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國隔離日記 | 活著 (10/14)

英國隔離日記 | 活著 (10/14)

?作者：Minnie Walker

 

作者旅居英國鄉野，自稱“其實就是在英國走上了知識青年上山下鄉的道路。” 經其同意，現將她的隔離日記陸續選登於此。

二零二零年十月十四日  星期二 晴    農曆八月二十八

早上天氣很好，透過廚房的窗戶，院子裏的一棵老梨樹在朝陽的照耀下，有一種金碧輝煌的絢爛。深秋，院子裏顏色豐富，人的胃口也是好幾。

做一個能拉出絲的日本麵包，放了自家的雞蛋和超市裏的牛奶，想吃甜一點，就大方地放了些糖，天冷了嘛，吃什麽都有了借口。沏了杯茶，烤兩片這日本麵包，很克製地抹了一小塊法國黃油，上麵點上一坨夏天做的草莓醬。

邊吃邊喝邊細觀桌上大麗花奇妙的層層疊疊，起起伏伏。我家大麗花已經開了一個多月，有紅的，黃的，粉的，白的，紫的，到現在還層出不窮，好看的很勒。

秋天的花園裏需要做的事情不少，也是很忙的。清理幹淨夏天的作物，土豆進儲藏室，西紅柿，豆角進凍箱，玉米剝出粒兒來，南瓜囤在木屋門口，辣椒串起來掛上，然後該燒的燒，該積肥的積肥。然後就是清理菜地，開始種冬天的蔬菜，春天的花球。說起花球，今年種了幾百個，邊種就邊開始期待春天了。

家裏的鳥們，除了鵪鶉，都在院子裏晃悠，時而和諧，時而怒目相向，狗在中間四顧，不耐煩的時候也充當一下多事的警察，搞得雞犬不寧。我家雞已經好久不生蛋了，在院子裏屬於混混。鴨子倒是勤勉，天天都有蛋撿。

在院子裏幹活，路過池塘，見公雞“帕瓦羅蒂”漂浮在其中，一動不動。它是個落魄的王子，被年輕強壯的公雞們每天追打，過著躲躲閃閃的日子。每每在我廚房窗戶下引吭高歌，似以此述說哀怨之氣，其哀鳴的長度和波段頻率極像那些我聽著會打嗑睡的歌劇。我一向對歌劇無任何領會，自然也不知道裏麵有什麽名人，隻能按其聲音高度，憑有限的知識，冠以“ 帕瓦羅蒂”。

我見此景當然又驚又急，趕緊拚命相救。他一副聽天由命的態度，毫無以往被雞追趕時拚命逃竄的跡象，讓我更是悲從心來。這秋水甚涼，我要是晚發現半個小時，估計就沒命了。

在一個單獨的小木屋裏鋪了新稻草，把他放進去休養。這是雞鴨小時候用的，現在空閑著，裏麵有一盆水，一盆食，也是幾個月前養小雞小鴨時留下的。這時發現一隻小老鼠進來偷食，喝水時掉進盆裏，盆太大，沒法出來，淹死了。

我讓先生處理一下，我家那位拿出來細觀，一陣唏噓，覺得好可憐的。

前兩天和先生散步時，說起中國上世紀中葉的事情：那時候家裏沒有衛生間，用的是便盆。每天早上總是父親去倒，糞池離住房30米左右，沒有任何遮掩，就是一個大坑。有一天早上他倒完，轉身離去之際，總覺得有什麽不對勁的地方，轉頭再仔細一看，糞坑中儼然有一對眼睛看著他…

他救上來的是一個還活著的孩子。

我先生聽完臉上的表情很難描述。

“我爸八十多了，估計壽還長。” 我淡淡地說。

救下的那隻雞在獨居中一聲不吭了，必定還在惶恐中。我去探望了好幾次，每次去都不空手，總帶些好吃的給它。

我小時候家裏也養雞，大學老師住的是平房，平房外麵另砌了一排廚房，一家一間，雞就養在廚房邊上。那時候有些人家還能有塊自留地，我家沒有。雞不生蛋後自然是要殺了吃的，殺雞也是我爸的事情。有一隻老母雞我對它有了感情，不願人殺它，我爸沒理會我，徑直磨刀燒水去了，我難過地躲在門後麵哭，沒指望有人來安慰。那時候，大家都忙著活下去，有問題需要自己想辦法排解。等吃飯時，雞端上來，我迫不及待地伸筷子過去，被打了一下，我媽說：“剛才還哭呢，這麽一會兒怎麽就忘了？”邊說邊把兩隻雞大腿，一個給我爸，一個給我奶奶，我和妹妹一人得一隻翅膀，我媽繼續念叨：吃了翅膀飛得遠。

多年以後，我去了英國，妹妹去了美國。

我現在不怎麽吃雞，一來超市裏的雞有打抗生素，我平時自己生病不到萬不得已都不吃抗生素，何必到雞身上找回來呢？其實何止是雞吃藥？所以我就不大吃肉了。

我媽以前為了讓我們有點兒蛋白質，是挖空了心思。窮鄉僻壤，每月一人半斤豬肉，每次為賣點肉大家恨不得拚了命。有一天黃昏，一個漁民路過我家門口的操場，魚簍裏有幾條黃鱔。那時候的山民，不知道黃鱔怎麽吃，見我媽想要，就給了她。

於是我媽就坐在門口，木盆裏架著搓衣板，把黃鱔尾巴一截纏在手指上，用力向木盆沿兒一甩，黃鱔立馬被砸暈，癱軟下去。她立即用釘子把黃鱔頭釘在搓衣板平滑的那麵，一把小刀從頭下右側橫切一刀，往下一拉，鱔身兩麵邊攤開了，再補一刀剃去中間的骨頭，然後用沾滿鮮血的手切掉腦袋，鱔身切段備用。我媽那時候不僅相當貌美，手腳還極為麻利，三下五除二，一會兒的功夫做出一碗大蒜燒鱔，端出來擺在自家廚房門口的石板桌上，惹得隔壁那些一貫看不起外省人的上海人也豔羨我爸好長時間。我媽說黃鱔吃了皮膚好，貴州人笨，不知道這是好東西。

多年以後，我媽有個朋友，性格相當直爽的那種，和我閑聊，說：你不如你媽年輕的時候好看，但你皮膚真是好。

我現在吃菜多，因為我種菜，自己種出來的東西就像自己生的孩子，總覺得是最好的。我媽還吃肉，而且喜歡吃肥肉。我媽說：你外婆活了九十歲，一直都是隻吃肉不吃菜。

我媽前幾天和我視頻，給我看了剛從Costco賣的培根，肥瘦相間的那種，我一看，肥的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