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福男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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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塵往事 - 務農憶趣 (17)

(2015-05-30 09:16:14) 下一個
禍福相倚的省悟

1971 年,偉大領袖欽定的接班人林彪元帥不知什麽原因乘機出逃,折戟沉沙,葬送了一世英名。這宗公案,四十年後的今天依然是迷霧繚繞,難見真相。而四十年前的那會兒,對聖上的沉重打擊則是顯而易見的。據說龍顏憔悴,再沒有66 年在天安門城樓上向紅衛兵揮手時那份誌得意滿和驕橫跋扈的氣概了。

獨裁者的淫威稍挫,體現在政策層麵馬上就見了一些寬鬆。從那時開
始,上海郊區農場開始執行知識青年大規模上調回城的政策。對於我們這些已經在田裏跌打滾爬了幾年的人來說,真是久旱逢甘霖啊!所謂大規模上調,以我所在的連隊為例,300 個知青,大概一次會抽調十分之一。我們全連有十四個班,十二個大田班,一個林帶班,一個菜園班。我是林帶班的班長,按理說第一批上調是題中之義。從內部透露出來的小道消息,也說我在上調名單之內。正當我憧憬著回城的美景時,正式名單公布,沒有我的名字。小道消息又傳出來,說我的名字在最後一刻被劃掉,換給了一個老柴爿。

“老柴爿”是當時給文化大革命之前就到崇明農場務農的社會
青年起的綽號。那些人多半是高中畢業沒有考上大學,就被送到崇明來了。同老柴爿們混久了,發現他們中有些人很有才氣,不像高考落榜的樣子,慢慢才知道,那些人是因為出身不好,被剝奪了上大學的機會。

老柴爿比我們早來好多年,他們早一點走,也在情理之中。不過幾乎到手的名額被人換走,心裏總是難過。連隊黨支部徐書記見我情緒低落,便找我談談。我在種田植林之餘,經常幫徐書記寫一些應付上頭的大批判文章,所以兩個人關係還不錯。他對我說:“班長也不能一下子全走掉,你就再幫我一年,好嗎?好好幹,明年一定讓你走。”

我打年輕的時候就生性溫和,隨遇而安,換句話說,便是胸無大誌,平庸得很。領導既然溫言相勸,自然不好駁他的麵子,便點頭答應下來。自幼兒又浸淫於“君子重然諾”的舊傳統,答應了人家,就當樁事情去做。

整整一年,我做得特別辛苦。農場月薪18 元,做不做一樣拿,有誰肯好好幹活呢?比較苦的就是我們這批當班長的,凡事都得衝在第一。四十年前的事,記憶都淡漠了,唯有一次意外,至今尚未忘卻。崇明地處長江入海口,江海之風強勁,因此每隔一段距離,農田間便需開辟一條林帶,遍植榆樹以抵擋強風對莊稼的吹襲。每一條林帶的兩側,是水稻田的排水明渠。明渠內長著很多蘆葦,一個春天下來,蘆葦長得又高又密,稻田的排水就顯得不暢。我們林帶班的任務之一,就是把這些蘆葦除掉。明渠很深,總有兩米左右,人站在岸上,用鋤頭夠不到下部的蘆葦,需要一個人下到渠底,鏟除下部的蘆葦;另一個人站在岸上,鏟除上部的蘆葦。誰下去呢?當然是當班長的。盛夏溽暑,驕陽似火,明渠下麵水雖然不深,但被炎陽一照,水汽蒸騰上來,就像在蒸籠裏一樣。不記得是哪一天了,我在渠底鋤了半日的蘆葦,突然眼前一黑,就不省人事,醒來的時候,已經躺在宿舍的床上了。是岸上那個隊友見我昏倒在渠內,趕緊把人拖上來,背回連隊。其實也沒啥,中暑而已。休息半日,第二天照樣出工。

一年時間容易過,眨眼又到了上調時間。徐書記實踐當初的承諾,專門將我叫到他家,拿出三個去向讓我挑:海運局、港務局、冶金局。他幫我分析道:“海運局跑外國,要政審,你的出身肯定通不過。港務局是在碼頭上扛大包子,重體力活兒,也不適合你;還是去冶金局吧。”我感激他的知遇之恩,決定選冶金局。那一年,全連十四個班長清一色上調,聽說後來連隊裏人人爭當班長,紛紛表態一定好好幹,徐書記的工作輕鬆了好一陣子呢!

我到了冶金局,才知道工廠遠在上海郊區鬆江縣,一個星期僅僅回家一次,比崇明好不到哪裏去。不過木已成舟,隻能聊勝於無了。上調之後不久,徐書記來上海出差,我們幾個同他要好的舊部下請他吃頓飯。當他知道我被分到鬆江的時候,不禁大叫起來:“阿咦喂,沒得命嘍!”徐書記是揚州人,一口標準的蘇北腔,充滿著濃濃的歉意。我趕緊安慰他:“已經蠻好了,已經蠻好了!”我真的絲毫沒有埋怨他的意思,這是命,非人力可為。

我的五年農村生涯,就這樣結束了。那是很多年前的往事了,今天回憶起來,如夢如煙,痛苦和恐懼皆已淡去,留下的是趣味和省思。想當年,如果沒有被一腳踢到農村,經曆那一份艱難困苦,往後的數十年人生坎坷,恐怕也做不到如此堅韌不撓。分到鬆江遠郊看似倒黴,卻因此提供了大量的空閑時間,讓我得以繼續讀書不輟,文革結束後終於考上第一屆研究生,改變了自己的命運。老子說“福兮禍所倚,禍兮福所伏”,哲人長於觀變,深探事物的底蘊。從青絲盈顛到兩鬢如霜,我對於禍福相倚的道理,是參悟得越來越親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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