炸彈就落在距我們的臨時住房大門16米的地方,這所房子我們住了三間。……聽到地獄般的斷裂聲和頭兩響稍遠一點的爆炸,我們便往樓下奔,我們的房子隨即四分五裂。全然出於本能,我們各抓起一個孩子就往樓梯跑,可還沒來得及下樓,離得最近的炸彈就炸了。它把我拋到空中,手裏還抱著小弟,再把我摔倒地上,卻沒有受傷。同時房子開始軋軋亂響,那些到處都是的玻璃和門窗、隔扇、屋頂、天花板,全都坍了下來,劈頭蓋腦地砸向我們。我們衝出房門,來到黑煙滾滾的街上。” 12月初,梁思成一家又離開長沙,輾轉前往昆明。
這張照片盡顯梁徽因母性光輝
梁再冰回憶:“在離開北平前,父親就常常背痛,醫生診斷他患了脊椎間軟組織硬化症,並為他設計了一副鐵架子‘穿’在襯衣裏麵以支撐脊骨。在旅途中當然加重了他的負擔,但父親並不把這放在心上。當我們經過湘黔交界的晃縣時,母親突然感染了肺炎,高燒至40度。當時還沒有抗生素和其他特效藥,肺炎是很可怕的病。縣城中沒有醫院,旅館擁擠而陰暗,但父親並不慌亂。他找到同車一位留學日本又懂得中草藥的女醫生,請她替母親治療,根據她開的處方給母親煎中藥服用,使母親在兩周後退了燒。”在舟車勞頓、幾經顛簸、疾病纏身的情況下,梁思成全家終於在1938年1月中旬到達了昆明。
抗戰時期,在日寇鐵蹄的踐踏下,多少家庭經曆了背井離鄉、生離死別,梁思成一家的遭遇就是中國千千萬萬個家庭的一個縮影。
在昆明的日子裏,梁思成、林徽因和其他知識分子一樣,陷入了貧困。梁思成因為扁桃體膿毒不僅使受傷的脊背劇烈疼痛,還引發了牙周炎,不得不將滿口牙齒全部拔掉。為了維持生計,林徽因接受了去雲南大學為學生補習英語的工作。生活並沒有消磨掉他們的意誌,他們一直關心著前方的戰事。林徽因在給友人的信中多次表示希望參戰,卻不得不遺憾地表示:“我們的國家還沒有組織到可使我們對戰爭能夠有所效力的程度,以致至今我們還隻是‘戰爭累贅’而已。”梁思成身體剛恢複健康就開始重建營造學社。他總結了學社的工作,製訂出了新的工作計劃。在重新爭取到中美庚款基金會的支持後,他與隨後來到昆明的學社成員劉敦楨、莫宗江、陳明達、劉致平等一起,對中國西南地區展開了大規模的古建築調查活動。
1940年初冬,梁思成、林徽因為了使中國營造學社就近利用中央研究院曆史語言研究所的資料,他們決定離開昆明入川,到離四川宜賓30公裏的南溪縣李莊鎮上壩村安營紮寨。安頓好後,梁思成、林徽因和同事們又投入到了緊張忙碌的考察和研究之中。在李莊的日子裏,梁思成除了對宜賓周邊部分古建築進行測繪外,他把主要精力都用在研究宋代李誡《營造法式》、撰寫《中國建築史》和用英文撰寫《圖像中國建築史》等著述上。那時,林徽因的肺病又發作了,川南潮濕的氣候和連續的奔波,讓身體本來就十分虛弱的她長時間臥床不起。在給美國友人費正清和費慰梅夫婦的信中,梁思成描述了他們在李莊的生活:“很難向你描述也是你很難想象的,在菜油燈下做著孩子的布鞋,購買和烹調便宜的粗食,我們過著我們父輩在他們十幾歲時過的生活但又做著現代的工作。……我的迷人的病妻因為我們仍能不動搖地幹我們的工作而感到高興。”梁思成寫作《中國建築史》需要繪製大量英漢對照並加注釋的插圖,這任務由他和莫宗江來完成。林徽因則靠在床上翻閱《二十四史》和各種資料典籍,對書稿進行修改、補充、潤色。
梁思成和林徽因生活拮據、貧病交加,這讓朋友們十分著急。中央研究院曆史語言研究所所長傅斯年瞞著梁思成、林徽因向國民政府教育部長朱家驊寫信求助,費正清和費慰梅也多次來信勸他們去美國治療、工作,梁思成和林徽因非常感激朋友們的關心,他們給費正清夫婦回信說:“我們的祖國正在災難中,我們不能離開她,假如我們必須死在刺刀或炸彈下,我們也要死在祖國的土地上。” 梁從誡對此也記憶猶新。當時他問母親:“如果日本人打到四川你們怎麽辦?”林徽因特別平靜地回答:“中國讀書人不是還有一條老路嗎?咱們家門口不就是江嗎?”梁從誡後來回憶說:“我當時看著媽媽,我就覺得她已經不是我熟悉的那個媽媽了,她好像變成另外一個人,麵對死亡,那樣超脫。”終於,在林徽因的協助下,梁思成反複修改並最後完成了《中國建築史》這部重要著作的初稿和用英文撰寫的《圖像中國建築史》,還把《營造法式》一書中的宋代建築作法用現代工程圖繪製出來,並對晦澀的術語加以解釋,初步實現了他早在學生時代就已懷有的學術夙願。
在抗戰的艱苦歲月中,梁思成與林徽因心係祖國命運,一直頑強地用學者的力量為國家、為民族做著他們力所能及的事情。有人這樣評價梁思成與林徽因的貢獻:“林與梁一道留學美國時,已決定了共同以建築學為終生事業,他們的後半生雖不免曆曆坎坷,想做的還遠遠做不到,畢竟還依願而行了。”
原載於《中國檔案報》2015年9月25日 總第2817期 第三版 作者 梁堒
謝謝閱讀!秋天如此青澈美麗,希望人心如秋實一樣美麗。
抱抱雨兒, 不要真生氣啊, 周日平安。
什麽是這些人並不長久的生命之光所點燃的,所創造的?一年365天對所有人都一樣長短,這樣的人有多少閑暇來製造花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