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福男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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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塵往事 - 務農憶趣 (18)

(2015-05-31 14:54:44) 下一個
故地重遊
七十年代的某一個初春,我離開務農五年的崇明島,調回上海當工人,至今不知已
過多少春秋。這個長江入海口的小島上酸甜苦辣的歲月,在我的一生中留下了刻骨銘心的痕跡和難以忘懷的回憶。近幾年來,老是想著回海島去看看,與當年的赤腳兄弟們提及,大家都非常讚成,於是就有了這次的故地重遊。

一輛中型麵包車載著六個當年的赤腳弟兄,還有五位夫人、一位好友和一個小輩,興高采烈地去尋回當年的記憶。那年月,去崇明是必須坐船的,兩個小時左右的水路,在長江與東海交接處的風浪中顛簸。今天從浦東有隧道直通長興島,然後有大橋直達崇明,所謂“隧橋結合”,天塹通途,再不必忍受風浪之苦了。尤其是那座規模宏大的上海長江大橋,長橋臥波,煙靄飄渺,真的非常漂亮。這是長江上最後一座橋,再出去就是大海了。如果把長江比作美人的玉臂,那上海長江大橋便是玉臂近腕處最後一個翡翠鐲子,將美女妝點得越發嫵媚。可惜江總書記的題詞氣勢不足,似乎配不上長橋的宏偉。

麵包車登島後,一路是平坦廣闊的公路,替代了從前那些狹窄的碎石子路。公路兩旁的民舍也十分時尚,透著新富人家的驕傲。最近聽說有人揭發上海浦東新區一位副區長在崇明有一幢占地四畝,麵積3000 平米的豪宅,可惜當時尚未爆料,不然也去開開眼界。

我們先去了所謂的生態公園,“生態”現在是個挺時髦的詞兒,其實在我們這些當年赤著腳戰天鬥地的老頭子眼裏,無非就是一片蘆葦灘!當初每到歲末農閑,一定要大修水利,把蘆葦都挖掉,修出一條條筆直的水渠來。砍斷的蘆葦根尖利得像刀鋒,赤腳常常被紮得血淋淋的。現在不砍蘆葦了,要保護它,保護那種原生態的模樣,當然也是為了賺錢。不過用保護生態來賺錢,總比當年鼓吹“人定勝天”而大修水利那個傻勁兒要聰明得多。

去吃了城裏人很風靡的“農家菜“,卻大失所望。那隻是一家掛著”農家菜“牌子的
普通飯店,既不幹淨,烹調功夫也平平,唯有一盤炒螺絲稍為勾起一點回憶。我們幾個操著尚未忘記的崇明方言與服務員搭訕,想重溫海島姑娘的親切口吻,哪知道她竟然隻會國語對答,原來是個外地來的打工妹,真是大煞風景!

要了一瓶崇明老白酒,那是崇明特產,
醇米釀成,酒色渾濁而酒味甘洌,當年伴著我們度過多少淒風苦雨、借酒消愁的日夜。不料酒斟到杯中,清湯寡水;端起嚐一口,完全沒有那一份甘甜。是我們老了,味蕾退化了嗎?還是經濟大潮衝淡了往日的醇厚?

吃完飯,便正式向我們當年的連隊進發。公路兩旁次第顯出一些破舊的平房來,一長溜平房,大約十來間,簡陋到不能再簡陋,白粉牆腳斑駁著下雨天濺上的汙泥,鐵窗都長滿了鏽斑,有的窗玻璃也碎了,胡亂地糊著白紙。我們無端地興奮起來,紛紛指給自己家的領導看:瞧,咱當年就住的這種房子!

在這些形同廢棄的屋子裏,居然也看到有人進出。
聽說目前留在農場的人都不種田了,把田承包給外地來的農民,靠收取承包金度日,日腳勿要忒寫意嗬!那些住在破房子裏的人,也許就是承包種田的外地農民吧?不禁想起毛澤東當年鼓動打土豪,分田地,其中有一部分人,就是向地主承包了土地,再轉租給佃農,這種人被稱為二地主,也在必須打到之列。今天留在農場裏玩土地承包的人,不就是二地主嗎?區別隻是以前的二地主向大地主承包,現在向國家承包,國家就是大地主。明乎此,便知道共產黨革命隻是改朝換代,把人家的田地,用暴力據為己有,當起大地主來,從前的佃農雇農,還依然是佃農雇農,有什麽區別!

車子開到一個路口,赤腳兄弟們都歡呼起來,這就是去場部的路口了,雖然多了幾幢房子,依稀還認得舊時模樣。到了場部路口,再向西幾個路口就到了。想到闊別四十年的故地就在前麵,心裏都有著莫名的興奮。

車子繼續向前,公路卻越來越窄,路上竟曬起稻
草來。再開過兩三百米,公路居然斷了,前麵擋著一道長長的鐵絲網!下得車來,攀上路邊的幾塊水泥墩子,隻見鐵絲網後麵是又寬又長的一條飛機跑道。冬日下午的太陽掛在遠處樹梢上,黃渣渣的沒有熱量,四處沒有人,也沒有飛機起落,清冷而寥落。遠望去,當年窯廠的高煙囪也沒有蹤影。難道我們昔日居住的那個連隊,已經歸於黃土,湮沒在這條跑道下了?一時間,大家都安靜下來,幾分鍾前的興奮消失無蹤,代之以一縷淡淡的惆
悵。

崇明不需要民用機場,這該是一個軍用機場吧?戰機起飛,到哪裏去打仗呢?解放台
灣嗎?好像應該是福建那頭的事兒;莫不是想收複釣魚島吧?好像也離得遠了點兒。我們的連隊,當年雖然清苦,畢竟還是一片平和的氣象,朝耕夕歸,秋收冬藏。今天的這裏卻陰冷而神秘,彌漫著一派肅殺之氣。金戈鐵馬,雖然雄壯,代價畢竟是生命的犧牲。爭得尺寸之土,榮耀了當權者,死的是雙方的平民百姓,有必要嗎?

路到盡頭,隻好打回。回程的車上,安安靜靜的,是累了?還是有些失落?也許都
有一點兒吧。四十年前的小夥子,早已兩鬢如霜;而今故地的村落也已經夷為平地,一切都隻能留在記憶裏了。

回到美國之後,同行的赤腳兄弟來了一個Email,他查了Google,發現這是一個軍用訓練機場,我們連隊的位置似乎應該在機場再向西。他說,連隊的房子應該還在,下次你回國,我們再去一次吧,一定能找到。

我回了一個電郵,謝謝他的細心和好意,但是下次
恐怕不想再去了。晉代的王徽之住在山陰,“夜大雪,眠覺,開室命酌酒,四望皎然。因起彷徨,詠左思《招隱詩》。忽憶戴安道。時戴在剡,即便夜乘小舟就之。經宿方至,造門不前而返。人問其故,王曰:‘吾本乘興而行,興盡而返,何必見戴?’”我現在的心情同王徽之有幾分仿佛,乘興而行,興盡而返,不必再有第二次了。一切興奮、惆悵、留
戀、懷念,不如都留在記憶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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