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國隔離日記|鴨子的愛情? (5/10)
作者：Minnie Walker
作者旅居英國鄉野，自稱“其實就是在英國走上了知識青年上山下鄉的道路。” 經其同意，現將她的隔離日記陸續選登於此。
二零二零年五月十日 星期日 陰 農曆四月十八
在鄉下養家禽，許多人願意買成年的，母的，原因很簡單，公的不下蛋，多了還為霸占婦女打得你死我活，長得好看有什麽用？
我家因為有小女，從小到大，無論她爸媽如何努力，都沒能再給她添個弟妹什麽的，於是隻有退而求其次，經常用孵蛋器造些小鳥出來和她作伴，教會她如何照顧其他生命。當然自己家裏孵出來的就有公有母，這事兒還真沒法控製。
我家有雞寶寶，鴨寶寶和鵪鶉寶寶。每年春暖花開時，我們就開始往孵蛋器裏放蛋：先放鴨蛋，孵的時間最長，28天；然後雞蛋，21天；最後鵪鶉18天。溫度37.5，濕度46，一個月下來，一夜之間，出來一堆大大小小的鳥們，你可以想像大人小孩看了有多興奮多麽手足無措，多麽母愛泛濫。
接下來的真是伺候月子的日子：小鳥們都在一個大紙箱裏，下麵鋪柔軟的刨花木屑，上麵掛著暖燈，這燈不能太熱，溫度合不合適要把自己想像成小鳥來調試；食兒是專門喂小鳥的，打得很細，賣得很貴；喂水的容器不能深了，以免小鳥淹死，有經驗的人教我用一個鐵皮罐頭桶，下麵放一個比較平坦的、隻有一點小幅度的盤子，把罐頭桶放在盤子中央，找準和盤沿兒水平的高度在桶上前後打兩個小孔，這樣水從孔裏漏到盤子裏，到了盤沿兒時，把孔封住，鳥喝下水，水位下降，又可以繼續漏水出來，非常實用，還不用花錢，真是人民的智慧是永不枯竭的生活源泉。每天探望無數次，最後一次晚上十點，第二天大早五點又去探望。小鳥無母，生死大權都掌握在我們手上，誠惶誠恐。
來自作者自己的微信書裏，兩隻鴨子是從一個孵蛋器出來的
太陽好的正午，我喜歡把紙箱子端出來，把它們放在用網圍起來的草坪上玩玩，曬曬，它們自然高興地奶聲奶氣地又蹦又叫。有一次，趁我不注意，跟棗兒一樣大的小鵪鶉神秘地失蹤幾隻，草地上有毛和血跡，我看著細細的網，實在無法破解是什麽東西鑽進來拖走了它們。我這花園裏最隱蔽的算是鼴鼠，但它也要打個洞才能出人頭地啊！至今無解，隻能加倍小心。
過了四周後，雞和鴨分開，雞鴨和鵪鶉分開，因為它們的成長速度不在一個頻率上。鴨子有一個葫蘆那麽大了，三隻葫蘆，白天關在鴨園草地上，一個遊泳的塑料方盒，一桶喝的水，一桶食兒，中間支起一把特大太陽傘，為其遮蔭，基本上就是按避暑山莊露天遊泳池的格局來布置的。
雞有四隻，長得和富士蘋果那麽大，四個蘋果放在一個2X2米大紙盒裏，有水有食兒，太陽出來也擱在草地上，上麵罩一個網，以防天上不速之客。雞們喜歡研究紙盒四壁，不時地踮腳用尖嘴敲敲，做派頗似我家建築工人。
八隻鵪鶉，雞蛋一般大了，一堆雞蛋在紙盒子裏忙忙碌碌，永遠都在吃飯喝水。可見，孵化時間短的腦子簡單，生活簡樸，沒有太多花花腸子，隻因有翅膀一輩子都被關在籠子裏的命運被吃喝化解得名正言順的。
六個月以後，鳥們能分出公母。鴨子最慘，兩公一母，好在公鴨比較敦厚，不太為雌性爭執，每日一前一後護衛女士巡視花園，一左一右樹蔭下共枕同眠，倒還是和諧。
隻是看見我家那隻公狗就立顯凶相，奮不顧身地撲過來，用翅膀扇打狗臉，把它攆得離母鴨遠遠地。狗哪裏受得了這個，反過來咬著鴨脖子不放，扭打在一起。畜生們都是直脾氣，腦子不拐彎，哪怕每天都打，誰也沒法占上風，鴨脖子依然健在，狗臉怎麽扇都不躲，還是仇人見麵分外眼紅，見一次打一次。有一次狗狗邊咬邊和我對視，簡直把四川人啃鴨脖子的神態複製得惟妙惟肖，不禁讓我思鄉心切！我家如有客人，在家門口停車場下來，都會被鴨飛狗跳的表演吸引，看得驚喜交加，噓聲連連，忘記主人正微笑著在大門口迎接。這狗日的，也是人來瘋，一有人來，它還更來勁了，直接把鴨子拖池塘邊，扔水裏去。我一再提醒這隻狗：扔火坑裏啊，扔水裏有屁用！狗東西，打死都不明白這道理！雄性動物，有些事情，再怎麽說，沒用！
母鴨還是有智商的，自始自終，都旁若無人地在旁邊閑庭信步，一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姿態，養生養心，集中精力下好蛋，自然上下得寵，身價高了，自然值得為之付出。
公鴨明白這個道理。
四隻雞比較公平，兩公兩母，公的長得雄姿英發，母的出落得溫文爾雅。這兩隻公的身體各方麵指標勢均力敵，又是從小一個盒子裏朝夕相處，竟然出人意料地和睦相處，未有打鬥之陋習，倒顯同誌之意趣。然而這兩廝翅膀剛長硬，就合力把家中另一位老年男烏雞趕出了雞舍，可憐這靠臉吃飯的尤物，現在不得不像當初猶太人一樣，靠牆邊走，往暗處藏，不到天黑，不敢回雞舍外的草垛躲風避雨。即便如此，見公雞不在母雞身邊，它也不放過任何機會地做一把偷雞摸狗之事。靠臉吃飯的，容易犯這毛病。
八隻鵪鶉，六隻母的，兩隻公的，住進了玻璃房裏。公的每天負責唱歌，跳到木樁上，梗著脖子，長詠一段，惹得雞們隔著窗戶鄙視地看著它們。母的還是不停地吃喝，認真地下蛋。蛋雖小，每天一枚，天天如此，這便了不起了。
兩隻公鴨不久後死了一隻，原因不詳。考慮到兩隻鴨子有些孤單，我破例買了四隻母鴨子和他們作伴。不料公鴨對那四隻健美無比的年輕母鴨毫無興趣，還是忠誠地守候著一個孵蛋器出來的老伴，這品德估計都能讓我老公汗顏。是啊，這是需要幾世的修煉，才能得以從一個孵蛋器裏活著出來？好不容易過了半年，公鴨才開始當起一家之主，領著五隻母鴨子每天浩浩蕩蕩地巡視我家花園，每逢見到那隻大醬顏色的狗，還是不依不饒地撲過去扇它的臉。
前兩天，我家先生晚上著急看劇，居然忘了關鴨舍，第二天一早，大驚失色地回來匯報：老母鴨昨晚被狐狸叼走了。
我到院子裏一看，四隻年輕的母鴨圍著水塘喝水，吃草。公鴨一反往日和母鴨子們形影不離的常態，步履蹣跚地在走到花園盡頭的柳樹下，呆望著籬笆外麵好久，然後就地把自己埋在長長的草裏，一聲不響。一天下來，它呆在那裏不吃不喝，黯然神傷。
從那天起，公鴨丟了魂，常常獨處，悵然若失，狗狗即使從它身邊走過，它也視若無睹，再沒有撲過來給它一記耳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