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張益唐在沉默20多年後橫空出世,在孿生素數猜想上取得突破。傳奇還在江湖流傳,他的妹妹首次披露他的哥哥和他的家庭:
一位曆經坎坷的數學家,背後一個普通的家,一雙把對兒子的愛揉進生命中的父母。他們,共同譜出父愛如山,母愛似海的清歌一曲。
故事非常感人。
”
數學家張益唐
給數學家當妹妹
張盈唐
我有個當數學家的老哥,叫張益唐。他的名字在全球的數學界算得如雷貫耳,因為他對孿生素數猜想的研究取得了曆史性的突破。
社會上充滿了關於我老哥的傳說,一個窮其畢生,無視一切艱難,不懈追求的形象傲視著這個物質的社會。他是一個數學天才,他的數學成就,遠不是一個好學生靠勤奮苦讀,頭懸梁錐刺股所能夠成就的。那需要傳奇般的天分,和發自內心對數學的無限熱愛。正當少年求學的最好年齡,他卻跟著媽媽到湖北幹校鍛煉改造,後來又獨自回到北京當一名製鎖廠的工人。文革結束,好不容易在北大度過了幾年最美好的與數學相伴的歲月,當他雄心滿滿地踏上美國的土地,期望在那裏再展宏圖時,卻遇到心胸狹窄自私的導師,讓他的求職路充滿坎坷曲折。他經受住了,其實以他的數學才能,在美國矽穀任何一家公司或金融公司都能輕鬆地獲得不菲的收入,但是他根本無視這些物質上的誘惑,數學之美,才是他畢生的追求。
度過20多年清貧寂寞的日子,他終於成功了!首次證明了弱版本的孿生素數猜想。他的成功,是等待小鹿光臨時的靈光一閃,更是他苦苦追求多年的厚積薄發。他終於實現了他的夢想。當各種各樣的光環向他襲來,他無措,甚至煩惱。但他值得,這麽多的榮譽和稱號!
他是我的老哥,大我十一歲的哥哥。常常有人用崇拜的口氣來對我說:張益唐是你哥哥啊?真了不起!我們居然和名人離的這麽近,和名人的妹妹是朋友,是同事。太榮幸了!是的,張益唐的名字現在成了充滿正能量的傳奇,成了很多知識分子崇拜的偶像。在這個浮躁的社會,很少有人還能像他這樣堅守、執著,甘於寂寞清貧,不受物質世界的誘惑。
給這樣一個數學家當妹妹,對於我,亦福亦難。我當然愛他,父母已逝,這個世界上除了女兒以外,他是我血脈相連,最親的親人了。但是回想過去的歲月,我往往忍不住的潸然淚下。
那對他來說最艱難的20多年歲月,對我們,對他後麵的這個家,也曾是那麽煎熬的時光。20多年,他沒有回國,甚至杳無音信,一對父母對兒子的掛念無從寄托,父親早早地走了,走的時候沒有哥哥的半點音訊。病弱的母親,20年裏最大的牽掛就是她最愛的兒子,但卻一遍遍的希望,又一次次的失望,以至於最後當兒子終於站在她的病榻前時,她已經平靜得好像兒子昨天剛剛來過。
很多人想從我嘴裏聽到我老哥的傳奇,他的奮鬥,他的成功,和我們家的故事。我時常一笑而過,打住話題。因為對我而言,這是一個不容易展開的話題。這幾年,我多想雲淡風輕地回看過去的歲月,用幾句輕鬆瀟灑的話去笑談我們走過的那些日子。但是我發現我根本做不到。父母臨走前期盼的眼神總在我眼前閃現,我無法輕描淡寫地替他們表述那曾經揪心的感情,那曾經多少年得不到回應的牽掛和摯愛。
所以,我還是決定把這篇文章發出來,即使我寫完後根本就不忍去讀它,因為每次讀到後麵,我就會淚流滿麵。
我的哥哥我的家
張盈唐
我敢說,全世界也找不出與我和我哥哥同名的人。
我出生在1966年。在那個紅色的年代,父母往往給女孩子起名叫紅,華,梅……,男孩子則往往叫兵,軍,剛……,都帶著那個時代的濃厚烙印。 我和我哥哥的名字卻大相徑庭。哥哥叫張益唐,我叫張盈唐,字麵和讀音上非常相像的兩個名字,都出自我那才華橫溢的爸爸。
爸爸姓張,媽媽姓唐。
哥哥名字中的“益”與“一”諧音,寓意這是家裏的第一個孩子,也暗含了父母希望這個孩子長大後做些對社會有益的事情。我是家裏第二個孩子,爸爸媽媽認為兩個孩子足夠了,“盈”寓意著滿足。還有父母的朋友的詮釋:“你這個名字的意思,其實就是你爸爸笑盈盈地看著你媽媽”,一句話把我家的生活日常勾勒得淋漓盡致。
我出身在一個典型的中國知識分子家庭。爸爸媽媽都在通信行業從事科研工作。哥哥比我大十一歲。我一直很不理解,父母生我哥哥的時候,還是二十五歲正當年,卻為什麽又在長長的十一年後,在當時已經算是高齡的三十六歲,生下我這個女兒。
直到現在,我才後知後覺地感覺到,也許冥冥中父母早已料到,一個注定要為事業獻身的兒子,是不能指望他在父母身邊扇枕溫衾的,所以他們要有一個女兒來承歡膝下。
我的哥哥張益唐,從小就是個數學天才。為追求他心目中的數學之美,他默默耕耘三十年之久。在美國曆經坎坷曲折,傾盡一生最好的年華,癡心不改。終於,在孿生素數研究方麵取得了突破性進展,首次成功證明了弱版本的孿生素數猜想。
其證明存在無窮多對素數相差都小於7000萬的論文Bounded gaps between primes,在2013年的5月被世界最權威的數學雜誌《數學年刊》接受,《數學年刊》審稿人高度評價說:“這項研究是第一流的,作者成功證明了一個關於素數分布的裏程碑式的定理。”因此,我哥哥的成就被譽為“敲開了世紀數學猜想的大門”,“是中國人有史以來在數學領域對世界的最大貢獻”。隨之,大小獎項撲麵而來。
哥哥的研究成就,給了科學界一個巨大的驚喜。一個一直默默無聞,根本不被數學界知曉的普通教師,在沉寂多年後,突然取得了轟動世界的大成就,全球科學界震驚了,華人圈更震驚了。各種媒體,報道紛紛去探究他這麽多年的生活曆程。於是,少兒時代數學小天才的故事;北大校友對數學學霸的回憶;普渡求學期間的艱辛與倔強;找不到工作的幾年在清貧中的堅定和堅守;一個普通數學老師的職業操守與教學生涯;朋友花園裏的靈光閃現和豁然開朗;直到孿生素數猜想證明的誕生……一個個生動的故事串起了數學家坎坷的經曆和曲折的人生,迎合了一切傳奇所需要的元素。
當2013年的5月,有親戚把哥哥的新聞傳到我耳中的時候,我的第一個反應是不相信。在我的心裏早已認定,我的哥哥,注定會為他視為比生命還重要的數學而傾其所有,窮其畢生。而我知道,從古到今,為數學獻身者千千萬萬,但是真能登上數學頂峰的人卻少之又少,絕大多數人會奮鬥終身卻一無所獲,默默無聞,甚至窮困潦倒地度過一生。我和媽媽已經坦然接受了這樣的事實,既然哥哥這麽熱愛數學,就讓他沉醉其中吧,隻要他身體健康,生活安定,做自己喜歡做的事情,我們就放心了。其他的一切,在經曆了這麽多年揪心的期盼、等待和失落後,我們已經都不指望了。就像有一句話說的:你若安好,我便晴天。
而當我從網上真真切切地了解到,哥哥的確取得了一個舉世矚目的成就,而並非八卦消息的炒作誇大後,我不禁一夜失眠,止不住的淚如雨下。記得我當時在微博上寫了這樣一段話:“從沒有期待過,因此當好消息不期而至時,我的第一反應卻是遲鈍。九泉之下的老爸,終該欣慰了吧!重病的媽媽,還有精神為此而驕傲嗎?萬裏之外的老哥,又該是怎樣的心情啊!即使是我,回首20多年的艱辛和隱忍,也止不住的潸然淚下!Congratulations, My dear brother! Congratulations, My family!”
每一個人的身後,都有一個家。因此我始終以為,每一個人的奮鬥都不是孤單的。在你覺得最孤獨無助,覺得全世界都拋棄了你的時候,其實還會有兩雙關心和關愛的眼睛始終在注視著你,那是你的爸爸,你的媽媽。無論他們在哪裏。
如今,一切都歸於平靜,宛如一曲清歌,如煙飄逝。我的哥哥,已度過了他一生中最艱難的歲月,可以更加自如地徜徉在他熱愛的數學天地。我們至親至愛的爸爸媽媽,都已長眠在故鄉蘇州的鳳凰山下。隻有我,雖然一直不忍回視,不想落淚,但終究還是硬逼著自己,去回望那過去近三十年的思念與親情。讓一個女兒,告慰天堂裏的爸爸媽媽,你們為世界貢獻了一個值得驕傲的兒子,一切的惦念擔心都有了答案,你們可以安心了;讓一個妹妹,告訴哥哥,你有一個多麽愛你的家,你今天的成功裏,他們的牽掛和承受,遠遠超出了你的想象。
一位曆經坎坷的數學家,背後一個普通的家,一雙把對兒子的愛揉進生命中的父母。他們,共同譜出父愛如山,母愛似海的清歌一曲。
親情與愛,是我要為哥哥傳奇的人生故事中,增加的一抹色彩。
小時候,記憶中的家
我說的小時候,從我有記憶起,一直到我高中畢業,我哥哥出國那年。——1985年。其實不算小了!
因為那是我最無憂無慮的時光。雖然家裏也遇到各種困難,坎坷,但是,那是大人的事情,與我這個最小的女兒無關。那時候我的腦子裏,隻負責存放我自己的各種幼稚而又浪漫的小女生心思,家裏的大小事情,是不用我費心的。 現在回首看看,那真是無憂無慮的小時候啊!
印象中,家裏的大小事情,都是爸爸在操心。說我名字的另一個含義是:“爸爸笑盈盈地看著媽媽”,其實一點也不為過。因為它生動地再現了我家當時的生活場景。我的媽媽身體一直不好,除了喜歡做菜,包攬了家裏主要的做飯任務之外,其他大小事情都是爸爸在照顧。而我的爸爸寬容,大度,幽默,細心,多才多藝,無所不能。他操持著家裏的一切大事小事,小到柴米油鹽,陽台上的花,窗台上的灰塵;大到老媽的身體,哥哥的學業,我的功課,一切盡在他的操心之中。
我的爸爸媽媽,也算得那個時代的有為青年了。他們都是建國以前入黨的老黨員,尤其我爸爸,還曾以年輕的19歲地下黨員的身份,參加過解放上海保護電台的鬥爭。解放後,為了支持首都北京的建設,在上海郵電管理局工作的這對年輕人離開故鄉親朋,隻身來到北京,投身到國家的郵電事業中。和當時大批年輕忠誠的布爾什維克一樣,他們把祖國的建設看得高於一切,繈褓中的兒子被托付給上海的媽媽,兩個好強的人廢寢忘食地撲在工作上。當日常工作走上正軌時,一對年輕夫妻又不甘平庸,先後分別考上了清華大學和北京郵電學院。大學畢業後,爸爸憑借優異的學習成績留在清華無線電係當了老師,媽媽回到郵電部工作。
直到我出生那年,文化大革命來了。我們那個年輕而又美滿幸福的家,和當時中國的千千萬萬個家庭一樣,被席卷進文革的滾滾熱浪中。
爸爸因為解放前地下黨的曆史,理所當然地被認定為叛徒特務,和清華大學眾多教授們一起,被發配到江西鯉魚洲勞動改造,那是一個血吸蟲病泛濫成災,當地農民都望而卻步的地方。不久,媽媽也接到通知到湖北幹校下放。單槍匹馬的媽媽很要強也很能幹,先是把全家的家具打包送進了郵電部的倉庫,上交了家門鑰匙,然後一手抱著我,一手牽著哥哥登上了火車。先把我送到上海的外婆家,後帶著14歲的哥哥到了湖北幹校,在那裏哥哥度過了他本該黃金的中學時代。後來又獨自回到北京當上了工人。而我一直寄居在上海外婆家直到74年隨爸爸媽媽回京。最艱難的幾年中,我們家四個人,分別生活在北京、上海、江西和湖北四個地方。可想當時父母身在農場幹校,對我們這對小兒女的牽腸掛肚。
74年回到北京,剛開始全家團聚的生活,但卻好景不長,76年的一場唐山大地震又引起上海外婆的擔心。一次次來信來電,把我和多病的媽媽召回上海。一年多以後我和媽媽才又回到北京,全家人終於安定了下來。
文革後全家在北京團聚的幾年是我們家最幸福的幾年。爸爸媽媽和當時所有知識分子的想法一樣,為了把文革失去的時間奪回來而拚命工作。哥哥在北京製鎖廠當工人,把所有的業餘時間花在了他鍾愛的數學上。我從小學生到中學生,輕輕鬆鬆地上學,快快樂樂地享受著來自父母兄長的溺愛。
1978年哥哥考上北京大學,離開家去學校住校時,我還在上小學。1985年哥哥離開北大到美國留學,那一年我考上了大學。
媽媽總說,咱們全家在一起的那幾年是最幸福的幾年,可惜時間太短了。我算了算,不到10年的幸福光陰。
哥哥印象
在我從小的記憶中,哥哥和我,根本就不是同一代人。
我小時候和哥哥生活在一起的時間並不長。3歲那年,我被媽媽送到了上海外婆家。這之前雖然和哥哥在一起生活過一年,但一點印象都沒有了。我人生的第一個記憶還是從剛到上海那天的淅淅小雨開始的。
上海的親戚們告訴了我很多哥哥的童年往事。我外婆家是上海的一個工人大家庭。媽媽是老大,我還有兩個舅舅,兩個阿姨。最小的小阿姨比我哥也就大個五、六歲,所以哥哥的童年基本上是和我的小舅舅、小阿姨們一起摸爬滾打過來的。
雖然長著一個智慧的大腦袋,但是在調皮淘氣方麵,哥哥絕對比不上那些上海小孩,而且他年齡還是小,所以基本上就是跟著大孩子屁股後麵亂跑亂跳。這時候,我那外婆就會顛著小腳在後麵使勁追,嘴裏嚷著:寶寶,寶寶(哥哥的小名),別跟著他們亂跑,小心摔!你們幾個孩子,不許欺負寶寶!然後一把摟過我哥哥,像老母雞護犢子那樣摟進懷裏。時間長了,大家就說,外婆是我哥的“保護陽傘”。哥哥對外婆的感情也最深。媽媽去世後我們一起整理媽媽的遺物,他把外婆留下的一對耳環珍藏起來帶回了美國。
工人家庭沒有那麽好的學習環境滿足哥哥強烈的求知欲。幾個舅舅阿姨的學校讀本,幾本《十萬個為什麽》很快就被哥哥翻爛了,當幾個大孩子學習成績不好時,哥哥還能煞有其事地給他們補課。很快,這些都滿足不了哥哥探索知識的欲望,他很快盯上了大舅舅的一個好朋友,姚先生。
姚先生是個數學老師,每次來我家做客,哥哥就纏著他問這問那,甚至不讓他和舅舅聊天,小小的年紀就開始和他討論起高等數學的問題。大舅舅有個經典的段子,時不時拿出來調侃一番。叫做“舅舅大喜之日,外甥大哭一場”。講的是在我大舅舅的婚禮上,按家裏的習俗小孩子要單獨坐一桌。但我這個倔強的哥哥一定要和姚先生坐在一起請教數學問題。大人不同意,他就在舅舅的婚禮上大哭了一場,生生攪亂了一場喜事。
大一點的時候哥哥被接回北京,那時我們家住在清華園裏。校園裏滿是滿腹經綸的學者教授。哥哥如魚得水,到處問大人問題。慢慢的這個奇怪的小孩子在清華園就有了點小名氣。再後來,跟著媽媽到了湖北幹校,他還是到處問問題,好在幹校裏的知識分子多,大家也都喜歡這個小小年紀腦子裏卻裝滿了高深知識的孩子。所以哥哥基本沒有上過中學,他的那些知識,都是自學來的。
我的發小,小時候寫的關於我哥哥的作文
1974年回到北京後,媽媽被爸爸在文革中的遭遇嚇怕了,堅決不同意他再回清華大學當老師。因此,爸爸又調回了郵電部,和媽媽一起,在郵電部傳輸研究所工作。初回北京,父母單位分給我家的房子是分開的兩個單間。我還小,所以和爸媽住在一間,哥哥住在單獨的另外一間。年少的我,隻記得哥哥的工作總是三班倒,剩下的時間也都窩在他那個小房間中搗鼓他的數學,隻有吃飯的時候才能看到他。自然,大我十一歲的他,也是不屑與我這個小毛孩子多說話的。
後來搬到傳輸所的後院宿舍,房間大了點,但還是分開在同一幢樓不同單元的兩個單間。哥哥繼續把下班後的所有時間獻給他的數學,他喜歡他的小屋,安靜不受幹擾;他寶貝他的時間,除了吃飯時間外,最多也就是逗逗我們幾個小孩子玩,一會兒就不見人影了。
其實對哥哥的印象,更多的來自於媽媽。我一向知道,在家裏爸爸更多喜歡我一些,而媽媽,就簡直是太偏愛她的兒子了。在媽媽的口中,我總是那個貪玩,愛看電視,愛讀小說,就是不努力學習的孩子,她總是要求我向哥哥學習。“你看你哥,從來不看電視。一心鑽研學習。再看看你,總是坐不住,總想著出去玩。”這是我媽媽的老生常談了。我不服氣,誰也不可能整天像我哥哥那樣學習啊!同時我也不在乎,隻要有我爸爸喜歡我就行了。
當然,哥哥對媽媽也一直很孝順。有時候媽媽生病上醫院,他會背著媽媽跑上跑下。記得我們家有幾年住在複興門的12層高樓,那時的電梯到晚上11:00就停運了,有幾次回家晚沒有趕上電梯,哥哥就一直背著媽媽爬了12層樓。
印象最深的是哥哥報考大學。1977年,文革後恢複高考的第一年,哥哥的政治考試成績不夠,沒有上成理想的大學。1978年,又到了大學報考的時間。我這倔強的哥哥,卻不願報考北京大學的數學係了,他要直接報考另一所大學的數學係研究生。
我媽媽的一貫思想是學習要循序漸進,紮實基礎。記得當時還是小學生的我,靠著小聰明學習成績還不錯,老師幾次建議我跳級,都被媽媽果斷地反對掉了。到了我哥哥這裏,一個連中學都幾乎沒有上過的人,居然想直接跳過大學,讀研究生,媽媽覺得這知識學的太不紮實了。反對是肯定的,難就難在媽媽和哥哥,骨子裏都是很倔的人,兩個人都不肯讓步,終於大吵了起來,這是我記憶中家裏爆發的第一次大吵。即便好脾氣的爸爸在旁再三調解,也無濟於事。
問題的解決是媽媽拿出了殺手鐧,她病了!
從小,爸爸就用他的身體力行,告訴我和哥哥,媽媽身體不好,我們都要照顧她,讓著她。這一次,媽媽可能真的是急火攻心,一下子倒在床上起不來了。嘴裏喃喃著:“我被你氣死了,我病了,我不行了,我得上醫院了”。
一看這架勢,我們三個人都慌了。急急忙忙要扶媽媽去醫院。然而媽媽又說:“不行,你不答應報北大,我就不去醫院。”
麵對媽媽的病,倔強的哥哥終於敗下陣來,答應了媽媽。於是,神奇般的,媽媽的病不治而愈。
我有時候想,今天的北大,以有一位名叫張益唐的校友為榮。其實他們,還有我哥哥,都應該感謝我的媽媽,如果沒有我媽媽對北大至始至終的敬仰和堅持,沒有哥哥對媽媽的孝順,很有可能,哥哥就與北大失之交臂了。
哥哥和媽媽的合影
一直以為我家是爸爸更喜歡我,媽媽更喜歡哥哥。直到去年,我在搬家的時候翻出了媽媽一直保存著的爸爸的日記。我讀的時候很好奇,想知道在我的孩童時代,我的父母兄長們都在想什麽做什麽。
結果我發現,其實爸爸對我的愛,隻是一個大人對小孩子的愛,溺愛和嬌寵。而爸爸對哥哥的愛其實更加深沉,那已經是兩個男人之間的交流和切磋,關注他的學業,關心他的發展,探討他的未來。
做過教師的爸爸,深知自己兒子的數學天賦,但是因為身處那個時代,20多歲的年輕人一心撲在事業和工作上,沒有誰會像當今的父母一樣去刻意地為孩子設計未來,還有不得不經曆的各種政治風雨,他沒有過多的時間傾注在兒子的學業上,但他是知道自己兒子的與眾不同的。父親含蓄,他把情感的表露,把與兒子的交流,把對兒子深切的期盼和在他成長過程中一步一步的指點都寫在了日記裏,我讀著爸爸遺留下來的日記,看著他寫的或細膩周全或深思熟慮的文字,忍不住熱淚盈眶。如果父親地下有知,知道他的兒子終於實現了自己的理想,登上了數學研究的頂峰,他該是多麽的欣慰和自豪啊!
而我,有時會懊惱,覺得哥哥和我的年紀差的太多了,沒什麽共同語言,我這個妹妹體會不到兄長的關懷。直到1984年我上高三的那年,才改變了這個印象。
和哥哥的合影
高三的運動會上我跳高把腿摔了,很嚴重,隻能拄根拐杖,一瘸一拐地走幾步。正值高考前夕,上學成了負擔。那時候哥哥研究生快畢業了,在家裏住的時間多一些,於是擔負起推著自行車送我上下學的任務,同時幫我複習數學。雖然每次他都會和媽媽吐槽這個妹妹太笨了,但他還是勉為其難地幫我一直複習到高考。那段時間,18歲的我,在懊惱自己受傷影響高考複習的同時,也還有點小確幸,有個哥哥的好處終於顯現了。
雖然孩童時的我對哥哥不太關心,但我還是知道哥哥的性格不像我們家人。我的爸爸媽媽,在單位裏都是典型的好人緣。爸爸待人隨和,幽默開朗,多才多藝,單位上上下下都喜歡和他交往,那時候,家裏經常坐著三三兩兩找爸爸談工作聊天的人。而我媽媽,就是典型的黨員唐大姐了。本來就是研究室支部書記的她,熱衷於關心單位同事的工作和生活。我呢,雖然是個性格比較內向的孩子,但還算聰明靈巧,朋友師長們的一致評價是,這姑娘情商挺高。
而我哥哥的性格卻是典型的清高自傲,“道不同不相為謀”。哥哥自有他的一幫誌同道合的朋友,經常聚在他那小屋裏侃侃而談,半天都不出來,那時候,會看出哥哥的興奮。但是,對於他看不上的人,談不到一起的話題,或是些家長裏短的閑聊,他卻一句話回應都沒有,轉身就走。毫不顧及所謂的禮儀禮貌。常常讓爸媽在外人麵前覺得尷尬。
而這,確是一位數學大師的真性格。靠著這樣不合世俗常規的秉性,我的哥哥才能一路堅持住他的夢想,不屑於物質世界的誘惑,經曆常人難以忍受的艱辛與寂寞,走到成功的今天。
爸爸,病中的堅強
從小到大,在我的心目中,爸爸是一個無所不能的神話。19歲時,他就是上海南翔電訊台唯一的一名地下黨員,領導了保護電台迎接上海解放的鬥爭。因為地下黨的經曆,文革中他被當成叛徒特務,和清華大學的很多教授走資派一起,被送到江西鯉魚洲那個血吸蟲病高發區勞動改造了好幾年,手上一直留有肝掌的紅色斑塊。但是文革一過,他就無怨無悔、廢寢忘食地投入到工作中,要把失去的時間補回來。
他是中國第一批研究移動通信的專家,是他們那代人把當時國外最先進的移動技術引進到中國,中國的移動通信事業蓬蓬勃勃發展至今,爸爸也算得奠基人之一了。後來中國移動通信大發展時期很多叱吒風雲的技術精英,都曾是爸爸的下屬或學生。工作上,我眼見周圍的叔叔阿姨們對他的敬重和佩服,我知道爸爸以自己的學識和鑽研奠定了在事業上的權威;生活中,他是家裏的頂梁柱,家裏的一切柴米油鹽,大事小事,都是爸爸在張羅忙活。
至今,我都無比羨慕我的媽媽,能有這樣一個堅實的依靠。然後,他還寫得一筆好字,舒展典雅的隸書像極了他沉靜淡泊的性格。他喜愛中國的古代文學,唐詩宋詞都造詣非淺,《稼軒長短句》和《白香詞譜》兩卷冊子在他深受病痛折磨的日子裏一直伴隨在他的床頭。他幽默詼諧,滿腹經綸冒出一二,就會吸引住四鄰老小。甚至,他還有閑暇時間和心情去為隔壁一個愛美的阿姨做條花裙子。
爸爸賀長輩生日作的詞,爸爸的書法
我總在想,哥哥也算是我家的奇才了,但他的聰明和天賦,絕對應該來自爸爸的遺傳。哥哥的成果出來後,很多人都很佩服他,一個埋頭數字的數學家卻對文學、音樂等有著如此深的造詣與喜愛,隻有我知道,那是因為我們從小浸染在爸爸營造的氛圍中。我們兄妹倆最大的遺憾,就是沒能把爸爸一手漂亮的隸書繼承下來。
多少年後,當我看到張藝謀的電影《歸來》中陳道明演的陸焉識,身上那種榮辱不驚的隱忍、巧手體貼的平和,卻掩蓋不住內心的滿腹才華和錚錚傲骨,那眼神那氣質讓我立刻想起了我的爸爸。那樣一種經曆過文化大革命的中國知識分子的沉澱與從容。
在全家人的心中,爸爸都是一棵大樹,為我們遮風擋雨,給我們支撐依靠。
當爸爸突然病了,我才知道,家裏的大樹倒了;而我,必須馬上長成那顆大樹。
一切的改變開始於27年前的那個夏天。那時候,哥哥在美國留學已經5年了,而我,大學畢業不久,一門心思想和哥哥一樣出國留學。
那個夏天,報了一個業餘的外語培訓班,計劃考托福。記得那天下課後還和同學一起跑到北師大旁邊的薊門煙樹去瘋玩,晚上回到家時已經半夜了,卻見爸爸鐵青著臉在家裏坐著,見我回來,很生氣地問我知不知道幾點了,為什麽這麽晚回家,還記不記得明天一早要陪他上醫院。我有點心虛,為自己的貪玩,為爸爸從來沒有這麽嚴厲地批評過我。也有點委屈,我覺得晚點回家並不影響第二天陪爸爸到醫院看病啊,其實我根本就沒把上醫院這件事情放在心上。在我的印象中,爸爸的身體超好,多少年也沒個感冒發燒的,他怎麽可能生病呢?
但是第二天和爸爸一起到了腫瘤醫院,找到已經聯係好的一位專家,做了很多檢查,我才懵懵懂懂地知道,爸爸的病很重。食管癌,必須馬上手術。
但即使如此,我還是沒有意識到這個病的嚴重性,沒有意識到這將給我親愛的爸爸,給我們的家,和我的生活帶來多麽大的變化。當時才20來歲的我,心裏對“癌症”這個詞實在是沒有什麽概念。爸爸在醫院裏跑來跑去,做住院登記,和醫生商量手術的時間。而我,隻是傻傻地跟在後麵,什麽忙也幫不上。
天翻地覆的改變是從三天後的手術開始的。那天的手術,因為媽媽一直身體不好,爸爸不讓她到醫院陪伴,所以是我和爸爸單位的同事一起在手術室外等候。
早晨八點多推進手術室,大夫預測手術要5、6個小時,讓我們耐心等待。然而,不到3個小時,爸爸就被推出了手術室。糊裏糊塗的我被叫進醫生辦公室,卻聽到了一個天大的噩耗:爸爸的食管癌已經轉移,手術切除已經沒有意義了,所以又原封不動地合上了。術後大概隻有幾個月的時間了。
醫生、單位同事和我商量,怕影響爸爸繼續治療的信心,也怕影響多病的媽媽的身體,暫時不告訴他們真實病情,隻是說手術很順利,腫瘤都被切除了。而病情真相和治療方案,隻是我知道。
我點頭,眼淚決堤而下。
回到病房,我拚命忍住滿眼的淚,強顏歡笑地麵對剛從麻醉中醒過來的爸爸,和從家裏趕來的媽媽,告訴他們手術很成功,病灶已經清除幹淨了。爸爸虛弱而欣慰地笑了,我的內心突然湧動起一種心疼,從未有過的,對爸爸的心疼!
27年前要和美國通電話是件很麻煩的事情。傍晚時分,我跑到在農業部工作的堂姐那裏,用她的辦公電話給遠在美國的哥哥通了長途。 電話通了,當遙遠的“hello”傳過來時,我滿心的害怕緊張,滿腹的委屈心酸,好像都找到了出口,我哭著把爸爸的病情,手術的情況告訴了哥哥,抽泣著叫哥哥“你快回來一趟吧!”
哥哥的沉默讓我的情緒也慢慢沉澱下來。他說讓我好好照顧爸爸媽媽,說他馬上寄錢回來讓我給爸爸買藥和補品,說他會爭取機會回來一趟。
回到病房,我執意讓爸爸單位的同事陪媽媽回家,由我留下來陪伴剛手術完的爸爸。
這一夜,爸爸虛弱地時睡時醒。我時而趴在病床邊,時而躲到病房的窗旁,任眼淚流了一夜。生命中,爸爸是我最愛,最依賴的人了,我從來以為,他會為我鋪設好一切,而我,隻需要在爸爸的嗬護下快樂生活就行了。卻從未想過,爸爸也會生病,也會需要我的照顧。
而我,一點準備都沒有!
爸爸術後,馬上開始了放療。放療的不良反應,使得他的身體迅速消瘦下去,虛弱,嘔吐,脫發,稍做活動就氣喘籲籲,食物難以下咽。我家的大部分親戚住在上海和江浙一帶,北京能夠幫上忙的親戚很少,那時也沒有護工。單位同事雖然都很熱情,但畢竟不好意思長時間請他們幫忙護理,媽媽的身體又不好,所以往返醫院照顧爸爸的任務都落到了我的身上。單位很照顧我,同意我請假一段時間。我每天的行程是固定的,一早帶著媽媽在家精心做好的飯菜,輾轉幾趟公交車到位於北京東南邊的腫瘤醫院,晚上,再回到位於西北邊的家。
每天這樣往返跑著,我的心裏卻充滿了惶恐。20來歲的我,從來沒有為家裏的什麽事情操過心,現在,爸爸的病像一座大山壓在我的身上,醫生三天兩頭告誡我這種危險那種可能,我卻不能對自己的爸媽吐露實情,還要編出各種好消息去安慰他們。尤其是看到躺在病床上的爸爸,原來結實強壯的身體,一天天變的虛弱,我心疼的要命,卻還要在他們麵前強作歡顏,連哭都要偷偷找個他們看不見的地方。每天晚上,當爸爸催著我快回家時,我都是百般的不舍。看醫院裏別的病人,家裏有親人白天黑夜輪番護理,而我,就一個人,晚上沒人照顧爸爸,萬一有點事情可怎麽辦?可是,爸爸惦記獨自在家的媽媽,怕她一個人在家胡思亂想或生病,每晚一定要我早早回家。
我急切地盼著,哥哥快回來吧,有哥哥在,我就有了依靠,一切就有了擔當。
但是我打了好多次電話,哥哥的答複和第一次沒什麽兩樣。讓我好好照顧爸爸媽媽,說他會多寄點錢回來讓我給爸爸買藥和補品,說他爭取機會回來一趟。
模棱兩可的回答讓我聽不懂他的真正意思。慢慢地我心涼了,我發現我真的不了解哥哥。我不知道,自己最親的親人病重,他為什麽就不能回來一趟呢?什麽事情比爸爸生病更重要呢?
來探望的同事朋友也每到必問,哥哥知道了嗎?哥哥什麽時候回來?我和媽媽無言以答,隻好含糊:快了,快了……
慢慢的,我開始有點怨恨起哥哥來。 這時,病中的爸爸向我展示了他的豁達,他的樂觀,他的堅強。
病情稍好一些,爸爸又擔起當家作主的角色。他安慰媽媽和我,從不向我們抱怨他的病痛,反而時不時用風趣和幽默來減緩我們心中的壓力。他鎮定地為自己安排治療方案。在朋友親人的熱心幫助下,他從腫瘤醫院出院後,又先後到中日友好醫院進行中西醫結合的化療,到解放軍304醫院接受當時最新的一種生物療法。治療期間,他向病友學會了郭林氣功,每天到家後麵的小樹林鍛煉。雖然他的身體越來越虛弱,走路的速度越來越慢,說話時的氣喘越來越厲害,但根本見不到他歎氣發愁的時候。他向我們傳遞的,從來都是他的身體越來越好的信息。
他一刻都沒有忘記他的工作,病前他剛剛出版了一本書《移動通信》,由於反響熱烈,出版社邀請他出第二版。他就在病床上反複改稿,和同事、編輯討論修訂,使那本書很快就得以再印出版。病稍好一些,出院後他馬上又回到了工作崗位,那時候他是電信技術研究院研究生部的領導,他忘不了他的學生。
與我和媽媽焦急地盼望哥哥能回國一趟相反,爸爸卻安慰我們說,隨他吧!他一個人在外的日子不容易,不回來,肯定有他的難處,我們不要給他增加壓力。
後來的日子裏,爸爸身體稍好的時候,還是會一切如常地給哥哥寫信,描述家裏的生活,盡量輕描淡寫地說起自己的病情,問候哥哥的情況。哥哥也會回信,信很短,隻是說自己一切都好,但雷打不動地,會每月附上幾百美元的一張支票,是給爸爸買補品的錢。再到後來,哥哥的來信越來越少,通信地址變來變去,電話也找不到他了。我們隻是從時間上知道他應該是畢業離開了學校,但是他始終沒有告訴我們他去了哪裏。聯係就這樣慢慢地中斷了。
爸爸和哥哥之間的溝通,對我來說始終是個謎。我是那種在爸爸麵前,有什麽話都要啪啪啪地說出來,然後等著爸爸來給我出主意想辦法的孩子,但是哥哥相反,他很少把他的情況一五一十地說給家裏,他更習慣於報喜不報憂,有好消息時就會來信告訴家裏,自己遇到難處了,他就不說了,來信也少了。研究不順利,不肯發表自己認為不完美的論文,與導師關係破裂,畢業拿不到推薦信,沒有工作隻能打臨工,居無定所甚至住在房車上,這些都是我後來從網上知道,但是他從來沒有對我們講過。他人生最低穀的那段日子,也正好是爸爸病重的兩年。現在的我能體會他當時的舉步維艱,還有無法麵對家人的落寞,所以他選擇了沉默。他的逃避曾經讓當時的我很氣憤。但是我猜想爸爸能夠感受到兒子所處的困境,所以爸爸也選擇了沉默。一個病重的父親,已經沒有能力去幫助自己遠隔重洋的兒子,那麽隻能選擇不再給他增加負擔,隻能期待他自己度過難關。
手術打開又關上的時候,醫生告訴我,爸爸隻有幾個月的時間了。但是我那堅強的爸爸,憑借自己的樂觀和勇敢,與疾病鬥爭了兩年多。
1993年的3月,春天即將到來的日子,才隻有63歲的爸爸帶著他對妻子的惦念,對兒子的牽掛,和對小女兒的不放心,帶著滿滿的不舍,終於離開了我們。
爸爸在日內瓦國際電聯會場
1990年到93年,電視劇《渴望》持續熱播,我每天傍晚從醫院回家的路上,都能聽到從家家戶戶窗口傳來的“悠悠歲月,欲說當年好困惑”的旋律。我永遠忘不了這個旋律。每當聽到它,我就會想起陪伴爸爸度過的最後的日子。想起我倚在爸爸身邊,對他說:“爸爸,我怕以後對你的回憶,全都是你在病床上的樣子”時,爸爸的神情黯然。想起1993年的除夕之夜,媽媽做了幾個好菜,我們一起在病房,陪爸爸度過的最後一個春節。吃完飯後,媽媽堅持要我回家,她自己在病房陪爸爸過夜。我一個人,在除夕夜空寂無人的馬路上等車,再回到空無一人的家裏呆坐,那種回天無術的孤苦,永遠地印刻在我的記憶裏。
爸爸是一個深夜走的,第二天,是北京初春一個晴朗的日子。我望著湛藍湛藍的天空,卻知道,天空再也不是以前的天空了,沒有了爸爸的日子,和以前再也不一樣了。
爸爸走的時候,我們已經聯係不上哥哥了。我不知道,正在遙遠的異國他鄉苦苦掙紮的哥哥,他能否感受到爸爸越走越遠,再也不回頭的背影,他能否聽到我和媽媽的哭泣和呼喚?!
和媽媽一起走過的日子
爸爸的生病,讓我徹底斷了出國留學的夢想。爸爸走了,我知道,他萬般不放心地把照顧媽媽的任務交給了我。我在心裏發誓,即使是為了爸爸的囑托,我也會照顧好媽媽!
媽媽從30多歲開始,身體就一直不好。有人說她是年輕時太勤奮,太好強了。比如,她在北郵上大學時,每天晚上宿舍熄燈後,還要躲在樓道裏學習到深夜2、3點鍾。長期以往,把自己的身體拖垮了。
媽媽身上的病,多得每次陪她上醫院,我都很難向醫生介紹全。上湖北幹校的那段日子,條件太艱苦,心髒病多次發作,不得不送回上海病休。長期高血壓演化成後來的腦梗,幾次腦梗突發,送醫院急救,把全家人嚇出一身冷汗,幸好搶救都很及時沒有留下什麽後遺症。又不知什麽時候媽媽開始乏力,消瘦,沒胃口,結果一查,是肝出了毛病,這是一種自身免疫係統出問題導致的肝損傷,治療中用到激素,結果肝沒治好,卻導致股骨頭壞死,幾近癱瘓,大夫說需要手術置換,但是媽媽的身體綜合狀況使得我們不敢輕易同意手術,到處打聽,做激光治療配合中醫,半年後老媽居然可以拄著拐自己慢慢走路了。但是從那時候起,媽媽就離不開輪椅和拐杖了。除此以外,還有風濕性關節炎,幹燥症,白內障,……大大小小的病總是不斷,往往是這個病稍微好一點,那個病就又冒頭了。協和醫院的病例,厚厚的一大本。平時,媽媽最注意自己的血壓,最怕的是腦梗,但最後,卻是肝損傷導致的肝硬化奪走了媽媽的生命。
媽媽身體不好,我不可能讓她一個人生活。20多年來,媽媽一直和我住在一起。曾經一直以為,這麽多年都是我在照顧體弱多病的媽媽,而等到媽媽走後我才豁然發現,其實,是媽媽一直陪著我,走過了這20多年的路。
她陪著我結婚生子,看我從一個女兒成長為一個妻子,一個母親。幫著我一起把女兒帶大。當我逐漸變成家裏的主要勞動力後,各種家務瑣事有時會惹得我心煩上火,衝老公發脾氣,每逢這時,她必定堅決地站在我這一邊,更加嚴厲地數落我老公的不是。慢慢地,我們全家人都知道,一旦我媽媽開始找女婿的各種不是並開始批評他,就說明這段時間老媽的身體狀況不錯,精力充沛。我們也就心安了。
她做得一手好菜,每天變著花樣的飯菜讓我老公婚後迅速從豆芽菜體型發展成了啤酒肚,不得不計劃減肥。即使是後來實在做不動了,她也要打起精神調教家裏每一個新換的阿姨,直到做出的飯菜合乎她的要求。這就導致我成了那個最不會做飯的人。
她看著我20年間,從一個青澀的職場小白,成長為一個項目骨幹,專業帶頭人和科研管理者。我的工作越來越忙,出差越來越多,媽媽每天簡短的日記上,便充滿著“盈**號出差**地方,**號回京”“盈今天加班到*點才回”的字樣。每次我出差,當我拎著箱子跨出樓道門後,回頭總會看到媽媽站在窗邊望著我衝我招手的身影。
她是個愛炫耀的媽媽,以前,兒子的數學天才曾給過她豐富的吹噓素材,現在,這個話題再難以啟齒,她隻好退而求其次,朋友聊天時總要誇大我女兒多麽能幹,工作多麽繁忙,對我多麽孝順……
退休的媽媽喜歡讀報,訂閱了每天都是厚厚一遝的《北京青年報》。因此她知道的新聞很多,甚至還是姚明的粉絲。每天晚飯的時候,是我們家最熱鬧的時間,媽媽要告訴我她從報紙上看到的各種新鮮事情,女兒要給我講她學校裏的大小趣聞,我坐在她們倆人之間,兩個聲音經常同時往我耳朵裏灌,而我的腦子裏卻往往還想著白天工作上的事情,時間長了,就會不耐煩地止住她倆:“你們倆一個一個說,我沒法同時聽兩個人說話。”這時,媽媽就會拿出長輩的尊嚴,對外孫女說:“你小孩子懂什麽?不要打斷大人說話”。而我那委屈的女兒,就隻好默默地掉小金豆了。
年輕的時候,她曾經是個工作狂,玩樂享受對她來說簡直是犯罪。年紀大了,身體差了,她卻喜歡跟著我們到處去玩。冬天到郊區泡溫泉,夏天到海邊遊泳,每到這時,她就會喃喃地說:“現在的日子多好啊!可惜你爸和你哥沒福氣享受這樣的生活”。
曾經以為多餘的身影,再也不會出現在窗前;曾經以為嘈雜的聲音,再也不會想起在耳邊。這時我才知道,曾經的一切,是多麽彌足珍貴!
20多年,媽媽沒有停止過思念兒子,每年哥哥的生日那天,她必定要煮上一碗長壽麵。不像爸爸的含蓄,媽媽是要和我念叨的:“你哥在外麵不知道怎麽樣了?” “這麽多年怎麽就沒有個消息”“什麽時候能回來看看?”“不會出什麽事情吧?”……而每當新聞裏傳來美國有什麽天災人禍的事情,她就總是很緊張地聯想到兒子。總之一個媽媽能想到的兒子的各種情況她都想到了,但是沒有一點辦法,因為從93年爸爸去世那年,到2000年左右,我們幹脆就找不到哥哥了。
各種親朋好友的問候也讓媽媽格外心煩意亂。說實話,天才的哥哥,在父母的朋友圈裏還是有點名氣的,時不時有人來看望媽媽時要問起:“兒子怎麽樣了?什麽時候回來啊?”媽媽其實是個好麵子的人,她生有一個優秀的兒子,卻根本不知道他在哪裏,在做什麽,根本無從回答大家的關心。這對一個母親來說是何等的煎熬。慢慢地,我和媽媽都開始害怕遇到這類問題,都學會了含糊其辭,一帶而過。
那些年,與媽媽的心情不太一樣,其實我是有點怨恨哥哥的。和爸爸、媽媽一樣,我也是個很戀家的女兒,我根本就不能理解,為什麽哥哥這麽多年會不給我們絲毫消息,難道他忘記了在北京還有他的一個家?還有媽媽和妹妹在擔心他?
我會有很多胡思亂想。我猜想,也許哥哥和爸爸的感情不深?因為從小他和爸爸一起生活的時間不長,他會不會有點責怪爸爸對他關心不夠?但是媽媽對哥哥的偏心是人人皆知的,哥哥不可能不愛媽媽。所以,這一切是為什麽呢?或者,是不是哥哥在西方的時間長了,中國傳統文化中的父母親情,忠孝禮儀在他的腦海裏已經很淡泊了?又或者,就是哥哥在美國的事業發展遇到了挫折,他覺得無顏見江東父老?我覺得這種可能性比較大。
雖然朦朦朧朧想到哥哥在美國肯定過的不順利,以我和媽媽對哥哥的了解,我們也知道哥哥絕對不會改變初衷,為了生活去從事別的工作。但越是知道他的脾氣秉性,我們心裏的牽掛就越多。
這期間,我們找過一切可能的關係幫我們尋找,但是,杳無音信。網上講我哥哥的故事,總會扯出一條:2000年,妹妹在網上發尋人告示,家裏找不到哥哥了。其實這件事情我已經記不太清楚了,因為這麽多年來,多少次各種途徑的尋找,找他湖北幹校一起長大的發小幫著打聽,找他大學的同學多方聯係,各種找不到,我都已經數不過來了。如果不是顧及哥哥會有意見,我都要去找大使館幫忙了。
最終找到哥哥,也是2001年左右,感謝萬能的互聯網,讓我終於大海撈針般地在美國一個很不起眼的大學,新罕布什爾大學網站的教職員名單中,找到了哥哥的名字和他的郵箱。
當試探發出的郵件終於收到了哥哥的回複時,媽媽欣喜若狂。八年了,終於又和兒子聯係上了。
那時候哥哥已經在新罕布什爾大學安頓下來了,看得出他很喜歡他的工作。也很高興和我們聯係上,他寄來了他的近照,學校的風景照,那的確是一個美麗的校園。媽媽流著眼淚,心疼地說,你看,這照片上的毛背心,還是他出國時我親手給他織的。這手表,也還是出國的時候帶的。你哥哥這些年過的是什麽日子啊!
和哥哥聯係上的幾年,是媽媽又開心起來的幾年。哥哥結婚了,寄來的結婚照也讓媽媽放下了又一樁心事。歲月的沉澱,生活的磨難,使得這個曾經倔強一根筋的毛頭小夥,開始體會到家庭的親情。當我把媽媽和我女兒的一張合影寄給他時,他高興地把照片放大了好幾倍貼在自己的辦公桌前,到處和人炫耀,說張家有後人了。我女兒中學時有一年到美國參加冬令營,他冒著大雪從新罕布什爾跑到波士頓,早早地等在孩子們將要下榻的賓館大廳,當一大群孩子從門外湧入時,他一眼在人群中找到了自己的外甥女。“那就是我們張家的孩子”。這是他在遠離家鄉20多年後,第一次在異國他鄉見到了自己的後代,激動溢於言表。他對外甥女的喜愛出乎我的意料,以至於最近這兩年遇到他美國的同事,聽大家聊起來,我發現在他們當中,我女兒比我名氣大多了。
和哥哥聯係上後,媽媽又開始催著哥哥回國探親。畢竟她已經太長的時間沒有見過自己的兒子了。她的年紀越來越大,身體也越來越不好。能見到兒子,已經成了她生命中最大的期盼。
那些年,給哥哥寫信,或是寄去媽媽的親筆信,問他什麽時候回國,做著這些,我心裏愈發地不理解。為什麽,哥哥回趟國這麽艱難呢?
按理說這個時候出入國門已經是件很簡單的事情了,美國再也不是以前那個讓人神往的神秘國度,哥哥也很多次流露出回家探親的想法。但是好幾次,回國的手續辦著辦著就無疾而終了,哥哥隻好找個借口,告訴我們他回不來了。
希望最大的一次就是2009年暑假,哥哥拿著中科院的邀請函去辦簽證,我們都以為這次是板上釘釘的事情了。媽媽精心地為兒子兒媳準備好一套全新的餐具,甚至想好了歡迎家宴上的菜單。又專門買了一個杯子,上麵一個羊的圖案,因為哥哥屬羊。
但是又收到哥哥的郵件,大使館需要他提供以前的各種材料,還需要等待幾個星期,這樣就錯過了暑期,他又回不來了。
我的涵養還是不夠,我又一次急了,通信中流露出我的不滿和責怪。他為什麽就不能拿出他鑽研數學的韌勁,去把回國簽證搞定呢?按理說一個20年未曾回國的人,第一次拿著美國護照要辦中國簽證,大使館有審查要材料還要走一係列流程,也是可以理解的,但這個太強的哥哥,除了數學以外不願遷就任何瑣事,不願迂回任何障礙,在辦回國手續時遇到麻煩扭頭就走。結果把回國變成了比破解孿生素數更難的難題。
就這樣,在經曆一次又一次殷切的期盼,焦急的等待和越來越深的失望後,尤其是2009年的那次打擊之後,媽媽不再幻想哥哥還會回國看她。她一遍遍地對我,其實也是安慰她自己說:隻要你哥哥在那裏生活安定,身體健康,能做自己喜歡做的事情,我也就安心了。也不求其他了。那個畫著小羊的杯子,最終哥哥也沒有拿它喝過水。那杯子成了媽媽的喝水杯,直到生命的最後一刻,她都是拿著它喝水吃藥。我不忍細想,每一次舉起這個杯子的時候,老人家會是一種怎樣的心境?!
媽媽給哥哥買的羊圖案的杯子,後來媽媽一直用它喝水
有人說如果張益唐在國內,肯定會有來自親朋好友,四麵八方的各種世俗壓力,他不會取得這樣的成就,但不管外界如何,起碼我們家人從來不曾給哥哥施加過任何事業上的壓力。一是我們家經濟條件一直還可以,還沒有遇到過什麽大的財務困難,所以全家老小都普遍缺乏經濟頭腦,錢財在我們腦海裏就是有則多花,無則少用的身外之物,那些所謂富貴奢華的生活品質,也根本不是家人的追求。二則父母都很了解哥哥的秉性,他們知道他的倔強,知道他絕不會為五鬥米折腰。其實家裏對哥哥的最大心願,就是他能在一個自己喜歡的大學或者研究院所工作,專心地研究學問,時不時能回國看看逐漸年老的父母,讓他們放心。但是就是這點最普通的想法,這麽多年卻成了奢望。
哥哥1985年出國,87年回過一次國探親,然後就是25年的漫長離別,直到2013年8月,他才功成名就,再一次踏上祖國的土地。真真是“少小離鄉老大回,鄉音難改鬢毛衰”。這時候,爸爸已經離開我們20年了,媽媽也已無力再為兒子再做一頓家鄉的飯菜。
2013年的8月20日,哥哥終於回國,那天正是媽媽的83歲生日。哥哥的第一次回國特意選在這天,也是想把兒子遲到的回歸作為禮物獻給生日和生病的媽媽吧!
無數次想象母親與兒子在闊別25年後的第一次見麵,該是怎樣的百感交集,心潮澎湃。為此我特意提前買了速效救心丸備著,怕媽媽過於激動出現意外。
但令我吃驚的是媽媽,終於見到了天天念日日盼的兒子,她卻如此的淡定,沒有眼淚,沒有傷心,沒有激動,她呈現給兒子的是一幅歡喜的笑容。
“兒子,你回來了”;
“姆媽,兒子回來看你了”;
“益唐,你回來姆媽就放心了。身體好嗎?”;
“姆媽,我身體好的很,一點病都沒有”;
“讓姆媽看看你,嗯,我兒子沒有瘦,也沒有老”
……
平平常常的對話,好像兒子隻是出了個短差,又回家了。
我至今也沒有想清楚,為什麽媽媽在間隔20多年後見到她最愛的兒子,心情卻如此平靜。要知道媽媽以前一直是個感情濃烈的人,每每和我提起他的寶貝兒子,那份擔心和無助的神情總是讓我揪心。那天夜裏我怕媽媽因激動而睡不著,仔細觀察了媽媽的睡眠,卻發現她睡的比往常都要香甜,酣然如嬰兒。是再沒有了牽掛而放心了?
2012年的秋天,媽媽肝硬化住院。對這樣一個多病的老人來說已找不到根治的辦法了,隻能用保守療法維持病情。2013年的8月,媽媽的身體已經極度虛弱,浮腫,少尿,低燒,肝中毒引發的腦中毒……每日的活動僅限於床和輪椅,日常生活完全離不開保姆。但是兒子在國內的那10天,是媽媽精神狀態最好的十天,她聚攏起全部的精神來迎接她親愛的兒子,甚至坐著輪椅到兒子的住處巡視,怕他住的有任何的不舒服;還精神抖擻地參加了酒店的親戚聚會。要知道這對於她的體力來說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兒子在的時候,她始終用幸福、滿足的眼神追隨著兒子的一舉一動。她和我說,她最大的願望就是躺在床上,兒子坐在床邊,手握著手和她輕輕地聊天。就他們兩個人。
而對於兒子取得的輝煌成就,她並沒有表現出特別的激動。別人對她說:“你真了不起,生出這麽棒的一個兒子,一個偉大的數學家”。她說,我隻要看到我的兒子,看到他健康快樂就夠了,別的我不關心。
有一天,她堅持喚回了在外忙得不可開交的兒子,在家裏擺上爸爸的遺像,插上三柱香,她和兒子坐在一起,握著兒子的手,絮絮叨叨地給他講那些年的辛苦和思念。她告訴自己的丈夫,兒子終於回來了!終於……
她說,我安心了!
等兒子回美國後,媽媽用全身力量強打起的精神終於散了,勉強支撐了不久,她就住進了醫院,與病魔掙紮了2個多月後,2013年年底,媽媽走了!
那也是個夜半時分。媽媽平靜、安詳地離開了。
在告別媽媽的時候,有老朋友感歎說,以前我們總說你媽媽是有福氣的人,還真是這樣,她終於在有生之年,等到了日思夜盼的兒子。
媽媽最後一次和哥哥的照片
是的,媽媽是個有福氣的人。在我們一起走過的日子裏,雖然她早早地失去了丈夫,沒有了兒子的音訊,但是她還有女兒,還有很多很多愛她關心她的人。
感謝我的公婆,在我結婚的時候,他們讓自己的兒子住了過來,陪我和媽媽一起生活了這麽多年。平常日子裏他們待我的媽媽親如大姐。
感謝我的老公,20多年和我一起不離不棄地照顧著媽媽。好脾氣地忍受著她有時並不講理的挑刺和嘮叨,甚至把這當成了生活的樂趣。好多年的時間,每周五上午他開車帶媽媽去協和醫院看中醫專家門診。
感謝我的女兒,在她高考複習最關鍵的時候,在學校老師反複叮嚀家裏的一切要為孩子高考讓路的時候,我們家的重中之重卻是姥姥的病,根本顧不上她的學習和營養。她每天早起自己買早點騎自行車上學,晚上自己下完晚自習後回家,再繼續躲在小屋裏學習,從來不對我們提什麽要求。
感謝我的堂弟,媽媽最後病重最難的時候,是他伸出了援助的手,讓我媽媽在最後的日子裏得到醫院最穩妥的護理,沒有痛苦地離開。
感謝協和醫院的大夫們。中醫董大夫的門診號非常難掛,特需門診又奇貴,而我老公每次推著媽媽的輪椅去看病,他都馬上給現場加號,而且加的隻是十幾元錢的普通專家號。消化內科的方大夫,在兩次媽媽病重的情況下,馬上給開了住院單。而一般情況下,這樣病重又隻能采取保守療法的老病人,像協和醫院這樣高級別的醫院是不願收治的。我還要感謝媽媽最後的護工小王,一個胖乎乎安靜的甘肅女子,在媽媽最後的一個月裏,24小時陪伴在她身邊,為她擦洗翻身,喂她喝水吃藥,照顧她的細心程度超過了對待自己父母,讓媽媽最後幹幹淨淨清清爽爽地離開了這個世界。在媽媽離開我們的那個深夜,又是她告訴驚惶悲傷的我們,該做什麽怎麽做……
我還要感謝許多人……
我也回看我自己,給數學家當妹妹並不容易。哥哥一生的坎坷與數學纏繞交織,我又何曾未受影響呢?
20多年裏我長成了自己不曾期待的模樣。爸爸剛生病時我自己還滿身公主病,那時我知道必須要成為家裏的頂梁柱;爸爸離開我們的時候,我舍棄了我的出國夢,從此安穩在北京和媽媽一起生活了20年;而當我剛剛送走媽媽,打拚多年的職場又給了我當頭一棒,我咬咬牙忍了!剛經曆人生跌宕的生離死別,再沒心情在現實遊戲裏打怪鬥妖,卻也不肯遷就。骨子裏我和我老哥還真是一個秉性。一個一直看我長大的大哥,感慨地對我說:我認識你的時候,你還是個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小公主啊!現在變化好大!
一切都過去了,哥哥的艱難蹉跎,父母的牽掛惦念,和我目送雙親遠去的無奈。我多想雲淡風輕地回看過去的歲月,用幾句輕鬆瀟灑的話去笑談曾經走過的那些日子。但是我發現我根本做不到。父母臨走前期盼的眼神總在我眼前閃現,我無法輕描淡寫地替他們表述那曾經揪心的感情,那曾經多少年得不到回應的牽掛和摯愛。
我隻能寫下這些文字。
珍貴的全家福
今年冬天,江南大雪,鳳凰山上,父母的墓也該被白雪簇擁著吧!待到清明春來時,我想飛到蘇州,飛到鳳凰山。坐在父母的墳前,我也要點上三柱香,再把寫著這些文字的白紙,燒成青煙嫋嫋。
對著江南的青山綠水,我要告訴我的爸爸媽媽,放下所有的惦念和牽掛吧 ,天堂安息!
結語:
當我們收到這篇文字時,讀著讀著就數次落淚,感慨良多......正如張盈唐所說:一個自由的靈魂,隻顧徜徉在自己癡迷的王國裏,他的視線超越了人間煙火,那些在他眼裏都是過眼雲煙。
但是,生活始終都在。父母親人,家長裏短,千纏百繞的牽掛惦念。你不理他,他會纏你。
既然不忍讓卓越的才華被那些扯不斷理還亂的平凡瑣碎所牽絆,那麽,幫他卸下身上所有的禁錮,放他飛翔,擔當起本該他承擔的一切。
因為你,別無選擇!因為你們,是一家人!
很快,就是中國的農曆新年了,此時隻想對大家說一句話:子欲養親不待,春節回家,請孝敬爸媽!
∑編輯| Gemini
來源 | 德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