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下午吃八個饅頭
育出秧苗,接著便是插秧。秧苗不能長過頭,所以插秧要趕時間。全連隊的人都得
下田,誰也躲不過。宋代詩人楊萬裏有過一首《插秧歌》:“田夫拋秧田婦接,小兒拔秧大兒插。笠是兜鍪蓑是甲,雨從頭上濕到胛。喚渠朝餐歇半霎,低頭折腰隻不答。秧根未牢蒔未匝,照管鵝兒與雛鴨。”真是詩情畫意。可是當你赤著腳踩進那沒腳背汙泥中的那一刻,恐怕任何詩仙詩神都吟不出半句來。
秧田約摸三、四十米寬,從頭插到尾得化半個小時。穀雨時分,水已經不冷了,所
以男青年們都挽高了褲腿,跨下田去。城裏來的女青年們卻改不了小資產階級情調,不願意曬黑了她們的玉腿,生怕回城休假時無法穿裙子,寧可穿著長褲下田,生生地讓泥水浸透了整條褲子,一直到屁股都是濕的。最麻煩的是水田有螞蟥,叮在腿上吸血,不能拔,越拔它的吸盤吸得越緊;隻能用力拍打,拍得它吸不住,自會掉下來。女生被螞蟥叮了,嚇得手足無措,花容失色,男生趕緊大獻殷勤,幫忙去拍打,同時也就一親芳澤啦!
剛開始插秧不覺得累,插得飛快。兩三天下來,漸漸地便扛不住了。插秧是彎腰九
十度的活兒,而且雙手不能支撐,純粹用腰上的懸勁,時間久了,腰酸痛到不行。每插完一壟,退到田埂上,腰像斷了似的,連伸直身子的力氣都沒有了。
農忙時節,體力消耗太大,所以連隊食堂提供白麵饅頭當點心。插完一壟秧苗,吃個饅頭,休息一下。做到最後幾天,實在精疲力盡,插完一壟,最好多休息幾分鍾。可是空手息在田埂上,領導看見會說你偷懶。手裏拿個饅頭啃著,領導也就不好說什麽。
宋代的農民“喚渠朝餐歇半霎,低頭折腰隻不答”,那是因為他插的是自家的田。我們那會兒,做不做都領十八塊人民幣一個月,誰願意多做?於是大家都學乖,插一壟,吃一個饅頭,爭取時間多休息幾分鍾。那幾日,饅頭的消耗量逐日上升,把食堂忙得夠嗆。我的最高紀錄是一個下午吃了八個饅頭。
今天回首往事,自己也覺得難以置信,可當年確實就這麽牛!